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心云自来还去 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春。 花开三月,清晨的露水沾湿了花草树木,也滋润了芬芳的泥土,空旷的药王谷 里,时时传来的几声鸟鸣,使得这分外恬静的世外桃源,显得生机盎然。 清晨的薄雾中,一位白衣的少女在挥剑而舞,一袭白衣,外面罩着透明的翠绿 轻纱,头上插着两朵水晶百合,简简单单地固定着翠绿的透明头纱,耳朵上的明月 铛随着她轻柔的呼吸闪烁着一点一点的光芒,翩若惊鸿般骤然间将自己笼罩在一片 银色剑光中间。 药王谷谷主,无机老人,乃是一代名剑,更被世人赞誉为药圣。隐居于此谷六 十年,潜心研究剑法,轻功与药理,更创下独步武林的断剑剑法与“华佗再世”的 美誉,兼修施毒解毒与治病救人。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剑,似乎有些不满意,摇了摇头,将手 中的断剑重新比划了几下,轻拂剑身。 断剑其实并非断剑,乃是剑中套剑,或逢劲敌,可将外面的剑击抛而出,另敌 人感到困惑之时,再用内侧剑加以攻击,令人造成幻觉,故称之为“断剑”。此剑 硬且坚,虽比上上古明剑,却也相差无几。 头望了望天色,已然日上三竿。 少女转身回屋,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的装束,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沿 着山中小径,趁着漫山绿色,步入山中。药王谷绵延数百里,乃是一袅无生迹之处, 除了漫山的草药和不时隐秘林中的虫兽。 边走边采,太阳越升越高,以将近中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觉得腹中饥渴难 耐,想回山中茅屋歇息,才突然想起家中已无柴米,轻叹一声,下山去镇上买些食 物等用品,当下便寻了下山的路。 好在离山下的镇子并不是很远,相处的久了,与镇子上的人大多都已经熟悉了, 镇子上的人热情好客,见她下来纷纷打着招呼,连把自家的东西往她怀里塞,任她 再三推辞,回山的时候怀中也是抱着满满的东西。看着这大包的东西,不由苦笑出 声。 把东西都放在背后的竹篓中,沿着来路向回走去,官道一侧,草丛建隐约伏着 一个人。少女心中生疑,更是出于医者的本性,便走了过去,细一观瞧,竟是一年 轻人。 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相貌堂堂,尽管已昏迷多时,眉宇间仍显出几分英气与 儒雅,气宇轩昂,似乎是个读书人,细瞧,却又不像。他轻抿着泛紫的嘴唇,嘴角 似乎仍有鲜血溢出,气息微弱。发丝凌乱,白色发带半遮在苍白的竟无半分血色的 脸上。身着蓝色布袍,腰系白丝绦,一直手还握着一柄宝剑。仔细观瞧,鹅黄的剑 穗,颀长的剑身,纯钢打造,在剑柄上刻着两个字:巨阙。巨阙!!!难道此人是 ……不再犹豫,立即解下竹篓,背上此人,二话不说,运起轻功,直奔山中芦舍。 药王谷的冷香小筑内,檀香的香气伴着浓浓的药味,飘散到屋内每一个角落。 和煦的暮春时节的阳光,正暖洋洋地轻拂着屋内熟睡的人。像是感到了久违了的暖 意,男子微睁开朦胧的睡眼,此时的阳光正将她的羽翼投射到那苍白了许久的脸上, 他的脸颊上也因此略微泛起了红晕。 好舒服的感觉,上次这么轻松的时候是再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心 里想着,手则不经意地碰触到了松软的床铺,这才环顾四周,发现竟然身处一暖阁 内。屋内悬挂一匾,上书冷香小筑,落款是无机老人。屋内四壁净是些陈年的旧书, 墙上悬一青锋,一桌,一椅,一几案,案上置一炉檀香,一暖炉,蒸汽浓浓,像是 在烹煮什么,发出阵阵草药味。如此雅致的庐舍,恰似专程为人疗伤养病之所。 怎么会在这里,摇摇还是有些眩晕的头,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事情。不想让他们 担心,拖着重伤的身子偷偷的离开,只是不忍看到他们明明已经绝望,还是强颜欢 笑的样子。 若是用药物调养,大约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使得他的身体好转,但……也许, 他从此不能再……动武,不然……不然他必然会血管爆裂而亡!若是今生再不能动 武,那么,有没有他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正想着,忽听门外轻响,“什么人?!” “你醒了啊!”突然出现的阳光让他的眼睛一时看不清楚东西,只能依稀看到 了一个苗条的纤影,还有若有若无的药的清香。 “请进!”慌乱之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出口自己也后悔了,这明明是人家的地 方,谁知道少女并不在意,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清丽脱 俗的人,素衣白裙,风华绝代。 “这里是药王谷,谷主是我师傅,无机老人,我叫柳嫣,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也可以叫我阿嫣。” 少女声音清婉,让人听了心里很是舒服。 “在下凌熹,这些天来,有劳柳姑娘照顾,颇多费心,在下心里感激得很。” 