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苍茫生死两难知 此时那矮胖之人浑身骨节兀自响个不停,就听有人惊呼出声:“看!长高了, 他长高了!”果见他身子突然之间竟似被拉起两三寸来。 二先生挨的近,瞧地更加清晰,暗道:“这厮不简单,竟已练至振骨段第五重, 我得抢先发动!”这么想着,猛可里大喝声便欲上前抢攻……蓦听一人高宣佛号: “善哉善哉,二先生快请手下留情!” 二先生一愣,随即明白:“悟真、悟真,果然是你。”有心收势,已在所不能。 要知高手间对垒,但凡到了以内力绝活相拼之时,最忌失去主动。那矮胖子眼见将 功行圆满,一但爆发,若无准备,后果不堪设想。二先生集中精力目视对手,将待 发的功力收回布满全身,并不答话。却也收去了先发制人的想法。 随着两声佛号,细雨中一个矮小的身影似是从地底下冒出来倏忽间出现在众人 眼前。就见来人极是瘦小,直似侏儒一般。在场之人似都认的他,纷纷躬身道: “大师请了,”“拜见大师,”“大师一向可好!”在飘着细雨的夜色里,这多条 彪形大汉向那侏儒行礼,显得甚为滑稽。和尚点点头也不回答,急走到矮胖之人身 侧,大喝声:“孽障!” 此际,那人已然功行圆满,闻得喝声,忽转身猛地推出双掌击向和尚。掌力甫 发,已见漫天细雨纷纷外卷,雨珠到的半空相互撞击就听霹雳一声大震,倏地悟真 身形弹向空中,只见他身影左一荡再右一荡,好一会儿方自空中坠下,恰好就在那 矮胖子身后。又听声“阿弥陀佛,”这胖子晃了两晃,身子突软了下来,显是穴道 被点。 众人只瞧地目眩神迷,竟是谁也未看出这悟真用的何种功夫眨眼间便制服了此 人。 二先生缓缓收回功力,暗道:“这和尚天生异禀,轻身功夫果是了得。唉,我 这一生,轻功是撵他不上啦。”边想边整整衣袖,抱拳道:“大师,别来无恙?” 黑蛋在床上暗骂:“奶奶的,屋里一个,屋外又来一个,哪来这多大师?” 悟真原本双目紧闭牵着那人的手,闻听忙睁开双眼道:“善哉,金二先生胸怀 宽广,放此人一条生路,和尚这厢有礼了。”话音刚落,忽地身子一抖,喷出口鲜 血。金二一愣,随即恍然:“这矮胖之人振骨功倒也了得,适才一击竟伤了悟真。” 看悟真又闭目似在运功调息,便不去打扰,转身对柳三山叹道:“观乎众生,天下 之大,窍以为得道者唯悟真大师一人而已!”他这一叹倒是由衷而发,众人皆点头 称是。 此时,雨渐渐停下来,二先生回头望望窗子里那神灯大师,再瞧瞧运功调息的 悟真,心下暗道:“悟真此来,甚是奇怪,难不成他也是为那黑脸小儿么?他又如 何得到消息?哼!我且不走,瞧瞧究竟所为何来。”主意拿定,忽迈前几步,走近 悟真:“大师,在下且助你一臂之力。”说罢探出右掌。掌刚递出,那和尚忽睁开 双目,缓缓舒口长气,半转身子,双手合什,显是不愿接受援助,道:“阿弥佗佛, 二先生当真慈悲心肠,些许小伤,不必挂心。贫僧这里谢过了。” 悟真将矮胖人平躺于地,又叹息道:“他乃一浑人,急需渡化,还望二先生手 下留情,不要与贫僧孽徒为难。”二先生收回手,哈哈一笑:“悟真既在此,天下 已无该杀之人!大师此说,当真折煞在下了。”语声一顿,问道:“此人已得昆仑 不传神功,却又如何拜了大师为师?” 悟真看着地上那人,眼中似透出怜悯之色,道:“我这徒弟年龄虽已不轻,暴 戾之气却是极重。贫僧年前往昆仑探望苍桑道友,及至山脚,却见拐弯处竟有一十 六具尸体,死状皆惨,贫僧正自超渡间,忽觉有人偷袭,迫不得已将其制住。一问 之下,那一十六具尸体竟皆是出他一人所为。唉!