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从前以后 这时雪崩渐止,山壑中隆隆回声犹自不绝。冰屑、雪沫漫天纷扬地卷舞着,擦 着楚易、萧太真二人的碧光气罩飞过。 两人凝空盘坐,手掌对抵,兀自赤条条地团团飞转,那凄婉温柔的歌声袅袅回 旋。 楚易脸上、脖子已结了一层淡白色的冰霜,双臂更宛如冰柱,寒气丝丝蒸腾, 双眼怔怔地瞪视着萧太真,神色古怪,似悲似喜,若狂若怒,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异 奇怪之事。 晏小仙二女见状,知道他识海中的楚狂歌神识已然开始复苏,又惊又怕,不住 地齐声大叫,眼见他殊无反应,心底更是森然骇惧。 萧太真嘴角凝笑,低声道:“楚郎,你想起来了么?在这山洞里,你断断续续 地给我唱着那支歌,曾让我哭得那么伤心。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 回你的性命。于是,我就象今日这样,和你裸身相对,用‘天仙同体大法’吸出你 体内的炎火……” 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此言,心中顿时一凛,这和他先前吸出萧晚晴体内的冰寒 剑气异曲同工,都是伤己救人。但“帝释天杵”威力尚在“南斗”之上,萧太真修 的又是阴寒真气,水火不相容,造成的重创远比他此前为甚。 想不到这心毒手辣的第一妖女当年竟对“他”情深若此!一时间蓦地心如针扎, 酸疼刺骨。 萧太真凄然道:“炎火透过你的手掌,冲入我的经脉,火烧火燎地灼痛。但那 每一分的痛楚煎熬,都带我痉挛的快意,因为那是为了你而承受的痛苦呵!楚郎, 你可知只要能和你合二为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若饴。但是这些痛苦,又怎 及得上你日后带给我的万一?”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你含糊地叫着‘雪莲花’,突然想起天山的雪莲能 够医治灼伤,于是连夜赶往天山。那时天山还是神门‘天一宫’的地盘,为了采得 雪莲,我杀了十七名天一弟子,从此和她们结下了深怨……” “回到这里,我将雪莲花磨成药浆,含在口里,喂你服下。又将花泥敷在你的 伤口上。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三天三夜,你终于醒了。我欢喜之下竟忍不住又哭了 起来,泪水滴入你的嘴里,你笑着说好酸好甜,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尝到仙 女降的甘露。听到你的调笑,我苦苦修筑的堤坝忽然崩决了,哭着抱住你,多么想 三生三世永远和你在一起……” “之后的五天,我们依旧在山洞里养伤。渴了,就喝飘飞的雪花;饿了,就吃 采来的仙果;困了,就相拥着睡在一起;醒了,就听你说天南地北的事儿……” “楚郎,你可知就在那五天里,我对你情根深种,从此再也不能自拔。当我睡 着时,梦里全是你;醒来时,又等不及看见你。想到你时,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发笑 ;看见你时,心里充盈着喜悦甜蜜……” “呵,楚郎,那曾是多么幸福快乐的时光。那时我多么傻呵,甚至在想,如果 人生能永远这般快乐,彼此间两心相许,永不背叛,哪怕只有区区百年、不能长生 不死,又有何妨?” “第五天夜里,你的伤完全好了。我将剩下的雪莲种植在峭壁上,暗自期待着 来年开满山崖。你站在冰崖上,看着雪莲花在风里摇曳,听着我用玉笙吹奏着那首 你唱给我听的曲子,脸色突然一点点地变了,眼里眉梢都是痛苦而落寞的神情…… 楚郎,那一刻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听到这里,楚易意动神摇,头痛欲裂,忍不住纵声狂吼。 萧晚晴二女骇然惊叫,晏小仙颤声怒道:“老妖婆,你若敢伤了我大哥,我… …我……就算冲断经脉,也要和你拼了……”气急攻心,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太真听若罔闻,妙目中泪光滢滢,低声道:“突然之间,你说你明天就要走 了,说你前途茫茫,生死难料,说你桀骜不逊,任性自我,不愿给任何人羁绊。你 说我善良温柔,是天下少有的好姑娘,应该找一个更好、更匹配的人……呵,楚郎, 你可知那一刻我有多么伤心?” “我握着玉笙的手一直在发抖,什么声音也吹不出来,心仿佛被寒风凝成了冰 块。霎时间,自尊和骄傲压倒了痛楚与悲伤,我强忍住泪水,装作毫不在意,笑着 说我明天也要回昆仑啦,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两相扯平,谁也不欠谁 了。今后还能不能相见,就听天由命吧。” “你看我满不在乎,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明年此时,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回 到这里来看漫山的雪莲,问我那时会不会在这里等你?