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而树林里,另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着。 苏莫非手握贯日,头上的头带已被无形的剑气所断,一头花白头发就这么披散 下来,遮住了大半张的脸。脸上隐约还有血痕,看上去显得无比的狰狞恐怖。 而萧晨此时也是苍白着脸,在那里暗自吐纳气息。一袭白衣被对方的剑气割得 残破不全,手中的夕颜微微垂下,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漾一漾的波纹清清冷冷地照 在这满地的落叶上。片刻后,萧晨抬起头看着苏莫非,清冷地一笑。 “今天,我誓杀你这个老匹夫。”字字珠玑,落地有声。手腕一用力,下垂的 剑又复举到苏莫非的眼前。 火势终于越烧越大,北边天空显现出血一般的红色,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火!苏莫非在下一刹那就明白过来了。苏家百年的老宅,毁了! 苏莫非阴郁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厉声道:“萧晨, 你果然有够狠!” 又抬头对着一直倚着树干看戏的鬼谷子喝道,“帮我杀了他,我就将那颗辟灵 珠给了你。” “嘿嘿!”一直不露声色的鬼谷子这时尖利地怪笑了两声。仍旧不为所动,反 倒是找了个舒服的枝丫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继续看好戏的样子。 萧晨心里也知,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敌一个苏莫非或许尚有胜算,但是若再加 上一个鬼谷子,那便是再无希望的了。当机立断不给他再度出声求援的机会,便已 一剑辟出。这一剑有如雷霆万钧,剑气引得周围的落叶也齐刷刷地向苏莫非飞去, 瞬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把剑,那个御剑的人,还有漫天的如同利箭般锋利的落 叶。 鬼谷子看到这一刻时,震惊地几乎就要跳起来,手中一直握着的暗器也忘了发 出。 苏莫非只能凭着本能抬手用贯日横在身子前作为抵挡,“叮!”夕颜贯日的悬 疑终于在那一刹那得到了解决。 贯日的剑身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直跳跃如鬼火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就在夕颜要触到苏莫非胸口的时候,萧晨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剑势一缓,就那样 擦着苏莫非左手的臂膀落下。 正是这一刹那的迟缓,鬼谷子手中光芒一闪,一点幽蓝如同流星般的光芒消逝 在那袭白衣中。 萧晨眉头一皱,左手却丝毫不停得朝着苏莫非一掌打下。 苏莫非本就拼尽全力才解下了萧晨那雷霆般的一招,这下已是重伤之身,如今 又挨下一掌,顿时身子向后飞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心中一凉,不由得闭上了眼。 而萧晨背后那颗流星隐没的地方这时像是有火在炙烤般灼热难当。而握剑的右 手也隐隐颤抖着。毒素入侵的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两颗辟灵珠我都要。”说话间,鬼谷子已然站到了苏莫非的眼前。双手环抱 着胸。得意得说,“得到那一甲子的功力后,就算是逍遥子,也奈何不了我了!” 苏莫非听到这里后,原本闭着的眼猛然张开。眼睛里面的欣喜是那么的明显。 “可以,只要你能杀了他,什么都行。”如今的他也明白了,自己没有足够的功力 来承受它反噬时的危害,纵使守着那两颗药,也是吃不得的了。还不如当下用来保 命。 鬼谷子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转过身去看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萧晨。看着他 咬着牙,默默忍受着体内真气四处流窜带来的剧痛和内力逐渐流失而带来的手脚乏 力。此时手中的夕颜剑就有如千万斤般沉重,但他始终紧握着手中的剑。 “若我死了,你还尚有神器可以自保。但我若真的死了,你一定不要恋战。” 想到自己曾说过的话,无奈地笑了。 就在鬼谷子的手慢慢地要触到萧晨头顶的时候,漫天的流星就在这树林里散发 出来。在林木云集的树林里发射暗器而无一被树木挡落,可见出手的人使暗器的高 明程度。 鬼谷子只抬手拂袖几下,便抄下了一把暗器在手中。也不看手中的暗器,便扬 声道: “丫头,长进了啊。” 果然,在所有的光芒都归隐后,一袭素衣便出现在眼前。 萧晨复杂得看着素衣女子,“还是来了,还是被她赶上了么?” “师傅。”