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驿馆中唯一亮着的一盏灯,是玉龙房中的。 玉龙的房中,一张桌子上摆上了几道可口的凉州名菜。两坛酒刚刚开封,酒香 却已飘满房间,飘到了屋外,。玉龙还没进屋,便闻到了这股浓烈的酒香。 不奇迎出房门,笑眯眯地说道:“师父,高叔、罗叔,还有师姑都等着您呢。” 玉龙笑道:“满凉州城的人都能闻到酒香,一定又是你高叔叔从厨房里偷酒来 喝啦。” 不奇忙认真地向玉龙道:“师父这次可冤枉高叔叔了。” “我冤枉了他?” “是呀。这次是厨房里没有人,高叔叔大摇大摆拿来的呀。” 高仇笑了笑,道:“‘偷’也好,‘拿’也好,这酒确是好酒。” 玉龙来到桌前,不奇搬过椅子。玉龙端起一杯酒,笑道:“既然高兄说是好酒, 那就一定是好酒。”说罢,后手一扬,一杯酒流入腹中,“果然是好酒,在中原也 是极少能喝到的。可是,酒虽是好酒,地却非久留之地,亦非安宁之地。” 罗刚放下杯子,试探着问道:“王兄探明了回纥王的真情?” 玉龙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打算明日一早向俱罗勃和三公主辞行。” 不奇惊道:“我们要走?!” 雪娇亦讶然道:“师兄,三公主情绪那么糟糕,我们……” 不奇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向玉龙道:“师父,徒儿听驿馆的侍卫 们嘀咕,说回纥的镇国之宝金翅鸟不见了,说不定凉州城要有热闹看了。” 玉龙板起脸,道:“这里的一切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了。” 又向众人高声道:“大家随便吃点就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玉龙躺在了床上。 月光从西窗角斜着射到东墙上。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两个人影闪了进来。 玉龙迅速坐起,低声道:“外面的人走了吗?” 进来的是罗刚和高仇。 罗刚笑道:“看那情形,那人好似发现了宝藏一般,早回去给他主子报喜讯去 了。” 高仇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后,说道:“依你们看,他的主子是谁呢?” 玉龙肯定地回道:“当然是引我到那个破庙的人,罗刚一定看到了这个人的真 面目。” 罗刚点头道:“不错。当你离开破庙后,那人好似发了疯一般,气极败坏地撕 下自己脸上的面具,还击碎了那尊本已无人供奉的神像。” 玉龙摆手止住罗刚,道:“不用说了,我已想到了这个人。不过,在小巷中出 现的那个神秘的人,我好似见过。” 高仇一字一句地道:“那人绝不是回纥人。等等,我已经想出他是谁了。” 玉龙和罗刚同声问道:“是谁?” 高仇肯定地说道:“他就是我们在那座边城遇到的那个马驭风。” 玉龙确信道:“一定不错,正是那个人称‘神刀无情’的马驭风。马驭风既然 来了,海万舟一定也在这凉州城。看来,此番他们不单单是冲我们来的,他们,还 有破庙里的那个人,一定是合伙干一件大事。能是什么呢?老回王的死,俱罗勃篡 夺王位,回纥人镇国之宝突然丢失……这一连串的疑案,在预示着什么呢?” 罗刚接道:“所以,你故意放出风声,要离开凉州回中原。这样,一来消除了 他们对我们的戒备,二来可伺机查明老回王之死的真相。这真是出奇制胜,一石二 鸟。” 玉龙点头道:“正是,所以,明天我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何?” 罗刚好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三公主怎么办?” 玉龙微微皱了皱眉,沉思片刻,缓缓道:“据我观察,乌纥对三公主一往情深。 一时间,无论是乌纥,还是那个神秘的人物,都不会对三公主下手的。为了防备万 一,让不奇和师妹暗中保护她。” 高仇道:“明天,明天我们未必能离开凉州。” 罗刚问道:“此话怎讲。” 高仇接道:“城中纷纷传言,回纥国的镇国之宝金翅鸟被人盗走。