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杂乱的大赌场内的一个暗门里是一间别致而隐秘的小屋,里面能容下十几个 人,布置得古朴而典雅,任何一件器物都足以买下一座城池。 小屋的南墙上陈列着各种赌具,若仅就每一件赌具而言,都可以说是一件古玩, 价值不菲,每一件又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闻芭芳从上拿下了一个精致的小盒,紫红 色的,上面刻着七个字“东汉永平杜仙手”放在了设在中央的一张紫檀木方桌上。 相传,东汉永平年间,明帝刘庄好赌,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山野村夫,无论是 白发老叟还是垂髫孩童,均愿与之一赌。一日,宫中太监从河南府找到了一位民间 豪客杜寒。这杜寒赌技天下闻名,被召见进宫后,便与明帝刘庄赌起了骰子。双方 的赌注是:若是刘庄皇帝输了,要亲书御笔,封杜寒为“仙手”;杜寒的赌注则是 性命一条。结果,刘庄以一点而输给了杜寒。刘庄虽贵为人尊,但赌德甚高,结果 遵守诺言御赐杜寒一副骰子,亲书“东汉永平杜仙手”。 玉龙看着那紫盒,不禁点头赞道:“仙手的骰子居然在闻老板手上。今日玉龙 就是输给了闻老板,也输得心满意足。据说仙手的这六粒骰子是赌中至宝,却不知 其中有何不同。” 闻芭芳甜甜一笑,道:“过会儿,王大侠自会明白。”说罢,将手一摆,站在 小屋四周的四个人立刻将方桌以外的灯盏吹灭。 紫红色的木盒还是平稳地放在方桌上,打开后,六粒象牙骰子排列在盒内,上 面的每个点都用黄金镶成。闻芭芳的一双纤手将装骰子的一层拿出,下面则是两只 血红血红的玛瑙罐。 灯光下,白色的象牙骨闪着青幽幽的光,黄金点则奇异耀眼;玛瑙罐,红得如 鲜血凝聚,似要迸出:整副赌具看起来光怪陆离。 闻芭芳向玉龙甜甜地笑道:“王大侠,杜仙手的这只盒子还可以吗?” “称得上世间珍宝。” “好,承蒙王大侠看得过,那就请一显身手吧。” 玉龙苦笑道:“不瞒闻老板,我王玉龙于这赌字上是一窍不通。只好请闻老板 先舒圣手,然后我再依样画葫芦,现买现卖。” 闻芭芳嫣然一笑道:“既然王大侠客气,芭芳就现丑了。”说罢,按顺序拿出 三粒骰子,放在方桌上。又轻轻拿起一只玛瑙罐,放在左手掌心,用手指慢慢旋转 着玛瑙罐,右手则向外一伸,从身后拿过一杯酒,恭敬地送给玉龙,然后自己也拿 过一杯。 左手的玛瑙罐越旋越快,仿佛一个陀螺在掌中旋转,已经带起了风声,“呼呼” 鸣响。右手的酒杯也已空,拇指轻轻一弹,酒杯被弹回身后。 闻芭芳的双眼一直在盯着玉龙微笑。忽然,她左手微微一颤,那只玛瑙罐被震 起,“呼”的一声飞上半空。右手在半空中一探,那只玛瑙罐仿佛着了磁力一般, 被她口朝下牢牢吸在掌心之上。 至此,玉龙知道了两件事:第一件,闻芭芳的赌技超群,前无古人;第二件, 闻芭芳的内功与她的赌技一样,深不可测。 这时,她左手叉腰,右手上的玛瑙罐闪电般地向方桌上的那三粒骰子扫去,没 来得及眨眼,方桌上的骰子已经尽数被扫进了玛瑙罐。三粒骰子在罐中“呼呼”鸣 叫。这“呼呼”的鸣叫声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搅乱人的脑浆。在这“呼呼”的鸣 叫声中,灯在旋转,小屋在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突然,“呼呼”之声骤然消失。闻芭芳的纤手轻松地离开了玛瑙罐,她托着一 杯美酒,轻松地笑着说道:“王大侠,劳驾。” 玉龙点点头,伸出右手,将一股极大的内力运到掌心,向罐底上慢慢罩去。在 距玛瑙罐还有半尺之余,那罐子仿佛用一根绳轻轻吊起一般,稳稳地离开方桌,。 三粒骰子,十八个金光闪闪的“点”赫然跳入每个人的眼睛。不奇惊叫道: “满点!” 玉龙亦惊叹地向闻芭芳看去,她则向玉龙报以一笑,然后慢慢地呷了口酒,甜 甜称道:“真是好酒!” 玉龙一副沮丧的神色,说道:“第一赌看来我是输定了。既然已成定局,那么 来第二局吧。” 