此等凶残之人按理当得而诛之, 然我佛慈悲,他又浑浑噩噩,贫僧但望能渡化于他,一心向佛。” 金二听得仔细,心中暗骂:“好你个糊涂和尚,这小子既是个浑头,出手间便 伤了这多人,哪天戾气上来施你毒手也未可知。此人明明是昆仑派的,因何倒成了 你的徒弟?哼!你只字不提,某家不会遣人去查么?”口中却赞道:“佩服!佩服! 世间若多几个大师样人,江湖定当祥和太平。”悟真道声善哉,便不再言语,双目 一闭竟又去调息。 此刻已是三更时分,雨已然止住。金二望望房里,亮光似再无变化,心下暗自 着急:“唉,这和尚不停调息,何时是尽头?今日看来只好罢手。唉,师尊枉费心 力,却为老匹夫所乘,可惜!可恨!”目光扫扫众人,沉声道:“咱们也该走了。” “是!”众人齐应。 金二喝声:“一!”就见两名黑衣大汉忽一东一西急驰而去,身形速度竟一模 一样。再听“二!”又有三人并作一排,向正南方奔去。这么走了两拨人马,他正 待向悟真打声招呼,令第三拨人分散而去,那和尚蓦睁开双眼,抬头望望房子,道 :“二先生,这屋中之人可是神灯大师么?”金二心中一喜道:“正是!” 悟真听后点点头,盯着窗里人影,不再言语。半晌,忽双手合什道:“神灯檀 樾,贫僧悟真在此,可还识得?”那金二听得此言,心中更喜,摆手示意余人暂且 不动,自己却向侧前逸出几步,以便看得更加真切。 就见屋内一条瘦干人影踱了几步,方才缓缓道:“汝为何人?何来此问。”悟 真叹道:“善哉善哉,您竟记不得了。二十七载悠悠岁月,大师别来无恙乎?”此 话一出,屋中神灯身形立定似在凝神思索,片刻,又向前走了两步,贴近窗前。 金二不禁心跳加速:“此人乃当世有数几个神秘人物之一,难不成他要掀开帘 子露出真面?”岂知窗帘并未扯开,隐约看见神灯点点头:“哦,原来是你!悟真, 你何时改名去做了秃头和尚?”悟真宣声佛号:“阿弥佗佛,大师此言已是冒犯我 佛。逝事如斯,大师不必再提。”那神灯“哼”地一声,转身又走回屋里,身影一 矮,似坐了下去。 悟真扭头看了看二先生,皱皱眉,想说甚么却又强自忍住,转首向窗内道: “大师,贫僧此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人。”二先生心中一动:“好,该入正题了!” 神灯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道:“你可是也想找那黑脸小鬼?”悟真道:“正 是。大师,这少年身系惊天之秘,倘能交于贫僧,则天下幸甚,武林幸甚!” 屋里小黑蛋已是疲累不堪,若非怕自己的脑袋瓜子突然搬家,恐将早已呼呼睡 去。此际,听得门外又来个和尚找自己,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害怕:“那二先生找我, 想是老子这张脸长得有趣,要拿老子去换白花花的银子。可这秃头和尚找老子作甚? 还说什么天下、武林,什么幸与不幸的。呵,是了是了,定是他闻得黑蛋聪明,想 抢老子去给他们做老大,妈的,给个秃驴当老大又有什么好处?不许吃肉不许喝酒, 还得剃光头,无趣得紧!” 就听神灯大师哈哈大笑两声,道:“你既是悟真,我便叫你悟真好了。二十七 载,确是不短。悟真悟真,你既领语真谛,便该循循向善。目下这娃的来路尚不能 确定,老夫劝汝戒去贪念,以免重蹈当年之辱!” 金二心中奇怪:“这悟真与那神灯有何瓜葛,缘何有此一说?”斜睨悟真,却 见悟真面目一片祥和:“大师错领贫僧之意了。