如果我们若 是急于要离开凉州城,那不等于告诉人们金翅鸟是我们盗的了?即使人们不怀疑我 们,可是查找金翅鸟被盗之事,我们能脱得掉干系吗?” 玉龙点头道:“高兄所言极是,这倒是个麻烦事。金翅鸟早不丢,晚不丢,偏 偏是我们来了之后丢了,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罗刚默默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是啊,这凉州城本就不是个简单的地方。若 要查出这些怪事的来胧去脉,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玉龙笑了笑,道:“只好伺机行事了。” 一场暴雨刚刚过后,商户们还没打开店门,街上的行人却如雨后春笋一般,从 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他们赶着驼着沉重货物的马车、骆驼,或是踏上“丝绸之路”, 或是到各个部落去贸易、买卖,或是口念佛经去敦煌、去崆峒山、须弥山、麦积山, 甚至去天竺朝拜、上香,求助佛祖的庇护。 凉州城,是中土通往西域各国的中枢。这里曾是一座繁华似锦的边塞扬州,虽 然几经战乱,却古城英姿尤存。 青石板路面经过暴雨的洗刷,更加光滑。脚步声、蹄踏声更显清脆。 玉龙刚刚走出驿馆,便见一队马队快速奔来。刹那间,各路口都响起了奔腾的 马蹄声,人们开始惊慌地逃窜。 玉龙停住了脚步。 一队马队奔到驿馆门前,迅速离鞍下马,将玉龙和驿馆团团围住。 又有两骑快马火速赶到。 两匹快马一嘶长鸣,在玉龙面前人立而起。 两名侍卫官飞身下马。一名叫阿斯巴,一名叫桑格尔。这两名侍卫,玉龙来的 第一天就已见过。所以,当他二人来到玉龙面前时,玉龙心里已猜出一二。 阿斯巴一抖战袍,向玉龙一揖,微微喘息着,道:“王大侠,可汗有请。” (注:唐太宗时,封回纥年轻的领袖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在自己的 族人中,吐迷度则自称为可汗,设置官吏,有外宰相六人,内宰相三人,又设都督、 将军、司马。) 玉龙还礼道:“我正想去见可汗。” 桑格尔,将自己的那匹枣红马递给玉龙:“王大侠,请吧。” 玉龙与阿斯巴飞身上马。 玉龙回过头,向桑格尔:“驿馆就拜托桑格尔将军保护了。” 桑格尔尴尬地笑道:“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突然,又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很远便高声喊道:“王——大——侠, 请——慢——走!” 话音未落,人马已到。马上之人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直奔到玉龙马前,上 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大侠,三公主有请。” 玉龙问道:“你是……” 那人回道:“小人是三公主府上的侍卫,叫巴图勒。三公主吩咐小人,一定要 将王大侠请到府上。” 玉龙看了眼阿斯巴,阿斯巴向巴图勒没好气地道:“巴图勒,王大侠此刻要同 我去见可汗,你让开道路。” 巴图勒为难地看着玉龙:“这……” 玉龙向他笑道:“巴图勒,等我见过可汗后,立即去府上拜见公主。请你回去 转告义妹,不要着急。” 阿斯巴大喝一声:“让开!”便打马窜了出去。 玉龙向巴图勒一抱拳,道:“一会儿见。”便打马追上阿斯巴。 气势宏伟的宫殿上,空空荡荡。 阿斯巴向玉龙道:“王大侠,请稍坐,可汗马上就出来。”说罢,退了出去。 玉龙刚刚坐下,便听得一阵熟悉的洪亮的笑声,俱罗勃大笑着走上大殿。 今天,俱罗勃身穿一件黑貂皮大氅,黑得纯正,发着乌黑的光;头上戴着一顶 白貂皮圆帽,白得如雪;帽中镶嵌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一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熠熠生辉。 