闻芭芳得意地一笑,道:“好啊,请王大侠先来。” “不,还请闻老板先手。” “那我可大占便宜了。这样一来,你的机会不就又少了一次吗?” “我不在乎。” “很好,不愧是中原武林盟主,输也输得豪气。” “我输定了吗?” “赢的机会少了。” 说罢,闻芭芳又将另三粒骰子放到方桌上,拿起另一只玛瑙罐。 玛瑙罐又在“呼呼”的刺耳声中扣到了方桌上。 三粒骰子,三个金光闪闪的金点,再也不能再少的“点”数。 不奇不安地看了眼师父。玉龙仍是微微含笑,好似在欣赏着一个极是有趣并与 己无关的游戏一般。 闻芭芳笑道:“王大侠,还试一试吗?”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玉龙笑道:“我已放弃了一次机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教。” 玉龙拿起一只玛瑙罐,轻轻扣在那三个骰子上,说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玉龙学着闻芭芳的手法,将玛瑙罐玩于掌上,只是没有闻芭芳旋转得快,也没 有那阵阵的“呼呼”声响。玛瑙罐旋转得极慢,仿佛随时都会从掌中坠落,然而直 至被扣到方桌上,它仍没离开他的手掌。 玉龙撤回手,向闻芭芳笑道:“劳驾。” 闻芭芳边去拿开玛瑙罐,边笑道:“难道还能比我的三个‘点’……” 下面的话不用说了,众人的惊呼已代替了语言。三粒骰子仅仅两个“点”,其 中的一粒骰子的六个面上的“点”全部奇异地消失了——六个平平的面,找不出半 个“点”子,其余金光闪闪的金“点”已成了一小堆粉沫。 玉龙笑道:“仅仅少了一个‘点’。看来,这次是我赢了。还赌吗?” 闻芭芳面无血色,仿佛参透了禅机一般,淡淡地回道:“我知道你想说的话。 第三赌,我放弃了。三公主在……在……” 下面的话她是无法再说出来了,因为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内只剩下了玉龙、不奇,还有扑倒在方桌上的闻芭芳。 玉龙从闻芭芳的嘴角抹下一滴血,在鼻子上闻了闻,突然脱口道:“是毒王!” 说罢,拉起不奇,冲出小屋。 外面的赌场也空了。当玉龙同不奇追出“山外楼”,街上也已空空荡荡,七零 八乱。方才还是繁华似锦的小镇,突然变得坟墓一般的荒芜。 玉龙和不奇呆立在“山外楼“的门口。 突然,玉龙猛地转身,向那小屋冲去,不奇亦随着冲回小屋。 小屋里除了几盏油灯,也是空空荡荡,闻芭芳的尸体也神奇地消失了。刚才发 生的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二人刚走出那间神秘的小屋,一条人影在赌场门口一闪即逝。玉龙正要追出, 忽听一阵“呼呼”怪鸣,急将不奇推向一旁。 白白的墙上,突然出了三个字——三个用透骨钉打成的字:“女人山”。 不奇惊叫道:“是逍遥客。” 玉龙点头道:“正是。看来,三公主在女人山上。” “师父,那是座怎样的山?” “就好似女人一样。” “那咱们去吧。” “好。” 二人找到了马和驴子,踏在死一般小镇的石板路上。夕阳,将二人的身影长长 地印在地上。 朝霞映红了天空。 在黄花绿浪的尽头,一座秀丽的小山耸立在天地间。 这儿是花园吗?却只有无数的小小的黄花;这是草原吗?却没有放牧的人,没 有牛羊。只有一座草庐在这黄花的尽头,在那秀丽的山下。 竹蓠芭内也只有黄花。门斗上一片竹匾,上书“凤巢”二字。茅屋的檐下,一 美妇坐在竹凳上,专心纺线。玉龙和不奇站在门斗下,轻轻敲着竹门。那美妇抬眼 笑道:“是王大侠和贾少侠吗?请进。”说罢,放下手中的活,迎了出来,道个万 福后,领着二人进了茅屋。 仅仅是个茅屋。没有床,只有三把椅子,一张方桌。桌子上摆好了美酒佳肴, 香气溢满整间茅屋,盘中的热气仍袅袅升腾。 那美妇向二人笑道:“二位想必早已饿了,水酒小菜,略尽地主之谊。请二位 不必客气。” 那美妇见二人仍然坐着,便一笑说道:“二位尽可放心,这酒和菜都是干净的。 我家主人吩咐过,要好生侍候二位大侠。请吧。”说罢,首先端起一杯酒,优雅地 喝了进去。然后展颜一笑,提起筷子,随意夹了口菜吃。 