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剑之二(本故事完) 那之后主人的脚步就再未止息过——我随着他和萧梦蝶在江南击败了未知这一 整个组织,击退了闻名江南的凤翔天宇,然后我们看着江南的一切毁灭,然后不回 头的离开那里。我随着主人拜访了对流星门有好感的清鋆楼以及其他一些组织,那 时我不常看见主人笑,但是他总是和那个自名小萧的少年在一起,他们是朋友也是 兄弟。 即使如此,主人还常常是忧伤的。我有时会在某些个阴暗的角落看见他的蓝眼 睛,那是某种类似酒馆的地方,我看见他独酌以致沉醉其中。主人是个不胜酒力的 人我明白,但是他依旧常常沉湎其中。有时我会看见那个气急败坏的少年,他知道 主人是痛苦的,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后来我随着主人知道了叶青的故去,那是第一个击败主人的人。我不知道伤逝 在哪里,我只是一柄剑,没有生命也没有伤逝拥有的心灵。我喜欢我的主人,那时 我遇到了鸳舞,她对我说我们如果光会喜欢那些匆匆离开的人,那只会是一种磨折。 主人十七岁至二十二岁的五年间,他使自己成了中原武林名气最大但是名声也 最坏的人。有时我会看见主人被贴在城墙上的画像,那不像主人但是我知道是主人, 因为主人总会在那面前冷笑。那些画上总是一张张凶狠的面孔,但是我的主人并非 如此,至少我觉得不是。 他一直在不断的战斗,他曾对我说要在战斗中让自己成长。 他经常受伤,但是每一天他都会比前一天变得更加冷峻锋利。我知道我的母亲 无意让我过多的沾上鲜血,但是我毕竟已经饮过了那么多的血。我知道主人不愿意 对人动手,但是与其自己被杀,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主人二十二岁的那一年,他的流星门已经成为了江湖中最强大的组织,并且 他自己也有了兵器谱上第三的排名。第二是他的友人铁扇君莹,而第一的蝶影刀客 已不知去向。就在那同一年他自己告别了流星门与他的友伴们,包括和他一同战斗 的那个少年,无声息的离开了。他要去追寻他自己的命运,我知道他要去哪里,因 为他常常对我说起。 我知道主人的一生大多数时间是孤独的,但是他也有友人。 小萧是最接近主人内心真实的人,他在主人战斗的大部分时间与主人一起战斗, 相互扶持着走过那段淌血的日子,但是主人内心的一些东西是只有剑才能理解的,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战斗的人,却时刻渴望着走向胜利的路途。 那个有着近乎女子姓名的少年和主人是不同的人,虽然他们同样渴望着变得强 大。那个少年温雅开朗,和主人之间是朋友与兄弟之间的关系,主人信赖那个少年, 并且他从起始直至终结,一刻也不曾怀疑。 而那个年轻人也没有辜负主人的信靠,他们最终在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主人选择离开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仇恨和责任无时不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无 法逃避,他也不曾逃避。最终主人离开了,因为他是倔强的人,不愿意朋友因为自 己受到任何的牵连。 我和主人到达清化城的时候,早已是黄昏了。我们又一次来到了邺,但是主人 一刻也不曾想着去阳谷——他不曾去。主人换上了作为邺的贵族的服饰,想要面见 王——他要杀了王,他的大伯父。 不论如何,在主人心中,因为父亲而起的仇恨总是大过一切。 但那不是公子晔希望的,公子晔只是为了爱妻的死太过悲伤,才自己选择了不 归的路途。我想杨晔的兄长,邺渊君玄清也只是了解了胞弟的痛苦,却没有更好的 方法帮助他。 在大殿之上,邺王尚未说什么,主人已抽出了藏着的我——作为王族,他并未 被认真搜索,一连十三式,我尝到了殿下所有武士的血,然后随最后余劲直逼邺王。 王却也有佩剑,邺国本来就是一个尚武的国度。当那柄青剑与我交击之时,我 听见她说我的主人太傻。她确是坚利的,我看见邺王玄清的深蓝色眼眸中闪着寒光, 然后他转手又是十三剑。我听见那柄青剑轻轻开口,“结束了,对不起啊,碎心。” 我突然脱离了主人的手飞了起来,隐约看见邺王的剑指着主人,那时在别的地 方已有笛声隐约传来,主人的神色却是平静的,“你知道,伯父,父亲并没有犯罪, 他本不应死。” 