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节 这是报应 “啊?”石长德的愕然不亚于乍听说玄出事的时候。陆敏毓更是用舌尖抵着牙 齿,“辍钡匚着冷气。但此时不容他们想得更深。 陈子元又传话:“王爷让两位大人先到乾安殿,他一回来就见你们。” 于是两人一起往乾安殿来。等了没有多久,匡郢匆匆进来,站定之后,只来得 及说句:“王爷来了”,子晟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就见他眉宇间略带疲倦,神色 却十分平静。 “小孩子不当心,在山里被蛇咬了,结果闹出这么大桩事情来!” 头一句话就大出意料之外。陆敏毓先是不解,但转念一想,随即明白过来。白 帝是要放出小公子被蛇咬的风声,以掩饰被下毒的事实,看来是不打算深加追究的 意思。但,也有可能,是已经对匡郢这样的心腹,私下里有了交待。然而不论是哪 一种情形,都可以肯定白帝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追查。而这件事情如果掀出去,可以 想见会有一场骇人的风波,辗转株连,将兴起难以收拾的大狱。如今外患内乱都是 初定,实在宜静不宜动。所以陆敏毓心里稍稍定了些。 但,他也有疑虑。白帝这样当面扯谎,要连辅相一起瞒过去,却又未免做得太 过了,暗地里自然有想法。他是这样想,石长德也是这样想。但与他不同,石长德 觉得不妨开诚布公,因此很直接地问:“臣听说,这事情牵涉到一个叫珍儿的宫女。” “不错。”子晟很平静地点点头,似乎原本就没有打算隐瞒的样子:“方才在 隆昌楼,我已经问过她,她也供认不讳了。她是彭清的侄女。” 石长德自然记得这个人。但这还是蹊跷,彭清是自尽建言,就算是他侄女,也 犯不上为了这个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 “这不是最主要的一层。还有另一层——她是马渊没过门的儿媳妇!” “啊!” 这一来就完全清楚了。但多少感到意外,一下子反而觉得无话可说。 “事情就是这样,说清楚也清楚了,说不清楚的地方,也有的是。”子晟的声 音显得很疲倦,“她这样的身世,内廷司选她进来就是失察。还有,一个十五岁的 小丫头,在宫里不动声色地大半年,背后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可是这件事要查, 也没有底,到底牵连多大,现在想想也难。不过,查还是要查的。陆敏毓——” “臣在。” “你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但不必急在一时,或许凉上一凉,那些人自己就浮出 来了,倒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不至于弄得人心惶惶。” “臣明白了。” 子晟微微颔首,一时没有再说话。石长德却还有件事要提醒白帝:“王爷的主 张臣殊为赞同。不过,有个人王爷还得尽快把他查出来。” “谁?” “宫中规矩森严,一个小宫女哪里来的药?” 这是明指宫中还有内奸,匿于白帝身边,是个心腹大患。子晟眼波冷冷地一闪, 随即点一点头说:“我知道了。”这是宫内的事情,自有宫中总管可以差遣,不必 借外臣之手。 此事议到这里,子晟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着落他们去办:“姜奂这次是立了大 功的。不过我看他对儿的眼睛,似乎也束手无措的样子,你们留一下心,到外面访 访,若有好大夫,不妨请来试试。” “臣等记下了。” 子晟便摆摆手:“天也不早了,我还要进去看看,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等三辅相行过礼转身要走的时候,子晟又叫住石长德:“明天的早朝撤了吧。” 石长德怔了一会,才躬身答:“是”。等再抬头,白帝已经进去了。 回到东厢,黎顺领着几个内侍上来帮他更衣。子晟一面由着他们伺弄,一面问 :“王妃还在里面?” “是。王妃守着小公子,一步也没离开过。” 子晟轻轻叹了口气,换好了衣服,踱进里屋来。果然见青梅侧身坐在床边,一 动不动地看着玄。 “青梅,你身子也不好,还是歇歇吧。” 但过了半晌,也没见青梅回答。子晟知道劝不动她,加上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 烦乱,一阵倦意涌上来,便也挨着青梅坐在床沿上。 低头看看玄,睡得正熟,脸色倒还红润,只是微微有些气喘。想起下午在瑶山, 还是那样的欢天喜地,再看眼前,却已经全变成了凄风愁雨,不由神思不属,起了 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冷不丁听见青梅的声音,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子晟没有听见,便转身问 :“你说什么?” “我说,”青梅声音低弱,一字一字却很清晰,“这,是报应。” 子晟浑身一震,惊惧地看了一眼青梅。僵了一会,才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 :“你看你,都胡思乱想什么?” 青梅却像没有听见似的,顾自又说了句:“可是天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 身上?” 这声音是这样冷、这样绝望。子晟只觉得手脚都冰凉一片,不由自主地阖起眼 睛。心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交战一般,一个说,报应,不错,这是报应,另一个立 刻又说,不不不,这不是报应……直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挣扎了好久,用以往在大风大浪中练出来的本事,硬是把这些思绪压了下去。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到那样,微微含笑地安慰青梅:“眼睛没了不等于 什么都没了。别想那么多,且放宽心,好么?” 青梅顺从地点一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王爷心里其实也不比我少难过……” 这句话直说到子晟心底里,原来勉强撑着的那点力气也泄了个干净。他下意识 地伸出手去,茫然地四下摸着,不管什么随便抓住一样也好的时候,果然握住了一 样东西,登时心定了不少。过了会,听见青梅说:“王爷,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才知道握住的是她的手。“没有什么。”子晟勉强笑了笑说:“你看你的手 也这么凉,还要说我。” 青梅没有说话,只是伸过另一只手,一起握住了子晟的手。这一夜,两人就这 么拉着手,目不交睫地,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两人依旧守着玄。孩子醒了两次,喝了药,吃了东西,却只嘀咕了一句 :“怎么还是晚上?”,便又沉沉地睡去了。叫姜奂来把过脉,语气倒是非常从容 :“小公子肤色已见光润,呼吸匀称,脉象和缓,种种证象,都比昨天来得好。” “那,”青梅紧跟着问:“他怎么总也睡不醒呢?醒了也没力气说话似的。” “这不要紧。”姜奂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公子年幼,身子亏损总是有的,精 神不好也很自然。只要好好调养,过上半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了。” 青梅点点头,便不做声。姜奂等了一会,见没有别的话,正想告退,青梅却又 开口了:“姜医正,你老实说,儿的眼睛到底还有没有指望?” 若是寻常人,姜奂早已照实相告:“没指望了。”但对青梅不同,一则这是王 妃,二则姜奂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只不过还是不能死心,那一种明知道不行 却还怀着一线希望的语气,也叫他不忍心说实话。所以怔了一会,他含糊地说: “臣一定尽力而为。” “好。” 姜奂又说:“王妃的身子也不宜劳累,更不宜劳心,千万要宽怀。” 子晟听得这话,便转脸去看青梅。 青梅微微笑了笑,表示记下了,但脸上的忧色丝毫不减。子晟轻叹一声,心知 这不是说一两句就能排解开的。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