要知这娃子身系之事的是非同小可, 今夜他若落入歹人之手,明日便是天下苍生遭劫之时。”他似乎是说者无心,却不 知话中所含的意思已把在场的人全部得罪。 神灯大师不语。倏然间屋中亮光大盛,就见他瘦长的身影愈加清晰,面目却依 旧瞧看不清。片刻,他缓缓道:“这黑脸小儿既身负如此重大的秘密,老夫好奇得 很,倒是非留不可了。”声音停地一停,忽大喝道:“准备好否?尔等尽可放手来 抢!”这一句话说地铿锵有力,令人顿生惧意。 悟真愣了愣,似是未曾想到会有此等结局。他思忖会儿,忽挥挥衣袖,地上矮 胖子蓦地滑行到数丈开外。他形似侏儒,那人则身体肥硕,这般轻描淡写的一推, 需深厚的内力,然则看去却甚是怪异。 悟真双手合什,显得异常冷静,道:“大师今夜神踪突现,以贫僧的身份,难 去追究其中缘由。可那娃子非同小可,贫僧既便力存不逮,今夜里也是非带走不可。” 言罢,拢起双手。就见他右手掌心向外,左手向里,一前一后抱成个圆圈,身子登 时凝立不动。沉声道:“阿弥佗佛,大师请了,贫僧在此恭候。”围观众人忽然觉 得他也不如何瘦小,倒是有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 屋内寂然。半晌,神灯的语声传出来:“好!这擒龙手乃少林极难练就的绝技, 以你的条件能练此地步,殊为难得啊。现下连老夫都有点佩服你啦,仅十余载便成 了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语声微顿,又厉声道:“悟真,入了少林,就自认能与老 夫一战么?!” 悟真缓缓答道:“贫僧岂敢?大师之技,莫测高深。然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悟 真明知不敌,亦要一战!” 他俩这一问一答不要紧,却将那二先生骇了一跳。起先神灯道出“擒龙手”武 功后,金二何等人物,也已瞧出,心下只是暗自佩服。可再一想,那屋里亮如白昼, 而室外却只些许微光,这神灯却能看得如此清楚,道出“擒龙手”招式,此等眼力 ……此等眼力岂非比之黑夜视物犹要难上十分?!这么想着,再瞧瞧神灯那诡奇身 影,额头不禁又现汗迹。 神灯轻咳声,道:“悟真,你急欲与老夫一战,老夫自当奉陪。只是有句话不 知你可否愿听?” 那悟真闻言肌肉忽然一阵抽动,却是一闪即逝,缓缓道:“大师既想折辱和尚, 贫僧自然阻拦不得。只是不必大师费劳,贫僧这就自揭当年丑事……”神灯再咳嗽 下,打断道:“唉,何出此言。这些年老夫也闻得你在江湖着实做了不少善事。然 则悟真,你可听说‘王侯将喽,以灯行舟’这句话么?” 话音方落,就见悟真身子猛抖地抖,收去势子,再退后两步,然后“扑通”一 声跪在雨水之中,颤声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大师,贫僧为国为民现破去戒 规,请允我拜上一拜。”言罢,竟然在泥泞的地上“砰砰砰”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待站起身来,就见他面带微笑,显是心中畅快已极,身形一晃,提起地上那矮胖子, 道:“人既在大师处,贫僧自可放心,这就去了。大师多多保重。”言罢再向二先 生微微颔首,如飞而去。 “好个悟真!”屋内传来神灯的赞声。 金二只瞧得疑惑万分,心中反复念叨:“王侯将喽,以灯行舟。王侯将喽,以 灯行舟。这是什么意思?我竟不知!”直想得他头昏脑胀兀自不明所以。