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里逃生 刘任侠在洞里寻找着被囚禁的沈公子。沈公子的确被囚禁,只是不在山腰的洞 里,而是在沈家卧室的密室中。 此时沈公子沈存义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坐在地上,背靠石壁,双眉紧缩,一双 明亮的眸子里在暗淡的密室中,闪烁着聪慧的光芒。 他聚精会神在思索、在回忆,自己是如何被囚禁在这密室里的。 如果不发生意外,他此刻应该正在洞房花烛的新房里。新娘子则是他的表妹— —庄娴。一位美丽娇娆而又心高气傲的姑娘。 庄娴五岁就到了沈庄,表兄妹可谓是青梅竹马,只是他对她仅限于兄妹之情, 而无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人们常说,名如其人,可表妹却不是那样,其名曰庄娴, 可其实则既不端庄,也不娴静。 他很相信缘分,十分向往和追求的是两情相悦,两颗纯洁心灵碰击后撞出的点 点火花。他与表妹的心灵却无法碰击,更不可能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与她之间有着 太多太多的差异:他淡泊,她名利;他旷达,她好强;他超然,她世俗;性格的格 格不入,自然不可能情相投,意相和。就如长河两岸的垂柳,虽长相望,却始终无 法汇合无法相交。 然而,他还得娶她,虽是心不甘来情不愿,可却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她是他舅 舅的女儿,舅舅是母亲唯一的亲人,她是舅舅唯一的骨肉。 她五岁那年和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来到沈庄,不久舅舅竟一去不复返, 她,便留在了沈庄。 她八岁,他十岁那年,他的母亲,她的姑姑,因病身亡。临死前母亲把他的手 和她的手放在一起,那时,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年 龄虽小,早熟的他,似乎已经领会了母亲的心意,于是他点了点头。他虽然与她一 起玩时并不愉快,她的刁蛮和任性,常常使他感到头痛,乃至厌烦,可他不能不点 头。作为热爱母亲的儿子,又如何能在母亲临终前,还去违抝母亲的心意呢。他非 常热爱母亲。父亲虽然好,但一直扮演的是严父的角色,不苟言笑,醉心武学。他 和父亲很少交流,父亲对他常常是训斥、指责,抑或是命令、祈使,总是有一种居 高凌下的态度。因而他幼小的心灵里,觉得自己与父亲之间,有一条鸿沟,使他对 父亲可望却不可亲近。母亲却不是这样,常常给它讲故事,教他读书识字,吟诗作 赋。从未对他讲一句重话。要他做什么,都是很客气的用一个“请”字,即便他做 错了,也只是轻轻的拍拍他的头道:“傻孩子,这样是不对的。”然后慢慢的解释, 错在哪里,应该怎么做。母亲的话是那么的温暖动听,有如春风化雨,不仅扫除了 心上的阴霾,而且使他懂得了做人的学问。 母亲的温柔与贤惠,聪明与慈祥,成为他心中的偶像,构成了他衡量女性的标 准。而表妹却不是这样的女性,她蛮横、任性、而又不通情理。他虽爱护表妹,却 无法对她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爱意。 母亲过世后,父亲不再对他疾言厉色,也不再沉湎于武学里。可是,却深深陷 入无边的忧郁,坠入无尽的怀念。他常常看见父亲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着庭前的花木, 暗自垂泪黯然神伤。每每这时,他总是轻轻的走过去,或给父亲递上一杯茶,或为 父亲披上一件衣。他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只是想依靠自己的体贴,来冲淡父亲心中 的悲痛,来抚平父亲心灵的创伤。 父亲似乎从他的体贴中,得到了些许慰籍,为了忘却痛苦,摆脱寂寞,竟把他 当作倾吐心声的对象,尽管他还是一个孩子。相互的交流,加深了父子之间的感情。 父亲不再是严厉的形象,而是和蔼、慈祥的化身。父亲学识极为渊博,不仅精通于 武学,而且在文史、佛道、易、卜、医等方面,亦有很高的造诣。 限于天生的弱质,心口常常莫名其妙的疼痛,使他无法涉足浩如烟海的武学, 故而,一门心思地扑在文史佛道易卜医的学问上。天资的聪颖,超人的悟性,是他 过目成诵,闻一知十。强烈的求知欲,促使他手不释卷,如饥似渴地刻苦读书学习。 几年的苦学竟使他将文史的博大、佛理的深奥、道学的玄妙、易卜的幽渺、医术的 奇巧融为一体,令他睿智顿开。博学的父亲,常常被他的惊人之语和独特见解,惊 得目瞪口呆。沾沾自喜的父亲常常当着他的面,对管家邹伯说:“义儿天份极高, 学文敢夺文章魁首,习武当为武学宗师。”而又时时不无遗憾的叹道:“可惜天无 成人之美,老天赋予义儿超人的禀赋,却不给他强壮的体魄,使他无法练武,否则 凭他那绝佳的资质,习武定当胜我多多。” 叵耐时乖运嗛,命运凄凉。