素衣女子一下子便跪在了鬼谷子面前,“求师傅放过他。” “不行,你要想要那两颗辟灵珠就一定要杀掉他!”旁边的苏莫非听到后,连 忙说道。 素衣女子一把转过头去,看着惊恐的苏莫非,冷冷地说着,“如果他死了,我 一定要你陪葬!”袖中的分水匕首已然被握到了手中。 “你这个不孝女,难道真的要弑父吗?”看清来人后,苏莫非吼道。 “我不是你女儿。”说完这一句后,兰汀又重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萧晨后, 又看着看着鬼谷子,磕着头,道“求师傅放过他!” “不行!”鬼谷子丝毫不为所动,一脚踢开兰汀,道“没有辟灵珠,那我拿什 么去赢逍遥子?一甲子的功力,怎么能任由你说一句我就放弃!” “兰汀,莫要忘了来之前我是怎么关照你的。”萧晨终于不忍她受辱,开口道。 兰汀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语,依旧跪着,求着。“师傅,弟子愿把毕生的功力 还给师傅,求师傅放过他!” “你?最多三十年的功力,怎么能和辟灵珠比?”鬼谷子不屑道。 “但师傅却不需要忍受辟灵珠反噬时的痛苦和承受走火入魔的危险。”兰汀低 头说着。 萧晨听到这里,闭上的眼睛猛然张开,里面精光四射。早已无力的手却把手中 的剑再度紧紧握起。 鬼谷子心念一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如此,也可。”说着便向兰 汀走过来。 兰汀一直温驯地低着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直到她 看到眼前地上那一双黑色的鞋子时,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抬头。等到她感到 头顶有一种莫名的压力的时候,突然间,右手上扬,藏在袖中的匕首已出袖。 黑色胸口,已然是血色一片。 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诡异,鬼谷子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兰汀已顺势退出三 丈远。 “孽徒!”鬼谷子愤怒地骂道。 兰汀却是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昂首看着自己的师傅,——这个即塑造了自己, 又毁了自己的疯子。 蓦地,一漾水纹般的光芒在素衣女子的脸上掠过。等鬼谷子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的时候,却早已晚了,那柄夕颜已穿透了他的身子。果然是好剑啊,就像是穿透豆 腐一样轻松,“咝”地一声,好不清脆。等到剑抽离身子的那刻,撕心裂肺的疼痛 才排山倒海般袭来。 疼到连他都不由跪了下去。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笨蛋!”看到最后一点希望的破灭,苏莫非不由大骂起 来。 兰汀轻喃着:“师傅,你莫要怪我。” 看着眼前的人一点点的停止抽搐。 “苏莫非,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兰汀也不看他,拿起夕颜顺手一甩, 那致命的一剑已出,苏莫非就这么睁着双眼,不可置信自己最终居然会是这样一个 下场。 “江湖人为苏莫非立了个衣冠冢,朝廷也下召封了他为定武候。”素衣女子端 着药碗,对着床里的人说道。 萧晨想伸手接过药碗,却无奈得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无丝毫气力,怔怔地看着自 己的手,苦笑一声。 素衣女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气馁的表情,喂着他喝药。随口又说道:“武林大 会如期举行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夺了盟主的宝座,入主了鼎剑阁。” “叫什么?”萧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淡淡地开口问了这么多天的第一个问题。 “舒河。”喂完药后,素衣女子把药碗往桌子上一放,“有听过吗?” 萧晨在脑中搜索良久后,轻轻摇头。 “如今洛水山庄在江湖上,已是人人敬畏的大派了。恐怕连鼎剑阁的势力都奈 何不了了。”兰汀看着萧晨的脸,希冀着这句话能够让他有一丝表情。岂料他又轻 轻闭上了眼,一如这些天。 “我会治好你的!”兰汀高声说着。 “向天借寿,来世要还。”萧晨没有张开眼,叹了口气说,“你也不必费心了, 去把红袖叫来吧。” “庄主。”红袖轻轻踏入。 “红袖,我曾经对你说过要替你开间添香楼。如今看来,是不得了。”萧晨睁 开眼,慢慢说着。 “红袖愿一生追随庄主左右。” “可我不愿意食言啊!”