楚郎,楚郎!你知不知道就 为了你这句话,每年的腊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等就是两百年呵!”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月光穿过山洞,斜斜地照 在你的脸上,一半那么雪亮清晰,另外一半却是模糊的阴影。究竟哪一半才是真实 的你?” “我痴痴地看着你,心里多么害怕,害怕你一离开阿尼玛卿山,就会将我忘得 一干二净。好几次,我抬起手,想要将你一掌杀了,因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地拥有你 ……” “但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你的笑容,听不到你的声音,泪水就不停地涌出, 心疼得无法呼吸。呵,楚郎,如果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我学了那么多的神门法术,可以移山填海,御鬼驾兽,却没有一种能 占领爱人的心?突然,我想起去年在南疆盗采的红豆,想起那个南疆女子曾经说过, 只要有情人各吞半枚这种相思果,彼此间就算相隔年年岁岁、万水千山,也永志不 忘……” “我的心突突地大跳起来,取出红豆,剖为两半,一半自己吞下,一半种入你 的身体,心底充满了忐忑的希望与期待。楚郎,楚郎,那时我多么傻,以为这样就 可以让你永远记得我,却忘了那南疆女子说过,如果单恋的人吞了这奇果,就会百 毒齐发,痛不欲生……” 楚易脑中狂乱已极,冰寒真气已经侵入他奇经八脉,上半身霜雪凝结,冻得牙 关格格乱撞,但目光却炽热狂野,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火。 萧太真长睫轻颤,泪珠倏然滑落,颤声道:“第二天早上,你果真走了,我一 个人坐在山洞,形影孤单,寒风满袖,突然觉得这山洞竟是如此的空荡。天蓝如海, 阳光灿烂,雪莲花在风里散发着醉人的清香……但这一切在我眼里却是如此的单调 无味。”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肠子仿佛全部绞扭到了一起,疼得恨不能 立即死去。楚郎,楚郎!在你离开的第一个早晨,我就开始不可遏止地思念你。那 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相思的滋味,不是甜蜜,不是酸涩,而是铭心刻骨、生不如 死……” “我对自己说,忘记他吧,你是蚩尤的子孙,你要担负起复兴神门,光耀先祖 的大业……但所有的说辞、道理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你走了,但你却无处不在。 在我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你的余温,在我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你的笑语,半夜醒 来,习惯性地朝左侧靠去,但触着的却是坚硬冰冷的石壁……楚郎,之后的整整一 年里,我就这么夜以继日地想你,想得彻骨锥心,失魂落魄。” “我越来越瘦,性子变得越来越怪,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但却丝毫静不下心 来修炼‘玉女天仙诀’。因为闭上眼,眼前晃动的全是你的人影,好几次差点为此 而走火入魔。呵,楚郎,没有了你,那一年我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年开春,雪莲花又开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觉也不敢 睡,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守在洞边等你,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喜悦、害怕、慌乱,想 着如果你来了,我该和你说些什么呢?好象有太多的话想和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 起……但我等了七天七夜,却始终没有等到你。” “眼看着雪莲花渐渐开谢了,我的心仿佛也随着花一齐枯萎。那天夜里,我泪 流满面地坐在雪地中,哭着吹了一夜的玉笙,‘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 伊人消息?’楚郎,楚郎,你究竟在哪里?” 她的声音哽咽而凄切,娓娓道来,带着难以形容的魔魅之力。就连晏小仙、萧 晚晴听到后来,心里竟也越觉悲楚,叫骂声越来越小。 楚易雪人似的盘坐半空,只有膝盖以下尚能活动,冰寒彻骨,脑中狂乱得仿佛 有无数个声音在一齐呐喊、狂笑。 恍惚中听见萧太真说道:“黎明时候,我下定了决心去找你。