和父亲相依为命不到七年,父亲竟也撒手人寰,舍 他而去。父亲临终叮嘱,要他和表妹相互照顾,他含泪应允。为排遣心中的忧愤, 为寄托满腹的哀思,他把精力放在读书上,为直叙胸臆,他又以解元的身份,进京 会试。终于金榜题名,高登榜首。如愿以偿后,他深悉当朝严嵩当道,世宗昏庸, 这官可不好做,便不辞而别,飘然而去,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他以自己 独特的形式,真正把皇帝老儿晾了一回,扎扎实实的替读书人出了一口恶气。 光阴难驻迹如客,往事历历在心头。 他又忆起娶亲之事。管家邹伯遵父亲遗嘱,在他刚满十八那天,要他与表妹完 婚,尽管心有所不甘,仍只得应允。当然就不可能有着发自内心的欢欣与热情。婚 期预定之日,一别十多年的舅舅突然回来。作为表妹的父亲,当然有权操办婚事主 持喜事的一切。舅舅别出心裁,提出要凭信物,邀请七大门派的掌门,参加他们的 婚礼。管家不敢作主,但他坚决反对。他平生喜好清静安宁,最厌恶的就是过份的 喧嚷和铺张。娶妻本是极为平常的事,何必劳师动众,闹得尽人皆知呢。他不知道, 舅舅早就在暗中作了周密的布置和准备,就在娶亲的头天,他正在房中看书,舅舅 进来,他正待起身施礼,蓦觉脑后一热,顿时昏然睡去。醒来才知道自己已被囚禁 在密室里。 室内昏暗,难辩日月。他不知道自己关在这里有多久了,只感到腹中早饥。思 索被困之因,似乎是因为他极力反对邀请七大门派来此,这才惹怒了舅舅。原以为 等他成亲那天自然会放他出来,新郎不在,婚礼何存。然而,他料错了,根据他在 暗室时间的推算,现在已是他大喜之时,可他依然囚禁在此。如此看来,邀请七大 门派参加婚礼,并非热闹助兴那么简单,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想到这 里,心中暗暗焦急起来,他的脑中闪过一串疑问:舅舅有何阴谋?自己的失踪庄上 会有什么反响?新郎失踪婚礼如何举行?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发麻的双腿,用手摸索着在壁上移动,很想找到开启密室 的机关。他很后悔,当初父亲曾给他一张密室机关图,要他熟悉庄中所有的密室机 关。可是就因为不感兴趣,一直未曾看那图纸一眼,当时如果看上一眼,现在也不 至于困在这里,一筹莫展。好在那张图纸他已收藏好,一旦有机会,自己真得把那 图好好的琢磨个透。可惜这只是后话,目前能否脱困,还很难说。沿壁摸索一阵, 感到有点累了,本就虚弱的身体,在饥渴交加的折磨下,已经难以支撑,他感到心 口又开始隐隐作疼,头也昏昏沉沉,只得闭目靠壁养神。他双手一齐按在心口的八 角石镜上,感觉到石镜散发出一股热流直透心区,心痛似乎得到缓解,精神也好像 恢复了一些。这面八角石镜,据父亲说,是沈家的祖传之宝,别看其貌不扬,对他 却是有着十分神奇的作用,每每心痛难忍之时,只要双手按在上面,就能提神解痛。 感觉到身体有所好转,他又扶壁站立起来,忽然一个物件掉在地下,发出清脆 的响声。哦,是身上的铜钱,他的身上常放着六枚铜钱,无事时用于占卦问卜。人 在穷途末路,无可奈何之际,往往喜欢借助神奇与灵异来弥补心灵的空白,寻求精 神的寄托。他想,困在密室生死未卜,何不就起一卦试试。于是,俯下身在地下摸 索着,终于找到了那枚铜钱。于是,静下心来集中意念,祷告一阵,这才将六枚铜 钱轻轻抛出,然后,由近及远一个个排列,以正反定阴阳。正为阳,反为阴。即成 一卦,乃上坎下震,是为屯卦。心中一愣,他知道此卦乃《易经》中四大难卦之一, 其意为:坎为云,震为雷,雷云相合,刚柔相交。象征初生事务,处在萌芽状态, 备受艰难,连连受挫,陷入困顿烦恼之中。他想,这卦与自己目前的处境倒是十分 的吻合。此卦虽然艰难,却并非完全绝望,只要能够忍受苦难,就能获得新生和发 展。只是不可轻举妄动,而要以静观动,等待时机。 得到卦象的启示,他倒静下心来,不再着急,率性席地而坐,闭目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砰”地一声,把他惊醒。睁开眼,密室为之一亮。 “少爷、少爷!”上面传来轻轻的呼唤声。 “邹伯,我在这里。”他尽力提高嗓门。 “噌”地一声,一位黑衣蒙面人,手执火折跳了下来。“啊,少爷,终于找到 你了。来,老奴救你出去。”说完,邹伯伸手夹住了他。 “邹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满腹疑问。 “先别问,出去再说。”一提气已跃上密室,将他放下,轻轻的将密室出口关 好。一伏身道:“少爷,快伏在老奴背上,闭着眼,千万别说话。” 听从的伏在邹伯背上,闭着眼,只听耳边一阵呼呼的风声。他从小就由邹伯抱 大,除了父母,邹伯可是他最亲近的人,在他的印象中,邹伯是一位勤勤恳恳,忠 诚老实,沉默寡言,不谙武功的管家,却想不到邹伯还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正思忖时,就听邹伯说道:“少爷,下来吧。” 睁开眼,站起来,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树林中。 