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渡劫难少年情谊浓 胡五岳自坠落峡谷之后,便即弓着腰身、手撑崖壁,一任那梅殷泰然自若在崖 顶说项,始终是默不作声,不言不语。 李黑儿心下奇怪:“这小子眼瞅着大仇人安然离去,怎的连屁也不放一个?啊, 不好,他性子激烈,憋闷之下别又气出病来。”于是走上前打算安慰一番,岂知手 方触及胡五岳后背,一股灼热的气浪陡然袭至,吓的他“腾、腾、腾”接连倒退几 步,砰地靠往南侧崖壁,失惊道:“你……你怎么啦?大冷的天,为何全身滚烫?” 胡五岳依旧不语,喘息声却愈来愈重。 黑蛋更是惶恐,哆嗦着身子正要再去察看,左手忽然碰到一束温热的物什,心 中不由一动,暗道:“好险好险,适才两人争斗,竟把堵在羊皮卷外的石头蹬去。 嗯,我看还是把它藏进怀里要安全些。”于是将图册取出塞入腰间。 便在此时,胡五岳的身体突然大大晃了几晃,他似在极力抗拒着什么,虽是夜 间,犹见阵阵雾气从其头顶不断向上升腾。李黑儿咬咬牙,迈前两步,小心翼翼地 伸出左手,想去摸下他的额头。胡五岳倏地往旁一让,艰难道:“赶快……躲去河 边,不然就来不及了!”黑蛋不解道:“咋的啦?你……”沈五岳怒道:“废话少 说,快走!” 李黑儿脑中一懔,似是有所醒悟,当下不再犹豫,撒腿便向西面跑去。刚行出 数丈,就听身后传来“嗷”的一声嚎叫,随之“乒乒乓乓”的拳打脚踢声,“噼里 啪啦”的碎石碰撞声接踵而至。黑蛋心里怦怦乱跳,待要回头张望,一粒石子啪地 自后击中臀部,疼的他向前一跳,再也不敢耽搁,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向崖口。 到的河畔,崖内响音并未因距离增加而得以稍减,胡五岳开始狂吼乱叫,那腔 调听来瘮人心魄,令的黑蛋毛骨悚然。他塞住双耳,只望怪叫声快些停止,可事与 愿违,胡五岳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在谷内上窜下跳,反复折腾近半个时辰后,声 音忽又再向上一拔,随之响起急骤的脚步声——他竟然朝谷外冲来! 小黑蛋大惊失色,忙让开崖口,俯身躲往一旁。他刚蜷起身子,就听呼地一声, 胡五岳已然旋风也似冲出崖谷,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在里面不住腾挪翻滚。 李黑儿本能站直身体,顺手捡起一根松棍,喊道:“赶紧上岸,你会冻死……” 话至此处,齿间倏然开始“得得”打战,再也接不下去。但见胡五岳如同一条咬住 钓钩的大鱼,四处窜跳挣扎,所到之处浪花飞溅,并且冒着滋滋白气——那情那景, 仿佛在熔炉中灼得通红的铁块,猛然间被投进了冰凉的池水,从而带出大量蒸汽… … 过的会儿,黑蛋已完全镇定下来,心知他坚持不了多久,在岸边急得直跺脚, 却是无计可施。又过去顿饭工夫,胡五岳忽然呻吟一声,停止不动。他似乎已耗尽 了气力,多半个人陷进水里,竟像是要随波逐流,朝下游漂去。 李黑儿心中一急,血液轰地疾冲脑颅,他盯着河水大吼一声,臂膀前伸,左腿 哗地踏入激流浅处,匍匐下身子,尖叫道:“快拽住木棒!”胡五岳闻言睁开双目, 勉力侧过身体,一把抓住松棍,却是再也没有力气划水游动。 李黑儿见状深吸一口气,右手指间紧紧扣进河畔泥土,左臂猛一发力,强行将 胡五岳拖至岸边,随后又自水里慢慢地拔出左腿,递向他面前,发抖道:“抱…住 …我…的…腿。” 胡五岳乌紫的嘴唇频频颤抖,鼓起余力攀住李黑儿腿腕,紧接着双目闭合,脑 袋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显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李黑儿右腿弯曲,先用膝盖死死抵住岸沿,然后锁紧牙关,竭尽全力朝后仰身, 一点一点将胡五岳拖离水面。待的他肩膀上到河沿,李黑儿四肢同时用劲,大喝道 :“给我上来!”胡五岳应声而出,蓬地滚往岸边;他呼呼喘了几口气,蓦觉两只 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变得异常沉重,控制不住地想立刻昏睡过去。 就在这时,李黑儿籍着惯性撞至崖壁,由于右臂频繁使力,就听咯嘣一声,已 愈合了一半的断处再次骨折,他禁不住惨叫道:“疼死我了!”