玉龙端起酒,恭敬地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要把三公主带到这女人山 上?” 那妇人陪笑道:“待二位用过酒菜,喝点茶水,傍中午时分,便会知道。” 不再追问,二人端起酒,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那美妇则像是女主人一般, 对二人伺候得很是周到。谈笑间,二人知道,这位美妇叫“善良大嫂”,她的名字 亦同她的人一样,很亲切,很随和,很是善良。 临近中午,方桌摆到了屋外的黄花之中,一股股茶香飘散向天空。 和着花香,品着香茗,极目原野,心旷神怡。善良大嫂操起了琵琶,一曲《十 面埋伏》未终,但见女人山顶飘落几朵白云,直飘到凤巢竹门之外。 七朵白云,七位美丽的少女,七位翩翩的天仙。 七位少女在竹门外排列,恭声向院内道:“敬请王大侠上山。” 院内,善良大嫂起身恭送玉龙,吃吃笑道:“王大侠,我家主人必为大侠安排 了乐事。所以呢,贾少侠只好留在我这凤巢,待王大侠下山后,小妇人必将少侠送 还。” 七位少女簇拥着玉龙来到山下。 女人山,似女人,似一婷婷玉立的少女。山虽不高,却似少女一般的娇柔,又 似美女一般的俏丽,透发着一股灵气。 秀丽多姿的女人山,神秘莫测的女人山,无处攀登的女人山。 玉龙眼望山顶,正自疑惑,突然从山顶飞下几条白练,是七条。每个少女抓住 一根,同时抓住玉龙的双手及可抓之处。 白练已然升起,七位少女抓住玉龙冉冉升起。远处看来,就好似九天玄女保护 着天神回归九天一样。 七条白练,八个人。将玉龙托到距山顶还有十多丈高时,她们便落在一块方圆 十余丈的白玉般的石板上。 白练不见了。七位少女向玉龙千娇百媚地一笑,然后纷纷张开双臂,向上飘去。 笑声传下女人山。玉龙看着这七位天真可爱的少女,心中掠过一阵蜜意,在心 里赞叹着造物主的神奇。 玉龙见七位少女堪堪跃上山顶,心念微动,整个身体如一朵白云,骤然向上升 腾。后发而先至。就在七位少女刚刚踏上山顶的青草时,玉龙已经微笑着站在了她 们的面前。 七位少女见到玉龙,并没有惊讶之色,而更显得亲妮。左嘴角下长着一颗豆粒 大小黑痣的少女向玉龙笑道:“王大侠的轻功炉火纯青,前无古人,小女子等人今 日算是开了眼界。请吧,我家主人想必等得心焦了。姐妹们,前边带路。” 六位少女,两人一排,向那密林中飘然而去。那长着黑痣的少女则陪着玉龙跟 在其后。 山风微动,吹拂起少女们的白纱,轻轻撩拨着玉龙。看着这群少女,看着这秀 丽的女人山,玉龙虽然感到这美的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凶险,包含着何等的杀机,但 仍然谈笑风生,和那少女谈论着女人山的俏丽,女人山的美妙。 那少女温柔地挽住了玉龙的手臂,她的全身透发着一种奇异的体香。看着她, 玉龙仿佛想起了什么,但还是一如刚才地赞叹她的温柔、她的女性美。而她笑得眯 了双眼,她是在真心地笑着,仿佛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没听过象玉龙这样的称赞, 所以,她在开心地笑着。 玉龙从路旁的花丛中摘下一朵小小的刚刚开放的小黄花。她就极乖巧地停下了, 玉龙将这朵花儿,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髻上。 忽然,玉龙想起了师妹雪娇与高仇常唱的一首歌,不禁轻声地哼了起来: 当须弥山 尚未形成土丘时 当浩瀚的香海 还没变成水洼时 当太阳神驾着神马 …… 唱到后来,那少女亦随着玉龙唱了起来。 一阵仙乐从密林中传出。一顶罗伞、一队白纱少女从密林中缓缓而出。 那有黑痣的少女向玉龙道:“她们来迎接王大侠了。那罗伞下的人便是这女人 山上的主人。” 那罗伞来到近前。玉龙向那伞下的女人望去,但见她生得端庄而又美丽,眉宇 间隐隐透出一阵阵威严,那神情就好似西天瑶池中的王母。她站在了玉龙的面前。 那黑痣少女来到那女人面前,笑道:“姐姐,我把王大侠请来了。” 那女人的一双丽眼,一直看着玉龙。玉龙则“报之以眼”。看罢,那女人微微 点了点头。玉龙亦点了点头。