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互猜忌运功较生死 无面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嘴里反复念叨“逃跑,逃跑……”这两个字,黑蛋不 由得小脸讪讪、面上无光,正待施展如簧之舌解释一番,蓦地里,那人狂笑起来, 笑声洪亮已极,震的老大一座坟墓嗡嗡作响,听去何尝有一丝沙哑之音?就听他边 笑边朗声道:“很好很好!本王在此蜗居一十五年,便是因为勘不透这层道理。哈 哈,老天呀老天,你果然有眼,派来这样一位神奇小子,嘿!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 人啊。” 那人边说边在墓穴中来回走动,显是内里激动不已。片刻,他停下脚步,似乎 是意犹未尽,又接着赞道:“答得真是妙呀!唉,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竟然折磨 本王这么多年!好,汝既解决了困绕本王多年的大难题,本王该当再追加一个大大 的奖赏与你。嗯,目下你已有了白马和鞭子两样宝物,说!还想要什么?” 小黑蛋傻傻地靠在门边,只觉得满头雾水:“大难题?姥姥的,逃跑对黑爷来 说,实在是家常便饭,这老鬼听罢怎么忽然会变的雄赳赳起来?还立马从‘吾’变 成了‘本王’?弄不明白。”他心里疑问多多,然则天上猛然间掉下一个馅饼,岂 有不接的道理?于是决定先捡上这个便宜再说。 但见他眨眨眼睛,笑嘻嘻道:“老前辈,那我就不客气啦?”那人道:“无妨, 无妨。少年郎,想要什么你尽管提。” 李黑儿面色一黯,眼前瞬间闪现婶子被杀、虎头被伤之景,说话声音随即骤然 变得低沉凝重起来,就听他缓缓道:“前辈,我想成为一名武林高手!想得到与忽 爷爷、与咸阳侯、与银先生同样高强的武功!您办的到么?” 那人惊咦一声,又开始在墓内来回走动,过得会儿,立在门边沉声道:“黑面 娃儿,据本王看来,你应是个无忧无虑的顽皮少年,因何突然间会露出沉重的杀戮 之气?难道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李黑儿恨恨道:“对,不共戴天!” 无面人声音越发沉重:“汝是亡去父母还是折了亲人?他们又是为何人所杀? 喔,还有,能告知本王汝之身世么?” 小黑蛋低声道:“我……我是个孤儿,我学武功是想为叔叔婶子报仇血恨。” 那人诧道:“叔叔婶子?他们叫什么名字?” 李黑儿此际正沉浸在悲愤回忆之中,也未想想这陌生人为何询问的如此详细, 激动道:“名字我不晓得,他俩只是很普通的农家夫妇,然则我们虽不是亲人却胜 似亲人!我再次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了那个畜生,为死去的叔婶报仇!” 无面人轻轻答应了一声,说话语气突然间变得轻松起来:“哦,原来如此。说 得不错,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于世,该当睚眦必报,快意恩仇。少年郎,先别着急, 待本王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速成的练功方法?” 李黑儿听罢只觉呼吸急促,一屁股坐在地上,紧闭双唇,激烈地想:“最好今 晚就能迅速学会,然后明日骑马去找那姓梁的,将他大卸八块祭奠叔婶!”他不敢 出声打扰无面人,便把目光投向白马。