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仙子快乐 “我一直希望。”文雕语音含混地说:“在某要个狂欢的深夜,她会来看我。” “谁?”“武戟。”狗不理大为震惊:“为什么?”“看到我如此自咎,她会感到 高兴的。”狗不理一时间无话可说,怔怔地看着他,文雕摇摇晃晃地坐下,举杯喝 了一口酒:“我希望她快乐。”狗不理关上门,走到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文 雕,我不知道她到底快不快乐,但你知道江湖中人叫她什么吗?”“什么?”“快 乐仙子。”文雕怔住了:“什么?”“快乐仙子。”犹如一柄利箭刺中他的心脏, 文雕痛苦得浑身一颤。 他骤然抬头,注视着狗不理。 文雕眼睛一开始还有些迷蒙的醉意,但这醉意迅疾消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冷 酷和深邃,不一会变成绝望和痛苦,最后变成一种残忍的愤怒:“这很好。”狗不 理打了一个寒颤:“文公子,你要多保重。”“谢谢。”“你应该相信她。”“不, 我应该相信我自己。”文雕脸色铁青,转头看着窗外沉沉寒夜。良久之后,狗不理 小心地问:“文公子,我能做点什么吗?”“不,谢谢,你一直做得很好。”狗不 理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轻轻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你早点休息吧。”狗不理拉 开房门的时候,却听文雕道:“前辈──”狗不理停身,回头。 文雕依然看着窗外:“你没有看错我,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谢谢。”狗 不理说完,出了房门,轻轻将门带上。 次日正午起程时,狗不理向文雕献了一计,此后行程故意错过宿头,只要没有 酒店,武戟便无法纵酒浪醉。 文雕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此后依计而行,不再住宿酒店客栈,露营在荒郊野外,虽是初冬,但好在三人 均是练武之人,再加上每夜都升起一大堆篝火,三人席地而卧,也并未有何不适。 武戟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感到很新奇,人也开朗了许多,虽然同文雕言语甚少, 但每夜均缠着狗不理讲些江湖趣事,然后安然而眠,并无半分怨言。 文雕暗自松了口气。 数日之后,三人到达泰山,在北麓群山之中一座无名山峰上找到了微山掌门朱 通家,密林之中,二十多名银匠还在不停地熔练着漕银,预计还得三日之后,到冬 至那天才能全部练完。文雕问明所剩漕银还有一千万两左右时,当即吩咐朱通家停 止熔炼,并让他立刻将这些漕银转移到别处,妥为隐藏。 朱通家虽不明白文雕还要留下这些漕银做什么用,但依照吩咐,将剩下的漕银 秘密转移进了深山之中,然后指挥手下人马下山,次日中午,搬酒的,运面粉的, 扛猪的,挑鸡的人马源源爬上山,开始准备数千豪侠的食用之事了。 文雕眼见朱通家指挥若定,安排细致周到,人都黑瘦了一圈,不难想见数月来 的辛劳,当下歉然道:“朱掌门,实在是辛若你了。”朱通家开心地道:“盟主说 哪里话,你帮我们收拾了于永来这个贪官,众兄弟感激还来不及,区区劳顿,何足 挂齿!对不对,兄弟们?”众人轰然响应:“就是!”赞誉和感激之声不绝于耳, 弄得文雕不好意思起来,还算朱通家及时解围,领着文雕三人在山峰上四处观看, 一一介绍。 此峰在群山中突兀而起,犹如中流砥柱,鹤立群峰之中,山势极为陡峻,密布 参天巨树,唯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曲曲折折,上达峰顶。 峰顶地势平坦,方圆数百丈,正中有一巨大的岩石,犹如天外飞来之物,深深 嵌入峰内,苍劲不俗。 巨岩东面已被磨平,上书“黑道盟会”四个大字,虽不是名家手笔,但法自天 然,自有一股质扑气势,相问之下,得知是微山派的一位师爷所书。 巨石前已用粗大的树木搭起一座结实的台子,有数十张木墩造就的凳子和两排 长长的桌子,虽微嫌简陋,但却气势不凡,天然自成。 峰顶四周和山峰平缓处,已经搭起了无数简易木棚,棚中铺满了散发着青香的 稻草,令人神清智爽。 平台之后,整整齐齐堆放着九座银山,这就是经过熔练的漕银,此刻已经变成 普通银锭,就是被官府发现也无祸害了。 每座银山底宽四丈,高二丈,重约二千多万两,银光闪闪,熠熠升辉。 文雕不由得失笑:“这有些用银子收买人心的嫌疑。”狗不理摇头微笑:“文 公子不必有此顾虑,这些银子本来就是大家抢来的,如此展出,反而可以说明一个 道理。”“哦,什么道理?”“人多力量大,蚂蚁多了,可以搬倒泰山。”众人相 对莞尔,爬上木台,极目远眺,但见群峰低伏,云雾缭绕,令人胸襟大开,意气风 发。 次日夜间,便陆续有各地好汉上山,寂静的山峰开始热闹起来了。 让文雕和狗不理面面相觑的是,有数人已经认出武戟便是“快乐仙子”,惊喜 之余,纷纷前来相认,执礼甚是恭敬。 武戟只是文静地一笑,伸手肃客,让各人坐下,随即吩咐朱通家拿酒来。 朱通家虽不知武戟同文雕的关系,但看文雕初时所携佳女十数人,而今仅仅只 留下武戟,自然心领神会,将武戟当成未来的盟主夫人了。