见少女很是爽快,不像一般的女子还没有说话脸就红了,男子也不见外了,几句再 平常的话,却是肺腑之言,声音入耳,谦和有礼,温润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 “其实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叫我阿嫣,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听了他的 话后,柳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口说道。 “这样是不是有些失礼?” “堂堂的‘追云剑’又岂是这般在乎世俗之礼的人。”少女调皮的歪了歪头。 “哦!阿嫣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记得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的。”凌 熹也用同样的语气反问。 “这世上用巨阙的人又能有几个?我虽然是隐居在山谷,可是也听说过‘追云 剑’凌熹的名字。好了,你的伤势很重,喝了药早点休息,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办 法可以彻底的治疗好你的伤势。”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清楚。” “那可不一定。首先你要先对自己有信心,再者说,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医术, 怎么这么肯定呢?” “果然是很棘手!该用什么办法才对呢!”当晚,小屋的灯一直没有熄。 就这样,凌熹在药王谷内住了下来。 转眼间,好几日过去了。这其间,每日必须三次口服汤药,外加每日一次药浴, 一次针灸。汤药及药浴的成分却也不尽相同:泡满了首阳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 九节菖蒲,抚心草,赤炎果,寒山枫等几十味珍贵的补药熬成的汤。 在柳嫣的悉心照料下,凌熹竟奇迹般的康复起来,内力似乎也有恢复。 时光如梭,转眼间,已月余。 “凌大哥,你的伤势好了很多了。”这一天,柳嫣在给凌熹做了惯例的把脉之 后,满脸笑容的说。 “多亏阿嫣你的照顾了。”凌熹的内心也是极为高兴,想不到还有在已经做了 最坏结果之后还有这样的意外收益,看来柳嫣不愧为无机老人的独传弟子。 “你是不是想走了!”没有多余的试探,柳嫣一针见血。 “我——”凌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的心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好几次柳嫣都看到凌熹倚窗而立,一 站竟是几个时辰,纹丝不动。脸色原比初到时好上许多,苍白之色虽未尽去,然已 有了几分红润与光泽。心下欢喜,就要上去招呼。却见他脸色凝重,昂首望着天空, 显不出半点表情。他似乎只是凝视着那苍穹,想透过那碧蓝的帷帐,看那后面的东 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只是专注地想着心事。眸子空空,神色淡然。 “我是有些惦记外面的人了,他们知道我不告而别,肯定会四处找我的!我想, 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是该告辞的时候了。”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也好,反正你的心也不在这里了,出去走走也好,等我准备一些东西,你就 可以动身了。”柳嫣起身就要出去准备东西。 “阿嫣!”凌熹出声唤了一句,下文又湮没在唇边,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什么?”柳嫣回身问道。 “哦,没什么!你去准备东西吧!”自己也觉得好笑,人家为什么要跟着你走, 可是,眼见的要分手了,心头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愁绪,不想和她分开,什么时 候柳嫣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了自己的心田,她的一笑一颦都不停地在眼前闪动。 从未及弱冠就离开师父出来闯荡,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几年了,其中不是没有见 到过各样的江湖侠女,也受到或明或暗的表示,自己却毫无感觉,可着总共没有一 个月的丫头,让自己深深的沦陷了。 “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出门了。”正想着,柳嫣回来了,看着她 的打扮,凌熹愣了半晌,“你也要一起出去。” 柳嫣依然是一身素衣白裙,只是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怎么,不欢迎我和你 一起走啊!” “喜欢,自然是喜欢。” 烟花三月,和煦的春光中,杨柳叶子低垂,碧绿的枝条随风飘摆,娇艳的桃花, 泛着或如童子笑脸般的粉红,或如晶莹剔透冰雪般的纯白,散发着阵阵浓郁的春的 气息,枝头的黄鹂喜鹊,吱吱喳喳欢快地唱着歌,似要把这春的气息带到千家万户。 此时,就见一辆轿车缓缓地从人群中穿过,车周围,七八名家丁仆人打扮的随 从,边吆喝着“闪开!让路!”,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驱赶行人,俨然一幅奴才相。 车前一匹体形硕大的骡子,摇头摆尾,不缓不急的踏着步子,好不自在。