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世事难料)第二节 夜再次降临。 窗外,雪花又开始在飘。 屋内却很暖和,红红的炭火,红红的波斯地毯,红红的葡萄美酒…… 可这一切都很难驱散一行人心中的忧郁。 桌上坐了五个人,天狼星、肖云风、贾生、花雨、路不平。都没说话,都在喝 酒。 菜未残,酒未冷,每个人的心中,都已冷了,犹如窗外的寒风…… 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的结束,现在每个人感受到的不过是一阵大仗后紧张 的虚脱。 贾生忽问:“今天你为什么要放过林乔?” 他的这句话当然是对肖云风说的,同时,这个问题绝对是在座每一个人心中的 疙瘩,贾生此问,余下的人都凝神倾听,看肖云风于此事会作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肖云风想了想才道:“我们此次西行的目的,的确想一举瓦解金蚕教,但当我 自爬上圣云峰,见到金蚕教的规模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不但错了,而且还错得 厉害!” 其实这种想法在路不平、贾生的心中又曾没有? 肖云风叹道:“金蚕教的势力远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庞大,任何人想轻易摧毁, 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贾生道:“我承认你说得有理,但这跟你放林乔有什么关系?” 肖云风道:“金蚕教势力很大,要从外部去摧毁它,放眼天下,绝不是哪一帮 哪一派的人可以做到的。”说到这里,他又道:“当初我们上了圣云峰,见到金蚕 教如此庞大的势力,我就一个人暗自想,纵然我们能刺杀了敬天方,那又如何?金 蚕教还有孟啸天、还有林乔、还有贺胜、还有丘森、康慎……总之太多了,我们杀 了一个天主,他们还会另外选出一个。这样做我们没有一点实际的好处,只会让中 原武林与金蚕教间的仇恨越结越深。” 天狼星道:“少侠此言不错。要摧毁金蚕教绝对不能靠刺杀他们的教主来希望 取得成功。” 贾生等人细里一想,也觉肖云风言之有理。 肖云风继续道:“金蚕教中不仅仅是林乔有野心,还人许多凶捍之徒都有称霸 武林的野心,这些人绝不会甘心于今天的失败。当然,金蚕教中也还有许多象孟护 法那样希望与中原武林和平相处的人。如果今日林乔一死,日后金蚕教中有野心的 人便会觉得失去了希望与依托,或者自动退教,或者被孟护法暂时管束,但这些都 不是彻底削弱金蚕教的最好办法。” 贾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知道林乔绝不甘心天今天的失败,日后定会 卷土重来,招纳那些有野心的人,这样就将金蚕教一分为二了。” 花雨道:“所以今天你与林乔一交手,就知道他是林乔,但你故意揭穿他的身 份,却不为难他,是让他在金蚕教教众面前显显英雄气慨,以让他以后分裂金蚕教 时更容易一些。”肖云风叹道:“但林乔也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英雄。” 贾生道:“这果然是一条妙计!金蚕教中现在还有孟啸天、贺胜等人,林乔想 轻易分裂金蚕教,只怕也还不够。而只要他们相互发生了矛盾,无论谁胜谁负,都 削弱了金蚕教现有的实力。” 肖云风缓缓道:“不错,不管什么力量,从内部去瓦解它都是一条正确的路子。” 花雨忽问:“刚才你说金蚕教的实力很强大,不是中原哪一帮哪一派可以与之 单独抗衡的?” 肖云风点头:“不错。” 花雨道:“那整个中原武林呢?难道也不能与金蚕教相抗衡。” 肖云风道:“是的。” 花雨奇道:“为什么?” 肖云风有些伤感的道:“中原武林的力量虽然不弱,但习惯了窝里斗,无论是 谁,要将各派联合起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众人听他此言,尽皆默然。 肖云风想了想。强笑道:“幸好金蚕教遇到今天的事,已伤到元气,要想进攻 中原武林,至少也在好几年以后去了的事了。” 花雨道:“那么几年以后呢?我们又该怎样做?” 肖云风忽有些疲倦的道:“几年之后的事,谁还会想得到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吧,我们又何必现在就去想它?” 花雨道:“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天狼星忽然一举杯,道:“现在我们该喝酒。” (三) 陡峭的孤峰,寒冷的冰雪,彻骨的夜风。 天边居然有一轮圆月。 峰顶只有两个人。 两人都是白衣如雪。 肖云风道:“此时此境,除了天与地,便只有你我二人了。” 花雨道:“我知道。” 肖云风问:“你真知道?” 