当下冷汗直冒,蜷 在地上来回抽搐的会儿,终于不支晕了过去。 胡五岳耳听着这一切,泪水不知何时已悄悄溢出眼眶,心里不住狂呼:“决不 能睡!我决不能睡!睡了两个人都意味着死亡!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报答 他的恩情!”想到这里,他噗地咬破舌尖,先借肉体的痛楚驱散睡魔,然后意守丹 田,打算调动残余潜能聚集内息。岂知过去柱香工夫,体内竟然毫无反应。胡五岳 自小得遇多位明师指点,晓得是因过分透支体力所致,当下并不气馁,摈除一切杂 念继续探察内息。 时间缓缓逝去,他几乎已遍察周身所有脉络,却依旧找不到一丝启动之源。胡 五岳渐感不奈,忖道:“难道老天真的这般狠心,定要将我俩冻死在这荒岭之间!” 一想到无辜的小黑蛋也要陪自己同死,他目中又是一热——蓦地里,一个匪夷所思 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眼睛里面不是还有热量吗?我何不将这里作为气息之源?” 说来奇怪,他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但觉双目温度陡然又增高了几分!胡五岳连忙集 中意念灌注眼眶……慢慢地,这股热流开始一点一点壮大,不大工夫,就由一股变 作三股,又化作五股,十股……每股都犹同活物一般,随着意念左冲右突,片刻即 呈燎原之势。 胡五岳大喜过望,即刻全数引往丹田气海。随其意念的催动引领,那气息行进 得愈来愈快、愈来愈猛,渐渐地,他脑中开始觉得肿胀,眼里则是火红的一片,像 是有无数根尖针在不停刺扎——胡五岳毫不在意,决定拼着目盲也要恢复功力…… 也不知过去多久,胡五岳倏觉眼前豁然一亮,随之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他眨巴眨巴 眼睛,竟隐约能够黑夜视物,心下更是欢喜,于是猛吸一口真气,也未见他如何作 势,便自刷地跃起七八尺高度,稳稳立在岸边。 胡五岳心中雪亮,晓得此等异事定与那火眼麒麟相关,却是刻意回避,不愿深 入去想。他探臂将李黑儿轻揽入怀,但觉精力充沛,内力尤甚于前,不由得对空长 啸一声,然后伸左掌抵住其背心,昂然道:“为兄这便带你去瞧看名医,疗治伤痛。 哈哈,滋补好身骨后咱们同去京城,届时一面杀敌,一边遍览天下美景!”他兴奋 之下内息急速流转,使得音色清亮饱满,似可驱云荡雾直冲九宵。 小黑蛋得他输送真气,立时便清醒过来,喃喃道:“你这混蛋,周身上下怎么 热得如同火炉……”语声突地一顿,咧开嘴巴,叫苦连天道:“哎呦喂,你姥姥的, 能不能慢点输气,想烫死黑爷不成?” 胡五岳展颜一笑,柔声道:“好呀,为兄敢不从命。”随即撤出大部力道,开 始缓慢注入真气。黑蛋皱皱眉头,又道:“老子不习惯呆在旁人怀里,你快快找个 地方把我放下。”胡五岳摇头道:“那可不行,你现在拖着病体,哥哥哪能忍心让 你受冻。”小黑蛋道:“你奶奶的,两个臭男人搂在一起像甚么话!眼下小爷精神 好得很,何须……”胡五岳打断他,诚恳道:“兄弟,听哥哥的没……”黑蛋眼睛 一瞪:“喂,打住打住。你害不害臊,哥哥长哥哥短的,我有承认过吗?”胡五岳 斩钉截铁道:“无论你承不承认,反正我已拿定了主意。哼!既然我比你大,这兄 长笃定是要当的了。”小黑蛋愕然半晌,然后摇摇脑袋,苦着脸道:“没想到啊没 想到,臭小子,你的脸皮居然比我还厚,我……”胡五岳噗地点住他的哑穴,笑道 :“罗哩罗嗦,你就省点力气吧,明早裹扎完伤处咱们还要上路呢。”说完又封住 其睡穴。 胡五岳就这样抱着黑蛋坐了一宿。到的晨里,他选根上好松木一破两半,做了 两块精致的夹板,将李黑儿断臂细细绑妥后,方才解去穴道。小黑蛋刚一睁眼,即 刻开骂:“你娘的沈混蛋,对黑爷胆敢如此不敬!老子……,小爷……” 胡五岳任由他去喋喋不休,也不搭理。他见有条小船在对岸泊着,便将黑蛋置 入臂弯,腾身跃出三丈,轻飘飘落进舱里,然后扯断锚绳,掉头向上游划去。 那峡间激流是何等劲急,可胡五岳虽是逆流而上,单臂操桨,依旧是又快又稳。 小黑蛋从小在北方长大,甚少下水,这刻见状,话锋不禁一转,骂声顿时变作了啧 啧赞叹:“好哇好!臭小子,你很有一套嘛,划船的身手居然……居然快撵上了李 黑爷。” 