如果再让我在山 上等一年,我真会发疯啦。我怀揣着一枝雪莲花,下了山,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才 知道这一年里,你带着西唐大军连破吐蕃,夺回了疏勒、于阗等地,立下了煊赫战 功,但在且末城一战中,被吐蕃法师用妖法重伤,送回长安治疗。”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快乐起来:原来你是受了伤才不能来的,而不 是故意爽约。我日夜兼程赶到了长安,那时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到处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我无心流连,只想着早些见到你,悄悄地潜入了楚府。但你的房间里空 无一人,我坐在床上,手里端持着雪莲,忐忑不安地等你。” “过了子时,你终于回来了。听着家丁呼喝,马蹄清脆,看着灯光在窗外摇曳, 人影晃动,我怕被人发觉,急忙侧身躲在屏风后面。终于,你喝得酩酊大醉,在两 个丫鬟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口中还笑嘻嘻地念着一首诗。相隔一年,再 次看见你,我恍然如在梦里,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等丫鬟服侍你更衣上床、离开之后,我才悄悄地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 我端详着你的脸,心象要蹦出来了,耳根烫得象火烧,鼓足勇气摇着你的肩膀,低 声叫你。” “过了片刻,你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盯了我半晌,突然失声大 叫:”雪莲花,你终于来啦!‘起身抱住我,又哭又笑。我张皇失措,悲喜交加, 泪水涟涟而下,想不到原来你竟也在一直等着我!这一年的苦痛折磨,在这一刻全 都烟消云散了。“ “你抱着我,那么紧,仿佛要将我勒入你的体内,合二为一。听着你喃喃不休 地叫我‘雪莲花’,狂野地亲吻我的唇,我的脖子,我的身体一下瘫软了,仿佛有 一团热火在体内燃烧,又象是踩在雾里云端,轻飘飘不知所往。” 萧太真双靥嫣红,眼波朦胧飘忽,似乎也已沉浸入回忆之中,声音低哑娇媚, 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不知不觉中,你剥落了我所有的衣服,翻身压到我的身上,我突然清醒过来, 惊慌失措,挣扎着将你推开。楚郎,我修炼了十九年的‘玉女天仙大法’,虽然借 助神器攫取了不少童子元阳,却始终是处子之身,何曾试过云雨?少有把持不定, 就前功尽弃啦。” “但你不顾我的挣扎,将我紧紧抱住,贴着我的耳朵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次绝 不会放我走了,就算死后千刀万剐、火海油锅,也要让我今生今世作你的女人。听 到这句话,我泪水滂沱,周身绵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楚郎,楚郎,我多么想作你的女人呵,多么想和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什 么长生不老,什么复兴大业,在那一刻,都远远比不上你,比不上你滚烫而真实的 身体,比不上你温柔而蛮横的甜言蜜语……” “灯火摇曳,我们的身影在墙上分分合合,我忘了所有的一切,疼痛、欢愉、 喜悦……交缠在一起,让我幸福得哭泣。楚郎,楚郎,我多么喜欢你呵,喜欢得都 不知该怎么对你了!当你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身体内爆发,我多么想就这么和你一 齐炸成碎片啊,一起生,一起死,一起在六道里轮回,不管是地狱还是仙界,只要 有你。” 萧太真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涌出,凄然笑道:“楚郎,那一夜我交给你的不仅仅 是我的身体,还有生生世世的承诺,和一颗只为你跳动的温柔而脆弱的心,但你, 为何弃如蔽履?” “我整夜舍不得睡,依偎在你怀里,看着你睡熟的微笑的脸,听着你的心跳呼 吸,心里是那么地幸福甜蜜。在你耳边,我低声地自言自语,说着这一年对你的思 念,说着我对你铭心刻骨的欢喜。那些没羞没耻的话,从前我想一想都会脸红,但 为什么对着你竟会滔滔不绝?楚郎,如果让你听见了,是不是会更加轻贱我,瞧我 不起呢?” “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见我的笑脸,你的微笑突然冻结了,眼睛里满是惊 骇震愕,半天才失声叫道:”是你!雪莲花呢?‘我那时太过欢喜,竟瞧不出你的 异样,笑吟吟地从床边拾起那枝雪莲花,递给你。