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孽情 “昨晚你们到哪儿去了?怎么这时才回来?”早饭的时候,南宫陌有些奇怪的 问刘连,这小子,昨晚吃了饭就说要和阿念商量事儿,出了门就不见踪影,直到今 早上才回来,那脸色难看得很,跟走夜路撞鬼了似的。 “哎呀,人家小俩口好多天没见,说说悄悄话不行啊?”惜羽撇了撇嘴,似是 吃准了南宫陌不解风情,“别看你风度翩翩,要说情趣你还差得远呢,一边凉快去, 没你的事儿!” 一口酒切切实实的呛住了南宫陌,差点儿给憋死,他不客气的瞪向惜羽,也顾 不得失不失礼:“黄毛丫头不懂就闭嘴,人家是兄妹,什么小俩口,什么悄悄话, 他妈的狗屁不通!” 其实南宫陌虽行事张狂,终是出自礼法之家,粗话很少出口,尤其是在女孩子 面前,可听了惜羽的话他就不舒服,似是一根刺探头缩脑的扎在心口,感觉很是不 安,可接下来阿念的一句话是真真切切的证实了他的感觉,那恰恰是他最不愿相信 的事实:“没错啊,我们小俩口是说悄悄话去了,有什么不对?” “不是吧?怎么会这样?气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哭笑不得的南宫陌想起了纠 缠不清的叶氏兄妹,不由得心情大恶,“算了,这话题令人恶心,还是到此为止好 了,当我什么也没问!” 阿念眼中有棱芒一闪,却看了看又在轻轻咳嗽的刘连,再不说一个字,只唇角 有倔强在隐隐浮动。早餐就在颇为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刘氏兄妹又一次出了门,阿 念先走,瞄向南宫陌的目光分明是挑衅,而刘连并没有南宫陌期望中的解释,甚至 连招呼也不曾打,只是那默默离去的背影如负累了千年悲苦般疲惫,让南宫陌莫名 其妙的觉得心酸。 到底是怎么回事?试剑山庄的人都是这么含蓄这么隐忍这么……变态吗?当年 的叶天征,今天的刘连,干吗都一副苦乐自知伤痛深藏什么都憋着闷着打死不开口 的德行?南宫陌狠狠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空杯斟满,再干,仿佛要借酒水去 浇熄悄悄腾起到嗔怒之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对于是非也有自己的衡量,对于行止该有自己的选 择。”星陨淡淡的口吻象是在自言自语,“人活着未必要得到别人的认同,所谓身 不由己,其实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造就了迷失自己的悲哀。” 南宫陌哼了一声,起身离席向门外走去,惜羽“哟”了一声,半真半假的道: “你不会去听墙角吧?不好喔,会脸红的,还会长针眼!” 南宫陌的脚步僵了一僵,随即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经过院子的时候,他留意 看了看昨晚看到“幻梦空昙”的地方,就只有一盆清水,什么昙花,什么珍宝,全 没个踪影,似乎昨晚只是在发梦。 出了野店,进了丛林,南宫陌微微闭目,思感运转已无滞碍,看来离开那个野 店就离开了那个怪异的场,一切都恢复了原貌。既是如此,找刘氏兄妹就是小事一 桩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凭着思感定位他悄悄墨了过去。“听墙角”,同样是令人 恶心的词儿,可是,他真不想被蒙在鼓里啊,何况身在奇境,又怎能保证刘氏兄妹 不会坠入一个全无妖气可察的幻梦? 到了,三棵呈“品”字形的大树之间,有隐约的异声传出,是……呻吟和喘息?! 南宫陌心脏一紧,几乎要扭头就走,可是……那声音怎么只是重浊的男声?