盟主夫人有令,那自然 是得立马执行的,当下亲自动手,搬来了一坛陈年佳酿,布上酒碗,揭开酒坛封泥, 斜抱坛子,一路斟将过去,一个来回,当酒坛空了之时,已满满斟了一百来碗酒。 围观之人众多,眼见朱通家竟然一滴酒都未浪费,不由得轰然叫好,此刻明月 刚出,篝火熊熊,将武戟亮丽的脸庞映照得红润晶莹。她伸手抬起一碗酒,微微一 笑,语音轻脆却不失温柔:“诸位请──”言毕,她一口将那大碗酒喝干,然后翻 碗亮底,看着众人:“咦──你们怎地不喝?”众人早看得呆了,直到听了她似娇 似嗔的话语,这才如梦方醒,数十人不约而同嘿嘿一笑,一齐抬起酒碗,但闻“咕 咚”之声不绝于耳,虽然略嫌不雅,倒也不失男儿豪爽粗犷本色。 朱通家眼见这位未来的盟主夫人如此豪情,不禁喜从心来:“在下再去搬酒。” 武戟微微点头:“辛苦你了。”搬酒来喝这活计,世上恐怕很少有男人会觉得辛劳, 朱通家展开轻功,奔至放酒之处,胳肢窝夹了两坛,左右手还各拎一坛,未了对旁 边两名属下道:“快搬酒!”言语之声未绝,人早已奔回场中。在众人眼中看来, 朱通家的轻功实在算不上高明,但也算得上麻利了,念及他搬酒之功,众人还是叫 了一声好。 此处人声喧闹,早将山峰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了,少数本不想凑热闹的人,待闻 到夜风中吹拂而来的酒香时,自然也沉不住气,眨眼功夫,武戟身旁已围拢了两百 来人,大家你推我挤,无不想往里面钻:“她果真就是快乐仙子?”“嘁──这还 有假?!”“哥们,行行好,让我看一眼成不成?”此刻人多势众,朱通家已然来 不及斟酒,索性每隔几个人就发一坛酒,任众人自斟自饮。然而这情形已非喝酒, 纵是喝水也没这么快。没有人出声,除了夜风掠过山顶树稍的呜鸣声外,间或还有 一两声“劈叭”的木材爆裂声从火堆中传出,跟着众人眼睛便随着那串串飞出的火 星移动,待火星消失之后,又呆呆看着跳动不已的火苗,于是场中便只剩下“咕咚”、 “咕咚”的喝酒声了。 “火堆太小了,你们一定很冷?”众人一怔,随即失口否认:“不冷!”武戟 满脸不信:“胡说,这么大的夜风,怎会不冷?”群雄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 “冷!”“哪位好汉来将这坛酒放在火堆中?”群雄不解地相视一眼,不知她要干 什么。朱通家自然容不得半点冷场,他是绝不会让心目中的盟主夫有丝毫尴尬的, 尽管心头有一百个疑问,还是勇敢地起身道:“在下试试。”“多谢了。”众人听 了她的这声温言款语,纷纷大悔:自己反应怎地如此之慢? 于是多少有些嫉妒地看着朱通家。朱通家拎起酒坛,走近火堆。此刻火焰仅有 丈许,并非很大,他看准一个地方,疾快地将酒坛放进火中,然后退开,对武戟恭 敬地道:“在下放好了。”武戟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哪位好汉能将这酒坛打 碎?”这一次群雄有备于先,武戟话音刚落,数十种不同的暗器、长剑、大刀、木 棒,无不挟带巨大的力道,一齐招呼在那薄薄的酒坛上,可谓稳、准、狠,不愧是 江湖好手所为。 “噗”地一声脆响,众人但觉火苗霎时间暗了许多,但眨眼功夫,“轰”地一 声,原先很小的火堆倏然扩大了数倍,火苗冲天而起,灼热逼人。 靠近火堆的人突然一惊,身体后仰躲避火势,跌入人堆之中,安静的气氛立刻 打破,一时间但闻惊呼声,嘲骂声不绝于耳。 武戟见了众人狼狈之状,咯咯地轻笑出声,这时群雄已知毫无危险,环顾周遭 情境,先是不由失笑,继而相互感染,无不纵声大笑起来。 在这阵无拘无束的笑声中,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武戟悦耳动听的声音: “各位请喝酒──”“喝!”拘谨的气氛一扫而空,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人们开始 活泼起来,互相开起玩笑来了,任何一句微不足道的话都会引起轰堂大笑。 狗不理担心地说:“不用多会,这干人便会全部醉倒。”文雕脸色倒还平静: “有什么办法?”狗不理一直在捉摸着该怎么办,此刻只得开口道:“我们多少也 算是地主,我们不能不让客人喝酒。”“哪怕他们喝醉也不管?”“客人能够喝醉, 那是对主人的款待感到满意,身为主人,应该感到高兴。”“我知道。”停了停他 又接着说:“我们应该感到高兴。”“只能这样。”“那么,只让客人喝醉,主人 不去陪坐,岂非无礼得很?”狗不理并不打算让文雕去:“通常情况是这样。” “通常?”“是的。”“今天不通常吗?”“不通常。”文雕点点头:“我知道。” “你是主人,你不便去,但老夫可以例外,再说我也想喝点酒。”“你去喝吧。” “文公子,你不喝吗?”“不。你放心。谢谢。”说完,文雕转身离开原地,漫步 到峰顶正中的那块巨石前,站得须臾,双足一点,身形掠起,落在巨石顶端,盘膝 坐下,背对众人,眺望夜幕下黑沉沉的大地,陷入冥想之中,一动不动。 狗不理在心底叹口气,然后向欢乐的人群走去。人们认得他是黑道同盟三大军 师之一,纷纷闪出一条缝,让他钻了进去。 他坐在武戟右边,他的到来并未引起丝毫不适,人们依旧欢乐。 他接过朱通家递来的一坛酒,拍开封泥,就着坛口喝了一口,这时他见到了夹 杂在人堆中的神手:“神手老弟也来了?”“怎么,不欢迎么,狗头军师?”