他今年已 四十有余,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但凡有点名气的人自是如数家珍。尤其是武林中那 些一流高手,即便神秘如神灯他也知晓一二,更何况所谓的珍闻轶事、切口暗语了。 而今忽听神灯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将悟真这等高手也惊地逸走,他金二却又从 未听说过!这一切,对他一个欲称雄天下的人物来说,自然是个极大的打击。 柳三山等见二先生又在发愣,心中不禁好笑,都想这二先生平日何等威仪,今 夜却似变了个人,总是魂不守舍。忙上前几步,低声道:“二先生,天快亮了,我 们……”金二看看他,再瞧瞧屋子,叹口气道:“我们走,我们自然该走,此处已 不宜久留!”言罢当先跃起,向西边疾掠而去。余人发出声喊紧紧跟随。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屋里屋外尽皆安静下来。约莫盏茶时分,就见 灯光大大一暗,又听屋里似有人跌倒,紧接着传来一连串剧烈地咳嗽声和月儿的惊 呼声:“爷爷,爷爷,您怎么了?!” 便在此际,就着微微灯光,有个黑影沿着墙边缓缓爬起,赫然是适才被那矮胖 子一掌击倒之人。想来只是一时眩晕并未得死。他晃晃脑袋,原本正欲迈步要走, 突听有咳嗽声,忙定下脚步。 屋内咳嗽声愈来愈烈,忽听那月儿大哭起来:“爷爷,您怎么吐血了!啊!吐 了这许多,可怎么办,怎么办呢?!”那汉子似晓得屋中乃厉害人物,不敢发出半 点声响,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老人边咳边急声道:“月儿,咳咳……快将里屋,咳咳……那丹丸拿来。”月 儿哭道:“是,爷爷。”随后传出几下急促地脚步声。过得会儿,咳嗽声稍缓,想 是那丹丸已起了效用。月儿却反倒更加悲伤,抽泣道:“麻子爷爷说过多次,这… 这丸药轻易…轻易不能吃它。”老人轻咳道:“傻孩子,这药力是有点儿厉害,但 爷爷是何等人物,岂能被它难倒?月儿,不哭不哭,现下爷爷有要事需我坚强的孙 女去办,你敢还是不敢?”女孩哭声渐止,抽噎道:“只要是爷爷自己的事,月儿 什么都敢,可旁人的事……爷爷,咱们还是回月儿林罢,有孙女伺候您,一定能够 将病治好!” 此时那水晶灯已完全熄灭,老人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的月儿啥时候能学 笨点儿?爷爷的心事怎么老是一摸就透?唉,月儿呀,爷爷一日一夜奔波数百里, 为的就是这‘旁人之事’呵。适才爷爷运功已将来人全数唬走,事已成功多半,好 孩子,你一定要照爷爷吩咐去做!”又咳嗽声,声音倏严厉起来:“孩子,目下药 力已然上行,呆会儿爷爷昏睡后,你速将所有的马套好,迅速向西。咳咳……这车 子来历不凡,等闲之人不敢相阻。” 月儿晓得事态紧急,不由点点头:“那万一有人拦截呢?”老人的声音越来越 弱:“你就喝声:西去拒敌,唯我咸阳!”女孩口中重复两遍,道:“爷爷,月儿 记住啦。”“记住就好,记住就……”声音渐不可闻,想是老者已昏睡过去。 屋外汉子听得真切,心中猛可里一动:“唯我咸阳,唯我咸阳,是何意思?难 不成竟与那咸阳侯有关?”他适才昏死过去,自是未听见金二与神灯的对话。又想 :“这黑脸小子定是有极大用途,否则断不会惊动金二先生。哈哈,我那老爹倒是 颇有见地,管我起名叫做‘高升’!今日里活该我走运。” 