那女人赞道:“不愧为中原武林盟主,有胆识,有气 度,够豪气。” 玉龙则向那黑痣少女看了一眼,又向那女人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投向天际, 仿佛在追寻很久以前的梦。 玉龙没有开口。直到那女人恭声向玉龙道了个“请”字,玉龙才将目光收回, 随声回了个“请”。 一行人簇拥着玉龙,向那密林深处走去。 这里的亭台楼阁既宽敞又古老。没人知道它们建于何年,更无从考证是何人所 建。 美酒佳肴摆在了“住云亭”里。那女人与玉龙相对,那黑痣少女坐在横头。亭 的四周站满了天仙般的少女。她们手中或是托着酒壶,或是托着果盘。 那女人端起琥珀酒杯,向玉龙嫣然笑道:“‘唯有将军酒,川上可除寒。’王 大侠,恕小女子迎驾迟缓,山高风大,略表地主之情。请,一暖春怀。” 玉龙微微一笑,向她道:“当代诗坛名豪孟东野曾道:‘山川古今路,纵横无 断绝;来往天地间,人皆有离别’。没想到与马姑娘刚刚小别,便在这风景秀丽的 女人山上相会,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请!” 玉龙的酒已经喝下。 马姑娘却怔怔地看着玉龙。玉龙向她微微一笑,又道:“马姑娘,我真有点不 懂了,你到底是马姑娘,还是‘山外楼’的闻老板?我王玉龙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姑娘。” 一阵兵器出鞘之声。四周的二十几位少女,手中瞬时间都多了一件兵器,目光 都转向了那女人,在等待着她的号令。 “马姑娘”或是“闻老板”,终于笑了出来,而且是开心地笑了。少女们看到 她开心地笑了,便又将手中的兵器收起。 “王玉龙,果然独具慧眼,果然聪明无比。对聪明人,我从来不用愚蠢的方法 对待他。王大侠,你还应该知道,我便是新龙教五大护法之四——花无艳。” 玉龙慢慢离座,手托琥珀杯,走到一托着果盘的少女面前,将酒杯放在果盘里, 拿起个桔子,扒开,扒了一瓣,笑着送到那少女的嘴里。然后,他又拿回酒杯,转 向那女人,看了她和那黑痣少女许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道:“突厥王的大公主、 四公主,我们不要再演戏了。”说罢,又分开少女,向亭外花丛中朗声道:“逍遥 兄,小弟已来多时,何不出来陪小弟喝几杯,或是再对上一回《江湖道》?” 花丛微动,一条白影闪电般地飞入住云亭。逍遥客坐在了四公主的对面,笑着 说道:“王玉龙果然无所不知,佩服,佩服。” 玉龙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道:“非也。我只是怀疑,怀疑逍遥兄已经有了那么 多的美妾,有了用之不尽的金钱,为什么还要纳这位突厥姑娘春桃为妾?”说着, 向那刚才吃了玉龙喂的一瓣桔子的少女看去。然后又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地说道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几件事。第一,我知道了逍遥兄为什么有用不了的金银珠宝。” “为什么?” “做为李唐皇室的后裔,当然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逍遥兄的真名应该叫李复 唐,令尊大人应该是李元吉。逍遥兄便是当年这位四王子的第五个,也是最小的儿 子。不知小弟说得对吗?” 李复唐点头赞道:“非常之对。不过,玉龙你是怎样知道的呢?” “其实,在你的春雨轩时,我就有了怀疑,但不敢肯定。我听前辈人讲,当年 四王子被封为齐王后,曾在凤翔大肆建造亭台楼阁。既然如此,他怎么会想不到东 湖那片风景秀丽的幽谷是造房建阁的风水宝地呢?” “单单凭那春雨轩,你就能断定我是李复唐吗?” “不,是你自己先告诉我的。” “我自己?” 玉龙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胸前的那块玉佩,笑道:“是在你跃入这亭中的 一瞬间,我看到了这块玉佩。