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百花签 红鹰听罢叹息一声,黯然伤神地垂下了头,我也默默地感念着师父的恩德,半 晌无言。 大长老去了好久,还不见回来,看看已是正午时分,我推了推小华狸鼠,吩咐 道:“缘缘,你没事去厨房看一下,大长老许你的饭菜做好了没有,等他来了,红 鹰才接着讲故事给你听。” 缘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温暖的怀抱,轻轻巧巧地溜到地上, 一晃就不见了。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大长老抱着它走了进来,它用两只前爪捧着一枚比它的身 子还大的黄灿灿的烧饼,正吃得津津有味呢,烧饼的表面撒满了松子及核桃仁,看 样子是大长老专门为它烤制的。 大长老一进门便高声招呼道:“饭菜都摆好了,请入席吧,咱们吃完了再聊, 好不好?” 盛情难却之下,红鹰站起来,客气推让了半天,两人才携手而出,我对这些世 俗的礼节一窍不通,只是傻傻地跟在后面,走过穿山游廊,出了垂花门,沿着宽阔 的夹道,一路走进了饭厅。 只见厅堂的当中安放着一张楠木嵌石的大团圆桌,酒菜摆得满满当当的,却只 设了三张椅子,大长老先在正面的椅子上坐了,红鹰挨着他坐在了左边的位子上, 看来剩下的是给我留的了,我刚一坐定,啃完烧饼的缘缘就“噌”地一声,跳到了 我的怀里。 还没等大长老吩咐下去,就有几个当职的小厮赶着走来伺候,安箸的、斟酒的、 捧饭的、进羹的,静悄悄地一丝不乱,再看桌上的菜肴也不十分珍贵,多是些别具 风味的地方名吃,比如什么酸菜鱼了,粉蒸肉了,辣子鸡了,咸水鸭了,盛在定窑 白釉刻花鱼纹碗里的好象是田螺烧老鹅,泥鳅炖豆腐,琉璃岛的特色点心象蟹黄包 了,龙虾饺了,南瓜饼了,也堆了几个大盘,另外还有烤羊腿,煎牛排,青豆泥, 炸薯条,估计是大长老不知在哪个羊皮卷上看到了,指点着厨子依样做了来。 正寻思间,那边红鹰和大长老已经在举杯了,我也随着端起酒杯来轻轻地泯了 一口,咦,这酒好喝,甜润之中带着蜜香,饮后令人顿觉神清气爽,并且酒色碧绿 澄澈,闻起来也芳香浓郁,花气袭人,这里什么酒啊,怎么和我平常在姑姑家见到 的不一样?心里想着,忍不住就问出口来。 大长老得意地说:“我自己造的,叫做‘君子酿’。” 我吐吐舌头道:“好不谦虚啊,居然自称君子。” 大长老听了哈哈大笑道:“呵呵,你误会了,因为此酒是用春天的兰花,夏天 的竹叶,秋天的菊英,冬天的梅蕊,加上碧粳香稻制成的酒麴,再收取荷叶上的清 露精心酿造而成的,因兰、竹、菊、梅有四君子之称,所以才叫君子酿的。” 我奇道:“真没想到鲜花也可以酿酒,但它为什么呈绿色呢?” 大长老解释说:“其中的兰花和竹叶都是绿的,菊梅需用白的,榨出汁液来, 自然青如碧玉了,其实这个酒的正经饮法是以半柝的新鲜荷叶为杯,在连着荷梗的 地方扎一小孔,让酒顺着荷柄流下来,然后就着荷梗慢慢吸食方佳,端的是荷香酒 气,冷香甘冽,异乎寻常,不过那要到荡舟荷塘现采现饮才行。” 红鹰也听得悠然神往,笑道:“不料大长老竟是如此意趣风雅之人,等有空到 京城来,我请你喝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也是碧绿清冽的,市面上卖的那个,为了节 约成本,拿了人家的方子,把榨汁酿酒,改成了连皮带肉一起蒸,结果弄得猩红如 血,味道也全变了。” 说着说着,不觉已酒过三巡,大长老提议道:“这样太冷清了,咱们也行个酒 令吧。” 红鹰击掌称赞道:“好啊,就是人太少了。” 我赶紧求饶说:“你们玩,我看着就行,人家从来没喝过酒,不懂得规矩。” 红鹰板起脸来,瞪我一眼道:“我正说人少呢,她先要逃席,再多话,罚三杯, 要不咱们来覆射吧,这个不怕人少,三个人也可以玩。” 我一听脑袋就大了,小声嘟囔道:“覆射是什么,人家都不知道,怎么玩。” 大长老颇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覆射就是猜字的游戏,只是太费脑 子了,昨天家里新做了一副花名签,还没用过,不如就行这个吧,反正就三个人, 也不用摇骰子了,一人一根轮着抽签就行。” 红鹰想了想,说道:“也好,只是便宜了这小丫头。” 大长老见大家再无异议,于是回头吩咐在一旁拿着巾帕的小厮道:“去把夫人 新刻的那筒百花签拿来,快一点。” 过不多时,那小厮便捧着一个湘竹雕制的签筒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大长老 的手里,大长老接过来放在桌上,让红鹰先抽,红鹰连忙摆手道:“这个我不太熟 惯,还是主人先来吧。” 大长老只好拿起竹筒来摇了一摇,随手掣出一根来,我最是好奇,抢过来一看, 原来是黄杨木削成的一指宽的薄片儿,长短约有六寸左右,两面或楷或篆,缕刻着 米粒大的细字,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的手笔,凑近了仔细看时,却见正面用朱砂 填色,雕出一簇红缨缨的合欢花来,题曰“福禄绥之”,底下又是一句七言诗,诗 云:“愿作鸳鸯不羡仙”,背面注着:“得此签者,百年好合,金玉满堂,在席共 贺一杯。”