胡五岳瞥他一眼,微笑道:“怎么,你也能逆水操舟?” 黑蛋仰天打个哈哈,不以为然道:“咋说话呢?若非小爷有伤在身,我浪里黑 条李少侠,哼哼!还能轮着你在跟前显摆?”刚说至此,前方忽地打过一个浪头, 激的小船左摇右晃,小黑蛋骇然大呼:“哎呀,我的大姨姥姥,赶紧上岸。要翻! 要翻!” 胡五岳哈哈大笑,脚底略一使劲,稳住船势,学舌道:“我浪里黑条李少侠, 哼哼,要……”小黑蛋见势不妙,眼珠一转,急忙换个话题,大声惊诧道:“咦! 这船里怎会有如此浓重的药材味?”胡五岳经他这一打岔,注意力果被分散,吸吸 鼻子道:“没错,不过船是昨夜那女子所有,她不像是个采药的呀?” 黑蛋道:“那女妖精嗲哩嗲气,恶心得要死,妈的,她会挖个狗屁的药材。” 语声一顿,又嚷嚷道:“啊哈,味道好象是从底下传上来的,你把我放入舱里,小 爷进去瞧瞧。”胡五岳道:“不行,舱内太过狭小,船儿一旦摇晃起来,触及断臂 伤处,可就麻烦了,还是上岸后再说吧。”这浪里黑条李少侠刚刚受过惊吓,犹自 是心有余悸,只见他偏头想了想,便不再坚持。 此际崖间那线天空开始变得湛蓝明亮,显是日头已从东方升起。愈往北行,水 势愈发湍急,在东西两旁壁立千仞的悬崖映衬下,河水被激荡得如奔雷、似滚鼓, 逼的船身拐弯抹角于内穿行。 胡五岳不敢托大,让李黑儿揽住己腰蹲靠在船舱,他则小心调匀内息,腾出手 来操动双桨,在迂回曲折中迎着急流奋勇推进。 约莫个多时辰,水势渐趋平缓,然则两面的山崖却显得更加高峻;无数棵身躯 奇伟的老松,或张牙舞爪、或鳞甲苍劲,森然密布于能够吃住阳光的山壁。 这刻胡五岳早已累地汗流浃背,不过他也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在大自 然的施压下,经过频繁的提气换力、冷热交换,其体内异常之息终于能够渐渐通圆, 为己所用…… 黑蛋始终在旁偷眼观察胡五岳,见他眸中红光乍隐乍现,再也忍不住,扯扯衣 衫道:“你……你昨夜究竟怎的了?变得那般恐怖吓人。” 胡五岳一直不愿去面对这个问题,本待不理,可一看到黑蛋渴求的眼神,竟颇 觉不忍,于是长叹一口气,缓缓道:“那姓梅的也不知练的是何武功,掌力冰寒彻 骨,我昨夜只与他对了两掌,便……便激的体内烦乱不堪。” 李黑儿匝舌道:“有那么厉害?所……所以你就成了……嘿嘿。”胡五岳摆他 一眼,低声问道:“我是否变得如同野兽一般,六亲不认了?”黑蛋吐下舌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那样讲哦。”胡五岳小声道:“兄弟,你便说了也 是无妨。”抬头呆呆地望向群山,不再言语。 小黑蛋见他神色反常,好奇之心更甚,当下又是抓耳又是挠腮,隔的半晌,嬉 皮笑脸道:“我晓得你有难言之隐,嘻嘻,就稍微透露一点好不好?” 胡五岳为难道:“我非是不愿讲,而是……其中的关节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黑蛋转转眼珠道:“那你在谷里闹腾完之后,为何又会跳到河里来?” 胡五岳道:“其时我浑身燥热不安,体内灼浪仿佛要爆炸开来,再不去到冰冷 的水里,恐怕……恐怕心脏都会从腔子里头蹦出来。” 李黑儿失色道:“有这么可怕!我可听不明白了,你不是说姓梅的掌力冰寒彻 骨吗?” 胡五岳叹息道:“唉,他的掌力再厉害,又……又哪里有丹田中那股莫明之气 来得凶猛!” 李黑儿颤声道:“莫明之气?是……是不是那妖物的血……造成的?” 胡五岳似对“妖物”一词特别敏感,目中蓦地闪过一丝凶光,随即消隐不见, 颓然道:“不错,若非这里有条河流,水里头寒气渗骨,抵消了那股热力,误打误 撞之下,可能连你都会跟着遭殃。” 黑蛋激灵灵打个冷战,喃喃道:“我的妈呀,居然有如此严重。” 胡五岳点点头,涩声道:“这只是第一次爆发,我预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唉,但愿……但愿那时不要再丧失灵智。”说至此处,他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 话题,抬手指指前方,大声道:“看,前面那拐弯处便是大峡谷的尽头。” 