邹伯取下蒙面黑布,道:“少爷,事情极为复杂,舅老爷已将七大门派的人, 请到了沈庄,并另使人化妆成你,恐怕将不利于武林。而且,迟早会加害于你。老 奴一直假装未识破那假公子,却在暗中四处寻找着你,关你的密室,因有舅老爷的 心腹把守,老奴无法接近。刚才听到后山一阵骚动,舅老爷将他的心腹都派往后山 腰的地道,老奴这才把住机会,将你救出。” “邹伯,舅舅究竟有何阴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娶亲之际赶来,看来 是蓄谋已久,借我娶亲之事做诱饵。”沈存义推测。 “少爷说得很有道理,舅老爷居心叵测,野心勃勃,老爷在世就对他十分反感, 此次将武林七大门派的人诱来,有可能会挑起武林祸乱。”邹伯忧心忡忡。 远去,火光闪闪,正朝他俩所处的方位移动。 “不好,舅老爷可能已发现你逃走,正在到处找你。”邹伯掏出一个面具递给 他:“少爷,戴上这副面具,就没有人认得你。从这里往东走三四十步,有一条小 径直通大道,一切就看你的造化,老奴无法送你了。”说完,递给他一个皮囊,道 :“这些银子就留作盘缠吧。” “邹伯,你不和我一道走么。”接过皮囊,他惊问道。 “不行,我得把那些人引开,还得回沈庄,老爷亲手创建的庄子,决不能落入 他人之手。记住,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也得挺住,也许,消弭武林大乱的重担,将 会落在你们的肩上。”邹伯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火光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喧嚷声。 “少爷,好自为之,一切就看你的造化。”邹伯说完往林外走去,走了几步, 又转身道:“少爷,老爷的绝学,藏在桂花镇口左边桂树正午三刻的树梢上。”边 说边将黑布蒙在脸上,又道:“你的结义兄弟刘任侠,也到了沈庄,不过我已向他 示警。老奴去了。”一纵身,窜出树林,如展翅雄鹰朝北冲去。 “啊,有人朝北跑了,快追!”火光闪动,人群向北涌去。 沈存义拖着沉重的脚步,高一脚,低一脚的沿着小路走向大道。 此时,旭日东升,霞光灿烂。取出邹伯给的人皮面具戴上,俨然变成一位中年 儒生。来到大道上,往前走了数百步,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站着思索一阵,便选择 一条较为狭窄的路径走去。 逃出危境,心绪为之一松。刚才急于逃命而无暇顾及的饥饿,此刻,因心绪的 放松,一发并发出来,毕竟已有整整一天未沾水米,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两腿也提 不起来了。 幸喜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小镇,咬着牙坚持着,艰难的往镇上走去。来到镇口, 只见上面横匾上写着“千秋关镇”四个字。心中暗惊:沈庄是在浙江境内的天目山 下,可这里已是安徽境内,想不到邹伯背着自己一阵急奔,竟跑了好几十里路。舅 舅的人不可能追到这里来,还是吃点东西再说吧。 来到一家饭铺,手往身上一摸,糟糕,邹伯给的那皮囊银子,不知什么时候已 经丢了。翻遍全身,就只有卜筮起卦的那六枚铜钱。没有办法,问明价格,倾其所 有,也就买了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外加一壶热茶,匆匆吃完,感到十分可口。沈存 义本是公子少爷,在家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餐吃的都是精粮细食,几曾吃过 这等粗茶淡饭。许是饥饿所致,原来在家吃的精美之食,总觉得味同嚼蜡,而今番 吃的粗茶淡饭,却使他胃口大开。一气吃完,意犹未足,可惜囊中羞涩,不能尽兴。 坐着休息一阵,眼见饭铺顾客增多,只得站起来让出座位。 他本无一定目标,站起身却不知往何处去 .看见前面的大酒楼门边,站着许多 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便也挤上前去。乃是一张招聘文告,说的是离此五里的一 位郭庄主,乐善好施,偶得一本梵文佛经,意欲将此经文翻译,广为传诵,以普渡 众生。特聘能识梵文者,前往翻译。酬金黄金百两。 沈存义心中一动,暗忖:佛教本由天竺传入中国,。故其原文大多为梵文,自 己曾下了一定功夫研究佛经理学,对翻译梵文佛经一事,应是驾轻就熟,不太困难。 况且,自己身无分文,又无安身之处,不如去郭庄一试,借译经书之际,既可寻得 栖身之处,又可获得一笔盘缠,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于是,问明路径,往郭庄走 去。 沈存义心本善良,书本知识学得不少,江湖经验一片空白。又如何识得社会的 复杂,人心的险恶。也不去细细思量,寻常富翁,能为了一本佛经,舍弃百两黄金 么。