“久 闻神手大名,今夜大伙畅饮,殊为难得,阁下何不露上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神手名动江湖,如雷贯耳,但真正见识过他的绝技的人,少之又少。此议一出,众 人轰然响应,均想一睹为快。 神手得意地瞟了武戟一眼:“区区小技,何必丢人现眼?”无论众人如何催促, 神手只是不允,嚷嚷声中,只听武戟淡淡地道:“神手何必妄自菲薄,在座都是朋 友,何不一露神功?”“快乐仙子既然有命,在下自当遵从,但却有一个条件──” “请讲。”“在下献丑之后,在座各位都是江湖大行家,拿手绝活也不少,每人都 得露一手方行。”武戟面有喜色:“如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只不知各位愿不愿 意?”当下有人跃跃一试,却也有人面色讪讪,似有难色,神手又大声道:“快乐 仙子不必征求众人之意,呆会你点到谁就是谁。大家说行不行?”众人嘿嘿声中, 狗不理当先叫道:“行!”跟着附合之声渐多,此议算是通过了。众人便看着神手, 神手却狡黠地一笑:“既然众人已答应献武,却不知快乐仙子有何表示?”众人心 头一荡,纷纷看着她。武戟大方地一笑:“我自幼生长在江南,倒还能唱一二支江 南小调。”众人兴奋不已,却见神手摇头不已,武戟一怔:“怎么,不行吗?” “仅有歌曲而无舞蹈,岂非美中不足?”许多人都觉得太过份了,朱通家皱皱眉, 觉得此议太不成体统,正要说什么时,却听武戟道:“等会我边唱边舞便是,阁下 还有什么要求?”“最后一点”众人大皱其眉,无不嫌他太麻烦了,不过神手的这 番话却颇有道理:“咱们应该有言在先,待会快乐仙子点到谁时,表演的东西可得 有趣才行,否则大家你一套拳脚,他一套剑法,那可无味得很。”大家便都认可了 此议,狗不理接话道:“不过也不能太强人所难,有的朋友在武功上那是没说的, 的确是江湖一流好手。但若说到要表演得有趣,恐非其所长,只要自己宣布弃权, 也就不必勉强了,否则演练的人尴尬,咱们看着也无趣得很,对不对?”不少人如 释重负,总算又可以尽情喝醉了,神手笑骂:“好人都让你一人做了!”“神手不 必气恼,老夫呆会陪你丢人便是。别光说不练,这就动手吧?”“好。”神手自负 地往场中一站:“各位想看什么呢?”“你是天下偷儿的祖宗,自然得施展你那妙 手空空的本领了。”有人大叫道。 “那好,仙子所佩宝剑定然不俗,在下便将宝剑偷来供大伙一瞧!”此言一出, 众人心痒难耐,眼光定定盯住武戟纤腰所佩宝剑,目不稍眨。神手不禁失笑:“你 等如此盯着,在下可不便下手了。”众人轰堂大笑:“莫非闭上眼睛,任你去偷不 成?”神手坦然而言:“偷和抢大有区别,偷者趁人不备,抢者明火执杖。现在我 已经明明告诉你们,大家有备于先,这戏却难作了。”“那你想怎么办?”“在下 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宝剑,但如仅偷仙子一人,殊为不恭。”“你想怎样?” “诸位小心自己的随身宝物,在下可要动手了。”“仙子当心,他这是转移视线的 障眼法!”武戟一笑,左手按住了剑柄。 神手指着那人道:“你若拜我为徒,前途不可限量!”那名壮汉失笑:“这就 全靠阁下栽培了!”“好说好说。”神手边说边走到他的身旁:“小偷这行当,首 在胆大心细,眼明手快”神手拉住他的手将他拖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壮汉显得有 些局促,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嘿嘿讪笑。 神手神态亲密,搂肩搭脖继续道:“但偷儿这一行甚讲' 德' 字”壮汉一愣: “偷儿还讲德?”“自然要讲,否则何以区分小偷与大偷?在下如不讲究' 偷德' , 江湖朋友何必还叫在下神手,直接叫小偷不就成了?”神手嘴中讲着,手上却动个 不停,场中之人并未见他如何动作,但见壮汉的物事不停地飞落在武戟身前:数块 碎银、三枚袖镖、一封家书、腰间所佩大刀、手上的一枚金戒指,最后竟然有一块 花花绿绿的绸缎飘落在武戟脚下,想必是壮汉准备送给相好的见面礼。 此刻神手站在壮汉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壮汉对此一无所知,一愣一愣地听 着神手讲解' 偷德' ,然而场中之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无法抑制。 壮汉面对满场狂笑之人疑惑地眨眨眼,闪开一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武戟前 面的那些物事,心头一惊,双手疾忙在浑身上下一摸,这才惊觉自己的随身物事竟 然一件不剩,全在武戟脚下了。 本来是开玩笑,不必当真的,但那块花花绿绿的绸缎确实是此番外出特意为意 中人买的,心头恨神手不该揭人隐私,大为恼羞成怒,怒骂一声“你太过份了”, 劈面就是一掌,向神手打去。 神手早料对方会发怒,嘻嘻一笑,闪了开去。壮汉自然不依不饶,跨步跟上, 神手转身向武戟这边跑来。 这时有人大声提醒武戟:“仙子当心宝剑!”武戟见了神手神技,情不自禁拍 掌而笑,待听了提醒之声,这才反应过来,疾忙伸手按去,所幸剑柄还在。 