直到如今,世上人都以为当年四王子的五个儿子都被 太宗皇帝杀了。其实,唯有你被令尊的一位挚友从混乱中救走。这块玉佩上的字,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是你亡父亲笔所题。” 李复唐再逍遥,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手中的酒,禁不住溢出了几滴。终于, 他低下了头,喃喃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龙笑道:“逍遥兄怎么忘了,令师一铭大师是小弟恩师的师弟,他曾经讲起 过四王子的事。” 玉龙接着叹道:“‘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逍遥兄,昨日之事 已成历史,今日之事方为现实。逍遥兄既在现实中,何必强做李复唐?做你的逍遥 客,岂不更逍遥?” “够了!”逍遥客将手中的空杯摔碎在亭中,“霍”地一声站起来,双眼逼视 着玉龙,手却握住了剑柄。 玉龙仍然微笑着看着他。 逍遥客的剑已出鞘,剑尖已抵住了玉龙的咽喉,而玉龙仍然那么平静地向他微 笑。那情形仿佛逍遥客的剑只是一件玩具,而不是杀人的剑。 大公主和四公主都站起来了。她们屏住呼吸,两双丽眼注视着那闪着寒光的剑 尖。 寒光一闪,剑已回鞘。而逍遥客却从众人头顶越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花丛之 中。玉龙仍然那样平静地站着。 大公主和四公主重新落座。玉龙仍然微笑着坐到了她们的对面。 大公主为玉龙亲自斟了一杯酒,失声笑道:“逍遥客他去了,不过这酒还没有 尽兴。方才王大侠说‘终于明白了几件事’,而你刚刚说了第一件,逍遥客他就被 你气走了。不知道后面的几件是什么?” 玉龙端起酒,问道:“你很想听吗?” “很想”。 “其实对你来说,听与不听都是一回事,我所说的,正是这些日子你们精心安 排和所做的事。” “不错。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王大侠到底知道了多少。” 玉龙把酒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笑道:“好,我说的不够周全的地方,还请大 公主补上几句。” “好说。” 玉龙忽然极神秘地向四公主问道:“四公主,你的五妹是西域绣面观音的高徒, 难道你也是绣面观音的弟子?” 四公主先是一惊,随即赞叹道:“看来,什么都逃不过你王玉龙的眼睛。实言 相告,我并不是绣面观音的弟子,是五妹传了我几手。” “所以,你能够假冒丑大娘,并用毒王的毒药来劫杀三公主。可是你不知道当 初车里还有这位马姑娘吗?” 大公主听罢,脸色微变,看了一眼四公主。 四公主忙道:“当初我确实不知大姐在车里,否则,我是不会下手的。” 玉龙满意地笑了笑,看着大公主说道:“你骗得我徒儿的信任,混入我们中间, 难道也是为了我的义妹三公主吗?” 大公主叹了口气,道:“我只想以她为人质来胁迫你就范,报我两个妹妹的大 仇。另外,你曾经到风雪潭盗走了父王的宝图,我岂能坐视不管?” “这一切都是我们江湖之事,何必牵连到梁府一家呢?” “成大事不拘小节。我也是情势所逼,逼不得已。况且,我也一定要找一个留 下来的理由呀。” 玉龙摇了摇头,道:“其实你还另有图谋,否则你不会一入中原便加入什么新 龙教。我说得对吗?” 大公主的脸上掠过了一阵阴云,这阵阴云一闪即逝,代替的则是春桃一般的笑 脸:“王玉龙果然人中豪杰,料事如神,赛过诸葛。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 什么好说的了。看来我的那两个妹妹也死得其所,死得值得。紧张了大半天,咱们 就别再谈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旧事了。如果王大侠不嫌弃,我愿为王大侠一舞。”