玉龙向上一揖,道:“参见可汗。” 俱罗勃笑着一摆手,道:“王大侠不必多礼,啊,请坐,请坐。” 俱罗勃坐在虎皮椅上,不时地笑着,双眼一刻也没离开过玉龙的脸上。忽然, 笑声停止了,突然问道:“王大侠,你还没有走吗?” 说话间,俱罗勃的脸色忽然冷若冰霜,沉似秋水,仿佛玉龙等人应该早已远走 高飞了。 玉龙坐在椅子上,微微欠了欠身子,抱拳一揖,平静地回道:“在下正是来向 可汗辞行的。” “噢?王大侠才到小城,怎么就要急着走呀?”俱罗勃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 前后两段话说得多么矛盾,然而他却自然地说出来了。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说罢,俱罗勃向后一靠,眯起双眼,注视着玉龙。他要在这一瞬间,窥探到玉 龙表情的微妙变化,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都可能促使他将要做出一项极其残忍的 决定。 然而,玉龙与俱罗勃对视着,内心却是极其平静的,所以他脸上也是平静的, 尤如一湖秋水,好似在听一位相知的叙述。 “在下已将三公主平安送还,所以我们凉州之行也就结束了。中原还有许多事 情等在下去处理,不可久留。几日来,在下深受可汗错爱,在此谢过了。”说罢, 玉龙起身,向上一揖,道,“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长叹,好似孤雁的哀鸣。无论谁听到这声叹息,都不会不为之心 动,都会感到这声叹息的背后所掩藏的那种痛苦和悲哀。除非他是傻子、聋子或是 做贼心虚之人。 前两种人,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加以理喻的。然而后一种人若是听到这声叹息, 无论他做何种反应,都会大祸临头的。 而玉龙即不是前两人,更不是后一种人。他就是王玉龙,所以,他停住了脚步, 慢慢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俱罗勃。 “可汗,为什么叹息?难道可汗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据我所知,可汗的部下 个个都骁勇无敌,以一当十;可汗的人民个个都是勤劳的顺民。何况,可汗大位方 居,君临天下,正是为天下苍生造福的时刻,怎么还会……” 俱罗勃慢慢抬起头,痛苦地摆摆手,走下虎皮椅,在殿上踱了几步,然后背对 着玉龙,叹道:“实不瞒王大侠,有两件极棘手的事使我寝食难安。” “哪两件?” 俱罗勃转过身,看了玉龙半晌,方皱着眉头,道:“第一件,我的镇国之宝金 翅鸟被人盗走,想必你已知道。” 玉龙点头道:“嗯,这件事,在下已有所耳闻。但不知这金翅鸟是怎样的宝物, 它有什么重要之处?” 俱罗勃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王大侠有所不知,这金翅鸟本是我们回纥领地 婆陵水的一种神鸟。据传说,金翅鸟头如雄鹰,身如战马,翅如巨扇,头顶四周有 怪兽的鬃毛直立。当金翅鸟现世时,从它的头顶生起一道火焰,直升一丈,落至屋 上。这火焰燃起之时,有四颗火球,在这火焰里上下前后的滚动。它站在高高的雪 山上,足踏雪莲。百兽见之,望风而遁;百鸟见之,翩翩起舞。人间百害,瘟疫病 魔,有如雪山,冰消雪化,使得我们回纥风调雨顺,草木昌茂,百业兴旺。所以, 我们回纥世代供奉金翅鸟。第一个把我们回纥统一起来的首领菩萨,在西域找到一 位神工巧匠,用五百两黄金,四颗夜明珠,用了十年时间造成了我们回纥的镇国之 宝。它代表了我们的民族,是我们民族的象征。同时,它也成了我们回纥君王的象 征。有了它,你才拥有这个民族,才是这个民族的可汗;没有它,你即便是可汗, 国民也不承认你。” 俱罗勃越说越激动,最后他的声音开始了颤抖:“如今,金翅鸟被贼人所盗, 我……”他说不下去了。 玉龙皱起眉头,道:“这的确是件棘手的事。那么第二件呢?” 俱罗勃定了定神,黯然道:“王大侠还记得车鼻吗?” 