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暗柳明 残阳铺水,晚风清凉。大明湖畔,行人熙攘,夜市将开,车水马龙。 崔浩在道旁怔立良久,脑筋慢慢恢复冷静清明。薛岩被擒,不知所踪,必须营 救,但那两名竹竿似的金人老者武功高绝,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然而眼下最困难 的却是不知他们的去向,天地茫茫,何处追寻?想到自己赶赴济南的使命目的,崔 浩猛的打了个机灵——李民的书信还带在身上,可是自己只顾与横空出世的薛岩饮 酒,刚才又经历一番变故,不知不觉天色近晚,竟然还没有机会与义军接头。 救薛岩之事,势在必行,但最好还是谋而后动,不能像只没头苍蝇般乱窜乱撞 ——运气远不如情报可靠。思忖再三,崔浩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先与李民义军 取得联系。因为,山东毕竟是个幅员广阔的大省,自己单枪匹马寻找薛岩,不啻大 海捞针;但义军扎根山东,眼线耳目众多,明桩暗哨齐备,而且掳走薛岩的两名金 人相貌出众,举止特别,想来极易被有心之人发现行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崔 浩出身行伍,最懂情报的重要。 计议已定,崔浩混浊的思绪渐归澄清,忐忑不安的一颗心重归平稳。他心情大 畅,面含轻笑,轻摇纸扇,一步三摇的爬上“望湖居”二楼自己刚才的座位。华灯 初上,灯影摇红,宴饮之人渐多,丝竹之声渐起。崔浩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赏 景独酌。大明湖水面上游船穿梭,灯光闪烁,软歌阵阵,柳腰款款。 “宋金和议”后,淮河以北大片疆土虽然隶属金人统治,但金人每次南下侵宋, 都是由军队拍马舞刀长驱直入,掳掠金银绢帛、牛羊子女之后即归北国,而将所占 疆域交给部分留守金人和汉族官僚共同管治。许多降金的汉官,以及重利轻义的富 商巨贾,为谋私利而与金人密切勾结,不遗余力的盘剥平民大众,同为特权阶层, 管弦筵宴,歌舞升平。其实,中华民族自古就是最能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人民, 只要安居乐业、有吃有穿,谁做皇帝,由金人还是宋人统治,根本不会在乎;就像 菜根,不管头上的天怎么变,只要扎根的土地不变,就能一如既往的顽强存活。土 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的根本——民以食为天。 崔浩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战争是残酷的,铁蹄踏过,一切美好的东西顷 刻间化为土灰,自己的家园、亲人,岩弟的亲人,其实只是天塌地陷的不幸中极其 微小的一部分。崔浩的心突然涌上悲天悯人的情怀。他起身离座,凭栏远眺,咕咚 咕咚灌了几口烈酒,狂放不羁的击箸高歌:“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歌声戛然而止,怀念起自己与岳帅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那些铁血岁 月,以及记起岳帅惨死大狱、爱儿斩首、举家流放的悲惨遭遇,崔浩泪飞如雨,悲 愤交加,扼腕哽咽,下面的词句再也唱不出。他忽然觉得,议和罢兵对于老百姓,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在思索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崔浩忽闻铜板响震、琵琶铿锵,一阵苍凉 悲壮的歌声从远处余晖荡漾的湖面飘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 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 天阙……”歌声抑扬顿挫,跌荡起伏,歌者嗓音雄浑沉郁,琵琶急骤激越,崔浩尽 管对保家卫国之事心灰意冷,仍然听得热血沸腾,激情奔涌。 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小艇身披残霞,穿波斩浪,如一尾泼剌急游的大鱼,脱弦 之箭般疾驰而来,转瞬即至湖边。艇上两名豪汉,一位二十五六,手持两片又宽又 长的铜板;一位三十挂零,怀抱漆黑如墨的琵琶,余音袅袅,四野皆闻。铜板轻阖, “哐”的一声沉响,嗡嗡震耳,青年汉子高呼:“红满江山!” 崔浩神情激动的沉喝道:“精忠报国!”而后一片飞云般飘落湖畔,抱拳为礼 :“两位大哥,在下久慕济南湖光山色,冠绝中原,特地从河南远道而来,欲租你 们的小艇夜游西湖,如何?”琵琶铮鸣,中年大汉豪迈的大笑道:“客官只要给钱, 今夜我们哥俩陪你游遍西湖也无妨!在下张三,这位是舍弟王四,请上船吧!”崔 浩明知二人姓名不实,但不以为意,径直上船,心中早已认定这两人必是那接头之 人。不过,他也暗暗称奇——粗豪大汉的琵琶和弓弦竟然都是铁质的,再看那大号 铁板,也是边缘锋锐,寒光闪烁,原来是特制的防身利刃。 崔浩轻松的飘落船尾,衣袂迎风抖振。小船泼剌剌倒头,去势如箭,径直驶入 烟波浩渺的大明湖深处。 湖泽藏义士,花暗衬柳明。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