马儿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其举动,见他注意自 己,立刻垂首嗅嗅皮袋,再伸舌头舔舔他的手背,谄媚之状显露无遗。 黑蛋探手抚摩马脸,内里感叹:“小白蛋,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我若 也是匹马多好?做人好辛苦。”抬头望望天空,太阳已然落于山后,他不再着急, 忖:“只要有速成武功,就算是等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便在此时,墓内突生变化,就听无面人“嗷”地发声吼,随后一股阴凉之气狂 涌而出。李黑儿倚坐在门边,那寒气只是从他身体右侧刮过,却是透肤渗骨无孔不 入,两排牙齿瞬间“得得”打战,按在马脸的手不禁向回一缩,身子出与本能往左 侧倒去。 他侥幸躲开了寒气,白马则没这么好的运气,阴风袭处,但见它浑身上下为之 剧烈颤抖……蓦地里,马儿前蹄直立,仰天嘶鸣,紧接着呼啦一声倒在地上,向旁 打起滚来。它滚的两圈,避开了墓门,方才安静下来。然则身子却缩为一团,耷拉 着脑袋,原本神气威武的一匹大马,登时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黑蛋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心中发毛,正欲张口大叫,忽然身后传来无面人浓重 地喘息声,紧接着一个黑影似箭矢般从墓里射出,倏忽之间便冲到了山谷北部。那 谷北距墓穴有百十丈之遥,就见那人并不驻足,似受了重伤的鹰鹫一般,在山坡密 林处往来纵跃,其所着黑色大氅与空气相触,但听得猎猎风啸不绝于耳。他一边跳, 一边吐气开声不停吆喝,双掌则漫山飞舞,掌力及处,飞沙走石,蔓起树折。 小黑蛋望着他鬼魅般的身形,内里已由发毛上升为恐惧,口中不住念叨:“当 真是鬼,童叟无欺!当真是鬼,童叟无欺!不行,小爷得赶快逃跑。”然而两条腿 却不听使唤,似筛糠般原地打颤。 忽然,那人又发出声尖厉长啸,随之一小山也似的巨大石块被他从半山腰生生 掀下,巨石滚入山谷,有如地震一般,漫山发出隆隆音响,良久不能停息。无面人 做完这一切,静静地立了会儿,方才纵身回谷,似是又恢复正常,向墓穴缓缓行来。 黑蛋蜷起身子,惊怖地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想说句俏皮话都已是有所不能。那 人到的两、三丈处稍一犹豫,终于驻足不前。但见他灰发披肩,经此剧烈运动后依 然不见其脸,头部以下兀自散发着寒气,而颈子往上却是热气蒸腾——黑蛋忍不住 想:“姥姥的,他若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周身上下因何会存在着迥然而异的情形? 唉,今儿个鬼是做定了,只盼小爷化作厉鬼之后,还能除去姓梁的,为叔婶血恨!” 无面人呆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片刻,突然叹气道:“好险好险 ……”正待往下说,见李黑儿满面惊恐之色,话锋一转道:“少年,吓坏了罢?哼, 汝无须害怕,要知道你年岁虽小,却对本王立下启示之功,寡人自不会亏待于你。” 看黑蛋依旧张目结舌,他说话声音倏抬高几分:“少年郎,你可别小觑这份功劳, 本王既已豁然开朗,就意味着将要免去那穴墓之苦,嘿嘿,不日便会出去山谷,逐 鹿天下!” 说至此,他原地缓缓转了个圈,声音又放得柔和,轻声道:“汝既立功,本王 便无须瞒你,寡人这身装扮实属无奈,皆因十数年前行军打仗之时染上了一种怪病, 皮肤遇风溃烂水肿,尤其见不得阳光。