玉龙道:“那不是可汗帐下的大将军吗?他怎么了?” 俱罗勃咬咬牙,狠狠道:“车鼻原是我的兄长、已故去的吐迷度可汗帐下的兵 马总都督。他勇猛善战,屡立战功。当年,我们被突厥人赶出领地时,若不是他, 吐迷度可汗可能早已被突厥人生擒杀掉。他救主有功,加之多计善变,深受吐迷度 可汗器重,封他为帐前治国第一宰相。当时,就连我和乌纥的位置也还不及他。” 玉龙暗暗点头,在内心暗道:“此人果然了得。” 俱罗勃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自从吐迷度可汗归天后,车鼻倚仗自己功高如 天,便骄横妄为,根本不把我这可汗放在眼里。一气之下,我将他贬为将军,将我 儿乌纥封为都督兼兵马大将军。车鼻更加不满,更有篡位不臣之心。” 玉龙问道:“既然如此,可汗为何不将他抓起问罪?” 俱罗勃叹道:“谈何容易。他羽翼丰满,党羽甚多。更何况,又没有足够的证 据证明他的罪过。一旦将他问罪,恐怕众人不服,所以……” 玉龙微微一笑,道:“所以可汗要找我这个中原人来对付他?” 俱罗勃忙道:“若是单单这件事,我还不敢劳动尊驾。我是担心……” 玉龙道:“你是担心镇国之宝金翅鸟是被他盗去了?” 俱罗勃连连道:“正是。如果他掌握了金翅鸟,我们回纥将要大祸临头了。” 俱罗勃咽了下口水,可怜兮兮地求道:“王大侠,你的英名,你的智慧,你的 胆识,威震八荒。纵观天下,唯有王大侠你才能帮我渡过难关,拯救我回纥百姓。” 俱罗勃仿佛动了真情,几乎要跪在玉龙的面前。 玉龙轻轻地摇摇头,道:“可汗,在下是中原的一介武夫,怎么敢插手你们回 纥朝中之事?况且,此时在下已归心似箭,望可汗体谅在下的苦衷。” 俱罗勃听罢,在殿上呆滞了一会儿,神情恍惚地、慢慢地坐下。忽然,他双眼 发射出一道恶毒的光芒。这光芒,就好似草原上的饿狼的眼睛所发出的贪婪的、狠 毒的蓝光。他一眨不眨地逼视着玉龙。 “可汗,你在生我的气吗?”玉龙仍然平静地问道。 俱罗勃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玉龙。 玉龙见状,抱拳一揖,道:“可汗,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了。”说罢, 转身便要走。 突然,俱罗勃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玉龙慢慢转过身,但见俱罗勃张着血口,疯狂地笑着。 “可汗,你这是……” 俱罗勃猛然收住笑声,用手一指,怒道:“王玉龙,你以为这里是中原吗?怎 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知道你王玉龙武功盖世,但是,你的那些朋友都有你 这般的武功吗?我实话告诉你,只要你走出这座宫殿,你驿馆中的那几个朋友在你 还没有回去之前,就早已变成了灰烬。还有,三公主是你的义妹,难道你也想眼睁 睁地看着她为你这愚蠢的决定而死去吗?” 玉龙没有被吓住,反而开心地笑了。 俱罗勃见玉龙竟然笑得出来,不禁怒道:“王玉龙,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做不 出来吗?不信你就走出这座宫殿试试。当你的脚刚刚迈出门槛,你就会知道我说的 话不假;当你回到驿馆,你就会对我说的话确信不疑了;当你再返回我这里时,我 敢肯定,你就会无条件地答应帮我去做那两件事。有兴趣,你试试看吧。” 俱罗勃说完这一番话,竟显得异常的轻松,就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得意地眯 起了双眼,头上的那颗宝石也因脸上的光芒而更显光彩熠熠。 “我看,王玉龙绝没有这个胆量。” 俱罗勃和玉龙同时向屏风后看去。他们虽然都猜出说话的人是谁,但是,还是 同时各怀心事地向来人看去。 车鼻已站在俱罗勃的身后,仍然那么得意的看着玉龙,道:“王玉龙,可汗说 得对。这是我们回纥的天下,不是中原。在这里,除了你那几位即将化为灰烬的替 罪羊的朋友外,你绝不会有任何帮手。就算你武功盖世,可是你没听人说过这么一 句话吗,叫‘猛虎敌不过群狼’,我劝你还是答应可汗的两个条件,否则,你将死 无葬身之地。” 