神手眼见计不得售,当下灵机一动,放慢脚步,身后壮汉赶上,重重一拳击中 他的后背,神手就势飞出,从武戟左侧扑入人堆之中,在一阵惊呼和哎哟声中,旁 观之人眼睛一花,但见人堆中不停飞出诸多物事,犹如下雨一般落在壮汉头顶之上。 众人注目一看,但见满场皆是银锭、暗器、佩剑、大刀、武功密笈、金创药什 么的,不由得瞪目结舌,对神手的偷技大为惊服。这等身手,常人就是将放在那儿 的东西抛起来也没这么快,当真是神手其技,令人匪夷所思。 却见神手已经傲然立于场中,得意地看着满场惊愕之人。 忽听一人道:“快看他腰间!”注目望去,神手腰间已多了一柄佩剑,再看武 戟,却见她错愕难当地看着神手,满脸迷惑之色。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神手已经得手,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阵心悦服诚的 掌声,有人叫道:“神手,快将宝剑让我等瞧瞧!”神手“呛”地一声抽出宝剑, 火光映照之下,青锋湛湛有光,确是难得的宝剑,神手斜睨武戟:“仙子此剑清纯 至灵,确非凡品。”武戟微微一笑:“你若不嫌弃,便请收下此剑吧。”“叭”地 一声,神手还剑入鞘,长鞠到底:“多谢仙子厚赐!”群雄大嫉:“神手,让我等 瞧瞧!”神手冷哼一声:“各位只要拿出看家本领,仙子自当有所厚赠!”众人转 眼看着武戟。 武戟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算是默认了。群雄争强赌胜之心油然而生,摩拳擦 掌,跃跃欲试,却听一声冷哼,神手不阴不阳地道:“适才咱们已经有言在先,表 演的节目须得有趣,否则不练也罢。谁如果想练那些三脚猫似的狗屁拳法、剑法、 刀法什么的,趁早滚下山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扰了仙子雅兴。”群雄心头大是 不服,但因他适才所露绝技确实惊人,此刻又抬出仙子招牌来,只得强压心头不满, 心头暗自寻思如何将自己的生平绝技幻化成有趣的节目。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清,朱通家即命手下人将火堆加大,人群往外扩大了一圈, 场中空地更大了。 明日便是冬至之日,黑道同盟定于清晨召开盟誓大会,故而深夜上山之人甚多, 十六帮、二十四会、三十六门派的高手陆续上山,饭桶、假捕头、贪嗔痴三僧均已 到达,见此间热闹,便一齐凑上来,场中之人,已到二千左右。 后来的人听了旁人介绍,兴致勃发,微山派准备明日饮用的酒水已用去大半, 群雄当中,最先到场的已有数人醉卧在地,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其他人酒意盈然, 静待武戟点将。 武戟从头上拨下一支玉簪子:“那位好汉前来献技?”众人均知彩头便是这支 玉簪子了,当下便跳出数人来,意欲必得。 神手突然道:“各位且慢!”有人大为不满:“就你多事。”神手只当未听见 :“仙子既出彩头,在场之人均可竞争,但簪子只有一支,这便须要有人评判方可。” 众人听他言之有理,一人问:“依你说来,何人能当评判?”“快乐仙子当仁不让。” “那当然。”“在下已经献过丑,余下就该看各位的了,故而在下毛遂自荐,同仙 子一同当这评判之人。”众人虽不满神手同仙子拉近乎的情状,但却了找不出反对 他的理由,一人气呼呼地问:“还有吗?”“不必,有在下同仙子足矣!”话音刚 落,武戟开口道:“黑道同盟的军师狗不理见闻广搏,我推举他做裁判。”神手反 对道:“此举不可,狗不理尚未献技,他若参加裁判,有失公允。”狗不理笑眯眯 地望着他:“承蒙仙子眷顾,老夫自当退出竞争。”数人叫道:“如此便行!”神 手心头纵有不甘,也只得讪讪然地瞪着狗不理:“阁下不愧狗头军师,满肚子臭主 意,倒让你逃过了这一关。”“神手何必非要出老夫之丑?”武戟息事宁人:“神 手请到这儿坐下,咱们这就开始吧。”神手眉飞色舞地在武戟左侧坐下:“各位好 汉,这便开始如何?”众人虽看不惯神手的作派,但其掌握裁判大权,只得忍气吞 声。当即走出一长衫少年,双拳一抱:“在下青海派弟子太平,别无所长,只有六 十四柄飞刀,但愿能入仙子法眼──”神手嘲讽道:“如是刀法,不演也”“罢” 字尚未出口,众人眼中一花,但见一连串白光闪过,数十柄飞刀直扑神手面门,令 人骇然心惊。 但神手嘴角微撇,似有不屑之色,端然而坐,并无惧色。 六十四柄飞刀在离神手尺许之距时,突然一顿,“叮叮叮”传来一阵相撞之声, 全部插落在武戟脚前。众人还疑神手捣鬼,注目一看,不由得轰然叫好。 六十四柄飞刀整整齐齐地插入地中,组成四个大字:快乐仙子。 武戟拍手称妙,神手恼太平对自己有不恭之举,当下冷然道:“下一位。” “在下通臂门弟子,长臂猿魏达,请仙子指点──”魏达果如其号,双臂长及膝盖, 异于常人,但见他在场中卓然而立,宁神静智,左脚忽然点地,身躯以右足为轴, 疾速旋转,众人心头暗道:这等节目如同陀螺一般,也好意思拿来献丑? 念头尚未转完,座中数人即惊呼出声,但见魏达双足互相缠绕,双臂上举,也 紧紧地互相缠绕数匝,犹如麻花一样,好似没有骨头的人一般。这等罕见的功夫, 如非内功深厚之人,断难做到,而魏达年仅二十出头,实在让人惊异。 