唉,适才所幸太阳已落至山后,否则……” 他似乎是心有余悸,说到这里偏着头想了想,吐出一口气,方才接道:“按理这武 功速成之法应当存在,然而其中凶险实在太多,适才本王虽想到一策,可稍一接触 即险些走火入魔,可怕得紧!哼,汝无丝毫武功根基,更是尝试不得。” 李黑儿见他态度和蔼,紧张之心略去,吃吃道:“那……那小子是不是终身无 能报此血海深仇?” 无面人蓝眼暴射精光,盯着他瞧了半晌,缓缓点头道:“若欲成为武学高手, 首先应掌握最精妙的内呼之气,待小有成就后再习出手招式、兵械暗器。可汝之先 天条件很是一般,又已过最佳筑基年龄,若想快速成材,依本王来看,须得借助药 物。”他负手踱了几步,沉吟道:“这药物么,当属可遇而不可求。况且天下万物 生生相克,有其利必有其弊,即便求得,一个不小心,极可能就此英年早逝,抑或 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小黑蛋深觉有理,不禁大失所望,站起身子,仰首望着西边红彤彤的晚霞,喃 喃自语道:“看来我李黑儿只有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否则是无能为虎头爹娘 洗冤了。” 那人望着他直立的身躯,忽然似是有所发现,沉声道:“少年,你且脱去鞋袜, 然后将双脚并拢伸出,让本王瞧瞧。” 黑蛋微微一愣,虽感纳闷,却是依言照办。待除去鞋袜,只见那脚底板脏兮兮、 黑糊糊的,发窘道:“前辈,这……这味道似乎有些怪异,小子是否先去洗洗?” 无面人忍不住笑道:“汝这少年还懂脸红,倒是奇事一桩。无妨无妨,男子汉大丈 夫,就该如此!”他这样一说,小黑蛋眼前不由得浮现昨日与那女子吃肉饮酒时的 情景,忖:“这人说话口气与姐姐可真像。”边想边靠在墓边把脚举得老高。 那人前行两步,蓝眼透过灰发频频闪动,过的会儿突然兴奋道:“很好很好, 果是如此!少年,汝之足弓弯弯,跟腱较常人长出近倍,哈哈!此等人物纵可高、 跃能远,天生适合修习轻功,只是……”。说至此处,停下不言。 黑蛋着急追问:“前辈,只是什么?快说快说!” 无面人咳嗽一声,缓缓道:“只是三、五年之后,你将会长得高大魁梧,届时 轻功之‘轻’恐将不复存在,目下倘大把时间皆花费于习练轻功,会误你前程。唉, 汝可晓得,你可是……”不知怎的,又再住口不语。 小黑蛋哪还顾上去察言观色,大声叫道:“什么狗屁前程,我不在乎!老前辈, 适才我说逃跑,您还大大的夸赞,现下学会轻功,小子岂非更有用武之地了么?前 辈、爷爷、大王,我给您磕头啦,快快教我,快快教我!”说罢扑通一声真的跪在 地上,却不就磕,眼睛骨溜溜乱转,去看那人的反应。 无面人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道:“混蛋!没出息!汝可知自己是什么人?岂 能为区区轻功而毁去大好前程!” 刹时之间,李黑儿整个身躯徒然变得僵直,他呆呆地望着无面人那诡异的身影, 过得片刻,猛可里跪行几步,仰首嘶声大叫:“前辈,我是谁?你定然晓得!快告 诉我,我是谁?!” 那人喟然长叹,侧过身子,似不愿受其大礼,然则披散着的灰发却微微颤动。 就听他厉声斥道:“站起身来!小小年龄便不知自重,没的辱没了汝之祖宗!” 小黑蛋眼神愈趋迷惘,又自膝行两步,已然忘却恐惧害怕,伸手拽着无面人黑 氅,左右不停摇摆,哀求道:“老爷爷,您就告诉我吧?您若不讲出来,李黑儿便 长跪于此!”话音刚落,就听那人怒喝道:“好小子,竟敢威胁寡人!”