花雨点头:“不错,我知道你今夜要跟我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 知。” 肖云风又问:“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雨居然摇头。道:“不知道。” 肖云风道:“因为我想知道一个问题。”说到这里,他仿佛怕花雨还不明白, 补充道:“而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 花雨道:“是吗?” 肖云风点头,神色凝重。 花雨道:“这件事却不能让贾生与路不平他们知道?” 肖云风点道:“是的。” 花雨道:“为什么?” 肖云风缓缓道:“倘若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杀掉你!” 花雨忍不住皱上了眉头,道:“这么严重?” 肖云风道:“很严重。” 花雨笑了,道:“那么你现在至少可以告诉我了,你要问我的究竟是什么事?” 肖云风面色凝重,半响才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花雨道:“我姓花,单名一个雨字,许多人都喜欢叫我小花。” 肖云风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身份。” 花雨道:“与你一样,是中原武林派到西域执行任务的一个年轻人。” 肖云风道:“那你告诉我,今天在天马坪,你为什么要帮林乔的忙?” 花雨问:“我在帮他的忙吗?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肖云风沉默,半响没有说话。 花雨忽问:“你还要想知道些什么?” 肖云风有些伤感的道:“没有了。”说完这句话,他居然转过了身,道:“再 见。” 说完了这句话,他已准备下山。 花雨看见他的背影,忽问:“你的再见是什么意思?” 肖云风叹道:“再见的意思就是明天早上再见的意思。”说完他已移动脚步。 花雨见到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忽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肖云同停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道:“可以。” 花雨沉呤了片刻才道:“你认为我是谁?” 肖云风道:“一个希望中原武林与金蚕教发生火拼,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花雨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肖云风摇头。 花雨道:“林乔答应过我,只要他成功了,他就答应帮我杀一个人。” 肖云风道:“杀谁?” 花雨痛苦的道:“唐慎。” 肖云风问:“为令尊报仇?” 花雨点头。咬牙道:“他是我花家的仇人,我花家所有的人都想亲手杀了他。” 肖云风道:“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很容易接受的理由。” 花雨道:“我作为花家的后人,难道不该这样做吗?” 肖云风道:“应该”说完他忽问:“在河南静虚庵中,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花雨道:“要杀死唐慎,就必须铲灭金蚕教,而要铲灭金蚕教,你是我最好的 帮手。” 肖云风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帅嚣?” 花雨道:“你说的是静虚庵主?” 肖云风道:“不错。” 花雨道:“你为什么认定是我杀了他?” 肖云风道:“帅嚣武功不弱,要想从庵墙外打入毒镖取他的性命,放眼武林, 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花雨道:“他要杀你,我杀了他,难道这事做错了?” 肖云风没有回答这句话,再问:“在玉门关外,你想毒死我,难道也因为这样 做可以帮你杀死唐慎以报父仇?” 花雨沉默,好一会儿才问:“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肖云风道:“我只知道以你的身份你还不该这样做。” 花雨冷冷道:“是吗?” 肖云风道:“在静虚庵,你想杀的是我。” 花雨道:“那我为什么还要救你?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我恰巧赶到,你根 本活不到今天。” 肖云风道:“因为那时候你认为杀了我后,就再没有人承头向金蚕教叫阵了。” 花雨道:“既然你这么有利用价值,我又为什么要杀你?” 肖云风道:“因为你不愿意我与冯倩茹成亲。” 花雨道:“我为什么要不愿意你与冯倩茹成亲?” 肖云风道:“因为你爱倩茹。” 花雨冷笑。 肖云风道:“那天夜里,我孤身在倩茹的闺阁前进退两难时。