尚未惊呼出声,却见魏达身躯依就高速旋转,但双足却慢慢钻入地下,整个身 体犹如钻花一般,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心头大骇! 魏达立足之处虽说皆是泥土,但却板结在一起,常人绝难如此。 众人目不稍眨,屏息静气,“唿”地一下,魏达从地下跃出,稳稳落在场中, 浑身上下,竟不沾半点泥土,双手抱拳,团团一揖:“见笑了!”群雄这才反应过 来,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如以真实武功而论,在场之人自忖能同魏达和太平一比, 但如要说到如此有趣,能搏仙子一笑,便有许多人自愧不如了。 场中静得一静,却听一人声如宏钟地笑道:“老夫酒老大,也来凑凑趣,簪子 是不敢奢望的。”狗不理此时才发觉酒色财气四兄弟也到达场中了,当下拱手为礼, 并未言语。 酒老大年约六旬,红光满面,酒气醺天,神情粗狂不拘,腰间挂着一只用来盛 酒的大胡芦。他将胡芦塞上,笑道:“朱掌门既然备下美酒,老夫可就有米不吃糠 了,不知能否给一坛子酒来?”朱通家知他要在酒上作文章,道声“理当恭送”, 将一坛尚未启封的酒向他扔去,酒老大接住酒坛,担开封泥,嗅了一嗅:“好酒, 朱掌门,多谢了!”朱通家一笑作答,酒老大抱着酒坛来到武戟面前:“小姑娘, 你就是江湖盛传的快乐仙子?”武戟嫣然一笑:“前辈有何神技?”酒老大将酒坛 放在她的脚尖前:“老夫只会喝酒,这就喝一次让小姑娘瞧瞧。”群雄认为他在开 玩笑,不禁轰笑出声。酒老大退到另一边面对武戟站好,与酒坛相距约五丈之距, 中间还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天气太冷,这酒当温一温才好喝──”话音刚落, 众人根本未见他如何作势,远在五丈开外的酒坛中便射出一股姆指粗细的酒水,这 股酒水在跃过火堆时被点燃,火线粗达碗口大小,不偏不倚,落入酒老大口中。 寂静。 燃烧着的酒浆源源不断地落入他大张着的嘴中,直接灌进腹内。 时间过得很慢,然而却又是如此之快,待那条火龙消失在他嘴中时,满满一坛 重约二十斤的酒已被全部吸在他的腹中了。 武戟大奇,将脚前酒坛摔碎,众人瞧得分明,内中再无涓滴残酒。 群雄心头清楚,这绝非魔术,而是实实在在的内功。 静默得瞬间,叫好之声突然爆发,掌声不绝于耳。 酒老大拍拍肚子:“朱掌门,这酒不错。”“前辈如果喜欢,尽情就是。” “如此多谢了!”酒老大拱拱手,退入人丛中坐下,神手也不得不服:“酒老大名 不虚传,还有哪位愿意一试?”这已经不是小儿科,某种程度而言,已经是拚比内 功了。场中大部份人都死了这份心,情知那玉簪子十有八九是酒老大的了,对此众 人倒也心服口服,别无话说。 “我来试试──”一个五十出头,脸色苍白的老者刚一走出来,站在他身后的 一位神态纠纠的壮汉即没好气地道:“色老二,你别现丑了!”色老二迷着一双三 角眼,色迷迷地笑了:“美人当前,焉能后缩?”制止他的是气老四,气老四不屑 地“哼”了一声:“你丢人现脸无妨,但却连累了我等。”色老二大怒:“你尽可 申明同我无关便了。”财老三一团和气:“自家兄弟,何苦红脸?老二既然色心难 耐,任他自去便是。”色老二一摇三摆来到武戟前面,刚一开口,便惹得在场之人 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嘘声四起,色老二倒也皮厚,并不理会:“小娘子的玉簪子定 然清香悦人,可否让老夫闻闻?”武戟笑意盈然:“你若能得头彩,这玉簪子便恭 送于你。”“嗯──”色老二扭捏作态,嗲声嗲气道“区区玉簪,尚嫌不够。” “哦──”武戟笑问:“不知前辈想要什么?”“如老夫获胜,还需香帕一块”武 戟但觉好笑,点头允了。群雄却深感此人恶心,性急之人忍不住开口骂道:“老妖 精,滚你的臭鸭蛋!”色老二并不理睬,施施然走到场中,对着武戟诞脸一笑: “昔者黄帝御女三千,终于得道升天,临别之际,独创一套舞蹈留给后人,取名' 仙魔舞'.老夫偶获奇异,习得此舞,今日值此良辰美景,正当奉以佳人。”群雄听 了他这番奇淡怪论,无不暗自皱眉咒骂不已,但终归因了酒、色、财、气四兄弟在 武林中的诺大名头,不得不忌惮三分,这才三缄其口,漠然视之,但本来好好的一 场聚会,却因他而有了吞苍蝇之感。 色老二找了一空酒坛放在武戟身前:“请仙子代为敲打节奏。”“我并不知” “没关系,这是天性,到时自然便知,人人都会的”众人听得他言语夹缠不清,嘘 声顿时四起,色老二这才走回场中,面向武戟,肃然而立。 群雄见他满脸庄严肃穆,不禁一愣:这老流氓何故如此正经?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武戟忍住笑,慢慢地拍打着酒坛,沉闷的“咚咚”声在静夜中回荡不已。 色老二的动作极富感染力,群雄强烈地感觉到他想表明的东西:远古时代的某 一天,黄帝外出打猎,进入森林之后,四顾张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只野兽的动静, 悄然接近。野兽猝不及防之际,逃跑已然来不及,遂作困兽之斗。经过紧张的搏斗, 黄帝终于刺伤了野兽,野兽带伤而逃,黄帝从容追赶,来到一个幽静的湖边时,黄 帝仁慈而有力地结束了野兽的性命。就在这时,正在湖边洗衣的几名少女闻声赶来, 看到被黄帝猎杀的野兽,对他的勇敢和强壮十分敬佩。