大氅一卷, 黑蛋旋即飞出老远,“砰”的声后背撞在一棵大树之上,却并不如何疼痛,身躯反 倒立得直直。 白马卧在墓边,见此情景,萎靡之态登时无影无踪,腾地站起,欢叫一声,屁 颠屁颠凑上前来。李黑儿立马晓得所靠之树乃为醉杉,哭笑不得道:“你奶奶的小 白蛋,树叶未曾掉落半只,赶来看哥哥笑话啊?” 这时,但见那人身子一转,背负双手向墓内行去,只听他边走边喋喋怪笑,说 话声音又复尖锐:“汝之身世关乎本王逐鹿大业,忽老大告诉你了么?咸阳侯告诉 你了么?嘿嘿,为何寡人偏偏去做那冤大头?!” 李黑儿急怒攻心,撵开白马,拔腿跑到墓前,略一犹豫,终于还是没敢进去, 颤声道:“老前辈,我……我越来越糊涂了,您……您就稍微透露点儿,好不好?” 那人答道:“不好!”黑蛋继续哀求:“老爷爷,就一点点?”那人不耐道: “不行!”黑蛋急道:“你姥姥的,我……”突然住口不言。无面人冷冷道:“往 下说,吾姥姥怎的啦?”小黑蛋嗫嚅道:“您姥姥便是我曾祖姥姥,没怎的,我… …我只是想念她。”那人冷笑道:“想念她?她的面容寡人已自记不大清,却有个 汉人小子会去想念她?很好很好,如何想念法,汝且说来听听。” 黑蛋悄悄向旁逸出两步,避开墓门,然后头一仰,义正言辞道:“李黑儿平生 最敬仰的便是我那汉族姥姥,今日有幸遇到前辈,忽然发现您是第二个让小子钦佩 的人,于是不知不觉总把您与姥姥相提并论。”说到这里重重地叹口气道:“唉, 由此可见,你老人家在我李黑儿心目中的地位,那是……” 无面人咳嗽一声,打断道:“好啦好啦,怪不得那忽歹达肯收养你。哼!寡人 戎马一生,岂能不知马的脾性?黑娃子,这些个马屁还是留着拍你忽爷爷去罢。” 说到此处,突然轻轻一笑:“汝这小子,也不知祖上是积德还是积冤,竟会生出这 样一张巧嘴来!嗯,凭你这两下子,今后江湖之上倒也可以走的。” 小黑蛋内里大不以为然:“何止是今后?老子已然在江湖走了十年有余,不是 还活得好好的吗?嘻嘻,只是不能告诉你这老鬼。”听的那人心情转佳,急忙打蛇 顺竿,嬉皮笑脸道:“老爷爷,您频频论及小子的先辈,想来我这祖上也不怎么光 明磊落,定然做过不少坏事,那个……他们都积了哪些冤屈?” 无面人怒道:“住嘴!不得编排祖宗的不是。要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 说至此处忽然有所醒悟,骂道:“臭小子,有门道啊?差点将寡人的话套了去。好 了好了,快快骑马离开这山谷,本王不想再看到你。”说完呼的从墓中扔出样东西, 那物什显是被用上了巧劲,竟拐了个弯不偏不倚恰好落入黑蛋手中。就听那人沉声 道:“本王履行诺言,最后再送你一件礼物。这是一卷瑜珈图谱,乃德里苏丹(按 :14世纪时印度的称谓)敬奉寡人之物,对修习轻功极有好处。”他似乎还有些担 心,又加重语气道:“汝一定要妥善保管,倘为江湖中人所知,嘿嘿,任你舌灿莲 花亦要丢去小命!” 李黑儿闻言大喜,低头去看,原来是本薄薄的羊皮书卷,随手翻的两页,只见 上面画了数幅赤裸裸的人体彩图,图边则密密麻麻写了无数蝌蚪状小字。仔细一瞧, 这些字歪歪扭扭的竟然一个也不认得,不由得大失所望,将卷合起,嘟哝道:“前 辈拿小子耍乐哩,图画倒是蛮好看,可上面的字没一个入眼的,让我怎么去练?” 无面人突然哈哈大笑,好一阵方才停歇,笑声才停便即咬牙切齿道:“傻小子, 此一天下至宝便是什么咸阳侯,什么银先生亦是梦寐以求!姥姥的,却入不了你这 小兔崽子的法眼?罢了罢了,汝且还于本王,寡人与你些金银财宝,快快上路则个。” 小黑蛋一惊:“不好!老鬼怎的也骂起姥姥来了?难不成他早已晓得这是骂人 的话?奇怪,他为何不揭穿?还对我这么好?”