我躺在地上,邺王拾起了我,剑尖微微垂下,“所以你就来刺杀我,我的好侄 子。”他静静道,“夜霞么,但是你若为了父亲报仇,本来应该用月楼的。” 主人一时沉默,我却突然愤怒了。这个人没有资格这样说话,我为的不仅是主 人,还有月楼,公子晔带去的那柄剑,我的姊姊。 我看到邺王玄清的眼神有了变化,主人没有放过这丝变化。 他当即夺过了我,反转重新向邺王进攻。这殿中确已只有他俩堪称对手,而邺 王早已不再年轻。 那笛声更大了,让剑觉得很烦。隐约看见有人站在殿下,一身蓝衣——邱的贵 族服饰,手中一柄紫竹笛。他抬起头,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七年过去了, 他几还是未曾改变。公子筱桐,紫竹公子。 主人的手突然松开了,我落到了地上。那一刻我看见邺王玄清的剑已经刺入主 人胸口。不,我以剑的声音反对,不可以杀了主人,你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即使 你是王。 我只是一柄剑,整个历史的见证者。我们刀剑在历史的洪流中被迫前进,却无 法真正改变什么。我恰好可以看见主人望着义父,目中神色似喜似悲。我看见血从 他的伤口中流出来,染污了他的白衣。我看见他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但终于 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倒下了。 我无法相信这些,主人在那许多年间几乎完全不曾败过,却在邺年迈的王前毫 无还手之力。我看见紫竹公子抱起主人,然后邺王拾起我放进了主人的剑鞘。后来 我什么也不曾看见,只是在鞘中听到了邺王与紫竹公子的话语。 邺王说他不欲伤害主人,但主人一心想要杀他,他不得不出手。紫竹公子冷笑 了一声,然后便毫无声息。 我不希望主人死,主人只有二十二岁,但那也正是……我的第一位主人,芸, 死的年岁。 我忆起了伤逝的话,你的主人无法伴你久长。我知道伤逝的主人现在也已经死 了,我想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我又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邵国的年轻 公主对我微笑的那一刻。那个年轻的女子是我的第一任主人,然后才是……阿隐。 鸳舞说得对,但是我还是喜欢了主人。我知道人的脆弱,但我不希望他死。 我不希望他死。 漫长的沉默与等待之中,我又一次想起了铸我时已有了华发的母亲。她现在也 早应故去了,因为我从被铸出到现在,已有三十个年头如流水般滑过我的身边。我 并不打算承认下一位主人,我是阿隐的剑,永远都是。他总让我感到安心,那使我 真正的属于了他。 沉寂之后,我被重新拔出了剑鞘。我看见主人,他的面色苍白,深蓝的瞳中却 闪着火光。他没有死我很开心,但他也不能算是全然的活着,他是那样的虚弱与苍 白。他抚摩着我的剑脊,我感到他的体温,然后他对着我,轻轻开口。 “我失败了,碎心,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我们离开邺的时候主人还没有痊愈,他常常吐血,然后若无其事的重新上路。 主人与我来到那座小城时已然夜深,那是邺与卫交界的一座小城,没有任何人 管辖。主人的伤并未好,但是他想要逃离远方的那个国度以及他所熟识的人们。主 人的失败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极深的伤痕,但他却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开始变得易 于接触。 那一天他握住了我,我看见火的光亮,然后看见那一个小少年被人揪住了衣服, 一把银色的刀向他砍过来,我看见那少年眸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痛苦。那 时主人挥动了我。 那柄银色的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与我聊天,她的主人就已经躺在了地上。我看 见那个孩童的眼中映着主人以及主人身后的火光,我听见主人平静的声音,“他们 要杀了你吗?” “是的。”那个少年回答,“因为他们怕我长大以后报仇。” 我又看见主人笑了,从我染血的剑刃之中。