老者既晕,他胆子立刻变大,弓着腰紧贴墙走了几步,到得窗前,身子一长, 探头向屋内张望。此时那帘布已然不见,隔着窗纸,隐约看见有个大厅。汉子心下 踌躇,正想是否要跃了进去,蓦地里就听整个屋子发出吱吱声响,房子忽然间开始 变小,他心下一惊:“是我高升眼睛花了?怎的房间也会伸缩?” 此时天际已渐渐发白,就见那窗户兀自在不停缩小。这汉子不再犹豫,扯开窗 纸,跳了进去。 整整一夜,高吟等三人心中尽皆惊疑不定。屋外发生恁多事,哪样都令他们心 惊胆颤,却也晓得这爷俩定非歹人,否则不会拼去性命来保护他们几个。及至闻地 那老者吐血,连小黑蛋都开始暗自着急:“妈的小娘皮,还不赶紧给你黑哥哥解开 穴道!诺大一间屋子,你个丫头片子如何能将我们全数撤离?”兰草、高吟亦是同 样心思,内里又是诧异又是着急。 正自惶恐间,就见那月儿抱着老人闪地闪便进了里间,可进去后却无半点要出 来的迹象;然后四面八方墙壁吱吱嘎嘎开始响起来;又听的窗子处先是“滋啦”一 声,随后“扑通”似有一物入内,发出闷响;末了,三人心中同时惊呼:“床怎么 也翻啦!”但见床铺蓦地从中对折,外面余出那老大一块扑面向几人盖来…… ※※※那汉子跳进窗,只觉一片黑暗。他落地时身体震地震,感到胸口隐隐作 痛,暗自嘟哝:“妈的矮胖鬼,将老子伤的好生沉重,终有一天,高爷我要报此仇!” 嘴上豪言壮语,内心深处却不大敢苟同——武功差距太远,希望着实渺茫……四周 响声越来越大,他眼前则愈来愈黑,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汉子开始害怕:“奶奶个 熊!到底发生何事?好好间屋子,怎的不停缩小?”当即匍匐下身体,不敢动弹。 然而响声却是没完没了……终于,响声止住。他刚想挪动挪动,蓦地又传来马 嘶声,怕有十匹八匹之多,忙伏在原地。 马或轻嘶、或长鸣、或响鼻,又是好一阵不能止歇。汉子心中渐起悔意:“这 多马匹,定还有人!此乃是非之地,老子还是逃跑为妙。”大着胆站起身子,忽然 间头疼,似顶到了什么硬物。他心中疑惑至极,弓着腰四下里摸索,发现这屋子仅 数尺见方,又何尝有甚么大厅啦? 便在此时,整座房屋忽然大大摇摆,这汉子猛一踉跄,后脑“砰”地撞在墙上, 脑中一阵“嗡嗡”,不禁暗骂:“如何这般硬,难不成是铁铸的?”还不及他细想, 蓦地就觉屋子似乎开始移动起来。 他呆坐在墙边,心里越来越怕。屋子忽而颠簸,忽而左右摇晃,再无静止之时。 此时他心中已然有些明白,却仍旧不敢相信:“这诺大间房屋,盏茶间怎能缩为一 节车箱?”又想:“那黑脸小子也应该在,待我四处摸摸。”贪念一起,害怕就去 了几分,躬着腰四下里摸索起来。突然,碰到一只铁环,心中贪念更甚,用力一拉, 就听“哗”地一声,然后眼前一亮。定睛瞧去,却见大地急速向后延伸,敢情当真 是在一辆马车上。 他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只见车厢老长,十数匹高头大马在泥泞的官道急速奔驰, 却看不见驾车的人,心中顿时狂喜不已,暗料自己定可脱身。扭回头再看车里,借 着亮光,见车门顶部有一插销,为避免车门晃动,便将插销销住。 此时天边一片红光,显见太阳即将升起。借着光亮就见这汉子面上疙里疙瘩, 阔嘴小眼,长相甚恶。他着身青衣,衣上脏兮兮满是泥土,想是昨日夜里遗留的光 彩战绩。 这青衣人仔细打亮车厢,就见四周墙壁黑黝黝的,伸手去摸,果是生铁铸就。 再低头察看,正面墙底有一突出的把手,当下青衣人挥手过去,紧紧抓住,先扭头 盘算好逃跑路线,稍犹豫片刻,咬咬牙猛然向上一提。