她们抚摸着他那结实的肌肉, 替他放松紧张的身躯,围着他载歌载舞,并把他抬起来,用女性的温柔抚慰着他强 健的体魄。黄帝沉醉在其中,感觉飘然欲仙。 这是舞蹈,但却也是一套骇人听闻的武功。黄帝飘然欲仙时,色老二满脸淫意, 但身体却缓缓升起,竟然在夜空中真正地飘荡起来。 皇帝同野兽的搏杀令群雄精神为之一振,这是一副远祖初民强悍体魄的展现, 纵高伏低,敏捷异常,攻击力惊人。到达湖边之后,色老二的表演实在过火,但狗 不理却暗自心惊,从色老二的套路来看,这套武功古扑纯质,内涵博大精深,只可 惜被色老二淫荡化了,令人扼腕不已。 转头看去,但见群雄心有所感,无不血脉贲张,满脸潮红,呼吸渐粗,不停地 大口喝酒。 再看武戟,却见她早已醉心舞蹈之中,节奏敲得恰到好处。但她必竟只是一介 女孩,不谙男女情事,故而虽醉心于舞蹈,却并未目眩神驰。 狗不理虽说年事已高,内功修养不俗,但依然再三镇神,这才避了免心猿意马。 群雄中却有许多人开始走火入魔,如不立刻制止,势必情发而无可抑制。 放眼看去,但见色老二身躯凌空,内功早已发挥到了极至,浑身上下,就是连 衣角也无不布满内家真力。 狗不理大犯踌躇,若是冒然进攻,势必遭到色老二的全力反击,酒色财气四兄 弟在黑道中位居第二,仅在医门黄内下,就算自己得手,酒、财、气三人只怕不会 坐视不管。 念及此,转头看去,却见酒、财、气三人早有防备,闭眼不看,悠哉悠哉地自 顾饮酒,于身外之事,毫不挂心。 狗不理正要提醒群雄闭目别看时,却听身旁武戟嗤嗤而笑,惊然回头,但见她 满面绯红,掩嘴而笑。 武戟见色老二动作太过露骨,尽管不知情事,猜也猜到了,当即忍不住笑出声 来,但嗓音却有些怪怪的。 群雄本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危急关头,待听了武戟这几声娇笑,立刻便有数 人跳起,形同疯狂,奔入场中狗不理大吼一声:“闭眼!”却听“叭嗒”一声,在 空中飘飘悠悠的色老二摔落在地,状极狼狈。群雄不禁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才 从即将崩溃的边缘退了回来,但神情依旧怪怪。 色老二起叫了一声“哎哟”:“好仙子,为何不敲了?”武戟掩口而笑,早忘 了敲打节拍,色老二本来正演练到兴头上,不闻节奏之声,便耐心等候,不提防狗 不理在这关键时候大吼一声,惊得他手足无措,摔落在地,虽未将其摔伤,但“仙 魔舞”妙处不能尽展,色老二大是忿忿。 幸好阴差阳错,否则的话,场面将不堪入目。事后思之,狗不理对这套仙魔舞 也真有些发怵。 色老二并非故意要引得众人情关不固,他的用意,不外乎自己很以这套似舞实 武的东西自豪,今番不惜示众,为的是志在必夺武戟所赐彩头,当下叫道:“仙子, 这是你之错,须怪老夫不得,这彩头当是我的!”武戟吃吃而笑:“这须得两位裁 判认可方成。”色老二即喝问神手:“偷儿,你说怎么样?”神手自此才松了口气。 他适才从色老二刚一动手,便知这是一套早已失传的远古武功,心智大部分放在招 式之上,但饶是如此,若不是狗不理适时大喝,自己恐怕便要出乖露丑了。神手素 来不服酒、色、财、气四兄弟位居自己之上,今日一见,便收起了先前的小觑之心, 当下客气了不少:“前辈不妨暂等片刻,看看其他高手又待如何表演,再定魁首怎 么样?”色老二一怔,看了看满场之人,神情颇为不屑,走回原地,得意地问气老 四:“怎么样?”气老四喝口酒,干干脆脆地说:“没看!”色老二气结,再看酒 老大和财老三,两人也直话直说:“适才自顾饮酒,顾不上别的。”色老二大怒: “这算哪门子兄弟?”但他小眼转得一转,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害怕!” 气老四点头:“不错,我们害怕。”酒老大接口道:“怕你出丑。”色老二大怒: “你们”却给财老三一把按住:“二哥,大家若非兄弟,也不会为你操那份闲心, 你爱出丑,出去便是,对不对?”色老二想想也是:“话虽这么说,可我听着怎么 老不对味?”“话丑理正,指的就是这种事。”酒老大一锤定音,说完后喝了口酒, 看着场中。 此刻月过中天,除了喝醉之人,大家都毫无睡意,忽然一声“阿弥陀佛”响起, 定神看去,场中已双手合什,立着一位年约五旬的和尚,众人大乐,但神情虽然怪 怪,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因为此人便是痴僧。 贪、嗔、痴三僧名列黑道第三。 若非活腻,没人敢招惹他们。 狗不理没有活腻,但他身为裁判,却不得不问:“痴僧莫非也想得这玉簪子?” “贫僧确有此意。”他见狗不理满脸惑然,又问:“怎么,不行吗?”“行自然行” “施主有话何不明言?”狗不理自知失言:“请恕老夫多嘴,高僧但请献技便是。” 痴僧满脸痴迷,神情凄苦地摇摇头:“施主想问,一介和尚,何以会对女人的物事 感兴趣,对不对?”狗不理让他说中心事,当下坦然道:“果如高僧所言,老夫确 有此想。”痴僧喧了一声佛号:“在各位施主眼中,这玉簪的主人是一位女施主, 但在贫僧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具臭皮囊。妄分男女并无益处。”狗不理知他性情执 拗,若不让其说个明白,纠缠到天亮也不会有了结,便直言相询:“人人都是臭皮 囊,那玉簪又是何物?”痴僧讪讪一笑:“玉簪是名誉。”“名誉?”“不错,谁 夺得玉簪,谁就夺得了名誉。”