我熟识了那种味道,但还是忍不住 要抱怨。主人笑的时候左手轻按了胸口,他眼睛里闪着亮光,“你叫什么名字?” “瑾……我叫叶瑾。”少年轻轻开口,终于有大大的泪珠滑落,“大哥哥,你 为什么要帮我?一个人的话,是不可能斗过他们的,连爹爹都被他们杀了……” 这一次主人的笑终于有了少许高兴的意味,“我看看这里有多少人,小弟,然 后我们再谈一谈你去哪里。” 我知道主人现在的想法,因为那少年的眉眼非常像主人自己——主人也看见了 自己少年时的那种悲哀,他不希望别人和他一样,虽然主人自己表现的不在乎,但 那个少年,是他想要保护的类型吧。 主人的手指握紧了我,转瞬之间我便又尝到了血腥。我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 我望向主人的时候,发现他的白衣上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大块血迹。 不久一切就结束了,那房屋也终于坍塌。主人与那少年坐在城边的一棵树下, 主人显得苍白虚弱,那个少年却像是被吓坏了。主人只笑了笑就握着我睡着了,不 过那与其说是熟睡,倒不如说是昏迷。我看见那个少年望着我与主人,他的神色是 忧伤的,却没有一丝阴霾。 那就是叶瑾,主人在那个名叫缮溪的小城边救下的少年。 主人收留了他,如同一个长兄一般的对待他。多年以后,在那个女子在坟前的 低语中,我知道那个孩子终于长大,成材,直至剑震天下。他洗去了主人曾经留下 的污名,我知道主人不会在乎也用不着在乎名声,但是我感谢那个少年。 主人在卫国的一座山中建了几间小屋,便自己带着那个孩子住在那里,教他自 己所懂得的一切,从绘画书文直至剑技。那个少年看着我的眼神中大多带着一丝崇 敬。主人总对他微笑,于是那个少年也开始露出笑容。 这里又是一片林的最深处,每到春日就会飞花满天。在主人满了二十三岁的那 个春日,莹找到了这里,和那个自名小萧的年轻人一同。这个地方始终只有极少的 几个人知道,除了他们,另外只有一个人。主人离开流星门以后莹也离开了,当初 的三名挚友之中只有小萧一个人留下。 那个叫做萧梦蝶的年轻人从前是主人的对手,然后是友人,兄弟,可以互相托 付生命的人。而莹又不同,那是个与主人有着不相上下武艺的女子,她后来常常来, 带一壶酒一卷画。主人总是微笑着对她,我想主人是喜欢她的,他也曾戏谑的让对 方嫁给他,但是他们都不是普通的人,他们之间也永远只是挚友。 可以相交相知甚至相互托付,但是不能相爱。 主人后来说他不再恨玄清,即使当时他伤重濒死。只是他所背负的是种责任, 他早已杀尽公子晔自尽之时在场的所有人,一剑封喉。主人本来可以认为自己成功 了,但他宁愿选择彻底失败。 那之后主人不再佯装冷酷,从前在七年的杀伐中覆上的冰冷壳子也在那个小少 年的面前融解以致无痕。他几乎不再挥舞我,除了在教授那个少年剑技的时候。主 人开始把他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放在他的画作上,那是些漂亮的画,大多是大漠孤 城,偶尔覆上一点绿色。那是他的阳谷。多年之后,我立在他的墓前,他始终不再 回还。 那一二年间我本以为一切会这样继续下去,主人平静的年长年迈最后躺在永恒 的黄土床上,一切再正常不过的进行,这样我至少会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着必然的失 去。我们剑不易遗忘,我们只是剑,永远是剑,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除非在时间 的洪流中锈蚀成灰,抑或如同我的姊姊月楼一样被折断。我并不是容易锈蚀的,还 可以在这世上待上千百年,看见一切的生死,但我绝不会忘记阿隐,我的主人。我 不想离开他,那时我发誓我要陪伴他,直到一切终结。 但下一年主人便携我回到了流星门,他让那少年守好门便匆匆离开。我知道他 的旧伤不可避免的让他的武艺不及从前,但他并不在意,直到被一柄剑再次刺伤。 那是埋伏,他们就在等待主人。主人使我毫不留情,但他毕竟已经不如从前那 样冷酷与不顾一切,现在的主人总是有着一丝的牵挂,也许这就是他来到这里的原 因。他不想杀戮但是他还是挥动了我。 这次的伤同样不轻,但主人只休息了半宿便带伤再次踏上路途。他要回流星门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我也知道。这里曾是属于他的地方,兄弟有难,他绝不会 不管。 