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秋原一语不发的静观西门聂脸上表情的变化——不过,西门聂脸上的表情一 点也没有变化,似乎维持双眼弯成月牙、嘴角弯成四十五度弧形的状态对他来讲是 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也一点也不会因为笑得太久而面部僵硬、嘴角抽筋。 白秋原在等待,也在细细的揣摩:“白兄,给钱吧!”——西门聂方才的这句 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白兄,‘你’给钱吧”,他会更明了一点。虽然西门聂丢下了明显缺 少主语的病句后,用一双明晃晃的大眼对着自己猛笑……意图是明显的不在需诠释 了。 但是!他白秋原是什么人?他是猪是狗也不是会被西门聂迷惑的花痴,因此, 他冷冷开口: “什么意思。” 注意,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呵呵~ ”西门聂发出无邪的轻笑:“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嘛!这位姑娘一 看就是宁死不屈的忠贞之人,如今白兄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救她与水火之中的 机会,以白兄仁义、豪爽的个性,自然不会眼睁睁的放着不管,任这么一个芳华正 茂、清秀隽永、年轻姣好的的女子香销玉殒吧!” 这一通话,说得好象被迫卖身的女子马上就要撞墙自尽似的。面对此情此景的 白秋原倘若不掏腰包,便会被众人唾弃、轻蔑。 不过,白秋原倒不会在意旁人对他丢过来的是臭鸡蛋,还是烂菜边。他只是挣 扎在“尽快解决麻烦事走得远远的”和“当我是开钱铺的钱多得用不完吗”的矛盾 之中。 “讲价的人是你。”白秋原瞪眼,整个脸又黑了一圈。 “不用谢我了,怎么说咱们也是自幼相识的好兄弟,帮你省钱也是天经地义的。” “要赎人的也是你!”白秋原的声音更低沉,还带着喉底深处的嗡嗡的轻鸣。 一切都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我给钱? “啊啊,是啦是啦~ 这个也不必谢我——帮兄弟积德也是义务之一嘛!” 西 门聂的表情与方才讨价还价时无异,让人有“天才与白痴只一线之隔”的感叹。 “为什么要我给钱?!”白秋原的郁闷与无奈,周围的人似乎都能体会到—— 当然是以另一种寓意。 众人只见面对随时准备发飙的猛虎的白衣男子,依旧毫不在意的微笑: “因为刚才在茶馆里的钱是我付的,所以这次理所当然的是轮到你了啊。” 天真……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西门聂此刻的神情与语音。天真,请用褒义解释。 就如同不识人间险恶的孩童,在与老虎讨论着如何瓜分树上的果子,更让人忍不住 心惊,暗自为他祈祷。 “为什么……”白秋原忍不住吸了口气,耐心的问:“为什么茶馆的是你,这 次就该是我?” “难道不对吗?”西门聂反问。 白秋原颤抖的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也许在别人眼里,自己此刻是凶悍的,但 他却自认不是睡虎而是病猫——与西门聂这个人间妖孽放在一起,自己才是“真正” 的弱者! 西门聂是他白秋原坦言甘拜下风的第一人。 “茶馆里的钱并不是你付的。”无奈的白秋原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去讲道理。 虽然他早早离开了茶馆,但过分敏锐的听觉让他把身后店堂里的对话也听得一 清二楚——也许,这过度了得的听力,才是他受不了山下嘈杂的根源吧。 “哦,那个啊。临桌的愿意替我们付帐,那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啊。” 西门答 得理直气壮:“如果他们不请客,我也是要付的。归根结底,那一顿还是算在了我 头上,只是给银子的形式、方法、手段不同而已,性质还是一样的。” 白秋原微蹙眉头,想说一壶茶的价钱怎能与一个人的价格相比?几钱的茶水费 又怎能与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划等号?如果可以,他倒愿意跟西门聂换过来。 可是不行,若这么说,西门定又会搬出什么所有看似正常的人看来都很合理、 惟独他自己从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又觉得是很荒谬的理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说定要轮流付帐的?”白秋原皱眉道:“在山上 赖着不走、吃我的住我的的人的谁?下山后吃喝拉撒行、张罗一切的银两又怎么算?” “咦?那时候也有啊!”西门惊叫:“你钓鱼,我就生火” 结果烧了山上的小茅屋不说,烤完的鱼也直接进了肚子,一点也没剩。 “你雇了马车、付了钱之后,买冰糖葫芦的帐就是我给的!” 白秋原讨厌甜食,西门聂只得为难的帮他吃。 “还有……” “够了!” 白秋原无法再忍耐,咆哮着与西门聂对起帐来。虽然没有当即从怀里掏出小帐 本、便条纸,但二人间对话所涉及的内容、数据之详细、具体、精确、深奥,已不 是常人所能摄入的了。 大到购买马匹、住宿膳食费用;小到谁在马路边捡到几个铜板、因为谁的电眼 攻击使得卖糕姑娘优惠了几个零头,无所不包,无所不括。 如果你听清楚了那充满一大堆数字、加减乘除的流水帐的话,你绝对不会有 “未来电脑会不会取代人脑”之类的疑虑——人的脑袋啊,果然是造物主的奇迹。 眼见争论的话题往奇怪方向发展的璎珞,心里也在懊恼的琢磨着: 要付钱的主似乎不愿管这事,根据三娘屋里那几百本流俗小说的通用剧情看, 现在的自己应该先泪流满面,然后抱住那青杉男子的大腿哭唱: “公子救救奴家吧,奴家定当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您的大恩大德!” 在心里把台词默念了数遍,璎珞却发现眼前二人的唇枪舌战此起彼伏、绵延不 绝,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此外,看这二人的装扮,一个手提长剑,一个身无寸铁。虽然那持剑人除了一 脸凶恶外,没怎么像是武林中人的地方——至少璎珞偶尔奉命下山执行暗杀任务的 对象,没这么破落相的。值得在意的是另一个,虽然只是普通公子哥打扮,但从其 气宇、神态,以及走的步伐、说话的底气来看,恐怕不是普通人。 如今内力全无的自己,恢复功力前要如何去探察消息、找出目标?或许该隐藏 身份跟在这两个也许身份不单纯的人身边。但反过来想,无恋神宫的人,在外人看 来是邪魔歪道,完成任务前还是尽量避免风波,别与不了解底细的人接触得好。 这样一来,被赎之后就得尽快与这二人脱离……最好他们别要自己真的“做牛 做马”,否则,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状况,偷偷逃跑可能不利。 正想着,那二人总算有了结论。白秋原终究强辩不过西门聂,眼神一凛,转身 就走。 璎珞见金主要离开,飞身过去欲抱住他的大腿。奈何老鸨碍在身旁阻拦,一个 不稳,大腿没抱着,倒是扑过去扯下了金主的一截衣袖。 “白兄!白——”吵闹着要劝服同伴的男子突然刹住口,惊讶的看着同伴微怒 的脸,以及露在空气里的半条手臂。 抱着一块衣料在怀的璎珞,尴尬的趴在地上,暗暗叫糟。 琥珀色的猫眼无奈的向上移去,对上一双黑色的深潭。璎珞的心一拎——那是 一双很漂亮的眼。 忽略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狭长略翘的眼框,有很流畅的线条。黝黑的眼珠子对 衬着的眼白更分明。眼珠似是没有瞳孔般的一味的纯黑,像是可以吸进一切光线的 黑洞。 脸上的表情透露淡淡的怒气,但眼里却很平静。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璎珞 似乎能从那单一的表情中嗅出一种混合着烦躁、无奈又“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的复杂心情。 大概是常年解读娘亲平板而内含丰富的表情的经验所至吧! “呃……公、公……” 是时机,璎珞努力想说出方才练习多遍的万用台词,可字句却哽在喉咙里,吐 不出来,只呆呆的凝视那一双漆黑的子夜般的眼。 男子看看手臂上拖着线絮的不齐整的撕口,突然掏出一叠银票。 他改变主意了? 璎珞呆在地上忘记动作。白衣的男子欢快的蹦过来将她扶起,而青衫人自然跟 在老鸨身后等她找零——一个铜子也不能多给。 “姑娘,你没事吧!”西门带着安抚的微笑。 “我……我没事……”璎珞看看手里仍攥着的青色布片:“那个……真是多些 公子您的救命之恩,我……我……那个……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呵呵,相逢必是有缘。我瞧姑娘你也是被人拐卖才送进这里的,既然被我见 到了,哪有不施援手的道理。 那区区几千两,姑娘也别挂在心上,快些拿回卖身契回家乡去吧。往后出门在 外千万小心,别在遭人的圈套啊!“ 璎珞心中暗喜:就是这样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尽快离开…… 突觉背后阴风一阵,转头望去,那黑脸的罗刹竟不知何时已晃至自己身后。璎 珞仍诧异自己居然没听出此人的脚步声,他已冷冷开口: “花了我的银子后来做好人吗?”白秋原盯着西门聂,又转向璎珞: “你以为我用了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加一件衣裳,是让你们说笑的吗?今天 起,你要给我做牛做马,来还那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和一件衣裳!”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