萧晨轻笑,“做不成添香楼老板娘,做我洛水山庄的 庄主你看可好?” “庄主?!”红袖惊愕。 “我想随兰汀远离江湖,过些平常的日子。”萧晨的眼光望向窗外,淡淡笑着, “我也倦了,江浪最终还是看错我了,霸业从来就不是我所追求的。” 红袖知道多说无益,点头应允了。 两天后,在喂完药后,兰汀轻轻说,“我娘曾经说,江南,是个风景优美的地 方。我们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 萧晨眼里居然有了笑意,接口说道,“建个木屋,围个菜谱,养群鸡鸭。冬日 堆个雪人,夏日泛舟五湖。” “你那即将到手的霸业你不在乎?”兰汀看向他。 “我如今的身子,你不在乎?”萧晨反问。深夜,一袭红衣推开虚言的房门, 轻步踏入。 “师兄。”她轻唤。 萧晨在同时睁开眼睛。 “小念。”萧晨轻轻抬手抚摸着苏念的一头秀发。 “那年在昆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念抬起头,泪痕满面。 “你没忘?”萧晨惊讶道。 “该忘的都忘了,但你,我又怎么会忘,不过过了今天,我会忘了一切的。” 苏念轻轻握着他的手,“我想知道,那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使你那么疯狂地爱上 她?” “好,我告诉你。”低醇的声音慢慢蔓延开来。 “那年” “那年我和师傅在去昆仑的路上看到兰汀,像陶瓷娃娃一样精致的面孔。 “但是她却在偷东西。 “幸运的是,没有人怀疑到她,虽然她的手段并不高明。 “只是,那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又有谁会去怀疑呢! “后来,师傅终于还是出手阻止了她,阻止她继续偷,师傅告诉她,做人当自 立。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得到别人的关心了,她居然哭了。 “我相信在她的心里,一定极度渴望一种温暖一种关心和爱。 “两天后,我们又看到了她。 “她其实是一个很纯很纯的人。 “那次我看到她在肚子饿和不偷窃之间板着手指犹豫的样子,最后还是把伸向 别人钱袋的收缩了回来,然后继续挨饿。 “师傅终于也决定带上她了,那时我高兴得简直无以复加。 “在后来那短短的十多天里,她的身影,哭着带笑的样子,陶瓷般精致的面孔, 一次次闪现在我脑海里。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爱了吧。 “我是一个懒惰的人,懒得去爱,一旦爱上了,又懒得去变。 “只可惜,在昆仑的时候,鬼谷子突然间要收兰汀当徒弟。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师傅说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否则苏家的人找上门来 该怎么办,毕竟你在这里,他们迟早会知道的,这样的话就会把她重新推回到火坑 中。 “以后的几天,我一直没有看到她,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我想去和她告别。 “但却让我看到了一生中最另我心痛的场面:她在一间炼丹房里,左手上挂着 一只赤蝎,右手被火蛇咬着。两种剧毒在她的体内流窜,那种痛苦是我所不能想像 的。但她只是忍着,只是那张精致的像陶瓷娃娃的脸此时却疼痛到扭曲。 “我破门进去了,我想带她走,就算是因此要离开师傅也不愿让鬼谷子继续拿 她当试验。 “但她却不愿意跟我走了”说到这里,他无奈而又干涩的笑声清清浅浅地响起。 “因为她已经不再相信我了,她曾经那么地依赖我,而我却放手了。 “师傅终于还是禁不住我的恳求,把夕颜,贯日留了下来,才使鬼谷子答应好 好教她,好好对她。 “我承认我的确是因为这件事而在迁怒你,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冷静睿智 呢! “后来,我借白冰的事情去找她,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对抗 所有的人事物。没想到最后还是高估自己了 “小念,替我把墙上的箫拿来你出去吧” “走吧我们去建个木屋,围个菜谱,养群鸡鸭。冬日堆个雪人,夏日泛舟五湖。” 在山庄的精舍中,簌簌的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洞箫,靠在床沿上吹箫的白衣 男子已无力再吹出连贯的音符,只是如雨打荷叶一般地,一段段吹着,修长的手指 在月光下泛着盈盈白光。 听到身后的邀请,他不由侧头,笑容如春天和煦的阳光在他的嘴角绽放。 塞外。 “大夫,我媳妇是不是有娃了?”一个粗犷的中年牧人希冀地看着他,问。 被叫做大夫的是一个年轻公子,样貌英俊,眼神清冽,可惜的是一眼便可以看 出身子不好。 但病弱的他一袭白衣,宽袖下垂,飘渺得完全不像人间所有,竟有几分仙人的 味道。 