李黑儿跟后望去,只见里许外流水折转向东,两旁山崖逐渐变矮,河面变得开 阔起来,不觉兴奋道:“姥姥的,终可离开这鬼地方啦,刚才我心里还在打鼓,现 下看来那姓梅的未曾说谎,真的给咱们指了条明路。”胡五岳淡淡道:“他昨夜完 全可以杀了我,却并未下手,自不会再施骗人伎俩来害咱们。” 李黑儿惊讶地扫了他一眼,暗道:“看来刚上船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层。妈的, 沈混蛋心思很细呀,这一日夜的作为哪有半点笨蛋的样子。”蓦地,他又想起一事 :“哎呀,这小子好象改姓胡了,老子怎的还在骂他沈混蛋?”于是又问道:“昨 晚那个唤作梅殷的,说得可真?” 胡五岳将头一偏,黯然道:“成千上万条性命,他岂敢戏言。”李黑儿小心翼 翼道:“是你亲眼所见么?”胡五岳点下头,突然垂泪道:“正是。”小黑蛋嗫嚅 道:“那……那你怎么还活着?”胡五岳抽噎道:“不知道。当时我爬在桌子底下, 亲眼看到俺娘和两个姐姐,她们……她们的头颅被人生生砍去,鲜血喷满了……整 间房屋。”黑蛋道:“可是昨晚你说有一千多人,你家里真有那么多人口么?” 胡五岳再也忍不住,突然痛哭失声道:“呜呜……其时虽然只有五岁,却清楚 地记得法场斩首时的情景……呜呜……后来少主人告诉我说,爹爹乃本朝宰相,问 斩时被株连了九族,呜呜……”终究还是个少年,他的坚强冷酷在与深埋心底的亲 情不期而遇时,竟然一触即溃,显得是那样的脆弱与无奈。 黑蛋心中疑问越来越多,但是看到勾起了他的伤心,便不敢再问,慌道:“你 怎么哭啦?这等深仇早晚要报,出去山谷咱们就去找那姓梅的,你说好不好?”胡 五岳哭道:“你哪里知道,我已忍了十一年,我已整整十一年未曾哭过了啊!”随 后似沉浸到回忆之中,悲声变得越来越烈。 小黑蛋鼻头一酸,哽咽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我也受不了啦。”“啦”字 方毕,已然“哇”的一下嚎声震天。 胡五岳惊地惊,顿时清醒过来。他抹去泪水刚要说话,蓦见船已驶至拐弯处, 眼看就要撞上对面崖壁,不觉大骇,忙奋起神力扭转船头。船儿随之向右倾斜成一 个骇人的角度,差点倒扣入河!好在胡五岳熟知水性,内力到处,船身剧烈摇了几 摇,方才险之又险地贴着悬崖一掠而过。 黑蛋却遭了殃,他在惯性驱使下,猝不及防,侧着身一头栽倒在舱口,就听咔 嚓一声,右臂两片夹板裂为数块,胳膊则被卡在舱沿——这次痛楚来的是那样突然, 竟令的他哭声戛然而止,随之满鼻满脸涕泪迸流。 胡五岳一把抱起小黑蛋,急叫道:“兄弟,都怨我都怨我!你的伤……”余光 到处,语声倏止,不由得怔怔地望向岸边。 就见小船驶出山区后,改变为东西走向,进入一片丘陵地带。河的南岸立着两 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怀里抱着一名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胡五岳不共 戴天的仇敌——当朝驸马梅殷。 胡五岳一看是他,即刻死死盯住,眼中不再存有别人。他稳住船身,左掌贴住 李黑儿后心,一边缓缓向他体内输送内力,助其镇定心神,一边喃喃道:“兄弟, 哥哥就要经历一场大战了,你……”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懔,低头看看李黑儿, 见他脸上肌肉兀自来回抽动,忖道:“我若不幸身死,谁来照顾于他?”一时间竟 在血海深仇与兄弟友情间起了徘徊之意。 便在此际,梅殷沉声道:“胡五岳,借一步上岸如何?梅某有事相询。” 胡五岳仰起头,冷冷道:“你我不共戴天,除非是一决生死,否则又能有甚么 言语可讲!” 梅殷叹口气道:“你年龄尚幼,日子还长,报仇有的是时间。不过你倘若误入 歧途,别说是找我梅殷报仇,恐怕连见本人一面的机会都不再有。” 胡五岳目中蓦地掠过一抹血红——随其情绪的变化,丹田之息旋即起了感应, 开始急速流转,上至头顶百会下达脚底涌泉,倏忽间围绕身体兜了个圈……可他面 部表情却显得出奇的镇定,说话语气更是平平淡淡,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冷 酷,道:“还有见面的可能么?胡五岳以为,再没这个必要。