有人把我带到了 后院一座柴房里,柴房里居然有柔软舒适的床铺在等我,由此我知道有人不愿我与 倩茹成亲。” 花雨道:“不愿意你跟倩茹成亲的人有很多,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 肖云风道:“你知道那夜是谁将我从闺楼带到柴房去的?” 花雨问:“谁?” 肖云风道:“俏蝴蝶乔飞燕。” 花雨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云风道:“乔飞燕平日处事亦正亦邪,素来喜欢独来独往。任何人想指使她 做一件事,都并不容易,可我恰巧知道一点她的旧事。” 花雨道:“是吗?” 肖云风道:“蜀中唐门暗器天下无双,其中‘断魂砂’更是叫天下英雄闻名丧 胆。据说这种毒砂炼极为不易,所以这种毒砂实际上是川中唐门暗器的精髓,只要 得到了这种毒砂,要对付唐门的独门毒药就容易了。但这种毒砂藏得极其隐秘,纵 然是唐门嫡亲子弟,如果得不到唐家大当家的允许,也不准便用这种毒砂。所以这 种毒砂虽然天下闻名,见过它的人却是极少极少,纵然有人花重金千万,只怕也难 买到一粒这种毒砂。在这种情况下,暗地里打这种毒砂主意的人当然就不少了,这 些人的当中,有一个人就是乔飞燕。” 花雨道:“乔飞燕本是横行一方的女大盗,干这件事也不稀奇。” 肖云风道:“这事的确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这种 比黄金珍贵万倍的毒砂偷了出来,更稀奇的是她居然将这种比黄金珍贵万倍的黄金 送给了一个男人。” 花雨忽闭上了嘴。 肖云风道:“据说这个男人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学高手,居然也以暗器出名。 于是,有一天唐门终于派了一名得力的第子向这名男人索回毒砂。结果这个男人与 那个向他讨还毒砂的唐门子弟便打斗了起来,结果那个唐门子弟使诈胜了这个男人。” 花雨冷冷道:“这件事在江湖上的人知道得很少。” 肖云风道:“这件事在江湖上知道的人的确很少,因为这件事无论对蜀中唐门 还是对那个指使乔飞燕偷毒砂的男人来讲,都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花雨道:“但你却知道了。” 肖云风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家师当年有盗帅之名,蜀中唐门遗 失毒砂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他。于是他老人家对此事便比常人更关心一些。” 花雨道:“当年乔飞燕暗恋家父,为了让家父在江湖上成为暗器第一高手,便 偷了唐门毒砂来送家给家父,可他们间却一直十分清白,你不可污了家父的名声。” 肖云风苦笑道:“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谁能说这是一个错误?”说完又道 :“我提这件事的目的,是想说明那夜关于柴房的事,是你为我们安排的。” 花雨道:“那又怎样?” 肖云风道:“我再反着一想,就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花雨道:“什么事?” 肖云风道:“小园的掌柜老康,曾经在贵府上掌过勺,那么引我到玄牝观静虚 庵中去的人,事实上不是孟啸天,而是阁下。” 花雨沉默不语。 肖云风道:“再后来我就想通了那天在静虚庵你为什么来得那么巧,你又为什 么要杀静虚庵的清风灭口,因为想杀我的人不是金蚕教,而是阁下。” 花雨冷笑不语。 肖云风道:“后来到了枫叶山庄,正在我准备与倩茹拜天地时,金蚕教的人突 然从外面偷袭,有人却用暗器打熄了灯火,那人‘满天花雨’的手法,江湖上并没 有第二个,我想了想,这人正是阁下。” 花雨仍是没有言语。 肖云风道:“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准备西行来执行任务时,倩茹来送我,我从 你看她的表情知道了你要杀我的理由。” 花雨道:“只怕是你的疑心病太重了。” 肖云风道:“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我刚才也说了,这并不是一个错误。” 说到这里,又道:“所以你到了玉门关外指使人准备毒死我,我也不介意。而且, 倩茹虽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但未过堂,更未同居,你若真喜欢她,大丈夫成人之 美,又有何不可?” 花雨突然大声道:“她又不是货物,任你要想就要,想送人就送人?你不觉得 你这样说实际上是在侮辱她?” 肖云风不理他的话,道:“这一路西行而来,虽然你有时候令人费解,但我却 都以为你这样做都是因为我跟倩茹的关系。但昨天夜时里,我突然发觉事情并不是 这样的简单。” 花雨不言置否的道:“是吗?” 