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腥密布 丁钊醒来的时候,一束灯光照在他脸上,全身冰冷。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四周 一片寂静,周围是空荡荡的墙壁,墙皮已经大片的脱落下来,一扇高高镶在墙上的 窗户,外面是漆黑的夜色。他身上盖着一件破烂的棉絮,发出一股酸臭气味。 他突然想起来,这是老猴子的家。这时候门打开了,丁钊顿时缩成一团,四下 里寻找趁手的兵器,进来的是个苗条身影,她脸上带着温柔的歉意道:“把你打痛 了吧?给你……”说着将手里拎着的腰刀递给他。丁钊犹豫的伸手去接过来,紧紧 握住,盯着她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翠凝眸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浑圆的手臂捋着额上的头发,抿着嘴 唇道:“别的你就不要问了,只是暂且委屈你一天,待我们离开,你就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丁钊满腹的怒火转瞬间便无影无踪,他只是希望烟翠能多留片刻, 哪怕一会儿就可以了,他的脸突然红了。 看着他的窘态,烟翠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看得出她已不是个不解风情 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拧身坐在床边,伸出手在他胸口轻轻揉搓着,口 中呵气如兰,喷到丁钊的脖颈中痒痒的,让他的脸变的象块红布。他从来也没有和 一个女人挨着这么近。 烟翠温柔如水的道:“我们大约见过一面对嘛?去年春天的三月十五,那时你 穿着崭新的公服,真是迷倒了一大片小姑娘呢!晓得嘛?” 丁钊惊讶的张大了嘴:“你……记得?你看到我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嗯?那么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弟 弟,就是死了我也甘心……”不知道为什么,丁钊心里突然有种失落,一种酸酸的 味道,他长这么大都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在他眼里一直只有那年春天,站在船 上的女孩子,穿着绿色的小褂,挽着裤脚露出莲藕般雪白的小腿,隐在荷花盛开的 河中,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虽然不过一面之缘,却让他刻骨铭心的想 念着。 “怎么了?是不是我……这不洁之人……” “不,我……若是能有个你这样的姐姐,我也开心的很!” 烟翠莞儿一笑道:“那就叫姐姐啊?难道你还害羞?”丁钊望着那甜蜜的微笑 舒了口气,只是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太多辛酸与苦涩?丁钊心里琢磨着,忽而道: “你爹……” 烟翠长长叹了口气道:“男人都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就像我爹……不说了。 你休息一下吧,很快你就可以回家看你舅舅了!” 忽听到隔壁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道:“快他妈的死起来,是不是又灌多了 驴尿?老于头的婊子闺女被徐刀疤的外甥拐跑了,真他娘的乌烟瘴气,全城都在搜 索呢!快去衙门里……”接着传来慌乱的脚步远去声音。 丁钊腾的坐直身子,嘴里恨恨的道:“要真是我将你拐走了才好呢!”烟翠疲 倦的眼里露出笑意:“傻弟弟,他们才说错了,根本就是老于头的闺女拐走了徐捕 头的外甥!” 丁钊此刻只希望她能跑的远远的永远别被找到。他忽然惊惧的道:“老于头… …你爹……” 烟翠的脸色眨眼间便失去了血色,犹豫了半晌道:“我爹原本叫做戚燕堂,是 御前带刀侍卫,七年前的八月十五皇宫里丢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国宝,正好我娘那日 病危。我爹恰好事假……丢失国宝当日,值夜的侍卫五人,一体均以欺君之罪被诛 连九族,共计六百五十三口!” “后来,我爹带着我东躲西藏的浪迹天涯,查访到盗宝之人来到铜元县,我爹 便隐姓埋名的来到这里。他做梦都想着将元凶人脏并获,已慰冤死兄弟的在天之灵。” 