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锦瑟把滚着灰貂毛的黑色斗篷裹紧了一些,站在祭祖厅前的槐树下,心情沉重。 祭祖厅似乎已经多日无人居住,窗棂上积下厚厚的灰尘。院落里满地都是槐树枯黄 干脆的叶子,随着隆冬的猎猎寒风在结满了霜的青石地面上打着滚。 她看着自己3 年前留下的那行字:曾经沧海。柱子朱漆剥落,字迹已然斑驳。 唐不染,你到底没有等我回来。 锦瑟咬着下唇,狠狠地咬,连出了血都不自知。 回来这一路,她已经听说了不少唐门的变故。她简直不能够相信,做出这样欺 师灭祖事情的人,居然是她的师叔,那个看似冷酷,但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显得如此 温和儒雅的师叔啊。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锦瑟回来呢? 是不是在师叔眼中,权力比锦瑟更加重要?师叔是不是从未喜欢过锦瑟呢? 锦瑟闭上眼睛,心里有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她眼中却再也没有一滴泪水。 出师的三年,她所遭遇的一切早已让她不再有任何悲喜。 她身边的唐门弟子一个个被杀,终于最后一个唐门弟子倒下的时候,耶律辟离 出现了。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唐突地掀开竹轿的纱幔,看到里面端坐的锦瑟时竟 然语塞。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抱着她,骑着高大的骏马离开汴梁北上的那一天。北国的风 卷着黄沙迎面袭来,吹得人脸上生生地痛,却无法让锦瑟的惊世容颜蒙尘。 锦瑟,你是个不爱笑的女子呢,耶律辟离轻轻地说,抬起她苍白的下巴。她别 开眼,拒绝去看他墨蓝的眼睛,这是个陌生的男人,有陌生的气息和陌生的拥抱, 他是伤不染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笑?她平生心甘情愿为之展颜一笑的,只有唐 不染一人而已。对于耶律辟离,就只有恨,刻骨的仇恨。那个男人低头轻轻亲吻她 额头的碎发,那个吻如同一个恶毒的咒语,让锦瑟微微地颤抖。 有很多次,她想立刻杀了这个羞辱她的男人,可是周围的戒备那样森严,锦瑟 自知无法全身而退。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 她锦瑟是不怕死的,只是,千里之外的唐门,还有她放不下的人。很多个夜晚, 她看着窗外的月色,冥冥中想起唐不染的脸庞,冷漠的,俊逸非凡的,幽深如同子 夜寒星的眼睛在黑暗里默默的俯视她,一遍一遍在梦里叫她的名字:锦瑟,锦瑟, 锦瑟。 大婚的夜晚,她如以前的千百次一样,反复抚摸着那把淬毒的飞刀,用与唐不 染如出一辙的姿势。她微笑着怀念着唐不染修长的手指,想起20年前他抱着自己在 竹海间蜻蜓点水般飞跃的情景。那铺天盖地的竹叶如清明时节的细雨般纷纷扬扬地 洒下,洒在他们身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只有他们二人。 今天是大婚,也是军帐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不时能听见外面醉醺醺的士兵行酒 令的野蛮笑声。突然之间,帐门的帘幕被拉开了,耶律辟离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由 于将领们不停地劝酒,他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他径直地走向他的新娘,人近中年能 遇到如此与众不同的大宋女子,是他从未料及的奇妙际遇。这女子言语不多,却拥 有惊世的容颜和优美的舞姿。在掳来的那天,一并捉到的还有一个宋朝的乐班。那 天他心血来潮突然想听汉族的乐曲,听到的竟是南唐李后主著名的反辞:“帘外雨 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 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锦瑟居然和着歌,踩着 飞叶摘花,不由自主地舞起来,罗裙袅娜间,轻盈如飞鸿,锦绦翻飞处,翩然若舞 蝶,不光耶律辟离,其他人也都看痴了。他们怎会知道,这首《蝶恋花》对于锦瑟 的意义是何其不同。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一身喜服,美丽绝伦的锦瑟,烛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 白。耶律辟离伸手去抬起她的下巴想要亲吻她失去血色的嘴唇,就在那一瞬间,他 的五脏六腑撕裂般地疼痛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锦瑟发招了,那是江湖上失传多 年的神秘武功小李飞刀,飞刀一出,例无虚发,神出鬼没一般,连轨迹都不可寻。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锦瑟,锦瑟如同着魔了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将飞刀劲射入耶律 辟离的身体,飞溅出来的温热血液沾染上了她白皙的手指和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任 何喜怒哀乐,只是机械地出刀,一下又一下。耶律辟离没有喊,只是在眼眸中墨蓝 转为黑色之前无声地问:“为什么?”锦瑟起身,用袍袖拭去飞刀上的血迹,冷漠 而干净利落的动作。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可还记得20年前前来行刺被 你所击伤的那个黑衣少年?他是我平生唯一爱的男人。” 可是现在,她爱的人呢?杳然无踪。她不知道,在她被耶律辟离带离汴梁的第 二天,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潜入了耶律辟离汴梁的府邸,一路上杀尽了所有的仆 役,却没能问出那个叫锦瑟的女子的下落,只知道耶律辟离已经带她离开汴梁回金 国,却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最后那个黑衣人临走放火烧了所有的屋舍。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冥冥注定不能够长相厮守,注定要彼此擦肩而过。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