竟也冒冒失失前往郭庄应聘。 郭庄位于山林之下,隐入花丛之中。庄虽不大,倒不失之为一雅静之处。沈存 义直趋向前,向守门大汉施礼道:“这位大哥,听说贵庄欲聘译书之人,小可略通 梵文,前来应试,相烦通报。” 守门大汉乜着眼睛,朝沈存义脸上扫了一下,道:“你是真懂,还是装懂,须 知百两黄金可不是那么好挣的,若无十分把握,就请快快走开,别到头来黄金未拿 到,枉送一条命。” 沈存义道:“谢谢大哥好意,小可对梵文虽谈不上十分精通,但对翻译佛经之 事,应是游刃有余。” 守门大汉道:“你既然有把握,就站在这里等一下,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一位身材瘦削尖嘴猴腮的青衣中年,跟着守门大汉走了出来问:“你 识得梵文。” 沈存义点点头:“小可粗通一二。” 青衣人道:“好,跟我来吧。” 沈存义跟着青衣人,来到一间书房,那青衣人拿出一张写满天竺文字的纸条, 递给他道:“就请先生,将此页的文字翻译一下。” 沈存义接过一看,乃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中的一段。便问道:“是口译还 是笔译。” 青衣人道:“笔译。”说完,将文房四宝递过来。 沈存义将墨磨得浓浓的,铺开宣纸,提笔一挥而就:“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 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 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人无余涅盘而无度 之。如是无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若菩萨有我相。 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写毕,双手捧给青衣人。 青衣人惊道:“就译完了。”接过一看赞道:“好一笔漂亮的小楷,金钩银划, 颇得王佑军精髓。”又道:“还请先生稍坐片刻。”呼道:“快给先生敬茶。” 早有一名丫鬟端着茶盘奉上,沈存义正好有些口渴,接过茶啜了一口,满口溢 香,忍不住赞道:“好茶!” 青衣人将译好的文字送入后庭,不一刻,就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道:“先生端 的好才华,敝主人十分满意,不知先生可曾习过武。” 沈存义叹道:“小可乃一文弱书生,习文尚无大成,焉能习武。” 青衣人道:“先生未曾习武,如此甚好,还请随在下来。” 沈存义跟在青衣人后面,约走了数十步,来到一间独立的厅屋前,青衣人道: “请先生进去稍待片刻。” 沈存义走进去,房门“啪”的一声,已自动关闭。心中一愣,返身欲打开房门, 可却再也无法开启。他本性豁达,开不了门,也就不再去开,反而想到:“既来之, 则安之。让我进来,自然有其含义。”于是,向房里走去。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 并无一物。惟有墙上嵌有一块长若六尺,宽若四尺二三的大理石碑,碑上刻满了字, 字体为狂草,字字苍劲有力,入石三分。仔细一辨认,乃是岳武穆的那首脍炙人口 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 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 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首《满江红》,沈存义早在五岁时,就能倒背如流。 而且,十几年来,每每于读书疲劳之时,总是高声朗诵此词来提神提气,消除疲劳。 因此,此词可说是烂熟于心了。但此时就着石碑再读时,其感受大不一样,这石碑 上的字,从它的笔画里,似乎透露出一股令人心动,催人奋发的气流,使他感觉到, 胸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昂扬之气亟待抒发。便不由自主曼声吟唱起来,吟唱一遍, 就觉心中升腾起一股浩然之气,又忍不住大声朗诵。朗诵中沈存义仿佛看见岳元帅 带着岳家军,铁马金戈,横槊中原,大破金兵,耀武扬威的血染风采。岳飞那种气 吞山河,怒发冲冠的凌云气势,使他感到一种磅礴大气充斥满腔,只觉得全身血脉 贲涨,气冲牛斗,再也抑制不住,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翻身倒地。 原来这石碑乃是数年前,一位武林奇人,为悼念岳飞,用大力金刚指书写而成。 书写之际,这位武林奇人,心情极为激动,即仰慕岳飞精忠报国,独立抗金的英雄 气慨,又痛恨秦桧陷害忠良,卖国求荣的可耻行径。一时义愤填膺,情难自已,竟 将真气贯注,把生平武学融入字里的笔画之中。只是后人限于禀赋,尚无人将其武 学悟出。但习武之人,每观此碑,均被笔画中的气流引发,情不自禁地将所学武功 施展出来。 