“哗啦啦”一阵响,眼前又 现出节车厢,却与外面不同,又宽又大。探头望去,靠右处竖个巨大箱子,似还遮 着纱帐。他先拴住门扣,再转身瞧瞧逃窜线路,方才蹑手蹑脚走上前去,轻悄悄掀 开纱帘,定睛看去,蓦地里差点儿乐出声来,原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横躺着三个人, 正在熟睡。 此时车子奔行极速,他正自偷乐,车厢忽然大震,想是遇见坑洼,青衣人猝不 急防,额角“咚”地一声,登时起个大包。他心下大骂不已,忍住疼痛,低头细看, 忽见六只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禁哧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想拔腿逃跑。强忍住再看 眼,又松了口气:“妈的,他们显是穴道被点,几个毛娃子有何怕的?”原来兰草 三人见有个黑糊糊人影突然进屋来掀纱帐,均吓的闭紧双眼,待震动声传来,又忍 不住睁开。 他们心中又急又怕,无奈那穴道被封,得六个时辰之后方可自行解开。就听那 青衣人嘿嘿淫笑道:“这运道来了当真是挡他娘不住,哈!还有个小妞儿。妹子, 让我摸摸,大爷一向怜香惜玉,不必害怕,不必害怕。”口中说着,禄山之爪已探 下,在兰草胸口重重一捏。兰草又羞又愤,泪水立时涌出眼眶,那汉子也不理会, 在身上胡乱摸索半晌才收回手来。 这张床设计巧妙,对折后变为上下两层,中间竖立着几根竹筒,想来是伸缩机 关。由于床靠在最里面,虽有些许微光,仍旧非常黑暗。 青衣人心下嘀咕:“黑小子是哪个?妈的,还得老子一个个抱出去认。”当下, 将三人挨个抱到外间。待瞧见小黑蛋,不禁一乐:“哈哈,定是你了!奶奶的,这 张脸长得好生有趣。” 他站在车尾门边,暗忖:“这许久无人出现,看来车上只有老头与那驾车的小 姑娘二人。嗯,现下他几个都看清了高爷的长相,全得带走。”目光便向路两旁查 看。片刻,行至一拐弯处,车速稍缓,青衣人抱起个就朝外扔,才一出手立即后悔 :“老子昏了头,怎的把这妞儿先抛了出去?”他心下着急,正待抱起黑蛋高吟向 下跳,忽听车前方传来“驾”地一声,连忙缩手,原来适才是个急转弯,此际马车 又行上直路。这汉子急地跺脚,却不敢在直路冒险。 他强自忍耐等候时机,岂知这直道似是无穷无尽,老大会儿再见不到半条弯路。 又过顿饭功夫,车终于有了点要转弯的意思,青衣人不再犹豫,夹起二人一越而下 …… ※※※那青衣汉子自疾驰的车中跃下,因不愿将手中人抛出,直跌得头晕眼花, 满身泥水。高吟、黑蛋经此一摔,脑中更是嗡嗡作响。小黑蛋转转眼珠,想:“还 好这小娘皮不会点眼皮穴,老子眼珠儿还能转动……”一念未完,就觉得屁股剧痛, 竟是被人踢了一大脚。这下力道不轻,将他身子踢地滚了几滚方才停住。 小黑蛋浑身酸疼,却是想龇下牙咧下嘴都有所不能,心中妈妈、奶奶也不知骂 了几十遍。便在此时,眼前忽出现张疙里疙瘩的脸,一双小眼睛凶巴巴地望着自己。 那汉子拨拨小黑蛋左脸的泥土,忽仰天长笑数声,适才跌跤的恼羞早已烟消云 散。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原地转了两个圈,心下为难:“点穴这门功夫,老子倒 是见过多次,也下过几天力气,可二先生说我生来谨慎适合放风,这便撂下了。现 在如何是好?”低头看看黑蛋,又瞧瞧高吟,一时沉吟不决。