轿车悠悠 地行驶,车内不时传出说笑嬉戏的声音 “小姐呀,小翠我这不是为了小姐好么?平日里总见小姐你心事重重,不言不 语的,一个人待在房里,日子久了,莫是要憋出病来?今个儿趁着老爷出门了,府 里也没事,大家出来散散心,透透气,不好吗?也别说别的,单是这大好春光,错 过了岂不可惜?”原来是来踏春出游的。 “翠儿,你看走了这许久,却也不见有什么山山水水,这也到罢了。如今竟然 连这路旁的花,林中的鸟,也不见几个呢!”车中人叹了口气,柔声接着道:“我 们这就回去吧。” “小姐……” 话音未落,忽听得车外嘈杂之声顿起。再听,来者竟非一人。忽听其中一人道 :“兄弟们,今儿咱们爷几个手头紧了点,看这车像是有钱人坐的,咱们不妨截了 它,也讨几个子儿花花!”又听一人道:“大哥,这轿车内怕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 要是有个漂亮娘子,讨回去做老婆,岂不风光?”车外顿时一片大笑,竟有人伸手 去掀轿帘。 “混蛋!黄府的轿子也是你们几个龟孙子动的!反了你们了!”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抄家伙!”几个家丁打手见来者不善,个个摩拳擦掌, 有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有几个撸胳膊挽袖子,拔出腰刀,就待上去教训人。平日 里就只见他们横行霸道,欺侮旁人。今日被人戏弄,不搬回点面子,以后就别想混 了,说着就要动手。 哪知来者真的不善,只听得“哎呦”“我的妈呀”之声不断,扑通扑通之声此 起彼伏,却也没听见打斗的声音。顷刻间,七八个家丁打手已有半数躺倒在地下, 另一些站着的,也是挂了彩,见了红,捂着胳膊腿脚,哎呦哎呦地骂娘,动弹不得。 “呲”轿帘被猛地撕开,几个强人已将车内的人强拽出来。一主一仆,主是小 姐,细细的柳叶眉,微瞪的杏核眼,略施脂粉的脸上,似有似无的红晕,也不知是 被吓得还是被气的,一身锦衣在明媚的春光下闪着华光,饶是俊秀;仆是丫环,小 巧的五官,虽是下人打扮,却也透着几分机灵秀气。 “这小妞儿还真俊俏!”说着,伸手就去往小姐的脸上捏去。“啪!”一声脆 响,“凭你们,也配!” “反了你们?!”手捂着左脸颊上那分明的五条鲜红的指印,为首之人断喝: “兄弟们!给我上!”随即挥手,一掌拍出,直冲小姐。只见小姐急急后退,险险 躲过,额头上已然一片汗珠。见一掌拍空,那汉子有些气恼,运力,随即又一掌拍 出,却有些过了,那一掌没伤着人,却是印上了拉车骡子的后臀。骡子吃痛,一扬 蹄,箭一般地脱缰而去,显然是被惊着了,全不顾车上被吓呆的主仆二人。 恰在此时,只见官道上由远及近,两匹骏马,飞奔而至。一黑一白,黑如泼墨, 唤作墨绿;白如染雪,亦作蛟龙。骑上稳坐两人,一蓝一白,正是恰好路径此地的 凌熹与柳嫣。 顷刻间,不容分说,凌熹“呼”地一声竟自从那飞驰的骏马上拔身而起,一个 起落,已然跃身于那群贼人中,如流星般,一闪即过。探身,出掌,然后……没有 然后了。的确是没有了,因为这群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匪徒,此刻竟然鸦雀无声的, 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有的张口欲呼,口张着,没声音,却半天不见合上;有的伸 手抬脚,手是伸了,脚也抬了,却半天收不回去;更有的拔刀拔剑,刀剑出壳,竟 然全无剑气。原来,早已被来人点了周身数大穴位,想动也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柳嫣则向相反的方向急驰,只一会儿,通体如碳的黑马已经与那受 惊狂奔的骡子起头并向。但见她纵马,跃身,离马,转身,已如鸟儿般轻轻飘落在 骡子背上。猛地抬手,抓牢缰绳,扳回骡头,瞬间收紧缰绳。那骡子哪受得了这般 拽掖,长啸一声,猛地前蹄凌空,竟将半个身子腾空而起,两只前蹄犹自在半空中 狂舞了好一阵,才在骑手的胁迫下,慢慢收敛起来。 待到那牲口平静后,她才一跃下骡,起身至车前,对着那仍惊魂未定,尚抱成 一团的主仆二人,抱拳拱手道:“二位姐姐受惊了。”柔和的声音如同三月的春风 般悦耳。 过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才从惊吓中稍稍清醒。小姐抬起头,见一位白衣飘飘 的女子临风而立,神情恬淡中投着几分娇媚。 不知不觉地呆看了许久,平日里只觉自己长的不差,见了这少女才知道什么是 绝色。半晌才缓过神来,红了脸,笑道:“姐姐的救命之恩,小女莫齿难忘。小女 黄芯蕊,敢问姐姐贵姓,日后若见,必当相报。” “原来是黄姐姐,小妹柳嫣。区区举手之劳,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正待 再说什么,却见那边已经料理了诸多强人,而闲待了半天的凌熹,已然朝这边悠然 晃过来。 “阿嫣,你这边结束了没?”黄芯蕊见凌熹虽身着蓝衣布袍,确是玉树临风, 脸色微白,却也生得相貌堂堂,英武的剑眉下,一对似水的眸子中,竟自闪着光。 好清澈的眼睛!心中一动,看了看凌熹,又看了看柳嫣,暗自伤神,“多谢这位公 子出手相救。” “小事一件,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凌熹笑了,“阿嫣,既然事情已经了 结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了。” “好,黄姐姐,有缘再会了。”柳嫣挥挥手,和凌熹打马扬鞭,转眼消失,幽 幽的叹息还未出口便已消散在风中。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