郭庄主在大漠偶得一本天竺武学奇书,却因不识梵文,有若手执千金之玉卮, 贵而无当。自然急欲破译此书,以便习得绝世武功。只是因为识得此文字的人不多, 而能通解其高深义理者更是少之又少。虽苦心寻求数年,也只能对其较为浅显的章 节弄懂一二,其中精奥之处,根本无法掌握。久闻江南多饱学逸士,便花钱在浙、 皖交界之处,兴建了这座庄园,目的也就是搜罗人才,破译此奇书。 郭庄主生性多疑,深知此书若由武林人翻译,就有可能捷足先登,先一步练成 绝艺,致使养虎遗患。幸喜大多饱学之士,均为不谙武功之辈,故此在招聘翻译人 才时,尽量避免习武之人。唯恐练武者混入,故将千方百计得到的奇碑置于特制的 厅屋里,厅屋遍布暗器机关,一旦应聘者露出武功底子,只需举手之劳,就能发动 机关,将其置于死地。 沈存义虽非习武之人 ,却是智慧超群的俊杰之士,故而,心有灵犀,而与石 碑中的那种凛然正气相通,乃至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可是他天生弱质,患有心疾 (即先天性的心脏病),最忌讳劳心过久,心情激动。平常他一直保持着与世无争 的淡泊心境,而在饮食上十分注意营养,常常服以人参燕窝滋补强心。心病最需要 的一是静、二是养。大喜之日被囚密室,骤遭巨变,其心情又如何能够静得下来。 而这几天一直是饥渴交加,别说营养滋补,就是填饱肚子也成奢望,更兼连夜奔波, 劳累过度,身体极度脆弱,根本不堪一击。再加上石碑上的笔画,引发内心的激情, 就如火上加油,在内外夹击之下,如何承受得住,故而昏绝倒地。 青衣人其实就在门外监视,见其高声朗诵时,已知其不会武功,即启开关把门 打开,欲唤他出来,忽听他大叫一声。青衣人暗叫不好,一步冲了进去,却已晚矣, 这位先生已满口鲜血,倒在地上。一摸脉搏,脉息全无,已无生机。只得喟然一叹 :“可惜,可惜,白白的毁掉了一位难得的人才。”无奈,只得走出去,将守门大 汉唤来,令其将尸体抛入后山的乱坟岗。 那大汉扛着沈存义往乱坟岗走去,边走边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话不错,这不,好端端的一位文弱书生,为了百两黄金,就这么白白的送掉了一 条命,真不值。”思忖时,已来到乱坟岗,大汉肩一卸,已将沈存义扔在地上,无 意中也把沈存义脸上的面具蹭掉。大汉一见中年书生,变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俊俏 后生,顿生怜悯之心。暗道:“扔到这荒地上,只怕尸体会被野狗吃了。唉,年纪 轻轻就这么走了,本就可怜,如果还落到乱狗分尸,就更凄惨了。干脆做点好事, 把他的尸体扔到里面去吧。也让他落个全尸吧。”于是,那大汉将沈存义提起,使 劲朝乱坟岗的中央扔去。这才转身往庄上走去。 秋雨无常性,说来就来。刚才还是烈日当空,此刻已是乌云密布。蓦地,一道 闪电划破长空,一声巨雷在浓重的乌云里滚过,霎时,滂沱大雨倾泻而下。雨水哗 哗地坠下,从峰峦,从峭壁,从树梢跌落下来,只落在乱坟岗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枯 井里。 雨点的拍击,雨水的浸润,使沈存义悠悠醒来。原来,沈存义在郭庄厅屋阅读 碑文,被笔画中的气流引动,致使情绪过度激动,加上饮食不当,营养不良,使体 内得不到应有的补充,而被囚密室未好好的睡一觉,又连夜奔波,没有得到应有的 休息。就如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简直糟糕透了,他那原本虚弱得体 质,又如何经受得住连番的折磨和摧残,自然引起心疾突发,假死过去。人假死与 真死在外表上并无太大的区别,所不同的,只是假死者心口还有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沈存义就是带着残喘的那口气,被守门大汉扔往乱岗坟中,又无巧不巧的坠入那口 枯井里。恰恰因枯井的口子较小,碰着了他两只无力摊开的手臂,使两个手掌,无 巧不巧的落在胸口的那面石镜上。那石镜本是一件异宝,当他的双手落在上面后, 石镜便自发的作起功来。虽然因为他双手已经失去生机,缺乏活力,没有外来活力 相助,石镜散发的气流也就很小,但是就因为这种微弱的气流,保住了那口残喘之 气,而且还使这口气在维持中逐步得到恢复。随着心脏的恢复,双手也逐步萌发生 机,双手重获活力,更加大了石镜的气流。于是,在这种循环反复中,他的生命终 于挣脱了死神的束缚,获得了新生。 沈存义醒来,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眼皮似乎有千斤之重,根本无力睁开。忽然, 一股异香扑鼻而入,潜意识促使他朝异香之处爬去,爬了几步,已是浑身无力,口 干舌燥,肚子也已觉得饥饿难耐,昏迷中双手本能地往前乱摸乱抓,右手居然抓到 了一件物事,神昏智乱里,也不管是什么,只是在饥渴交加之下,本能的将手中之 物塞入口中,感到这东西入口即化,流入喉中有一种甜滋滋、凉丝丝的回味。