哼,汝当做好准备,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梅殷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却已无暇去探个究竟,苦笑道:“好吧,既然你执迷 不悟,今日我便成全于你,出招罢。” 李黑儿经胡五岳输送内气,已然疼痛稍减,这刻忽听二人把话说僵,心头不由 发慌,小声道:“你松开手,让我与他讲两句。”胡五岳伸手擦去他眼鼻泪水,怜 惜道:“你身子骨打不打紧?可别牵动了伤势。”黑蛋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奶奶 的,你这狗屁真气比啥都管用,小爷一点也不觉得疼啦。”胡五岳略一犹豫,半信 半疑道:“真的吗?好罢,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哥哥在旁搀着你。” 李黑儿站在舱边,这时才看清岸上情景。只见梅殷身着一袭灰布长衫,头顶褐 色四方平定巾,怀抱一名长发女子立在河沿。他年龄在四十上下,身材修长匀称, 面颊线条优美,高挺的鼻梁下留有一抹修剪整洁的短髭,只是那对深遽的双眸,隐 约透出一丝悲悯凄凉。黑蛋想瞧瞧他手中女子的模样,却见她静悄悄地俯其怀里, 披散的秀发掩住了面容,并不能看清年龄长相。 目光到处,在梅殷身后不远处一块岩石上,还蹲着一名留有山羊胡须的葛衣老 者,戴顶六瓣瓜皮小帽。此际,就见他佝偻着身子,脑袋伸得将要脱离脖颈,像是 发现了什么珍奇猎物一般,眯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小眼,正自一瞬不瞬盯着胡五 岳。 黑蛋心中打个突:“这老山羊神情透着古怪,恐怕不是甚么好东西。”目光转 回梅殷身上,重重咳嗽两声,方才大模大样道:“梅……梅驸马有请了,在下行走 江湖多年,早想一睹您的容颜,不想竟能在这荒山野岭接连相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啊。” 梅殷点点头,和颜悦色道:“哦,难得你小小年纪便听说过我的名字,你有事 么?” 黑蛋见皇上的女婿如此看起自己,不由精神一振,口无遮拦道:“梅大侠威名 远播,小的早已是这个……那个……久仰得一塌糊涂。唉,可惜本少侠今日身体不 便,只能在船上向大侠……”梅殷轻皱眉头,打断他道:“这位少年,梅某向不在 江湖走动,大侠云云就不要再提,刻下本人时间紧迫,你有什么话请尽快说出来。” 李黑儿见他不复和蔼,立时晓得马屁拍错了位置,忙转回先前称谓,笑嘻嘻道 :“驸马爷,北面这条路可是您指引的呀,您不会是设了个圈套在等我俩钻吧?” 梅殷尚未答话,那老者忽然起身朝河边走来。他身材干瘪瘦小,果然极似山羊, 边走边摇头晃脑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梅驸马是何许人物,怎会向两个娃子 施此下三滥手段?嘿嘿,解玲还需系铃人,他是来找你们解毒的。” “解毒?此话怎讲?”李黑儿奇怪道。 老者似未听见他说话,径自行到河沿,眼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胡 五岳。过得片刻,他舔舔嘴唇道:“这位小兄弟,近日你是否觉得小腹滚烫,里面 像投进一大块碳火一般?”胡五岳厌恶地瞥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老者也不生气,骨碌着眼球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咽口唾沫道:“小 兄弟,我知道你此刻很痛苦,吐一个字都难受得紧,不过别怕,既然你有幸遇见了 老朽,便等于找到了救星。嗯,目下你只需点头或摇头便可,快快告诉老夫,是不 是热力已上行至泥丸,刺的眼睛生疼?” 胡五岳运气良久,已然做好了战前准备,实在懒得理他,不耐道:“正是正是, 你……”话音未落,那老者“蓬”地跃起一丈多高,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见 他先在空中倒翻个筋斗,落地后又像个孩子一般,展开臂膀在原地绕了几圈,语无 伦次道:“我太激动啦!我太高兴啦!梅兄弟,梅驸马,本谷主所料不错罢,嘻嘻! 