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玉龙愿一睹公主的丰姿。” 大公主将双手一拍,乐工们早已奏起了突厥乐曲。大公主仿佛嫦娥,轻舒衣袖, 飘飘然,降落到亭外的一块草坪上。顿时,大公主仙仙徐动,秀体盈盈,玉腕巧转, 举袖生辉。妙步轻移,轻如春风摆柳,春潮波动。正可谓“佳人本绝世,妙舞亦如 仙”。 乐曲已终,大公主轻转妙体,向玉龙一礼,然后收势。 玉龙和四公主并肩站在栏杆前,玉龙鼓掌笑道:“公主的舞姿妙不可言,玉龙 的福份当真不浅。” 大公主轻盈地走上亭阶,笑道:“让王大侠见笑了。”说着,把自己的手伸向 了玉龙。 玉龙也笑了,伸手扶住大公主的玉手,道:“公主的厚意玉龙心领,可见我们 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可以让我将义妹带走了,是吗?” 大公主牵着玉龙的手,将他领到原来的座位上,又为他斟上酒杯,笑道:“今 生难得与王大侠这样的男人一聚,我们何不喝个痛快?正该是:厌厌夜饮,不醉不 归,对吗?”不待玉龙回答,又接着道,“我这还有个助酒的妙法,你我对上一回 《江湖道》,对一句喝一杯,岂不乐哉?” “好啊。” 于是大公主说了首句:“逍遥客任逍遥。”说罢,一杯酒慢慢饮进。玉龙接道 :“来无影去无踪。”也喝了一杯。二人一替一句,一替一杯,四公主在旁亲自为 二人斟酒。 二人对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干脆唱起了《江湖道》。 夜已深,灯火明。住云亭,尚歌声。时近二更,玉龙已经酩酊大醉。大公主说 话也是口齿混含。她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指着伏在石桌上的玉龙道:“王大侠, 你……你放心,明儿一早,我定将你的义妹还……还给你。”又对一旁的四公主道, “四妹呀……咱俩搀着王大侠安歇去吧。” 一座石屋前。大公主醉态朦胧地说道:“四……四妹,你扶王大侠进去。姐姐 怕是撑不住了。” 四公主回道:“姐姐请回房吧。”说着,将玉龙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上,扶着 他进了石屋。当二人来到床前,玉龙的手刚刚触到床上,便猛地向旁闪去。四公主 则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整个身体扑到床上。 床体翻动,瞬间就将四公主翻到床下。床下是黑洞洞的陷井,里面传出了四公 主下落时的惊呼声。玉龙急将怀中的如意抓向下甩去,感觉中,将四公主抓住了, 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千钧一发中完成。一丝一扣,绝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 否则,四公主早已丧身于陷井之中。也只有王玉龙,才能在这石火电光的一瞬间, 甩出如意抓,神速准确,仅仅凭着万一的感觉,抓住了四公主。 石屋内的烛火重新点燃。四公主惊魂未定地站在玉龙面前,双眼含着晶莹的泪 珠,久久地看着他。她根本不知道这石屋中有这样一个机关,更想不到自己的同胞 姐姐为了仇恨,竟然连自己也要置于死地。 泪珠终于滚落到脸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玉龙那宽广的怀抱。 玉龙抚摸着她的秀发,喃喃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接着又安慰道,“其实 这也不能怪你的姐姐,她也是出于无奈,你说对吗?” 四公主伏在玉龙的胸口,默默地点着头:“嗯,我并不怪她。她也是为了父王, 为了二姐和五妹。” 二人靠在床弦上,透过石窗看着外面的圆圆的月儿。石屋的门早被封死了,他 们只有等到天亮再做计较。 玉龙轻声问道:“你说‘她是为了你父王’,那是什么意思?” 