玉龙轻蔑地问道:“就凭你吗?” 车鼻大怒,道:“凭我车鼻怎么样,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罢, 从腰中抽出一把奇异的弯刀——一把回纥最古老的弯刀。 刀呈月牙形,刀背则是一串金钢打造的铃铛,抖动起来,一阵“哗啷啷”的怪 响。车鼻“哇呀呀”一阵怪叫,刀上的铃铛越抖越响,即尖锐又刺耳,震得俱罗勃 忙将双耳捂起。 突然,车鼻飞身而起,弯刀在空中留下一道寒光。 玉龙微微一闪,仅将身体向旁稍稍一挪,车鼻便一刀劈空。待他定睛看时,面 前连玉龙的影子都没有。等他意识到玉龙正站在他身后,又是回手一刀,可是刀未 扫出,只听玉龙道了一声“得罪了”,话音未落,车鼻的后背已重重中了玉龙一掌。 仅用三成的功力,车鼻便站不住脚跟,一跤摔出十几步远。 仅是一招,便让车鼻无地自容了,这位大将军自扬名以来,何曾败过?就是回 纥连吃败仗之时,他也凭着自身的勇武力挫突厥大军,而今天竟在一招之间一败涂 地,不禁恼羞成怒,将刀一摆,又要冲过来。玉龙忙将手一摆:“慢!”然后道了 声“告辞了”,一纵身,人便从二人眼前魔术般消失。 同时,俱罗勃和车鼻听到殿外一阵大乱,“嗖嗖”的弓箭离弦声,“乒乓”的 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 然而,仅仅片刻,殿外便无声无息了。 俱罗勃和车鼻相对看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车鼻向俱罗勃一抱拳,道:“可汗真是英明。此刻,量那王玉龙已被乱箭穿身 了。” 俱罗勃向车鼻横了一眼,冷笑道:“哼!这就是违抗我、反判我的后果!我倒 要看看这位所谓的中原第一高手变成铁刺猬的模样。”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得 意道,“哈哈,走,出去看看!”车鼻也“哈哈”附和着。 他们突然停住了笑,与其说是停住了笑声,更不如说是突然僵住了笑容。 殿外,一百多名弓箭手,仿佛中了魔法一般,姿态各异,全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他们手中的弓箭或是上箭拉弓,或是一手拿箭,一手握弓,或是手握空 弓。 俱罗勃和车鼻被惊呆了。他们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更想象不出玉龙用什 么手法,在片刻之间制住了他们所有的侍卫们。 突然,俱罗勃发疯地喊道:“王玉龙——!你在哪!” “可汗,我在这儿。你放心,他们只是被我点了穴道。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 会好的。”玉龙甚是轻松地回道。 俱罗勃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终于在一门火炮前看到了玉龙:“王玉龙,你怎 么没有跑?” 玉龙将从一个僵硬的侍卫手中拿过火把,向地上一投,笑道:“因为我相信你 的话了。” “为什么?”俱罗勃不知是兴奋还是疑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我走入你的大殿,我就发现你埋伏的刀斧手。当时我以为你是怕我对付你。” 俱罗勃一惊,问道:“你怎知我殿内埋伏着刀斧手?” 玉龙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当我出到殿外,那一排排弓箭,” 他拍着身旁的士兵说道,“特别是这位点号炮的手拿火把要去点这号炮时,我终于 想通了,我也相信了你的话。” “所以……”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帮你办完那两件事。” 俱罗勃疑惑地看着玉龙,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过我事先声明,等为你办完了那两件事,我要立即离开凉州城。” “我答应你!但不知你能在几天内办妥?” 