白衣男子看着他,笑笑,然后点了一下头。 “那能不能瞧出是男娃还是女娃?” “你想要男的还是女的?”大夫反而问他道。 “当然是男娃,”那个牧人轻声咕哝着,“我都有三个女娃了!不过,如果能 生个和你媳妇一样漂亮的女娃,那也是好的。”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会,认真的说,“是男的。” “真的?!大夫,你连这个都瞧得出来?”虽然有点怀疑,但人人都说这队三 个月前才到来的年轻男女医术不凡,这才来问问的,如果是真的,他简直太好了。 想他都将近不惑之年了,也该有个儿子了。 “大夫,如果真的生了个小子,我一定好好来答谢你们!”说着便作势要跪下 来。 白衣男子一手扶助他,他便再也跪不下去了。真看不出这个病弱的年轻人有这 么大的劲。中年牧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去我夫人那里取点药给你媳妇吧!”白衣男子似乎又累了般,径自 闭目养神了。 “什么时候你居然能看出对方生男生女了?”送走那个牧人后,一个素衣女子 进来,“果真是青出于蓝了,我都还不能呢?” “那我自然也是不能。”白衣男子睁开眼,笑着说。 “那你刚才”素衣女子愕然,“你不怕到时候穿帮?” “他想要儿子,我就让他高兴一下。还要九个月才知道生男生女,到那个时候, 谁知道我们又在哪里?”白衣男子看了一下素衣女子,起身拉了她在身边坐下, “不会砸掉你神医的招牌的,放心。” 白衣男子盯着素衣女子看了一会,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素衣女子被他盯得脸有点红,不由得转过头去。 “我在想”白衣男子故意拉长了调子,“我家媳妇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娃。” “你!”素衣女子听到这里,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看着素衣女子娇羞的模样,白衣男子终于大笑出声。 白衣男子一把搂过素衣女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本正经地说:“夫人,我 们是生男娃还是女娃呢?” “谁要和你生孩子了?”素衣女子小声说道。 “我不和你生难道是和别人生么?”白衣男子似乎心情奇好,又笑了起来。 “如果生个女儿那就和你一样漂亮;如果是儿子,那便像我一样爱你。”希望 也能够代替我保护你。后面半句,自然是没有说出口的。 仿佛听出了什么似的,怀中的人动了一下,然后双手环到他腰间,紧紧地抱住 了他。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口,不愿抬起,让人看不到她的脸,但是那瑟瑟发抖的身 躯已然显露了她的恐慌。 “怎么了?”明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但仍旧像是习惯一般脱口问出。 过了许久,才飘出一句,“冷。” “我去给你拿件衣服。”他轻轻地说着,轻轻地哄着。 “不要!”此时的兰汀仿若任性的小孩,“只要在你怀里就好了,哪里能有你 怀里那么暖和呢?” 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无奈又痛苦地浅笑着。 离开洛水山庄已经大半年了,在这大半年里,兰汀始终不死心,天南海北地找 逍遥子,因为这是唯一的一个高人了,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萧晨她始终不敢想这 件事,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想,就不会发生。但萧晨却感自己的四肢在最近 的两个月里又开始僵硬了,恐怕这次,连兰汀都无能为力了吧。 “公子,”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在门口唤道。 “嗯。”白衣男子挑了挑眉,没有动静,怀中的女子也似乎已经睡着般没有动 静。 “这是一个爷爷给你的东西。”童子恭恭敬敬地放下一包东西,就向外走去。 打开包了很多层的包裹,看到的是一瓶药和一句话:此乃紫血龙珠。为师久久 不愿现身的原因是希望你能够主动重入江湖,因为唯有你,方可平定江湖,成就一 番霸业。望吾徒深思。 打开药瓶,看到的是一颗紫得发黑的丹药——天下间唯一可解百毒的东西!原 以为这传说中的仙药必是不存在的,没想到真的是有的。 白衣男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低头看时,却看到怀中女子的 眼角正有一颗眼泪慢慢滑落。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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