主人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一直都是。他作一切不是为了权力或者什么,而是为 了他自身之中的某种特殊的东西,它呼唤他让他向前。于是主人向前,直到最终的 结局。那不是我能改变的,我只是一柄剑。 我早已忘却了那一场战斗,我逼迫自己忘却,但还是隐约记得那时血的气味, 有一抹血甚至化作痕迹永远的留在了我身上——并且主人也受了重伤。我曾经在鞘 中听到小萧的声音,他说他在怕虽然他原本什么都不曾惧怕。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 名字——叶青。那个人虽然匆匆来又匆匆去,却在所有的人心中刻下了永久难以消 除的痕迹。而主人,我不希望他离去,我不希望我的主人都像芸一样匆匆消失,只 给我留下一个个依稀微笑着的影子。 主人那时的伤直接导致了他最后的死。那些年他的友人常常来拜访,也有一个 敌人——那是这四人之外唯一一名知道这地方的人——前来挑战。那是他三式就击 伤,却在后来成为了流星门三高手之一的青鸟林翎。在那之后的几年间,主人大多 数时间都病着,偶尔指点那个少年练剑,偶尔在林中坐着直至熟睡,偶尔久久的立 在屋前。主人几乎不再持我,却开始对我微笑。他终于对我微笑了,那时在我之中 的什么地方,有一些东西碎落下来,再也不复存在。 我是一柄长剑,只是长剑,我的名字,叫碎心。 莹常常来,她与主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把那个少年支开,他们偶尔比试,偶尔 共饮,却都是极少的。在主人卧病的时日,我有时可以看见她坐在主人的床边,那 时主人已经自知了结局,所以总是笑着对她说不妨事。 主人的死必然却又突兀,很久以前我以为他会如同一个剑客一般死去,或者年 老力衰,最后在亲友之中微笑闭目。 这两种结局我都可以承受,但主人的死又是不同于这些的,那一时的情景至今 仍然清晰一如昨日。 那时主人已经病了将近一年,不时的吐血。他那样的衰弱下去以至于他只是偶 尔将我从鞘中拔出。他只是有时指点那个少年,那个注定要在日后光耀他的名字的 少年,或者,作画。 而我只能从他偶尔说的话中了解一部分他的状况——不妨事,歇歇便好。那是 他最常说的一句,但他最终却还是衰弱下去,最后只能长在病榻之上,翻一本古卷, 抑或久久望着一个地方。 我不再出鞘,我以为他征战的路途走到了尽头,另一些东西却也不期然匆匆结 束。 那是一个清晨,主人突然抽出了我。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已经望见了星空。 那时节花已有大半落下,那是主人二十六岁的那年,一切早已平静没有波澜。 他挥动了我,一如从前的坚定有力,那时我已觉得不祥,却不曾出口。我只是 一柄长剑,没有生命,但我又是他的剑,只是他一个人的剑。 那种深深的惧怕在我的深处生长开来,他要离开了。我对自己说,他要离开了。 你不用伤心,伤心也没有用。你知道那是他必然要走的路,他没有办法伴你久 长,他真的没有办法,你不能苛求。 我长鸣一声,努力让自己在他手中舞出更绮丽的剑光。满树的花纷纷落下,在 我的光华之中,化为尘灰。 我想主人的朋友也都知道他大限将近,主人亦早早交待了身后事。他要我守在 他的墓前,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阿隐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剑。 剑舞终结之时,我看见主人的眼睛。那是最深澈的蓝色,如同那时的天空。他 对我笑了,那是我作为剑的生涯中所见的最温柔的微笑,然后他佩了我,我感到他 在那飞花之中沉重的倒下。那时有什么东西在我之中生长起来,不是生命也不是别 的。我名叫碎心,却也和伤逝一样,有了一颗心。 在他的葬礼上我看见了那个叫萧梦蝶的年轻人,但是莹不在。主人的坟就在小 屋边,后来这里不再有别人来。我在坟前守护着我的主人,每年花开之时,莹都会 站在我的面前,带着几枝白梅,一壶酒。她会轻微的倾着壶身,让酒渗入土地。 我曾见莹持着一个小包骑马前来,在墓前解开包袱,将邺地的细沙与墓前的土 混合在一起。 她从未哭泣过,据我所知。她曾经摸过我的剑鞘,还有一次她抽出我刺破了自 己的手腕,让血与墓上的黑土融在一起。她的血是热的,让我那时冰冷的心恢复了 从前的温度。她是主人最好的友人之一,他们可以做生死之交,却无法相爱。 