你的表情好生古怪,象是笑,又 象是在哭,半晌才喃喃地说:“是你,原来……昨晚是你。’” “你看着床上的落红,看着我脖子上、胸脯上的吻痕,什么也说不出,忽然, 你紧紧地抱住我,你的热泪流过我的脖子,烫得我浑身发软。那时我多么傻,竟然 以为那是你为我流的眼泪。” “当你凝视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要娶我,我脑中轰然一响,脑中一片空白,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种幸福居然可以属于我。如果……如果我那一刻突然死了,该有 多好呵。” “之后的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你带着我见过了你的父母,正式 提起了婚事。不知为何,你对你的父亲极为冷淡轻慢,但他却对你百依百顺,见了 我格外欢喜。否则,以当时天下‘重世家、轻寒门’的风气,象我这样无父无母、 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女,又怎么能准许嫁入尚书府?” “楚尚书之子即将迎娶吐蕃村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朝中与你父亲结怨 的人众多,于是诽谤四起,说我是吐蕃奸细,楚尚书娶吐蕃儿媳,就是里通敌邦, 图谋造反。但皇帝对你父子恩宠正深,毫不理会,还特意送来了贺礼。” “婚礼前夕下起了绵绵细雨,春寒料峭,我坐在房里,丫鬟给我梳着发髻,想 着明天就要嫁给你了,心里好生欢喜。” “但突然之间,奇变发生了。门外马嘶人吼,数千金吾卫将楚府团团包围,王 太监带着几个将军和数百名道、佛高手冲了进来,叱责你父亲是魔门妖人,勾结妖 魔奸党,私通蛮邦,意欲作乱。” “王太监宣完旨,官兵一涌而入,要捉拿你父亲。楚府顿时乱作一团,你父亲 哈哈大笑,突然使出了一记‘太乙离火刀’,将王太监和两个将军烧成干炭,带着 你我朝外飞逃……” 听到此处,楚易气血翻涌,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呐喊、号叫、惊呼,夹杂着 刀兵脆响,以及劈啪的火声…… 眼花缭乱,恍惚中似乎看见火光冲天,人潮汹涌,在府宅花园之间奔窜。蒙蒙 细雨之中、对面亭阁飞檐之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影,白衣胜雪,容颜似画,一 双秋波似悲似喜,僧帽念珠,竟是一个女尼…… 楚易“啊”地一声,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众多“往事”潮水似的涌入心头, 脱口叫道:“雪莲花!” 萧太真格格尖声大笑,森然道:“不错!楚郎,你总算想起来了么?就在楚府 南端的文华阁上,我们遇见了南海慈航剑斋的几个女尼,你当时就象被雷电当头劈 中,失魂落魄,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个尼姑,大叫道:”雪莲花!雪莲花!你终于来 啦!‘“ 她眉尖一扬,眼波中充满了怨毒、怒恨,咬牙微笑道:“楚郎,到了那一刻,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的‘雪莲花’不是天山雪莲,不是我,而是这个女尼的名字, 一年前你重伤昏迷时不住喊着的竟是她的名字!” “原来……原来那夜你等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贱人!当你抱着我,吻着我,和 我欢好缠绵的时候,心里想着的竟然是那个贱人呵!楚郎,楚郎,你为什么要这么 待我?” 楚易听得头痛欲裂,只是不断地喃喃道:“雪莲花!雪莲花!” 萧晚晴惊怒交集,蓦地咬破舌尖,奋力施展“天音大法”,叫道:“楚郎,你 别听她胡说!你是楚易,可不是楚狂歌!”声音清脆明晰,传入楚易耳中。 楚易心底登时一凛,迷狂少减:“糟啦!再这么下去,不消片刻,我就会神识 错乱,发狂而死!”想要屏除杂念,全力反击,奈何此刻周身已被萧太真冰寒真气 封镇,丝毫动弹不得。 萧太真雪乳剧烈起伏,冷冷道:“寒风呼啸,雨越下越大,浇在身上透心冰凉。 看着你魂不守舍地叫着那贱人的名字,看着她看你的古怪的眼神,我浑身颤抖,心 痛如绞,就象梦魇里跌入无尽的深渊,想要大声呐喊,即刻醒来,却半点也发不出 声。” “那贱人摇头道:”楚公子,我是出家人,法号拈花,再不是雪莲花了。从前 之事我都已忘了,你也休再提起……‘“ 晏小仙、萧晚晴心头大震,齐齐惊呼失声。 拈花大师是当今南海慈航剑斋的掌门,若以道家修境而论,已是“散仙”级人 物。人称“南海神尼”,声名之著,丝毫不在大悲方丈、法相大师等佛门翘楚之下。 想不到如此人物,年轻时竟和楚狂歌也有如此深的渊源。 萧太真道:“另外几个贼尼也一齐叫道:”正邪不两立,拈花师妹这次来此, 是为了剿灭魔门妖人楚朝禹的,你若有心向善,就当大义灭亲,弃暗投明……‘你 听若不闻,只是朝那贱人大声说道:“我不信!你若当真忘了,为何还戴着我送你 的念珠?’” “话没说完,那贱人已摘下念珠,隔空抛了过来,淡淡道:”万象皆空,念无 可念。有珠亦空,无珠亦空。