丁钊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百昼锦让他所做一切的原因,百昼锦要他将全县 的人口帐薄都带到房间里,追查七年间迁入铜元县城之人的详细情况,铜元县地处 贫瘠大山深处,是个满目疮痍的荒野小县,迁入者极少,很快便查的清清楚楚。想 到这里他总觉得不对劲,是否漏掉了什么? 对了!他一拍手掌跳将起来,迁入本地的寻常百姓都查过了,可是做官的是因 公调入本地,他们的资料不在册,是另外有朝廷调令!那么……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知县章柳台……捕头管灵峰……都是七年内调职本县的,还要算上自己的舅舅,自 己不也是在三年前随舅舅徐勋调入本地的…… “这人隐藏的很深,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我爹只有等下去,等敌人熬不住了必 定起出脏物!后来有人一直试探来暗算我爹,而我爹在此时绝不能暴露身份,故而 装作被管灵峰惊马踩死,这些连我都不知道。我没法子,只想着为父报仇,便自己 卖身去了青楼。却未曾想到我爹爹竟然躲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抓住那个元凶。” 丁钊心里霍然开朗,凶手也不知道真实情况,便将最近几年来迁入本县之人一 个个全部杀掉,来排除对手……烟翠不停抬头看着窗外,咬紧了嘴唇道:“爹爹出 去前,认定这里是安全的,所以要我陪着你……若是他两个时辰还回不来,便放你 离开,你走的远远的才好。对谁也不要提这件事!现在时辰到了,所以你赶快走!” 丁钊忽然望着她道:“我不走,哪里也不去!”说着居然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睛“你疯了?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烟翠突然间说不出话来,眼里是亮晶晶的泪珠,“别忘记了,你是我姐姐,若 是有人要你在危险来临前让你离开我,你会吗?”丁钊目光中燃起火焰,他抽出长 刀咬着牙道:“你不信?” “我相信你,可你不必趟这血光之灾?”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你……”烟翠咬着牙,跺着脚道:“好,你跟我走。” “去哪里?”丁钊急切道,“十里埠!” 丁钊吃了一惊,那里埋的全是死人,是个坟场……丁钊握住她冰冷的手,坚定 的点着头。 门外是圈矮墙,墙头还堆着积雪,院里一角是堆着干柴,旁边是处鸡寮,是个 普通的百姓宅院,走出门,刺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们周身。丁钊自大门中探出头张望 了一下,然后向后挥手,两人悄无声息的走到街上,顺着墙根向城外溜去。 拐过几个巷口皆顺利的很,丁钊的气息越加粗重,口里喷出浓重的白气,现在 时辰还早,大冬天的亦没有什么农活可做,大部分人都还在梦里吧。他的一只手紧 紧拉住烟翠的手,感觉着她手上体温,丁钊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子一直拉着她的手, 便是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感到疲惫。眼看再走过前面的剪刀巷便可以看到冰封的小河, 直接从河上穿过去便出了城,只要顺着城外崎岖小路便能一直走到十里埠。 自远远的墙根茅厕中钻出来个人影,手里兀自拎着裤子低着头,弓着长长的腰 身,听到脚步声,一双眼睛打量着巷子两边。丁钊拉着烟翠紧紧贴在墙上,屏住呼 吸。那人抬起脚步要向这边走过来,转而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自茅厕里拎出一 只夜壶,一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丁钊隐约看到那人便是驿站的驿丞吕雾中,却不知道为何来此处入恭?二人都 吁了口气,快步走出来,耳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踏在冻实的地上发出的吱嘎响 声。分明还夹杂着挎刀拍打在臀上的声响。丁钊皱着眉头暗道:糟了,必是巡夜的 衙役路过,此刻若被发现说不定会被抓回县衙。 他拉着烟翠一溜烟的跑到前方墙根的茅厕前钻了进去,两个人同时发出惊恐的 声音。茅厕墙角里靠墙站着一人,赫然是头发泛黄的‘阴阳剑’古奇容,面上冰霜 凝结,白花花的一片。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全身都凝结着一层冻结冰花。 