内里疑问重重,却是无暇细想,就 见他眼珠转地转,然后迅即把书揣进怀里,叹口气道:“算了算了,既是前辈一番 心意,小子怎好再去调换?唉,管它能否看得懂,我先将就收下吧。” 无面人听后语气放缓,淡淡道:“汝无须拿腔拿调,既觉委屈,寡人手中尚有 甚多价值连城的珍珠宝贝,你任选一样去集市交易,所获利益大可受用余生。” 小黑蛋流浪江湖多年,早穷怕了,顿时两眼放光,期期艾艾道:“那……那就 不必了吧?这……这多不好意思?” 那人揶揄道:“无妨无妨,一卷破旧图画有何价值?依寡人之见,还是那金银 财宝来的实在!不信?你瞧瞧这个。”话音方落,“嗖”地一声墓内又扔出块白花 花的东西。 李黑儿伸手接住,但觉沉甸甸、滑腻腻、冰冰凉。定睛看去,竟是一方滋润柔 和、光可鉴人的白玉,但见此玉有巴掌大小,且厚薄均匀,呈天然心形。当下不由 得大是心动,颤声道:“前辈,这……这不会羊脂玉罢?!您……您真肯交换?” 无面人道:“那是自然。赶紧将书扔转回来,白玉便是你的啦。” 小黑蛋看看玉,再摸摸怀里的羊皮书卷,咕噜咽一下口水,内里开始踌躇。要 知道其时举国上下视白玉为富贵象征,羊脂玉已是玉中精品,而天然有形的上上等 的羊脂玉更是极为罕见。李黑儿这流浪儿虽只十三、四岁,然则江湖耳濡目染,见 识远超同龄人,自是晓得这玩意的价值实在非同小可。 他猫下腰,取出图册前后翻翻,正待答应该项交易,忽然被末尾两页的几幅图 画所吸引。循序去看,只见画中一名裸体和尚盘腿而坐,先是面露微笑,紧接着身 子竟然离地尺余,然后四肢张开似欲腾空而去……他一幅幅细阅,到的最后,那和 尚翱翔于云海山岭间,犹如神仙般逍遥自在……不禁“哎呦”唤声娘,差点自扇一 记嘴巴:“你这鼠目寸光的臭屁蛋,竟被什么劳什子羊脂玉迷糊住双眼,该死该死!” 当下李黑儿长吐口气,暗道:“好险!”先将图卷隆而重之合好揣入怀里,随 后小胸脯一挺,手再一扬,把羊脂玉掷还于洞,豪气干云道:“老前辈,您太也小 瞧我李黑儿啦!小子虽穷,却是视金钱如粪土,视白玉……”说至此他咕嘟再咽口 吐沫:“如那个……那个茅厕垫脚石。嘻嘻,书卷旧是旧了些,可我偏偏希罕,毕 竟是前辈您一番心意啊!” 那人苦笑道:“汝这张巧嘴呀,得去便宜还卖乖,唉!寡人这亏可吃大了。” 语声随即变得郑重起来:“李黑儿,书中所注乃本王多年心得,只惜寡人年事已高, 习练之后轻功虽有突破,却不能登峰造极。汝则有所不同,年龄刚好合适,又甚有 天分。不过此去西域你须得学会我族文字,在此之前只能照图修习,但是一定要按 顺序进行。嘿嘿,只要持之以恒,日后……日后……”突然不再言语。 黑蛋小心翼翼问:“日后怎的了?前辈。” 无面人似怅然所失,喃喃道:“日后倘练成一个只会逃跑的胆小鬼,该怎么办? 本王岂不是……”声音猛地仰高,尖叫道:“少年郎,寡人只告诉你一句,汝之父 母、爷爷乃当世之雄,你若辱没他们的名声,就是大大的不孝!那时汝便是钻天入 地,本王亦不会轻饶于你,听着,今后定要好自为之!”说完墓门突然“蓬”的一 声紧紧闭合。 小黑蛋就觉心跳剧烈,大叫:“前辈!爷爷!大王……”任他喊破了喉咙,却 是再无半点应答之音。他茫然而立,神色痴痴。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脸蓦地麻痒, 抬眼望去,原来是那白马又来讨好。他叹口气,摸摸马首,轻轻道:“兄弟,我们 该走啦。对了,愿意与哥哥同甘苦、共患难么?”马儿的答应方式既直接又合理— —先喷个响鼻,再嗅嗅其腰间皮袋,最后舔舔手背…… 李黑儿无奈笑骂:“姥姥的,与你黑蛋哥一般的没出息!”言罢翻身上马,朝 墓门欠下身,叫道:“老前辈,您放宽心,小子定然不会给祖上丢脸!