我看完了,一壁把它还给大长老,一壁笑道:“这个竟是专门为你定做 的,有点意思,只是怎么刚开始就要共尽杯中酒,这还了得,不一会儿就醉死了。” 大家轮流看完了,红鹰率先举杯道:“该贺,该贺,醉死也要喝。” 我端起酒杯,正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倒入漱盂里,哪知低头一瞧,杯子竟是空 的,再看怀里的小华狸鼠,正吧嗒着嘴唇在那里装睡呢。 嘿,这家伙,好吃懒做,本性难易!不过也好,这么珍贵的酒,平白地倒掉了, 实在可惜,清水池塘不养鱼,就算是废物利用吧。 我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把酒杯举到唇边,就此掩饰过去,吃过 酒,往下便该红鹰掣了。 红鹰拿起签筒晃了半天,这才挽起袖子从中抽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却见上 面是一丛菊花,那篆字写着“其啸也歌”,下面也写了一句诗:“何用浮名绊此身”, 大长老先笑道:“都说大隐隐于朝,这话果然不错。” 红鹰自嘲道:“休要取笑了,我不过是借着祖上的荫德,尸位素餐,混口饭吃 罢了。” 大长老对此颇有同感,点头道:“我也何尝不是如此,故山归未得,徒咏采薇 歌,呵呵,闲话少说,饮酒饮酒。” 翻过来看上面注的是:“隐逸之人,自斟自饮一杯。”红鹰依言喝了酒,把签 筒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边摇边想,不知道有什么好签能让我给掣出来,最好是不用饮酒的那一种, 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来,原来是一枝雪梨花,题着“温其如玉” 四个字,另有一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附在下边,后面的注是:“久别重 逢,自饮一杯,下家陪饮一杯。”唉,真不走运,看来又要麻烦小华狸鼠了,幸好 还拖了个垫背的。 乘着红鹰仰头饮酒的空档,我把酒杯递到了缘缘的鼻子底下,那家伙果然急不 可待地从假寐中醒转过来,上去一口就把杯中的酒全吸干了,比人喝的还快,我把 空杯子放好了,猛一抬头,只见那边大长老正在冲着我眨眼睛呢。 这个你可不可以假装没有看到,人家也是没别的法子嘛,拜托了。 也不知是我的暗中祷告起了作用,还是大长老本来就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总 之,等红鹰喝完以后,大长老便拿起签筒来问道:“要不要再来一圈?” 红鹰连着三杯酒下肚,眼角处泛起两抹酡红来,如搽了胭脂一般,举箸之间也 流露出几分真性情,东拣一筷,西拣一筷,吃的十分香甜,听见大长老问他,便意 犹未尽地回道:“签好,酒也好,再来!” 大长老便轻轻摇了三下,随意取出一根来,这回却是一朵水莲花,题的是“德 音是茂”,诗曰:“一片冰心在玉壶”,注云:“香远益清,君子幽独,自饮一杯, 菊花陪饮一杯。”哈哈,这次没我的事,乐的清闲片刻,逗了逗小华狸鼠,它犹自 眼巴巴地望着红鹰的酒杯发呆呢,唉,真没出息。 红鹰先干了,也不等大长老,抓过签筒来一阵乱晃,没摇了两下,就有一根签 从里面跳了出来,落到了地上,我忙推小华狸鼠,想让它乘机表现一下,哪知它只 是懒洋洋地赖在我的身上不肯动,正乱着,站在旁边的小厮早已拾了起来,却见上 面刻了三五点浮萍,题着“以敖以游”,旧诗是:“清江万顷白鸥飞”,那面注的 是:“逍遥自在,随意命人,代饮此杯。”我一看,连忙缩回头去,生怕被他盯上, 红鹰左顾右盼的几个来回,看得我心里发毛,头上直冒冷汗,这才缓缓说道:“大 长老,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我这才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呵呵,别看他表面上粗犷不拘,肚子里却精明 细致的紧,大长老客气了几句,也不好推辞,只得把酒饮了。 看看又轮到我了,我把签筒捧在手里,口中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好签快 快来现形。” 其实我心中的好签,无非是自己不用喝酒罢了,别的倒也无所谓,伸手取了一 根,竟是一丛兰花,题着“洵美且好”,诗句云:“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了苦 着脸说:“看来我是流浪漂泊的命了,将来要寻寻觅觅,沦落天涯的。” 红鹰不屑地说:“你哪里会解签,这个分明是留恋故国的意思。” 大长老笑道:“这也难说,原是刻着玩的,快看看后面写是什么,好接着饮酒。” 大家看时,却是:“王者之香,自饮一杯,共贺一杯。” 我没办法,只得换了个杯子,端起来喝了半杯,剩下的,瞅人不见,又让缘缘 解馋了。 说话功夫,桌上的菜已被红鹰吃了个七七八八,大长老只是捡爱吃的略尝了尝, 我看着尽是油腻腻的,一点都不想动,想起在姑姑家时,饿鬼投胎的样子,已恍如 隔世。 吃过饭,撤了酒席,重新换上茶来,我便开始催着红鹰讲京城的旧事了。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