第二十五章 他躺回塌上,右手枕在颈下,左手有摇摆着玉杯送至唇边:“幸好,幸好。” “西门山庄一行,可是大有收获。”吕方注意到陈风佩带的一方剑,桃木鞘, 却让看惯了珍宝的吕方大吃一惊。他取过剑鞘,眼神中惊叹的神色更重。这整幅的 虬枝曲而不柔,瘦而不弱,粗而不糙,筋骨具备,神气已足。飘飞的桃花更是灵动 飘逸,这受劲这落刀这气韵,竟是一套绝世的剑招,透着绝世的剑意。春水虽珍, 但这一节木鞘半分也不逊与春水。吕方的指尖摩挲着每一道刻痕,脸色渐渐凝重乃 至虔诚。末了他双手将春水连同木鞘一起放回几上,喉间的一阵长叹比美酒下肚更 加感慨。“你竟胜了他,你竟胜了他!” “胜?”陈风眉头皱起,嘴角扬起苦笑。“连你也这么想?”“谁能胜得了西 门无意?”他声音有些尖刻,抓起一只瓷瓶也不计较里面又是哪里的名匠哪里的名 水酿成的什么好酒,仰头就将瓶中的液体倾倒如咽喉,细瘦的瓶颈在他绽出青筋的 掌间似乎要破碎,还来不及品出酒的味道,火辣辣的一团已经在腹中烧起。陈风摔 了瓶子,脚步不稳,眼角爬上一条血丝:“回答我三个问题。” 吕方一直注视着他,听到他的话,放下酒杯,正色道:“问。”陈风笑道: “以吕方的本事,花钱养外面这一帮废物,可是钱太多了没处使,还是你心肠太好 了。”吕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有什么本事——但是比起外面劈山裂地擒龙伏虎 的大侠,大约只强上七八倍罢了。” 陈风大笑:“好总算你老实,说实话,所有人中就你吕大老板活得最为滋润。 什么不虚什么西门无意,更别提狗屁陈风了,像吕大老板这般出入华撵再雇几个漂 亮的摆设,好,羡煞旁人。” 陈风笑个不停,吕方也在赔笑,他道:“这些年没见,想不到你的酒量竟浅得 这么离谱,醉得这么快。” 他见陈风老也笑不够似的,自己开口先问了:“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陈风拼 命拍着自己的胸脯才让不可抑制的狂笑停了一停:“我问你,假如你和我动手,谁 将死在谁的手里?”他眼中血色密布,眼神凌厉得不像陈风。难为吕方这么沉着的 与他对视,许久,考虑过后,才柔柔地说:“很难说,不过,也许你将死在我的手 里。”答完了这一句,吕方整个人竟似拔高了三尺,柔柔的语调也让人寒到骨子里。 陈风的狂笑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竹屑,瓷屑,碎竹片,碎瓷片,连屋中的月光 也似破碎,瞬然尖刻地可以剜出鲜血。 吕方又等了一阵,才问道:“第三个问题?”陈风抓起又一只瓷瓶,滚动几次 喉头,又是铛一声,破碎的声音脆而匀细。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哪个地方的酒 又多又好又不用钱?” 吕方楞了一楞,继而没奈何地笑了:“真是浪费,白白问了一个傻问题。”他 说话着,自袖中排出一只两指粗的铜钥匙:“假如你的记性不像你的酒量退化的那 么厉害,那又多又好又不要钱的酒池决不至于找不到。”除了吕方,谁肯供给这样 的酒? 陈风以绝对反比来时速度的步调和姿势走到门口,前脚才刚踏出一步,后脚还 未抬起,吕方的问题突然传来,他有些迟疑:“本来,第三个问题你要问的是什么?” 陈风反问:“我有什么必须要问的问题吗?”他顿了一顿,“就算真有那种问题, 你又会老实回答我吗?”身后的吕方沉默了一会儿:“不会。”“我不会。” 陈风咧开嘴,却没有笑出声音,这当口他终于将后脚踏出门去。“给我些下酒 菜,千万别小气的那些隔年花生糊弄我,我嘴很挑的。”沉重拖沓的脚步终于虽人 声远去。吕方瞧着门口,他离开的地方好一会儿,才又住过春水,“这年头怪人真 是多,不付钱的主儿竟还诸多要求,我这个商人是越当越回去了。”咕喃着他第一 次抽出春水,呛的一声,光焰似白昼,月影也黯淡得不可复见。吕方仔仔细细地近 乎贪婪的扫视掌中的利剑。随手将剑搁在几上玉杯之上,不曾多用力,竟似切豆腐 般将玉杯剖成两瓣,切口平整如镜。杯中尚未被饮尽的红色液体流了一几,紫檀香 木的几案流动着红酒,黑的桌面与红的酒液相互映衬,那酒如新鲜血液般粘稠滑腻。 他舞动春水,满屋萧萧的冷锋剑气,已将月光水样温柔片除地干干净净。 就在吕方豪宅内发生这一切时,西门无情平生第一次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缀 着香菇火腿片,还有两只红鸡蛋,泼了香油,撒上香葱,拿托盘捧着,小心翼翼地 送到西门楚的房间。一盏孤灯亮着,透在窗上的影子似乎也深皱着眉头。 “爹。”西门无情推开了门,恭恭敬敬地将面放在桌上,跪下,磕了三个头。 “孩儿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西门楚扶起了西门无情,愁容稍减,毕竟是孩子牵挂自己的寿辰一片孝心。他 瞧着这碗热气香腾的寿面。“是你煮的?”西门楚笑了,“我猜也是,庄中的厨子 怎么会将面煮糊,火腿切得如此厚。”西门楚拿起筷子:“爹就谢了你这份心意了。” 西门无情道:“爹您这一阵实在是辛苦了,孩儿做一点小事是应该的。况且孩 儿知道天一亮就没有时间为爹单独祝寿了,仓促之下,只能为爹准备一碗寿面了。” 泪光盈盈挂在眼角,极为动人。 西门楚咳了一声,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有 爹在,定不会让西门世家百年的声誉就这么毁了。”他低下头,稀溜溜地划光了一 碗面。 西门无情悄悄地后退,开了门,才整个人贴在墙面缓缓滩倒。一颗眼泪再也忍 不住地落下,他失神愣了一会儿才揩掉泪珠,挣扎着爬了起来,取出怀中的一方极 薄方匣,却拿不住似的抖手,仿佛就这么一方匣子有千斤重。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