肖云风道:“你跟路不平去劫狱,并不是为了我,而是在帮林乔迅速找到已经 隐身了的我。我开始怀疑你另有身份与目的。” 花雨冷笑不语。 肖云风道:“今天你在天马坪的表现更证实了我的想法。” 花雨道:“那你认为我是谁?” 肖云风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一定有你的目的,而且, 有许多事,我没有朝坏处去想,也不愿朝坏处去想,所以我才想到这样一个办法, 单独问问你,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花雨冷冷道:“你那样聪明,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这件事你会想不到吗?” 肖云风道:“我的确想不到。” 花雨道:“你不会去猜吗?” 肖云风道:“我不愿去猜。” 花雨暗诧道:“为什么?” 肖云风缓缓道:“无论怎样,我都希望我们还是一条路上的人。” 花雨道:“如果我一定要你猜呢?” 肖云风叹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就是朝庭派来的锦衣卫副指挥使。” (四) 圆月已经偏西。 夜更深。 风更冷。 花雨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的确是十分丰富。” 肖云风道:“但不管怎样,我都理解你,也不责怪你。” 花雨道:“是吗?” 肖云风道:“一个男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些事情,才对得起自己,追求功名, 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花雨道:“你真这样想?” 肖云风点头,又道:“一个男人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拼命命去杀死自己 的情敌,这也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敢爱敢恨,方不失大丈夫本色。” 花雨忍不住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肖云风道:“你做的一切,我都不会怪你,但我真的希望一件事。” 花雨道:“请讲。” 肖云风道:“我真的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的快乐与成功,不要 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鲜血之上。” 花雨默然。 肖云风又道:“走下了这座山头,我们还是朋友,这就是今夜我单独约你到这 里来谈一下的真正原因。” 花雨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该下山去了?” 肖云风点点头,忽道:“你难道没有查觉到天色已晚?我们也该下山了。” 花雨忽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肖云风道:“明白了什么?” 花雨道:“明白了当年楚留香为什么会获得包括敌人在内的人的爱戴与尊敬, 也明白了此次西行,小山宗书选了你当组长,而没叫我们其它三个人来负责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变得有些苦涩:“也明白了冯前辈为什么会将女儿嫁给你, 还明白了倩茹为什么只见了你一眼而便深深的爱上了你。” 肖云风微笑:“你是不是想说自己一下变得很聪明了?否则怎会一下明白那么 多事?” 花雨道:“当年小李探花的武林功并非天下第一,但在人们心目之中,他却是 天下无敌,他的飞刀一出手,没有人能够躲避,这是因为他那种伟大的胸襟,高贵 的人格让人折服。” 肖云风道:“是的,所以我们都该学习他。” 花雨忽道:“你的言行且非已快接近了那种神圣的境界?” 肖云风缓缓摇头,道:“不,我只知道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一点理解与宽容的。” 花雨问:“除了刚才说的这件事外,你就不想知道别的什么东西了吗?” 肖云风道:“想。” 说完他马上补充道:“比如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林一帆为什么会在那样关键 的时候背叛他的父亲。” 花雨道:“你刚才不是说了,每一个人所做的事,都一定有的原因吗?” 肖云风道:“可我不知道林一帆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话说完,就听见背后有人长叹:“为什么你又一定要知道那么多呢?”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