他咬了 咬牙,轻飘飘的易位,慢慢的靠近了大树,树后……南宫陌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瞪大, 跟见了鬼没多大大区别。 树与树的空隙中,赤裸的刘连身无寸缕,可他的人却不在温柔乡中,而是虚悬 在空气中,离地最少也有三尺之距,阿念就在旁边,一双眼睛无半分忌讳的落在刘 连的裸体上,双手却翻飞如蝶舞,起落之间一根根纤细如发的金针在刘连各大要穴 进进出出,刘连的身躯就在金针浮沉中不断扭曲,变换出千奇百怪的各种姿势,整 个身体就在那匪夷所思的变换中渐渐透明,简直就像一团仅具人形的光雾。 这是疗伤,还是练功?南宫陌惊骇莫名,却知道不论是那种情形都不容打扰, 反正看不明白,他悄悄的退了开去。在林中漫无目的的晃悠了半天,心头是越来越 烦躁,正想不顾一切的去问个究竟,一抬头却看见了一袭红衣,正是笑颜如花的惜 羽。 “怎么,还想去看哪?”惜羽用手指绕着头发,脸上是洞悉一切的漫不经心, “别去了,你看不懂的,那是以金针度穴导引天地元气来改造身体的‘天罗脱形化 风大法’,调和阴阳,凝实返虚,你看到的还不是最香艳的部分呐,别看了,再看 也是个一头雾水,反倒会邪火上冲一肚子的气,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天罗脱形化风大法”,那是什么玩意儿?叶家那些绝活自己都知道,没听说 过啊,天罗脱形剑法是有的,自己也会,该不是天征那混小子藏私吧?还不是最香 艳的部分,那是个什么样的情景?莫非这是近于魔道的邪术妖法,不便练,不好练, 会练出意想不到的变故,所以才密而不宣? “以我的眼光来看,他这功夫至少练了五年,想来是叶家二小姐的死给刺激狠 了才下决心练的吧?这功夫自第三层起就不能独自修炼,这丫头该是陪了他几年吧? 朝夕相对,坦陈相见,说他们是小俩口并不为过,在这尔虞我诈危机四伏的江湖, 谁能真心实意的信任别人把自己的荣辱成败尽托人手?”惜羽轻轻的叹了口气, “夫妻的相濡以沫加上兄妹的血浓于水,忠诚度该会多一重保障吧?” 南宫陌一震,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莫非,这才是当年小叶子那畸形情结难以诉 诸于口的隐衷?小叶子天生灵觉过人,对山庄的未来和自己的命运有着隐约的感应, 对那痛彻肺腑的背叛和出卖感到极度的恐惧,这才对最疼爱自己顾惜自己的兄长寄 予了超越血缘关系的深情与厚望?相似的情形,又出了一对刘氏兄妹,以庄客之身 任庄主、代盟主,危机应该是日夜皆在吧?天征闭关,能相依、相携、相信的也就 只有亲生手足了……一时间,南宫陌只觉天地俱暗——这就是曾让他热血沸腾纵酒 高歌的江湖?怎会现实如此残酷至此?也正是因为心神激荡,他全没留意到惜羽的 口气并不是基于世事无情的感慨,而是一种扪心自问的伤感和迷茫。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他们……是兄妹啊!”南宫陌喃喃而语,也不 只是问别人还是问自己,“这是乱伦,是废礼,是不正常,太荒谬了,如果这样乱 来,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还以为狂剑不为俗礼世情所羁,原来也是个凡夫俗子!”寂然、漠然却锋芒 毕露的声音传来,如平静冰川下隐藏的暗流汹涌,是星陨,“什么伦常,什么情理, 不就是人为的枷锁吗?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善于伪装总把自己弄得衣冠楚楚冠冕 堂皇!动物的争斗、交合都只基于生存的本能,而人呢,尔虞我诈、奸淫掳掠、权 衡取舍、谋划算计,那不叫本能,那是私欲的泛滥,人,其实禽兽不如!” “人活着,有太多的负累,为什么要发乎情止乎礼?礼是什么玩意儿?不就是 世俗的眼光吗?为什么要自恃过高自我束缚?为什么要顾忌别人的眼光压抑自己的 感受?