十年之后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名叫萧梦蝶的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他和 那个名为叶瑾的孩子一同征战,最后成为了江湖中的传奇。他们什么也不曾说,然 后又是年复一年,最终不再有人来。这里连同这里的一切,也最终将被遗忘得干干 净净。 后来那一个有着黑色眼眸的少年将我从坟前拔起,那是又一个花开的时节。我 在坟前已经经过了那么久的岁月,有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那就是我希望的,也是主 人的遗愿——让我,陪着他,直至这个世界走到尽头。 而这名少年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我不愿成为这个少年的剑,我在那之后拒绝与 他同行,只是坚守自己的锋芒与沉重。有时我会隐约听见主人的呼唤,那时从鞘中 跳出,闪亮光华之后,却又只见到那个少年。 这是一百多年之后,我叫碎心剑,他们说我是中原第一的名剑,他们都想得到 我,但是他们根本不配。我所承认的主人只有两个,尤其是阿隐。他给了我我没有 的,他给了很多人他们没有的,最终却一个人沉睡在了那青冢之中。那里开始成为 我思念的地方,我是一柄剑又不是,我是他的墓碑。 我只是一柄剑,无法承载那么多的负担与期望。后来我又遇见了伤逝,这是我 们百年之后又一次会面。伤逝说我们是剑,不可以违抗命运。 她说叶青死得很平静,我说主人也一样。我们互相笑了,我们只是剑,我们无 法抵抗时间与命运的流动。不,我们可以,我们可以长存下去,但是人不可以,我 们的主人不可以。 于是我不再反抗,我也听见了那少年说要将我归还。我这样的等待着,也只是 冷眼看着他们。我开始注意到那个少年的眼神,那不是属于我任何一位主人的眼神。 我可以为他所用,但我不是他的剑,也成不了他的剑。 后来我亦看见了那个少年的死,我不在意他的死。我所在意的与我所守护的, 在更早以前都已经失去了。这个时代不是我惯于处的那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都是匆匆的——战斗,爱,生抑或死。我在外面漂泊四年,却还是记着那座墓茔。 我偶尔会回想我遇见过的所有兵器:月楼、伤逝、鸳舞、冷月、扇子、落华、 夜歌、凤翔天宇,还有别的很多无名的兵器。我会回忆我们的谈话,与伤逝与月楼 与鸳舞与冷月,我会回忆过去的一切。 我又遇见了鸳舞,那柄青剑与我相比更是历尽沧桑。她说她已经记不清楚换了 多少主人,她问我是否还记着我的,我说是的,我一直记得。 她笑我是柄不聪明的剑,我却说我甘愿受这种磨折,因为我的主人们给我的是 整个世界。 伤逝的新主人带我回了那片林中,那是又一个落花时节。我看见主人的墓就在 落花深处静静的立着,我知道这是我应经历的另一次开始也是结束。我感到那双年 轻而坚定的手将我深深的插入土地之中,于是我凝立在风中,听不变的风语萦绕在 这片林中,永恒不变。 我又一次立在了主人的墓前,那是我所承认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主人。他给 了我名字,也给了我一颗心。我是碎心剑,他是阿隐。我以我自己的永恒守护在他 的坟前,直至沧海变为桑田,我,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事物,化为尘灰。 我听到阿隐对我说话的声音,那是他第一次和我相见,我看见他的笑容,平静 温和,像极了他的母亲,我的第一任主人。我听见他的声音,那是在呼唤我,一如 以往。 碎心,碎心,与我同行。 完 莫笑我隐遁红尘下,暗夜独拨铁琵琶。 温过往苦酒,念来年飞花。 按指杯间思韶华,平原放歌纵马。 鸿爪留得隔岁记,午寐休问晚间霞。 若问歌者何为之,歌者笑指影中画。 五载清心听雨落,十年洗剑傲霜寒。 一朝梦醒风飞去,转首阳关泪始干。 纵马高歌均往事,轻书漫笔迩今缘。 流华不解怀乡意,只怨孤身棺椁还。 相逢缘定待青梅,道是君归却不归。 惟忆往年三月半,清歌一曲酒一杯。 清歌一曲酒一杯,莫怨故交俱作灰。 酒不醉人心自醉,奈何手抖洒旧醅。 风雨潇潇暗夜寒,携君把酒共言欢。 酒深方忆君已去,坟头惟余落花残。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