嘿嘿,日后 若再相见,李黑儿稍不留神,摇身一变成了天大的英雄,也未可知?!”脚跟轻磕 马腹,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此番行走,与昨夜又自不同,那马儿指东向东、指西则西,乖顺异常。黑蛋晓 得全赖仰仗羊皮口袋之魅力,暗暗发愁:“若无神叶相诱,这臭屁白蛋早晚要弃我 而去,会会老相好又或者再寻个新欢,那多有滋味?哼!袋内甚么劳什子母叶定要 好生珍藏,待这家伙眼中真正有了它黑蛋哥再行奖赏。”想着想着肚内突然咕咕一 阵乱叫,抬头望望天空,天色已近黄昏,忖道:“姥姥的,与老鬼打了一日交道, 吓的小爷连肚饿都忘了,我得弄些吃的去。”于是纵马上山。 到的山顶,极目南望,只见官道、原野空空荡荡,什么白发老者的大军、二先 生的埋伏,各路人马尽皆不知所踪。黑蛋忖:“只隔的一日夜,周围还不见得安全, 小爷先找个地方休整休整,再赶路也不迟。” 他小心翼翼下到山底,沿山脉缓缓西行,走的片刻,忽闻溪水流淌之音,登觉 口渴。那马儿与他似存同样心思,不待吆喝,欢嘶一声径自上前。 小溪虽窄,却是不浅。一人一马饮个饱后,黑蛋除去衣衫,将图册、鞭子先紧 紧裹好,然后一跃而入洗起澡来。白马看见,扑通一声也跟着跳了进去,打了几滚, 河水登时变得脏兮兮。黑蛋笑骂:“臭小子,真有你的!下游不去,竟跑到小爷上 游耍子,让哥哥喝你的洗脚水呀?”边说边往马儿身上泼水。白马也不躲避,卧下 不动,任其淋洒。李黑儿见状,再掬几捧水洒向马首,然后细细梳理。马儿似甚受 用,伸出舌头舔舔黑蛋,以示鼓励……不知不觉中,人与马的感情逐渐被拉近。 这一番嬉戏,足有个把时辰。李黑儿出的溪来,只觉神清气爽。他把满是泥垢 的衣裳抖抖复穿于身,暗道:“夜晚赶路想来应安全些,我这便上路,寻机再弄些 吃的。”此际月儿已悄悄爬上天空,映的大地斑斑驳驳。李黑儿翻身上马,直奔官 道。到的官道,略一犹豫,向南而去。 白马跑的又快又稳,月儿将至中天时,眼前突现一大片麦地。李黑儿大喜: “哈哈,有吃的啦。”跳下马来,撇几株粗壮麦穗,用手捋捋,褪去麦壳,再找几 块石头围个圈,置入枯枝杂草,掏出火折点燃。待火焰腾腾而起后,小黑蛋手伸进 怀,变戏法般摸出个扁平盘子,欢声道:“自打去了那神龙山庄后,半年多未用上 你这吃饭家伙啦……咦?何时多出个小洞洞!姥姥的,改日得寻个铁匠铺子去补补。” 口中罗哩罗嗦,手里并不闲着,将麦粒放进去,捡根棍子,凑到火边不停搅烤。 不一会儿,麦粒甜香开始飘散。他把盘子撤下,在怀里摸索半晌,又取出一把 饭勺,满满盛上一勺“嘎崩、嘎崩”大嚼起来,边吃边吹:“奇怪奇怪,该绝技久 未施展,老子这满口香手艺怎的不退还长?李黑蛋真乃神人也!” 他在“灶”边大快朵颐,那小白蛋更不闲着,刷地窜入麦地,左寻右晃,专捡 未成熟的嫩麦啃……正在忘乎所以时,倏闻数声怒喝:“何方野贼,胆敢毁俺庄稼!” “小贼,烧俺麦地,定是不想活了!”“好畜生,再吃?再啃?瞧俺不把你生吞活 剥!”随后三道人影打西面奔来。 黑蛋翻身跃起,将吃剩的麦粒往怀里一倒,嘻嘻笑道:“兄弟,要命的来了, 赶紧扯呼!”马儿应声而出,驮上小黑蛋,嘴里则兀自不停大嚼。李黑儿待几人到 的两、三丈处,对着他们扮个鬼脸,大叫一声:“贼去也!”在“捉贼”声中落荒 西逃。 奔的片刻,黑蛋想:“此处离开官道已然甚远,敌人断不会料到老子会由此西 行,加之周围尽皆庄稼,不愁吃食,我这么一直走下去,早晚会到西域吧?”