楚公子又何必执着于皮毛表象?‘你接住念珠,脸色 顿时变得惨白,身子一晃,想要纵声大笑,却突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笔直地朝下 方栽去……“ “楚郎,那一刻我多么恨你,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生啖活吃,看着你伤心欲 绝的样子,原该幸灾乐祸才是,但为什么我却如此心疼?我不顾一切地抄身抱住你, 泪水汹汹,心想,倘若要死,就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吧。没有了你,长生不死又有什 么意义?” “混乱中,你父亲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带着我们杀出了重围,逃往吐蕃。 原来他竟真是神门‘太乙刀帝’,竟果真和吐蕃暗中勾结……但吐蕃赞普见他已经 暴露,再无利用价值,不但不收容我们,反而设下陷阱,假意在逻些城设宴接风, 暗中派遣密宗十大高手偷袭围攻。” “一场血战之后,你父亲身负重伤,带着我们逃入昆仑。在那冰洞里,他气息 奄奄地从怀中取出太乙元真鼎,对我说:”萧姑娘,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找些 什么。嘿嘿,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这样就可以和这小子一起振兴神门,作 神帝、天后了。只可惜我是看不见这一天啦……‘“ 楚易一震,这么说来“他”的父亲早就知道神门一切、知道萧太真的渊源身份 了!但为何却不告诉“他”? 萧太真颤声道:“原来你父亲早就从我的武功、法术里猜出我的来历了,他之 所以这么喜欢我,之所以愿意撮合我们的婚事,也是为了神门大业着想。在他弥留 之际,他要我帮你修成‘太乙离火大法’,与你一齐找到轩辕六宝,重振神门。但 他知道以你的个性,绝不会接受现成之物,更不会接受别人安排好的命运,所以所 有这一切都不能告诉你,只能一步步地诱导你……” “我悲喜交织,哭着答应了他,也在心里哭着原谅了你。楚郎,你总是说我喜 欢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太乙元真鼎,但你可知道,倘若我真只要这宝鼎,当时就可 以乘你昏迷不醒杀了你,何必苦苦等到今日?” “你父亲羽化之后,我将他留下的太乙元真鼎和‘太乙心经’原封不动地藏入 你的怀里,然后全力帮你疗伤。但你醒来之后,终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眼 睁睁地看着那串念珠,想着那个贱人。” “半个月里,我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法子,也不能让你回心转意,看我一眼。 在你的眼里,我这活色生香的人儿,竟不如万里之外的影子来得真实;我对你的似 海深情,竟及不上那贱人对你的负心寡义!” “红豆剧毒不分昼夜地发作,疼得我撕心裂肺,生不如死,但更让我痛苦的, 是你对我的痛苦视如不见,毫不在意。楚郎,楚郎,究竟我要怎样才能进入你紧闭 的心呢?只要你能看我一眼,表现出一丁半点的关切和爱意,我就算即刻死了也愿 意呵!” “痛苦、悲伤、嫉妒、恨怒……交杂一起,和红豆剧毒一起煎熬着我,日日夜 夜。我的心越来越愤激扭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关注我。” 萧太真顿了顿,娇躯微微颤抖,咬牙道:“于是我故意下山找了一些俊俏的少 年,当着你的面,和他们温存亲热,只盼着能激怒你,只盼能唤起你些须的醋意。 但你没有。你看着我作践自己的身子,看着我将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一点点地破 坏殆尽,依然不吭一声,木头人般地纹丝不动……” “最后,我终于绝望了。我终于知道,原来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万水千山、 天遥地广,而是咫尺之距你最爱的人,他并不爱你……” 听到这时,楚易已是呼吸窒堵,思绪淆乱欲狂,全身只有双足尚未冰冻。心中 骇惧已极,知道此时千钧一发,如果再无转机,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这法子虽然颇为冒险,少有不 慎便魂飞魄散,但总强过束手待毙。 当下再不迟疑,凝神聚气,哈哈笑道:“好一个诡言强辩、厚颜无耻的妖女! 你口口声声说你只喜欢我一人,却又广收面首,人尽可夫,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痴 情和忠贞么?真他奶奶的恶心!” 萧太真花容微变,妙目中闪过凄苦、悲伤、愤怒……诸多神情,格格厉笑道: “楚郎,你死到临头,我又何必骗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这颗心两百年来从 未喜欢过别人。” “不错,这些年我的确找了许多面首,但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心底脑海想的全 是你!