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的大地一片金黄。青衣人想:“若 只将这黑小子带走,那白脸娃娃必将老子行踪告诉别人。奶奶的,一不做二不休, 老子一刀结果就是了!”这么想着,“唰”地一声,便从腰间掣出把弯刀来,刀长 近两尺,闪着森森寒光。 他向着高吟走近几步,抬手正欲砍下,那高吟恰好与他面对,心下大惊,眸中 不禁露出恐惧绝望之色。青衣人见状心头忽然一软,暗道:“如此俊朗标致的少年 忽做了我老高刀下之鬼,倒也可惜!”口中却是不软,狠狠踢了高吟一脚,道: “高爷爷行走江湖十多年,杀人无数,但却从不杀残弱妇孺,算你造化。”将刀又 插回腰间,抬头四顾,隐隐望见北面远处似有片树林,暗道:“这官道之旁太也危 险,道路两旁又都是麦田,我先找个安全所在将他二人放下,待俩个穴道自解,再 问话也不迟。”主意即定,便将两人一边一个夹在臂下,向北边行去。 雨后道路甚是难行,麦田埂上犹为滑溜。他臂下夹着两个少年,初时倒不觉得 怎样,柱香过后,就觉又酸又困,已是气喘吁吁。再看那片林子,却连一半路程都 未走到,不禁泄气,找个略微平坦的地方把两个一扔,坐旁边歇息起来。 高吟、黑蛋经此一摔,更是苦不堪言——那高吟自小洁净,何尝受过这等罪? 目中愤愤,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却是不流。黑蛋则恨恨地望着天空,心中大骂: “好你个高孙子,适才把爷爷踢的在地上乱滚,现下又将老子扔到泥坑里,哼,咱 们走着瞧!” 青衣人哪知自己祖宗八代早已被小黑蛋骂了个遍,兀自喘着粗气东张西望。待 望到来路,忽然一惊:“太阳已然升起,官道不久定有行人,得离地远远的。”忙 将二人再夹起向那片树林行去。 走了片刻,又觉苦累,咬咬牙却是不敢歇息。他“噼里啪啦”正自走间,忽然, 耳畔传来一抹悦耳的声音:“高大爷,你把我扛在肩上岂不是要省力些?”青衣汉 子大吃一惊,双臂收紧,回头喝道:“谁?是谁在说话!”就听那人“噗嗤”一乐, 道:“是我呀,高大爷,我就在您眼皮底下,怎的看不见?” 青衣人低头瞧瞧,心神一松,笑骂道:“奶奶的,原来你这黑小子能说话啦, 倒吓老子一跳!”小黑蛋正侧着右边那张白脸蛋笑吟吟看着他,听得对方骂自己, 不禁怒道:“你奶……”倏觉不对,小脸登时改为谗笑:“你这大爷怎不想想,将 我扛在肩上岂非省力舒服许多?” 青衣汉子心道:“是呵,老子真被吓糊涂了。”一用力,便把黑蛋扛在左肩头, 果觉臂膀轻松许多,却是又忘了将右边的人也放在肩上。 小黑蛋身在高处,先打量打量四周地形,再望望高吟,见他正大睁双眼瞧着自 己,忙向那大汉撅撅嘴,高吟会意,微微点头。 小黑蛋转转眼珠,猛可里惊叫一声,诧异道:“哎哟高大爷,是谁胆子如此之 大,竟把您老人家头上打了个大包?” 那青衣人先是被他喊声哧了一跳,再听他这么说,登时觉得额头的包有些酸疼, 下意识就用左手去摸……便在此时,就听黑蛋嘶声道:“跑呀!”先是左肩一轻, 紧接着右腰一痛,吃了一脚。他已疲累不堪,地面又湿滑无比,这脚踹来,怎能站 的住,“扑通”声栽入左侧水坑。 小黑蛋拽住高吟原本要逃,见此情景,哪有不占便宜之理,一跃上前,看大汉 挣扎着想爬起,抬脚便踩,那人登时满脸稀泥;又想起身,小黑蛋再踩。如此反复 数次,那青衣人终于筋疲力尽,爬在地上不再动弹。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