于是 不再他顾,一路上渴饮渠水,饥则无所不偷——当是时乃明洪武二十四年七、八月 间,咸阳地界以西之农家大倒其霉,不是丢鸡便是损鸭,还有运气更差的农户,连 看家狗也让贼给整没了;偶尔运气好瞥见贼影,待骑驴骑骡去撵时,追着追着就不 见了踪迹。两个一路折腾,那白马既有各类庄稼可供挑选,便也不再时时惦记袋内 神叶。 这么行的二十余日,西面忽现连绵群山阻路,而山边只有羊肠小道。李黑儿并 不慌张:“我这白蛋兄弟乃爬山高手,老子偏偏不去官道,就要打此攀越。” 其时已至收割季节,山边农户大多出外忙碌。他先在附近选几个富有住家,备 妥路上干粮;又寻个高门宅院,扔块肉先将护院狗稳住,然后开锁进屋偷些银两, 方才大摇大摆而去——至此,陕西一带农家终于走了“天敌”,鸡鸭鹅禽们得以安 生。 李黑儿纵马翻山,入夜便露宿岭间,他内里既有赴西域寻亲之坚强信念,又有 白蛋相陪,便不觉害怕;偶遇白马撂蹶子发火或者偷懒,他便掏把醉叶,一哄即好。 忽忽又是七、八日,群山似是无边无际,竟然还未穿越,入眼则一片荒凉,再不见 半点绿色。黑蛋开始心慌:“姥姥的,小爷恐怕是迷路了。干粮快要吃完,神叶亦 所剩无几,眼见这臭屁白蛋火气越来越大,弃兄独行之念头日炽……不行!我不能 再盲目西行,必须找到官道才有活路。”辨辨方向,开始往北。 行到第二日午间,忽闻前方山后隐隐传来兵刃交击之声,黑蛋欣喜若狂,晓得 官道就在眼前,急忙催马向那座山攀去。约摸半个时辰,气喘嘘嘘上到山顶,他跳 下马来,匍匐在山头,定睛往下一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官道修至此处蜿蜒而上,半山腰处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离尸体不远 靠西停着一辆黑漆漆的巨型马车,车边背身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背影好生眼熟,李 黑儿略一思索,差点惊呼失声:“这不是神灯大师却又是谁?!” 他把目光再投向场中,就见三名女子舞着长剑正自穿梭缠斗,仔细一看,赫然 竟是兰草、翠翠联手双战那个唤作月儿的女孩。再望望东首观战人群,黑蛋心下一 震:“这些不都是神龙山庄的人么?怎的全来到了这里?”但见那二庄主与龙五当 先而立,面上神情严峻,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圈内争斗。 李黑儿在神龙山庄日头不短,场内兰草与翠翠的武功他是晓得的。兰草乃庄主 义女,长于轻功;而翠翠则拜六庄主为师,擅使剑法,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最 是要好。那神龙七义若纯以剑法而论,当属六庄主吴潜声最强,因而吴潜声根据二 人特点,专为她们研创了一套联手进袭招数,谓之云“挥剑拂柳”,意在使轻功与 剑法有一个完美结合。她俩倒也不负期望,在一起用心习练年余,对该功法已然颇 有心得。 至于圈中那月儿,黑蛋对她的武功虽不甚了解,但当日挨的几记耳光却是记忆 犹新,女娃子的身法端的是神出鬼没。果然,月儿在两个年长许多的女子围攻下, 手中执柄不及两尺的短剑,如穿花蝴蝶般来去如风。她似是忌惮对方膂力,往往见 隙而攻,不多做纠缠,短剑总是一触即收,剑剑相触,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 耳。 三女子各施所长,身躯忽起忽落,煞是好看。战有二十余合,蓦地里,翠翠轻 叱一声:“撒手!”长剑猛然一绞,月儿手中短剑果真冲天而起。兰草见状,面上 不禁露出笑容,身子一扑向前,挽朵剑花封住月儿前行之路,笑吟吟道:“妹妹, 认输吧?” 