“老夫这就不懂了,尚请高僧明言。”“各位施主 均是武林中人,今日竟技,实际上就是以内功为根基相互比试,对不对?”狗不理 仔细一想,觉得此言并非全道无理,只得点头:“不错。”“那么,谁夺得玉簪, 谁的内功便是第一,至少在参加比赛的人中是第一?”“这却不尽然,最后的胜负 当取决于有趣与否。”“如此说来,讲笑话也可以获头彩了?”狗不理语塞,武戟 却高兴起来:“大师要讲笑话么?”“可以讲么?”“当然可以,对吧?”她问狗 不理,神手抢先答道:“当然可以。”痴僧盯着狗不理:“狗施主,笑话讲得再好, 不知能否夺得这头彩?”狗不理看着神手,神手只得道:“讲笑话是练嘴皮子,虽 说并无不可,但要夺头彩却难。”痴僧问狗不理:“如此说来,内功还是很重要的 了?”“应该如此吧?”“是么?”狗不理苦笑:“大师既将人都看成臭皮囊,却 不知要这虚名何用?”痴僧直言不讳:“贫僧只是将别人看成臭皮囊,对于自己, 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群雄见他说得认真,纷纷笑出声来,狗不理诧异良久: “大师看来颇有普渡众生之心。”众人大笑,痴僧长叹一声:“如非心有这点魔障, 贫僧也不至于被开革出寺了。”贪、嗔、痴三僧离开寺庙的原因,江湖中人无一得 知,此刻听他如此说来,不觉来了兴趣:“大师不必多言,但请表演神技便是。” 狗不理不敢再问,唯恐他罗嗦个没完:“大师请──”痴僧不再说话,大庭广众之 中,慢条斯理地脱下袈裟,又除下内衣,身上仅剩一件玄黑色的背心和内裤,他光 着胳膊大腿,不紧不慢地将脱下的衣物叠好,递给贪僧。贪僧接过,漫不经意地随 手放在地上:“玉簪值多少银子?”“不知道。”嗔僧大怒:“你连这都不知道, 就花那么大的力气,值不值?”痴僧排行老三,对两位师兄极为尊敬,当下低垂着 眼睛,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不知道。”“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去?”“是。” “哪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是,师弟这就去。”言毕,痴僧走到火堆旁,对武 戟合什为礼:“贫僧为施主表演的节目叫火烧罗汉。”此时场中女子非止武戟一人, 见痴僧如此裸露身体,均感尴尬,有的抽身走开,有的低头不看,武戟因是主人, 不便离去,便借故同狗不理说话,侧身不看场中,待听了痴僧之话,不禁大奇,回 头看着痴僧:“什么?”“火烧罗汉。”痴僧边说边指了指身旁火堆,眼睛一直看 着武戟,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武戟大惊:“烧谁?”“贫僧。”“怎么烧?”“贫僧可以坐在火堆中,只要 你说可以了,贫僧便出来。你若不说,贫僧便不出来。”武戟大吃一惊:“这如何 使得?”“施主放心,贫僧不会将火堆弄熄的。”“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大师 如何经受得住?”“施主不信,一试便知。”武戟语塞,转头向神手看去,神手满 脸狐疑:“让大师试试便知。”武戟终是不放心,又探询地看着狗不理,狗不理沉 呤道:“久闻少林寺有一项绝计,名叫金钟罩,传闻练成之后,刀枪不入,却未听 说过能经得住火烧?”武戟想了想:“贪大师,痴僧所言果然是真的么?”“阿弥 陀佛,他视你们为臭皮囊,你们何不视他也为臭皮囊,纵是烧坏了,一具臭皮囊又 值几何?”武戟哑然,只得对痴僧道:“大师自己决定,若是皮囊坚实,不妨一试, 若是把握不大,不妨换种玩法。”众人紧张地一笑,呆呆看着痴僧,满脸不信之色。 痴僧不再讲话,抱起旁边干柴,在火中搭成一座方塔,等得须臾,待方塔燃烧起来 之后,后退数步,双足点地,身躯临空之时,双腿盘起,然后不轻不重地落在火堆 正中的方塔上,合掌于胸前,脑袋微垂,双唇微微翕动,似在念什么咒语。 群在雄浑身燥热,惊然相视。 火苗吞吐之际,只见痴僧那件玄黑色的背心和内裤不一会就变成幽蓝色,看着 确实有三分诡异之气。 未几,群雄鼻中闻见一股焦糊味,一人失声道:“他的头发烧着了。”定神看 去,痴僧光头上刚长出些许的头发被火苗舔燃,红得一下,变成一股青烟,消失在 夜空中。 场中两千多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江湖中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但眼 前一个大活人端坐火中一动不动,这可连听都未曾听过,武戟也看得呆了。 狗不理喟然长叹:“大师果真法力无边,请出来吧。”痴僧却一动不动,武戟 反应过来,疾忙叫道:“够了够了,大师快出来。”也不见痴僧有何动作,但见他 端坐着缓缓升到火焰顶端,道声“阿弥陀佛”,一个空翻跃入场中站定:“施主可 还满意?”武戟满脸讶异之色:“骇人听闻!”“多谢施主谬赞!”痴僧的背心和 内裤又恢复成了原先的玄黑色,他向贪僧走去,正要穿衣时,却听武戟问:“大师 身上穿的是何宝物?”“玄铁软甲。”痴僧并不隐讳。 议论之声顿起。失传数百年的玄铁软甲重现江湖,痴僧得到它,是祸是福便难 以预料了。此甲相传是唐代大侠铁落之物,后来失落江湖,为此甲丧命的江湖豪侠 实在难计其数。