也不 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肚中似乎燃起一盆火,先还是文火微微,继而冒出了火苗,忽 地,火苗升腾而起,燃烧起灼灼烈火,他感到热得难受。刹那,肚中火苗突灭,仿 佛吞进了一大冰块,即刻感到身子如坠冰窖,浑身又冻得只打哆嗦。如此一热一冷, 一冷一热,夏去冬来,寒暑交加。实在忍受不住,“啊”的大叫一声,再次昏了过 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存义再次醒来,觉得头脑十分清醒,精神异常振奋,精力极 为充沛,身体完全复原。他兴奋之极,一跃而起,却发现自己身轻如燕,跳得很高。 落下来,发现里面一片漆黑,惟有洞口之处洒下点点星光。走到洞口,抬头仰望, 只见繁星满天,弯月悬空。他想由洞口爬出去,无奈仰不见顶,摸摸洞壁,光滑如 镜,根本不可能攀援而上。他人本旷达,对办不到的事,从不强求。既然出不去, 就往里面看看吧。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视力明亮了许多,尽管洞里十分黑暗, 但仍能隐隐看清洞中之物。他这才发现,靠洞壁摆放了一具棺材,。心中一懔,他 虽说博学多才,从不信鬼、神、异、怪之说,但毕竟孤身一人,在黑黑的洞里与棺 材为伴,阴森森、凄惨惨的,也使他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好一会才定下神来。 自己是怎么陷入枯井里的,沈存义低头沉思,思来想去,这才忆起郭庄应试译 经之事。哦,自己看碑,朗诵岳飞的《满江红》,心病突发。可如何会落在这深洞 里呢。更为奇怪的是,自己一直纠缠在身的心痛之疾,似乎已不治而愈。莫非有谁 喂自己吃了灵药抑或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沈存义本对医术颇有心得,知道自己的心疾乃先天带来,绝非寻常药物所能医 治。而能医治这种疾病的灵药,只有那些千年人参,百年灵芝之类的千年难遇,百 年难寻的稀罕之物,方能凑效。事实上这类稀罕之物,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 父亲为治自己的病,曾遍历深山大泽,访尽民间良药,依然一无所获。当然,如果 谁拥有这类灵药,必当视为至宝,岂可无端的赐予自己呢。何况这洞里并无外人。 如果说是回光返照,则更是说不通了,大凡回光返照之人,乃因精、气、神即将竭 尽的刹那,使人的神智有所清醒,但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随之而来,就是精 血的枯竭。自己醒来已有三个时辰,非但未见衰竭之象,反倒更为神清气定,精力 充沛。勿庸置疑,自己宿疾的确已愈。 带着满腹的疑惑,运目往里看去,却见棺材旁长出一枝状若菌子的植物,旁边 还有一株半截子菌杆,莫非是这东西的缘故。走上前,将半截子菌杆连根拔起,一 股异香扑鼻,这香味似曾相识,纳入口中,入口即化,满口生津,不到一柱香功夫, 肚中一股热气腾腾上升,浑身顿时极为舒泰。不错,就是这状若菌子的植物,医好 了自己的痼疾。 沈存义本博闻强记,苦思冥想之下,突然忆及本朝名医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 目》中,有这样一句话:“民谚云:”黄岑无假,阿魏无真‘皆因真阿魏难觅,若 系真阿魏,却具有起死回生之功能。“据《本草纲目》记载,阿魏有草木两种,草 种生于西域,木种则产于南番,但不见菌类植物的记载。想到菌种,又记起曾听父 亲说过,民间传说有一种阿魏菌,乃使人死前,曾食以灵贵奇药,使尸体不腐烂, 便从嘴里或鼻孔里长出菌种,菌种穿破棺材盖板的裂缝长出来,若是嘴里长出,则 为单菌,若是鼻孔长出,一般为双菌,亦称为并蒂菌。该菌天长日久,便产生了神 奇的药效。只是这种灵菌在千万座坟墓中,亦难找得一朵。因而,长期以来,民间 医界不得不为之哀叹:”黄岑无假,阿魏无真。“然而,这盖世奇药,居然被自己 找到、服食,岂非冥冥之中,自有神灵保佑。 想到灵药的珍贵,便不忍再服食。从身上取出一个皮囊。原来沈存义极爱吟诗 作对,纸笔随身带,每每思得佳句,便随时记下。此刻,迭遭变故,哪里还有昔日 的闲情逸致,便将囊中纸币倒掉,将那株阿魏菌连根拔起,置入皮囊中。幸喜此菌 质韧而软,不入口则不会化、不会烂颇易保管。于是,便将皮囊贴身放好。 因服食灵菌,精神极好,且十分兴奋,毫无睡意,闲得无聊,乃手抚棺材心道, 不知这棺木是何木做成,又是如何运入这深洞之内的。洞内太暗,目难视物,便用 手在棺材上摸索,摸着摸着,感到上面刻有字迹,便寻着字迹,一字一字的摩挲着。 沈存义本当朝状元,文字功夫自然极精,虽是用手抚摸,亦已很快将其全文弄 清,其文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运行日月,生养万物,万物得宜,事变得应, 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元神深深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 夫天下万物皆备于我,吸日月之精华,取山川之灵气,采宇宙风云之祥瑞,集天下 万物于一身,何患不足也。