小黑蛋居高临下,自然瞧看得仔细,暗道:“小娘皮要糟糕。”果然月儿抿着 嘴唇,面露惊慌之色,只见她脚步突然斜里一踉跄,勉强避开兰草手中剑子,右掌 还不忘借势前伸,斩向翠翠。翠翠冷声喝道:“还要顽抗!”长剑正要打横斜削, 倏闻头顶风声劲急,有物直刺于己,心下大惊,手握长剑被迫上扬,护住头部。便 在此时,只听旁边那二庄主长叹一声道:“又输了!”随后翠翠就觉肋下一麻,身 子软软而倒。 兰草与她配合已久,看她将要跌倒,想都不想,右手剑子往回一收,左手一把 揽住翠翠肩膀。她刚刚扶住翠翠,那月儿已然跃起接住短剑,对她展开一轮猛攻。 兰草扶着翠翠不停后退,只接的数剑,忽然胸前一凉,已被月儿手中短剑抵住胸口。 一旁二庄主再叹道:“小小女孩竟有如此心机,不愧是明师出高徒啊!”他话 音方落,就听月儿脆声声道:“姐姐,你们连输两场,现下该说出那两人的行踪了 罢?” 兰草苦笑道:“妹子,姐姐真的不明白,他俩个明明是被你车上一名壮汉劫持 而去,因何却要找姐姐来说教?”月儿急道:“你……你还要胡说!我……我车里 哪来的壮汉?你们为什么偏偏要编此瞎话?!” 兰草正待张口,只听翠翠冷冷道:“丫头片子,口没遮拦!我堂堂神龙山庄何 须对你去编瞎话?有本事别施阴谋诡计,咱们再来打过!”话音刚落,龙五在旁朗 声道:“说得好!你们千里迢迢追赶至此,究竟有何企图?神灯大师,那两个少年 与我山庄有莫大关联,他们既是在你车上丢失,还望你能有所交代?” 黑蛋伏身山头,心下已自明了:“哈哈,原来他们是在找小爷与高吟。听龙五 话中意思,那神灯为寻小爷竟然奔波千里,嘿嘿,老子倒要瞧瞧你在打什么如意算 盘。” 一念方了,就听神灯大师缓缓道:“口气不小,你叫什么名字?”龙五向前大 跨一步,昂然道:“在下神龙山庄排行第五,真名唤作甚么早已忘去,前辈就叫我 龙五罢。” 神灯身子向后一仰,斜倚在车厢上,淡淡道:“老夫虽久已不出江湖,你的名 字倒也听人说起过,嗯,果是英雄了得。只不知龙五先生要老夫做些什么交代?” 龙五先用手指指兰草,然后一拢双拳,沉声道:“前辈,这姑娘乃是一名孤女, 名字叫做兰草。她自幼在我山庄长大,从未说过半句谎话,今日她既如此说项,那 两位少年定然在您这大车之上,当不会假。” 神灯仰天冷然一笑——山顶处李黑儿离有十余丈距离,闻的笑声浑身上下不由 得为之一抖,但觉难受已极,欲待伸手堵住双耳,就听神灯厉声道:“如此说来是 老夫这孙女在说谎了?很好很好,她小小年纪竟能编得此等瞎话,不枉我神灯之多 年调教!”话至此处,他双臂猛可里一振,背后诺大一辆马车忽然抖动起来。 神灯身旁那人见状急声道:“老兄,妄动肝火于事无补,静下心来!”神灯不 答,就见他身后车厢抖动愈来愈烈,蓦地里,神灯大声喝道:“龙五,闻的你掌指 功夫颇是不凡,今日老夫倒要亲自见识见识。上前来罢!” 龙五凛然无惧,肃声道:“好!江湖有云:神灯一怒天下惊!晚辈不自量力, 这就放手来攻。接招!”也不见他丝毫作势,一记“龙点头”迎面击向神灯大师。 掌至中途,突生变化,只见那车内忽然飞出一只黑糊糊的箱子,直冲龙五而去。 龙五见状,鬓发猬张,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拳上扬迎向来物,但听的一声大 震,那箱子遭此巨力,竟然完好无损,呼地荡向空中。 神灯冷笑一声:“果然有些门道!”右掌反拍,“蓬”地印向车厢。随着一声 巨响,那车顶倏然洞开,就见车内应声又飞出只箱子,盘旋着飞向龙五。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