四公主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知道你要护送三公主回凉州,也知道你已经 奏请武则天发兵回纥,帮助吐迷度夺回被父王占领的土地,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你。 即使阻你不住,也要将三公主作为人质,胁迫吐迷度,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再说, 大姐既已加入了新龙教,就必须为其办事,杀你也是她在执行追杀令。”停了会儿, 忽然又问道:“你知道新龙教到底是什么帮派吗?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呢?” 玉龙苦笑道:“其实,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到目前为止,只知道江湖上有了 一个新龙教。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就更不清楚了。” 沉默了一会儿,四公主忽然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你是怎么知道我是 四公主的呢?” 玉龙笑道:“还记得当我刚刚登上女人山时,我们唱的那首歌吗?这首歌本来 就是你们突厥的歌。记得,我在去突厥的途中遇到师妹和高仇,他们二人从小就被 天山老母带到了突厥。当时他们放着羊,唱的就是这首歌。他们说只有生长在突厥 的人才会唱这首歌。所以,当你唱起这首歌时,我断定你是一位突厥姑娘。我又想 起了你的二姐和你的五妹,你们长得太像了。所以我又肯定你是一位突厥公主。当 你一见到大公主时,便称她为姐姐。你的三姐已远嫁异国,绝不会来到中原。既然 不会是你的三姐,那么她就是你的大姐大公主了,而你就是四公主无疑了。我的推 断对吗?” 四公主无限敬仰地伏在玉龙的肩上,喃喃赞道:“你不但武功绝伦,头脑也是 绝顶聪明,只恨与你相识太晚了,否则的话……” “我们不是已经成为知己了吗?” “……” 天终于大亮了。石窗上飞来了几只小鸟,“唧唧喳喳”地叫着,叫醒了沉睡的 玉龙和四公主。 “怎么出去呢?”四公主担心地向玉龙看去。 玉龙走到石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退回几步,半蹲马步,气沉丹田,运起《 洗髓经》功法。一声大喝,双掌击出,但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屋顿时在 巨响中一震。 门,被击碎。玉龙拉着四公主跨出了石门。 女人山已成了一座空山。仿佛这里根本就没人到过一般。 玉龙托着四公主仿佛两朵白云,从女人山上飞身而下,又轻又稳地落到了地上。 他们又看到了那茅屋,那凤巢。 凤巢就在眼前,只是此时的凤巢已经成了虎穴。一阵大笑从里面传出,大公主 走了出来,女弟子们分列在她的左右。又是一阵狂笑从里面传出,四个黑衣蒙面的 人来到玉龙的面前。 玉龙看着面前的人,不禁笑道:“新龙教五大护法都到齐了吗?看来,我王玉 龙的面子果然不小,有劳各位尊驾了。” 四个黑衣人中个头最大的一位一揖道:“在下海万舟,久慕盟主威名。今日奉 教主之命,专程来请盟主到我教总坛一叙,不知盟主肯否赏这个面子?” 玉龙微笑着摇摇头,回道:“小弟曾听同道传言,薛郡神刀海万舟的‘金钢刀 法’天下无敌,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想不到竟然做了新龙教的护法。看来,海兄 的前途当真无可限量。不过我记得我们中原武林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龙教这一门派。 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小弟万难从命。” “这么说,王大侠不肯赏这个面子啦?” “恕难从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