传闻此甲刀枪不入,能避水火,妙用无穷,众人心头这才恍然,何 以适才痴僧能打坐火中,原来是仗了此甲之故。不过对他的敬骇之心并不因此稍减,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玄铁软甲并不能护住全身,若非真功夫,纵有宝甲护身也无济 于事。 “在下江南雷门弟子雷正,不揣冒昧,特来现丑。”武戟神情数变,最后平淡 地道:“雷公子也来了?”江南武家、雷门和丝绸富商刘府享誉江湖,被合称为江 南武林三大家族,三大家族均为世交,互为奥援,情谊甚笃。 雷正是雷门雷天鸣雷老爷子的小公子,年仅二十岁,深具乃父风范,为人刚正, 性情暴怒。 雷正双手抱拳:“不知小姐别来无恙乎?”群雄本不知武戟底细,仅知她是 “快乐仙子”,此刻听雷正称她为小姐,不觉大奇,注目静听。 武戟并未回答雷正所问,反问道:“老爷子来了没有?”“家父同刘老伯等人 另有它事,明日当可到达。”雷正所说“刘老伯”便是三大家族中刘府的老爷子刘 翁达。武戟点点头,看情形她不想在众人面前表露太过:“雷公子定当有惊人绝艺, 技压群雄?”“在下当勉力而为。”言毕,雷正一挥手,人丛中奔出两名雷门家役, 在场中摆放了二十多件物事,随即各从火堆中抽了一根燃烧的木棍,吹灭火苗,静 候命令。 江南雷门素以火器威震武林,群雄此刻已隐隐猜到雷正的招数,无不欣然关注。 雷正见布置就绪,点头道:“开始吧!”两名家役开始动手点燃地上物事,“嗖嗖 嗖”数声长嘶之声响起,三枚爆竹似的东西冲入夜空,“叭叭叭”三声响过之后, 夜空中绽开了三朵巨大的花朵,红、黄、蓝三色,绚丽夺目。 群雄心情激动,欢叫之声不绝于耳,正当三朵焰火即将消失之时,一连串闷响 过后,从原先三朵花瓣之中又穿出六枚焰火,轰然怒放,六朵之中又各处穿出二枚, 共有十二枚横亘夜空,十分壮丽辉煌。 突然间,人群欢声雷动,但见夜空中竟然悬垂着四个鲜红的大字:仙子快乐。 四字之旁,无数朵焰火悄然怒放,将“仙子快乐”四字烘托得无比绚丽壮阔。 整整持续了小半盏茶时分,所有焰火被一个铺天盖地的五色花环掩去,但听雷 正语音平静地道:“雷门献丑了!”群雄待巨大的花环消失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 低下头来,一边拍手一边叫着:“雷门!雷门!雷门!雷门”武戟芳心大喜,狗不 理和神手对视一眼,心知彩头非雷门莫属,齐声对武戟道:“雷门众望所归,不必 再议。”武戟笑盈盈地道:“区区玉簪,不成敬意,尚望公子笑纳!”雷正走到她 的跟前,双手接过,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面对众人,抱拳为礼:“多谢各位英雄 谬赞,在下多谢了!”武戟举起酒碗道:“各位今夜所出节目各有千秋,在下无以 为敬,请大家干了这碗!”言毕,武戟一饮而尽,群雄各自放开酒量,尽情畅饮。 待众人略为歇气之时,神手起身道:“咱们现在该看仙子的了,对不对?” “对!”群雄早盼着这一刻,此刻齐声而答,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声震群山。 武戟大大方方地道:“那我就只好献丑了,各位请先饮酒,暂候片刻,我得略 微准备一下方可。”言毕,武戟不待众人同意,返身向旁边一座木屋走去,进屋之 后,将门掩上。 她伫立在黑暗的屋中,没有点灯。残留的笑意正迅速从她清秀的面容上褪去, 一缕愁恨悄然爬上了她光洁的额头。 从木棚的缝隙中,她看到了一身白衣,独坐峰顶巨石上的文雕。 文雕一动不动,眺望着远山夜色,似乎陷入沉思冥想中去了。 武戟也一动不动,悄然伫立。 时间在冷夜中迅速流逝,酒意半酣的群雄没来打扰她。他们在耐心地等待着。 天上的寒星慢慢隐去,当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武戟悄悄开了门,慢慢 向文雕走去。 群雄立刻发现了她,纷纷向她跑来,但一到近前,不禁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跟 在她的身后,不敢妄发一言。 武戟白衣白裙,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神情清冷,目光专注地看着文雕,慢慢 走着。 她向身旁的朱通家伸出右手,朱家通微微一愣,但随即拔出腰间长剑递给她。 她拿着长剑,缓步登上了文雕身后的木台,走到文雕所坐巨石前站住,抬头看 着文雕。 巨石高出木台二丈有余。 狗不理止住了想登上木台的人群,示意大家到木台前方的空地就坐。 群雄但觉心头异样,酒也醒了,席地坐在台前,鸦雀无声。 武戟持剑站在文雕背后,抬头看着他的背脊,群雄见她清瘦的背影一动不动, 忽然间感到一阵阵寒意,疾忙喝口酒,安静地等着。 武戟才一走到文雕身后,便用真气传音道:“我来了。”文雕也用真气传音道 :“我知道。”两人都面对东方,背对众人,又用真气传音,故而群雄不知两人在 干什么。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武戟问。 “知道。”“我想干什么?”“杀我。”“不。” ------ 侠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