他们有些眉毛长得象你,有些眼睛长得象你,有些手脚长得象你……我和他 们好过之后,就将他们杀了,将他们这些部位挖出来,缝在一起。迄今为止,我已 经拼凑出十七具和你长得极象的尸体啦!” 众人听得寒毛直竖,萧太真柔声道:“楚郎,其实只要你回心转意,普天下的 男人我都可以杀得精光。这两百年里,我不知给过你多少机会,只盼你能恍然醒悟, 和我一齐厮守相伴,重振神门,作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即便是三年前天山之会,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倘若那时你说一声喜欢我,我 宁愿放弃所有一切,将轩辕六宝的秘密与你分享。但你却心如铁石,拒我于千里之 外……” “楚郎,楚郎,究竟那贱人有什么好?与你仇深似海,又薄情寡义,你却对她 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剃度出家,当一个不伦不类的野和尚?难道在你的心底,我 真的半分也及不上她么?” 晏小仙惊咦一声,才知道楚狂歌之所以扮作一个老和尚,竟是因为纪念拈花大 师的缘故,真可谓用心良苦的情痴了。 楚易哈哈笑道:“妖女,雪莲花温柔善良,慈悲心怀,就如天山雪莲般冰清玉 洁,岂是你这种狼子野心、狡诈狠毒的残花败柳可以相比?你就算是提到她的名字, 都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住口!” 萧太真大怒,厉声娇叱,四周那铺天盖地的阴寒真气顿时稍稍一敛。 楚易大笑道:“既然今日我横竖是死,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嘿嘿,你 说我移情别恋,屡次背弃你,但我认识雪莲花比认识你尚早了三年,从第一眼瞧见 她开始,就铭心爱恋,刻骨难忘,又哪来的什么移情别恋?与你相识之后,我从未 有半天喜欢过你,又哪来的什么屡次背弃?” “你自作多情,自我中心,以为天下凡被你看中的东西都当归你所有,少有不 如意,就恨不能千方百计将其毁灭,由此可见,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他每说一句,萧太真便厉喝一声“住口!”喊到第七次时,已气得俏脸煞白, 浑身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意念一旦溃散,楚易神识顿时大转清明,四周的压力也消了大半。 只听“吃吃”轻响,从脚踝到膝盖的冰雪迅速消融,体内被弹压的真气也随之 逐渐恢复。 楚易大喜,隐隐之中又觉得有些愧疚。这般恶语伤人、扰其心智,未免有些不 太正大光明。 但此事不仅关系自己三人生死,更关乎轩辕六宝、天下太平,一时也顾不得许 多了。 当下一边聚气反攻,一边口若悬河,时而描摹自己和雪莲花相识相爱的诸多细 节,极尽夸张,深情款款;时而痛斥萧太真对自己虚情假意,嘻笑怒骂,淋漓尽致。 晏小仙、萧晚晴二女眼见形势突变,喜出望外,均自猜到了楚易的计划,当下 一齐添油加醋地起哄附应,极尽讥嘲挖苦之能事。 萧太真起初还只是愤怒气苦,但越到后来越是伤心悲楚,忽然“哇”地喷出一 大口鲜血,颤声道:“罢啦!罢啦!楚郎,原来这就是你眼中的太真么?在你眼里, 我当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冷血妖女?” 楚易心下微有不忍,但眼看着她意动神摇,冰寒真气急速地溃退出自己经脉之 外,哪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功亏一篑? 于是依旧冷笑道:“难道不是么?这世上你唯一关心,便是如何夺得‘轩辕仙 经’,统一神门,如何长生不死,称霸三界。我也罢,晚晴也罢,翩翩也罢,甚至 李玄也罢,都不过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楚郎,这两百年我算是和你白相识啦!” 萧太真泪水涔涔,格格厉笑道:“不错,我的确做梦也想着要重振神门,但却 是为了能和你一起逍遥三界。为了和你呵!若不是这两百年来,你对我薄情寡义, 让我心灰意冷,让我对你的欢喜、信心一点点地消磨殆尽,我又怎么忍心放弃你, 和李玄那奸人结成同盟?”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大笑道:“楚兄千万别冤枉萧天仙了, 这些话句句发自她肺腑,本王可以作证。” 众人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浃背。循声望去,只见夜穹碧蓝,雪山参差,一个紫 衣王公乘风翩然而来。 那人俊美秀雅,满面春风,斗篷披风猎猎鼓舞,不是李玄是谁?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