诀曰:百川入海,以善下之,孔德之容,唯道是从,天 地相合,以俞甘露,营魄抱一,抟气至柔,修除玄蓝,天门启阖,明白四达,生之 蓄之。接下是跌坐之状,呼吸吐纳运气之法。” 沈存义对练武练气功夫本无兴趣,主要是囿于体质局限,小时父亲亦曾教过他 吐纳之法,无奈每一运气就心如刀绞,疼痛难熬,这才对练武产生逆反情绪。如今 沉疴已去,且置身于深井之中,黑洞之内,无事可为,总得想法子消磨时光。何况 棺上文字,十分奇特,好奇之心,驱使他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他细细揣摩,慢慢 体会,过人的禀赋,超群的才能,很快就将其中的深奥义理领悟。而酷爱钻研的特 性,更使他急欲深究其内涵,可往深处探索,就得按其心法、口诀习练。于是他跌 坐于地,双目微闭,两手合十,营魄抱一,专心致志地练了起来。岂知,这一练竟 一发不可停止,有如天性善饮之人,虽从未饮过酒,一旦尝试,就被其醇烈奇香所 吸引,越喝越能品出其美味,越品越发想喝下去。不到酩酊大醉,就不肯罢手。 沈存义初次练功,却很快入门得窥堂奥,每练一次,都会有新的领悟,有了新 的领悟,练的劲头也就更大。不知不觉地就这么坐在地上,靠着棺材,练了七八个 时辰。终于将其中的奥妙全部领悟。这才收功敛气,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枯井口十 分明亮。他自被关入密室一直到现在,仅只有清晨见过阳光,其他时间都是在黑暗 中度过。此刻一见阳光照耀,倍感亲切,连忙走到井口,来了一个阳光浴。晒着太 阳,抬头往上一看,心里不由一凉,天啦,此井高达数丈,且井壁滑腻还长满青苔, 如何才能脱困。除非有人在上面扔下绳子,把自己拉上去。于是,扯开喉咙,大声 喊道:“来人啦,救命呀!”喊了一阵,并无人来,心道:这只怕是个荒无人烟的 地方,很少会有人来,还得另想办法。用手摸了摸青苔,滑溜溜,湿沥沥的。心想 这鬼青苔,这么滑溜,既便有绳子,只怕也爬不上去。想到这里,不免对井壁的青 苔怨恨起来,扬手朝着青苔就是一掌,一块青苔被击落,手亦被震得麻麻的。令他 惊奇的是,落下青苔露出的却是青石的本色,而且,上面还刻有字迹。“写的什么。” 于是,双手急拂,将上面青苔抹掉。只见石壁上写道:“余于西域,偶得两篇武功 新法,故遵其嘱,觅地心之处于棺中修练,乃遍历山川大泽,苦寻地心之处而不得, 夜经此地,坠此枯井,乃触动灵智:所谓地心者,地井之内也。故费时月余,将枯 井扩成密室,并觅得楠木棺材一副,乃卧棺潜心修练,岂知竟走火入魔,无力自拔。 余苦思冥想月余,方悟其理:此一心法,与中原武功心法迥异,两相抵牾,致使经 脉倒转,血液逆流。故而走火入魔。余虽悟之,悔已晚也。自思平生任性,仅凭一 时之好恶行事,常常损人损己,有违天和,尤其在枯井之上,布满奇毒,致使滥杀 无辜,罪孽深重,遭此下场,实因果报应。余死不足惜,唯此心得,实武林至宝, 若此失之,罪莫大焉,故将采功大法,、通玄罡步,刻录留赠有缘。谷樵子绝笔。” 沈存义一气读完,感叹不已,心忖:万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谷樵子为习武 林绝技,可谓机关用尽,到头来竟白白的送了命。自己对习武并无兴趣,却偏偏在 绝处得到,岂非天意。刚才所习之法,定是采功大法无疑。只是那通玄罡步,又在 何处。举目一望,无迹可寻,惟有半壁青苔尚未刮去,莫非就在这里。走上前将青 苔刮去,果然,又是一块青石。上面刻道:“藏行隐迹,步我罡魁,我知其人,人 无我知。动植如意,叱声鬼随。疾如水火,鼓舞风雷。变泽成山,翻天覆地。吾身 坚固,安然默然。万载长生,与道合仙。”文字不多,其意隐晦。沈存义虽绝世奇 才,一时之间亦难解其意。往下看去,则是一幅图,图案亦极简单,只是几根线条 的连接,形成几个三角形,每个线条的两端,按八卦的方位进行排列。 沈存义看完,琢磨一气,未理出头绪。他性格倔强,更爱钻研,越遇难懂深奥 的问题,越爱寻根究底。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透过稀疏的树木,洒在深邃的枯井中,将点点霞光 折射在洞壁上,使图形上的线条更为清晰。蓦地,灵光一闪,似乎悟出了什么,然 而,就在即将捕捉灵感的刹那间,忽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苦思一阵仍不得其法,感到有些疲惫,头脑昏昏沉沉,乃席地而坐,双眼微闭, 在深深的思索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顿觉灵台清澈,精神焕发,仰首而望,但见繁星点点,闪烁不定。 那幅线条组合的图案,十分明晰地映在脑海中。摒除杂念,神凝心定,线条组合的 三角形,按照八卦方位,不停运动,不断转换,立即便发生了奇幻的变化。