哈哈!这娃娃果然被老夫的精灵所伤,变作了毒人。”说到这里,他倏地立定身子, 望着胡五岳,表情突然间变得可怜巴巴的,涕泪纵横道:“我的小祖宗,快告诉老 朽那精灵去了何方?” 胡五岳怒道:“疯老头子,滚一边去,甚么精灵古怪的,五爷没见过!” 老者愣地一愣,忽然啪地自刮一记耳光,露出满脸谗笑,道:“别生气,别生 气。都怪我这糟老头子没把话说清楚,小兄弟,你见过一只眼睛红似火的麒麟么?” 李黑儿与胡五岳不由得同时点头,实因那怪物给他们留的印象太过深刻。黑蛋 哈哈一笑,拍拍肚皮抢先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妖怪啊,早喂进我两兄弟的五脏庙 里啦。” 此话入耳,老者身体猛可里一晃,险些栽进河里,颤声道:“胡说……八道, 就凭你两个小……崽子,如何能应付得了我那精灵!” 胡五岳见他转眼间将称呼改作了小崽子,更觉厌恶,有心再气气他,便道: “老东西,那玩意的肉难吃得要命,不过它的血喝起来味道还不错。唉,折腾的小 爷大冬天里体内阳气旺盛,一点也不觉得冷。” 老者一怔,跳起双脚,吼道:“放你母亲的臭狗屁,你小小年纪有何能耐化解 阳毒?老夫实话告诉你,你若真的喝了精灵之血,当今之世除了我康旺谷,就是大 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你性命!” 胡五岳与小黑蛋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黑蛋再次抢前道:“可惜呀可 惜,老山羊,掐指算来那甜蜜蜜的麒麟血……哎呀呀,好象已然下肚两月有余,你 母亲的狗臭屁,因何爷爷们还活得旺旺的?”说完不住咂吧嘴巴,生像是回味无穷。 康旺谷戟指喝道:“你这黑崽子满口谎言,姓胡的娃娃兴许与那精灵……打过 交道,你却知道个狗屎!” 小黑蛋支起左掌扇扇鼻孔,做眩晕状:“干你姥姥,又是狗屁又是狗屎的,熏 死小爷啦。”心下则暗惊:“这老山羊不简单呀,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康旺谷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显见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蓦地里,就见他目中 凶光暴闪,张开双臂,大喝一声,老鹰也似朝小船扑来。 胡五岳早有防备,脚下用劲,抱着黑蛋向东南方向斜里飞出。康旺谷未料到他 会弃船而逃,当下挥出一掌将小船击翻,借力又跃回岸边。 胡五岳跳上岸后厉声喝道:“梅殷,尔等稍待五爷片刻。”随后急速驰向一个 七、八丈高的山包。到的山顶,他寻个干净处,脱去身上仅余的一件小褂,平铺于 上,将黑蛋轻轻放下,俯身凝视着他的眼睛,深情地道:“黑儿,万一哥哥有个三 长两短,你可千万要活……”黑蛋眼泪倏地狂涌而出,截断他的话,叫道:“狗屁 狗屁,臭不可闻!”胡五岳叹口气,自顾言道:“我知道你聪明机灵,心里主意特 别多,日后行走江湖,定能……照顾好自己。”说到这里一扭头,偷偷抹去夺眶而 出的泪水,接道:“兄弟,往后可要多加保重,哥哥这便走了。”精赤着上身大踏 步迈下山包,一面走一面又大声道:“兄弟,你千万记住了,哥哥倘若战死,不可 为我报仇!”小黑蛋哭的泪人也似,却是无可奈何。 胡五岳行至梅殷一丈左右,沉声道:“你是要单独与我一战呢,还是两人同上?” 梅殷自他上岸后便始终关注其一举一动,这刻见胡五岳光着身子回转,目中不 由透出激赏之意;再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突又漾起一种异样的情怀,禁 不住仰天长笑,竟是好一阵子不能止歇。 李黑儿心系战事,哪肯在山顶逗留,此时已托着臂膀来到左近。他看梅殷笑得 爽朗,内里不由一松:“此人笑起来真是好看,咋瞧咋顺眼。嗯,这么一个美男子 心肠应该……”一念未完,就听胡五岳大吼一声:“姓梅的,你目中无人,欺人太 甚!”呼地一拳击向梅殷小腹。 梅殷笑声依旧,将手中女子抬至胸前,上半身凝住不动,腰猛地往旁一拧,生 像是从中折作了两半,来拳便自落空。胡五岳毫不慌乱,拳势如影随形,左臂倏地 弯曲成肘,侧身撞去。