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三道恩诏 屋里的宫女内侍都悄悄退到了门外,只留下一坐一卧,泪眼相执的两人。 好久。等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才有宫女蹑手蹑脚地进来,递上绞好的热毛巾。 子晟擦一擦脸,又吃力地做出笑脸来:“是我不好。我是看你瘦成这样,一时心里 难过……你别往心里去,姜奂说了,你的病虽然凶险,可是你身子根基好,终归有 惊无险。” 青梅听了一笑,怅然地阖上眼睛。歇了好久,又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子晟 :“王爷,我不值得你这么难过……” “胡说什么!”子晟轻声地责备着。 “真的,我配不上你。”青梅出奇地平静了,“我想了好多回,终于想明白了。 王爷能想我所想的,我却不能想王爷能想的。王爷,这些年,其实我累了你。” “别胡思乱想了,你这病,就是这么想出来的。还不好好歇着?” “我有句话要跟王爷说。” “等养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不……”青梅留恋地望着他,“我好不了了……这句话王爷一定得让我说… …” 子晟心里又一紧,随即强笑着说:“好、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只想王爷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我一定记住。” “翊儿是王爷亲手养大的孩子,跟亲生的儿子没有什么两样。就是这句话,青 梅求王爷,一定要记在心上。” 子晟一怔,他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么句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梅却误会了。“王爷!”她有点着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 “看你急的。”子晟轻轻掩住她的嘴,“我又没说不答应了。再说了,这话你 不说我也知道,难道这么多年我不是拿他当亲生儿子养的么?何必要说得这么郑重 其事。” 青梅浅浅地一笑:“我知道。但翊儿这孩子实在太傲气,我只怕他有一天会怫 逆王爷,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盼王爷能记得此时此地,青梅跟王爷说的这句话。” “好,我记得了。”子晟回答她,“你快歇着吧。” 青梅疲倦地笑了笑,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天,子晟没有上朝。 而在宫外,三辅相亦在忧心忡忡地议论此事。白帝因此辍朝,显见得事情已经 非同小可。 “要不要找姜奂来问一问?”匡郢建议。 石长德有些犹豫,白帝一个侧妃的病情,要外臣来过问,情理说不太通。 “这位虞妃非比寻常。”匡郢说,“除却名分,在王爷心里的分量,与正后无 异,做臣下的问候一下病情,亦无不可。” 这话是实情,石长德下了决心:“好,叫他来吧。” 不多时姜奂传到,向三人一一叩头,然后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石长德看一看 匡郢,微微点点头。匡郢会意,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问:“姜奂,王妃的病,你 到底还有几分把握?” 姜奂犹豫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这,说不好……” “还有救?”匡郢几乎要脱口而出这样问,但是这个话,太也不恭,话到嘴边, 又咽了回去。停了一会,又说:“你可以放心说实话!” 姜奂咬了咬牙,回答道:“很难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不由沉重,但涵养功夫都到家了,脸上依旧不动 声色。匡郢又道:“这可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是。”话说到这里,姜奂也豁出去了,很直率地答道:“王妃这个病到如今, 已经是油干灯尽,再无药石可救。” “油干灯尽?”陆敏毓失声道,“这怎么会?”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油干灯尽”都是年迈老人才有的情形,如何会出现在一 个未满三十的少妇身上? 姜奂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得清楚,想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不 是很妥当,却很明白的话:“王妃这情形,就好像一个人几年里,把别人一辈子的 日子都给过完了。” 几个人明白了,也不由感慨,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暴福不祥”的俗话, 竟正正地应验在白帝这一个宠妃的身上。 石长德挥挥手,命姜奂退出。转过脸,很沉着地说:“这件事情,要尽早告诉 给王爷。” 这也是匡郢和陆敏毓所想的,与其事出仓促,难以接受,不如早有准备。然而, “怎么去说呢?”陆敏毓提出来。 匡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托胡山,因为以胡山和子晟的交情,会比较容易开 口。但石长德另有打算:“我们三个一起去说。当此时候,只能尽力劝慰王爷,亦 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事情。” 想一想,这也是办法。于是三人一起往天宫,请见白帝,然后把姜奂的话一五 一十地都说了。 照几个人原先所想,白帝得悉真相,可能会有一阵难以控制的发作,甚至迁怒 到别的人。这也是石长德要三辅相一起来说明的原因,怕的是别人劝压不住。 但实际情形却不同。子晟神情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听完他们说的话,一语 不发地坐了好久。然后从桌上取过几道写好的诏书,说:“你们几个看看,然后发 下去吧。” 几个人接过来细看。是三道恩诏,第一道是“命礼部正卿徐继洙往四丘,祭祀 百神”、“宫中斋戒,所有牲畜一律放生”、“公子邯翊代摄政帝往白马寺礼佛, 为虞妃祈福”,这都是题中应有,比较出格的是后面的两道。一道是“所有王公及 大小官员,均赏加二级,帝都禁军及各营兵丁,均赏给半月钱粮”,另一道则是惠 及囚犯:“所有刑部及各州已经结案监禁人犯,除十恶不赦者外,着酌量轻重,分 别减等发落”,也就是所谓的大赦天下。 这样的普施恩泽,自然是为了感召天和,希望福佑虞妃,可以逢凶化吉,遇难 成祥。然而到了辅相眼里,却是十分为难的事情。石长德尤记得,帝懋三十年,天 帝为天后病重而下旨大赦天下,过后亦曾自责于不能以礼止情,说过“不能为先例” 的话。此刻又是一个有违常规的先例,载于史册,难免为清流所不容。但,这件事 很难谏,所以紧锁双眉,却一语不发。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