随着不 断的演变,他将《通玄罡步》要诀默念一遍,突然恍然大悟。哦,藏行隐迹,步我 罡魁。我知其人,人无我知,动植如意,叱声鬼随。岂不说明“隐遁”之意。即只 要步罡踏斗,便可超凡入圣。我能见人,人不见我,一切行动,随心所欲,连“鬼 神”也随声应合。中间四句,具体说明通玄罡步的方法,中含八卦:其“疾如水火” 乃坎离定位之谓。水者,坎卦。《坎、彖》“习坎,重险也。水流而不盈。”火者, 离卦。《说卦》:“离为火,为日,为电。”“鼓舞风雷”乃震三巽四之谓。雷者, 震卦。风者,巽卦。《象传》:“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变泽成山”乃 兑七艮八之谓。泽者,兑卦。《象传》:“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翻天 覆地”乃坤二乾六之谓。地者,坤卦。《说卦》:“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 故曰:致役乎坤。” 天者,乾卦。《说卦》:“乾为天。”而最后四句则说明通玄罡步所能达到的 奇妙效果。 沈存义终于将通玄罡步的奥妙想通。大道至简,大凡万事万物,无不处在矛盾 之中,愈是深奥之学,愈是浅明之至。其实深奥之处,无非是难窥门径而已,一旦 找到门径,登堂入室亦在举步之间。 沈存义本极聪明,又深通易经八卦,奇门遁甲。洞悉通玄罡步的原理后,自忖, 从这罡步的阵法来看,走完九步,岂不正好形成了一个九宫八卦阵。 想到这里,他欣然而喜,翻身站起,走到洞中宽敞处,按图排列走了起来。刚 开始,因生疏而走走停停,边走边想。走了十几遍,口诀已烂熟于心,步法更极为 娴熟。越走越熟,越熟越快。一快其玄妙之处,就已充分显露:身往右移,人却至 左,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欲退实进,飘忽不定。尝到了这种神奇步法的甜头,更 激起了他的兴致。不知不觉中,竟然演练了一整夜。 此时,晨光再现,日出东方。沈存义行至图案前,却见图下有几行小字,通达 阴阳之理,穷尽顺逆之方,登高若驾云梯,临危化险为夷。读完心中一动,暗忖: 所谓登高若驾云梯,莫非这通玄罡步还能够腾空越高。心有所思,脚步亦按玄通步 法朝井壁走了起来,横左纵右,左三右七。心中默想,脚下不停,竟然一气上拔两 丈,心中一喜,真气已泄,“扑通”一声,摔了下来。幸喜洞底是泥土,虽摔得浑 身疼痛,但并没有受伤。 沈存义坐下来,按采功大法运气一周,感到真气充沛时,再次往井壁走去。这 一次一口气登上了四五丈,感到真气不继时,急附壁滑下。运功一阵,继续在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反复习练。每练一次多有所进展,直至一气登上八丈,其进 展开始慢了起来。 本来,通玄罡步乃是百年前的一位武林异人,融合《河图》《洛书》《周易八 卦》的精华所创。习练此功,不仅要求心神专一,领悟力强,而且还得精通河洛之 学。这些条件具备方可习练。 沈存义天资奇高,深通易理,坠入枯井,心无旁骛。故能心神如一,潜心习练。 巧食阿魏仙菌,不仅治愈痼疾,而且使身体具有超常的能量。沿壁练步本是通玄罡 步的绝高境界,只因所习时日太短内力不够,尚喜有灵药相助,还能习练下去。只 是灵药之力,还得一步一步激发出来。而他每练一次,药力就激出一部分,功力也 就增加许多。功力增高,进展自然神速。后来药力已全部激出,功力也无法再增, 其进展自然慢了起来。不过随着步法的熟练,真气与脚步的配合,进一步默契,很 快就将通玄罡步发挥得淋漓尽致,果然一气盘旋而上,奇迹般地跃上了枯井。 跃了出来,但见枯井旁,白骨累累,尸体横陈,心中一懔,也觉谷樵子做得太 毒,害死太多的无辜,实是作孽。自己得其所学,也算是他的弟子,理应行善,为 师赎罪。于是跃过尸骨,折根树枝,将尸体和白骨,一具具一根根,全部扫入枯井 里。又用树枝扎成一个扫把,将枯井五尺方圆都打扫一遍,又找了几块大石,将枯 井盖死,这才离开此处。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树木苍翠,花红叶绿。沈存义被困多日,一见如此美景, 心情十分畅快。便举步朝下山之路走去。走了几步,又想,如果舅舅派人找他,大 路只怕有人监视,不如还是翻山而过吧。于是又沿着山腰的一条小径往前走去。走 着走着,就感到头有点晕,忙找到一颗大树,想坐下休息一刻,谁知刚坐在地上, 就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原来沈存义被困枯井已整整四天四夜,这几天水米未沾,虽说阿魏菌系滋补极 品,使其并无饥渴之感,但因其所习功法颇好精力,而跃出枯井已将本身潜力发挥 极致,加之,在扫尸骨时,无意间吸进了毒粉之毒和尸骨之毒,于是,饥渴、劳累 与毒气一起发难,沈存义刚把双手放在胸上,就再也支持不住,昏死过去。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