梅殷未料到他的应变竟会如此迅捷,笑声立刻停止,迫不得 已横掌相阻,但听噗地一声闷响,二人尽皆静立不动。 僵持了片刻,一大片红晕突然自胡五岳小腹升起,开始往肘部蔓延,由于他赤 裸着上身,此情此景显得清晰可辨。只见那红彩愈行愈浓、越来越艳,不大工夫, 便尽数会拢至两人结合部位……再观梅殷,随着压力的增加,英俊的脸孔接连闪过 两道紫气。 蓦地里,胡五岳舌抵上腭,低叱道:“咄!”随之身子剧烈抖了两抖。呼喝过 后,就见梅殷额头顿时现出汗际,他勉力抵挡的会儿,右掌倏地往回一收,“腾、 腾”向后连退两步,失声道:“你是昨夜那少年吗?” 胡五岳眼中露出胜利的喜悦,傲然道:“不错!” 梅殷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当下面颊微微一红,点头道:“是本人轻敌了。胡五 岳,梅某还想试上两招,你可敢再接?”胡五岳大声道:“笑话,你尽管放手来攻!” 梅殷赞道:“好!”竟然就这么抱着女子,跨前一步,立起右手单掌,隔空劈出。 胡五岳见状深吸口气,令的一抹艳红疾速驰往右臂,握紧拳头迎上前去。 此番相遇与适才大不相同,一掌一拳隔的尚有数尺,便自凝结不动,而丈许方 圆却平空掀起一阵热浪。黑蛋距离虽远,兀自感到热风袭身,他偏头想想,心中不 由一喜:“好呀好呀,那姓梅的练的乃是寒掌,定是胡五岳又占了上风!”果见胡 五岳似牢牢掌握着主动,举起左腿向前迈了一步。 梅殷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目中明显透出讶异之色。随后见他左肩一耸,将臂 弯女子送上肩头,腾出左掌拍向胡五岳。 胡五岳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再又踏前一步,左拳猛然挥出! 二人掌拳终告相触,却是乍遇即分。梅殷依旧是轻轻一晃,可奇怪的是脸上浮 现的却是一道青气,先前的紫气不复出现。那胡五岳更让人看不懂,只见他左臂向 旁一荡,忽然由左向右原地转起圈来: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有七八圈方才 停了下来。他停下后喘了几喘,突地阖上了双目。 黑蛋心下一慌:“姥姥的,这仗打得莫名其妙,他是不是受了伤?”跑前几步 便欲问候。康旺谷喝道:“黑娃子,千万打扰不得!让他慢慢调息。”李黑儿忖地 忖,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关切地望着胡五岳,不再言语。 那梅殷似也未讨着好,就见他微闭双睛,面上青气久久不褪。过得半晌,蓦听 他吐气开声,喝道:“梅花!”口中竟喷出一团淡淡的红雾,脸上青气随即消隐不 见。 旁边康旺谷睹此情景像是吃惊不小,他呆地一呆,忽地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驸马爷真是了不起啊,年方不惑便已得梅家七式之真谛。啧 啧啧,除我康门之外,老夫真想不出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在此短短时间即逼出此天 下至毒,佩服啊佩服!” 梅殷不语,神色显得极为严峻。他将肩头女子送回臂弯,目光投向正在运功调 息的胡五岳,吃惊地想:“几个时辰之前我才与他交过手,这刻怎会判若两人?嗯, 看来康旺谷判断得没错,他内力能够突飞猛进,定与那妖物有关!”想到这里,梅 殷脱去长衫,把手中女孩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退后两步交给康旺谷,道:“烦 请康谷主照看郡主片刻,梅某今日定要将这少年拿下。” 康旺谷捋捋山羊胡子,满脸堆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驸马爷,您这趟 驾临老朽的当归谷,是不是觉得不虚此行呀?”言毕接过女子。 黑蛋心中一动:“当归谷?月前小爷采药时惟独不见当归,难道……”一念未 必,就听梅殷叹气道:“谷主所料非虚,他果然与那妖孽有染。哼!梅某现下便除 去这人间大害。”此话入耳,黑蛋被哧了一跳,康旺谷更是大惊失色,急声道: “梅驸马,咱们不是讲好了么?你若杀了他,岂非要坏我大事!” 