丁钊惊恐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古奇容,烟翠用一只手推在他肩头,立即发出一声 惊呼,古奇容的身躯软软萎缩作一团,就像是个装满了水的皮囊一般,似乎没有了 骨头一般的柔软。丁钊见了鬼似的结巴的说不出话,空间本就狭小,烟翠的脊背已 紧紧贴到他胸前,几欲将他推出茅厕,用更加惊惧的眼神看着他道:“死了……” 丁钊的牙齿不停的打着架:“骨头都碎了……难道又是什么密宗大力金刚掌?” 烟翠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不解的凝视他,丁钊补充道:“就是杀死老胡的那人和 那种武功……” 烟翠激声道:“方才……那人手里拎着夜壶……他难道没有看到尸体?” 丁钊脑中更加迷惑,难道自己花了眼?离的太远了认错了人?那人腰弯的很厉 害,应该是吕雾中无疑?不可能啊,这人比之老胡脾性更加懦弱不堪,看上去手无 缚鸡之力,驿丞先生倒是眼神不太好使,必定是他没看见古奇容的尸体! 听着外面静寂无声,只有几声隐约的犬吠,转身探出双眼打量了周围,疾步走 出。丁钊紧紧跟随出来,两人快步奔跑,直奔小河而去。 河面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层,积雪也冻得结实,这是去十里埠最近的一条路了。 雪地上亦有几行清晰杂乱的脚印,烟翠指着前面的一堆雪道:“你看,那儿的雪怎 么是红的?”丁钊心中一惊‘噗嗵’一声滑倒在地,烟翠顾不上拉他起来,跑过去 在雪中搜索起来,手里摸到一条冻得冰冷僵硬的手臂,她尖叫一声坐倒在地。丁钊 赶上来用腰刀挑起一样东西,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紧紧握住一柄乌鞘长剑。 烟翠惊声道:“是茅厕内之人的手臂?”四下里焦急的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 顺着一行血迹沿着小河走了七八十步,在河面上一处被砸开的冰窟窿前失去血迹, 想必这是那日里老胡的馄饨店着火后破冰之处,那么厚的冰层不知道费了多少气力 才能打破。 难道这人遇到强敌身负重伤逃进了这里?岂不还是死路一条?别说是在冰冷的 河水里,便是身着单薄的衣裳站在河面上被东北风吹上片刻也立刻会被冻僵…… 烟翠的眼圈变的通红,指着冰沿上新生的冰渣道:“大约这人遇到致命的重击, 挣扎着跳了进去,敌人大约还有别的要紧事情便离开了,潜在水里时间不能太久, 便又冒险从这里爬出来,结果还是被人施了毒手!” 丁钊道:“你爹爹去了十里埠?”烟翠咬着牙点头,拔腿便向河岸小路上狂奔 ……满目疮痍的十里埠往日里恶臭不息残骸遍地,不止是丢弃的动物尸体,连冻毙 街头的流浪汉也被扔到此处掩埋,无需多时便又被狐狸、狼、野猪一类的畜生给扒 出了糟蹋,此时倒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反而没有那种可怖肮脏的气息。两人在 偌大的坟场四处搜寻,丁钊大喝一声:“什么人?” 光秃秃的荆棘丛中间被压倒了一片,中间似乎卧着一人,丁钊跳过去,不顾冻 得坚硬的枝干刺破他的袍子,将那人翻过来,正是平日里装作憨厚痴呆的老于头, 便是戚燕堂。他左手里紧紧握成一团,露出半片布条。 烟翠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转而晕倒在地。丁钊眼里亦涌满了泪水,这个用 心良苦的老人,不但一生命运多桀,历尽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只想着给含冤九泉的 兄弟一个交待,带着年幼的女儿,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可算是忠贞之士,只是可惜 在最后关头惨遭毒手。 他怀里抱起烟翠,见她双目紧闭,白生生的脸庞已是没有一丝人色,他狂嚎一 声,就像是荒野里无助的野兽,大地一片寂静,天色已露出一点朝阳,血红的光芒 挥洒在这白茫茫的大地,让这片土地上都染满了触目惊心的红…… 驿站的二楼灯火未眠,门外几名皂衣衙役昂首挺立,手里均握着闪着寒光的兵 刃,见到来人无不大吃一惊,围上去便欲将丁钊与烟翠锁住,丁钊拔出腰刀大喝一 声疯狂的舞动着,众人看着状似疯虎的丁钊,想着这小伙子平日里多愁善感的像个 娘们,为了一个婊子居然豁出命来。 一条铁链抡起落在丁钊背上,他咬着牙忍着疼痛,砍向那人,烟翠将手里弦枫 的长刀挥起,逼开围上来的几个人,丁钊拉着烟翠闯进去,直奔一处房间。 一掌推开门,便看到伫立在窗前的百昼锦,双眉紧锁满面忧虑,看也不看他们 道:“你们还是来了,还活着真是好运气!”丁钊大口喘息着道:“知县章柳台亦 是近几年才调来,还有管灵峰他……”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