玉龙想了想,回道:“两天。” 俱罗勃高兴极了,连声道:“好,就两天。” 玉龙接道:“两天后的这个时辰,我会为你办妥的。” “好,一言为定!” 当玉龙和俱罗勃在大殿上对峙之时,三公主正呆呆地坐在闺房中,面容失去了 青春的光泽,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现出了小窝窝。 侍女玛丽娜转到三公主面前,将一小碗参汤端过来。“公主,喝点参汤。这是 乌纥都督特意派人送来的,专为你补身子的。” 三公主听罢,心中一股热流涌全身,万分感激地道:“乌纥对我真好,我都真 不知如何报答他。” 玛丽娜笑道:“公主呀,还提什么报答呀,都要成一家人了。” 三公主嗔怪道:“不要胡说!” 玛丽娜认真地说道:“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呀。今儿早晨我听乌纥都督吩咐总管, 派人到天竺、中原去采买东西呢。” “都买些什么?” 三公主很是关心地问道,心开始忐忑不安地跳了起来。 玛丽娜将参汤碗向三公主面前一递,神秘兮兮地笑道:“只有公主把这碗参汤 喝下去,奴婢才好告诉公主呀。” 三公主扳起俊俏的脸儿来,向玛丽娜道:“你不说呀,我一点都不会吃的。” “好好好,奴婢说就是了。”玛丽娜一边将参汤喂给三公主,一边说道,“当 然是为公主办嫁妆去啦。” 三公主一惊,疑惑地道:“办嫁妆?” “是啊!公主与乌纥都督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公主去中原这么久,公主早就该 ……” 三公主忙止住玛丽娜,道:“不要说了。”不知不觉叹了口气,“玛丽娜,不 要说什么嫁妆了,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好吗?” 玛丽娜扶持着三公主躺下:“公主好好歇息吧,有什么事竟管吩咐奴婢。” “好,你去吧。玛丽娜,你去看看巴图勒,问他龙哥哥来了没有。” 玛丽娜走了出去,三公主独自躺在床上。她心烦意乱,脑海里乱糟糟的,理也 理不出个头绪。一会儿是她与乌纥儿提时的情景,一会是随着父母和回纥百姓被逐 出家园的凄惨的一幕,一会是两个姐姐惨死的尸体,一会儿是自己被龙哥哥几次解 救的惊险场面。思绪越来越凌乱,恍惚间,父汗的荒冢如鬼魂一样在她的面前旋转。 她忽然见父汗血淋淋地走出坟墓,向她走来,他的身后是一群群面目狰狞的鬼魂。 突然,她的母亲站在高高的山顶,呼唤着她的名字。而她的父汗向她哀求着,伸出 没有双手的胳膊向她扑来……她拚命地呼喊着母亲:“阿妈!阿妈!” “公主,公主,醒醒!”玛丽娜使劲摇醒了她。 玛丽娜为她拭去额头的汗珠,重新把被子盖好,看着向惊魂未定的三公主,说 道:“公主,做噩梦了吧?” 三公主看看房内的一切,问道:“我做噩梦了?” “是呀。奴婢刚巧从门前路过,听到公主拼命地喊‘阿妈’,奴婢以为真的是 公主的阿妈来了。” “玛丽娜,我阿妈在哪儿?为什么叔父和乌纥兄长不让我见她?他们都说阿妈 得了怪病,是真的吗?” 玛丽娜立即现出一阵恐慌。 “玛丽娜,你说呀,是真的吗?”三公主见她有所迟疑,更加着急。 玛丽娜更加慌乱,被三公主逼得结巴起来:“是……是得了那个……那个怪病。 不!没有,没有。”回答得语无伦次。 “没有?玛丽娜,你怎么了?” “公主,奴婢求求你了,你什么也不要问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三公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瞪着双眼,疑惑地看着她:“玛丽娜,你一定有什 么事瞒着我。玛丽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你快告诉我, 我阿妈在哪儿,我要见她,你一定要帮我呀。” 玛丽娜转过头,看见她那恳求的无助的目光,看到她变得这样憔悴,她的心动 了,被公主十几年的情谊感动了。她暗暗下着决心:就是死了,也要把事实的真相 告诉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