梅殷缓缓道:“他的毒功一日千里,若我没走眼的话,现下阻止还来得及,倘 假以时日……”康旺谷脑袋摇的拨浪鼓般,大声道:“无妨无妨,只要他去了老朽 谷中,便自万事大吉。”梅殷斜他一眼,淡淡道:“是吗?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康旺谷一怔,不悦道:“难不成驸马爷要变卦?”梅殷奇道:“变卦?我对你可有 承诺。”康旺谷山羊胡须无风自动,怒道:“梅爷,老夫此生别无所求,你可是想 要碍我完成心愿?”梅殷眉毛一拧,上身微微下倾,眸中精光暴射,冷冷道:“前 朝妖畜作乱,毁去多少百姓人家!康谷主心愿再重,会重过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么?” 康旺谷骇然退后,口气即刻变软,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低头 看看手中女子,三角眼转地转,忽道:“那郡主岂不是再无幸理了?”梅殷身躯一 震,自言自语道:“是啊,小眉怎么办?竟是忘了这一层。” 便在此际,胡五岳吁口气,张开双眼嘲讽道:“哼哼,胡某已成了尔等嘴边之 肉么?你俩太也不知廉耻!梅大驸马,据我看来,你的武功也无甚出奇之处。”说 到这里,他横跨一步,摆个骑马蹲裆姿势,喝道:“姓梅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有什么高招尽管使将出来,让五爷再见识见识!”他虽然性子冲动,却非卤莽之辈, 加之对武学的领悟早逾同龄,心知自己尚欠火候,此际绝不可贪攻冒进,便打算先 做好防守,再伺机进攻。 梅殷眉头再又一耸,厉声叱道:“狂妄!你以为习的噬人之功,便可为所欲为 了么?梅某这就让尔魂飞魄灭!”“灭”字方毕,大团浓郁的青气蓦现脸庞。 李黑儿大骇,正要冲前相阻,忽听扑通一声,康旺谷竟然跪在了地上,嘶声道 :“驸马爷,绝对不可以啊!”那情那景,倒像是他先胡五岳一步魂飞魄灭。 梅殷看也不看,阴森森道:“怎的,想造反不成?” 康旺谷神情接连数变,终于颓然坐地,喃喃道:“岂敢岂敢……”倏地,他瞥 见怀中女子,面色不禁一松,又站了起来,辩解道:“驸马爷,老朽是在为你担心 啊。秦王只此一女,您回西安后如何向他……” 梅殷斥道:“住口!”回头望望裹在衣衫中的娇小身躯,终觉难以释怀,气势 陡然一泻,面上青气渐渐散开。他负手来回走走,忽地面向胡五岳,温言劝道: “胡兄弟,我晓得你昨夜定有奇遇,不过这番际遇将会贻害人间,还望你诚心相告 其中过程,梅某定当竭尽全力挽救于你。” 胡五岳咬牙道:“挽救我?胡某岂能在仇人手下偷生!梅殷,你助纣为虐,灭 我胡家满门,五爷恨不能生啖你肉,好为死去的爹娘血恨!”他言辞激烈,说着说 着目中又出现血红之色。 梅殷见状心中一懔,沉声道:“我原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为胡家保留一脉骨血, 可你既已堕入魔道,那就早晚会变为天下大害。”语声微顿,郑重道:“胡五岳, 目下你有无生机,尽在一念之间。现在你面前摆着两条出路,要么废去武功,梅某 领你回府去过普通人的日子,要么横尸这山野之中,化作……” “嗷……”胡五岳再也听不下去,怒极而啸……见梅殷终于住口不言,冲动之 下早将防守姿势抛去了脑后,迈前一步,戟指咆哮道:“还有第三条出路,那就是 胡五岳将你碎尸万段!” 梅殷面上紫气大盛,一振右臂,肃声道:“梅某的武功左阴右阳,我刚才已经 试过,你非是我左边阴功之敌。胡五岳,你不是体内阳气旺盛么?好!我就用这只 右掌与你斗斗纯阳之功,好让你知晓邪不压正的道理。” 胡五岳厉声道:“胡五岳何须相让!你便是四肢齐上又有何惧?来罢!” 梅殷颔首道:“左相身后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当可瞑目了。胡五岳, 本人自刻下起,下手不再留情,你可要准备好了。” 康旺谷在旁猛拽一把山羊胡须,颤声道:“梅……驸马,郡主咋办?秦王那里 ……” 梅殷怒道:“别再说了!梅某拼着秦王伤心,也要除去这江湖妖孽。”面颊紫 气开始急速流动。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