多少年前,师徒通婚为世不容,那也叫乱伦叫大逆不道,可是出了个神雕侠 侣,他们够强、够傲、够狂,横眉冷对千夫指,携手笑看生和死,世俗奈何不了他 们,就不得不承认他们,他们也得以传颂千年!”星陨的眼神不再寂寥,却似亮起 了两点惊世骇俗的鬼火,“兄妹联姻,只要两情相悦,又有何不可——所谓天理伦 常,并不是不可更改,鬼的胡子是人栽的,神的光环是人加的!” “怎么可以这么推论?这太偏激了!”南宫陌心乱如麻,只觉对方的话终是不 妥,偏偏又驳无可驳,“你,你简直疯了!” “这想法的确疯狂。”惜羽低垂着头,声音幽凉如梦,“从推论来说可以成立, 但是,兄妹……毕竟是兄妹,他和她毕竟流的是同样的血。” “什么叫‘同样的血’,是想说近亲相奸吗?”星陨仰天一笑,笑意是睥睨古 今的傲,“那你告诉我,天地之始,人是从哪儿来的?远古传说中,盘古大神辟开 混沌成就天地,但天地间并没有别人,只有盘古所遗毒一对兄妹,那就是伏羲和女 娲,是他们缔造人间烟火,怎么缔造的?真是用黄泥和水捏成的吗?天晓得,人可 是有知有觉的血肉之躯!我宁愿相信是他兄妹结合才繁衍了后代,也就有了我们现 在这些活生生的人!” “这说法很有趣,西方也有相似的传说。天地间原本没有人,是一个叫上帝的 神创造了一个男人,取名为亚当,但亚当一个人很寂寞,上帝就取出亚当的一根肋 骨用来造了一个女人,取名夏娃,后来他们偷食禁果而结合,成了人类的始祖,夏 娃来自亚当的肋骨,关系也该是兄妹,流的自然不会是两样的血。”淡漠的声音静 静响起,是阿念,心神大乱的南宫陌居然没留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所以我认 为,血缘、伦理、道德,都不过是人们自己设下的障碍,不过是自诩为万灵之主的 人类在作茧自缚。” 艺成后的南宫陌心志坚定,少有目瞪口呆的时候,可这时,他和一尊石像没什 么区别——所受到的冲击太大乱,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就连神秘莫测的惜羽 也现出来游移个定的挣扎之色,好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那些毕竟是传说……” “对,那些是传说,但是传说本就脱胎于现实,如今的我们又焉知不会成为后 世的传说?当然,作为一个苦研医术的大夫,我得承认相同相近的血缘会造成一定 困扰,最大的可能是后代产生变异,会发生难以预料的畸变——或许,这也正是我 们不如伏羲女娲、亚当夏娃那传说中辉煌出色的原因所在,我们,早已经历了数十 代甚至数百代的变异!”阿念抿了抿苍白的唇,眼中落寞之色愈浓,“相亲相爱是 要付出代价的,如果真有兄妹相恋,最好,不要子嗣。” 惜羽和星陨同时剧震,如中雷击,两人的目光也在剧震中碰撞出了绚丽的火花, 那是自昨天见面后他们第一次全无顾忌的面对与纠缠,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的南宫陌 又一次在灵光一闪间目瞪口呆——莫非、原来、竟然,她和他也是兄妹?也只有如 此,才能解释为何仇家追杀时会放过一对缠绵的小情人——谁会相信那是一对兄妹?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浮在唇角,阿念转身轻盈的飘走,留下的话明显是个针对南 宫陌的解释:“我要去照顾哥哥,月圆之夜将至,他的‘天罗脱形化风大法’必须 突破极限,他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离开他。” 天,天哪,南宫陌几乎要仰天长啸,这是个什么世道,自己优势走的什么运道, 怎么遇上的都是纠缠不清的手足之恋?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