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影抱月 二人日夜兼程将近信阳,月清道:“若以此北上,乃至金国屯兵重地,金兵如 狼似虎,一路恐多生事端,我们还是折西北走襄樊进石泉,过华阳后展转潼关去华 山。”柳杨从小在关外长大,深知金、夏两国之兵的凶悍,此时受方丈所重托,已 不再是无用之躯,对此提议他并无异议。 将近华阳时,一座大山云雾缭绕,气势磅礴,山体险峻,山尖插入云霄,而崖 尖上却有一座道观孓然屹立,远远看去,像是天王托塔。月清道:“此时天色已晚, 我们上山借宿一宿,如何?”此时看到如此绝美神奇之所,柳杨心中早生百般好奇, 月清说要借宿正合柳杨之意,二人剪径向山前走去。 渐渐地人迹罕至,唯见野兔出没,以为走错了上山道路,但见巍峨的高山就在 眼前,他们哪舍得放弃。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不想再往前走几步,却见寒烟笼翠, 虽已到冬初,但周围水草繁茂,景致如春,一处深潭就挡在眼前,那深潭环抱峭壁 荡洗雄山之脚,仿佛巧匠开凿般。二人只得再费些气力绕过深潭,呈现于眼前的又 是一片荒凉景象。夕辉未尽,枯黄的枝蔓中横躺着一块石碑,整块碑文磨灭不清, 只是那“鬼头山”三字尚能辨认出来。 他们再往前行,忽然柳杨脚板心吃痛,一抬足,原来刚才踏在了一把匕首尖上, 他见匕首别致锋利,手柄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珍珠,摆弄起来甚是称手。他知道这么 珍贵的东西可能是有人不小心遗失的,尽管嘴巴嘀咕道:“谁这么爱算计人啦?” 眼珠却不停转溜,倒也舍不得再丢掉,也许在草丛中还会幸运地找到同样的一把外 套。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向一面裸露的岩石走过去,柳杨用手抹去苔藓,岩石上顿 时露出了“雪狐狸曾到此吃人四个”二行小字,柳杨不禁焉然一笑,自言道:“胆 子不小,小丫头竟敢来这里作祟!”。 二人上望,只见那座道观此时仿佛已是怪兽口中的一颗暴牙。而上山之路早为 草木所掩,哪里还寻觅得到前人上山的足迹,一个在佛门长大,一个是大漠长大, 二人皆笃信鬼神之说。此星辰即出,山中野猿唤月,听来更觉阴森恐怖,二人不约 而同地望了望来时的小路,柳杨道:“要是山中真有鬼咱捉几只来玩。”月清也不 肯认输,首先钻入了山道,紧接着柳杨也跟了上去。 通往山顶的小径陡峭崎岖,藤蔓塞道,二人走在上面,如钻渔网,举步维艰。 只听山上动物时而欢叫,时而沉吟。渐渐已近山腰,突然万籁俱寂,柳杨心中惊疑。 蓦地回首,却见月清身后潜伏着一只花斑大虫,柳杨急道:“小心了,快到这边来。” 那大虫听到有人呼喊,一声咆哮,弹腿向他扑来。柳杨顿时手足无措之下,脑海中 突然浮现了《追风步》中“揽气脱尘胎,随风挂东南,履履相覆盖,步步相交通” 的句子,他恍然开窍,依所悟之理行步,果真待那大虫扑至,自己仿如一翎鸿羽被 那气浪推到了一丈开外。那大虫见一扑不中,两爪抓地,扭头便向月清扑去。只见 月清冷酷无情,毫不慌张,待那大虫扑来,他翻身一脚,正中大虫肚腹。大虫横着 身躯撞在一棵大树上顿时一蹶不振,半晌分不清东西。 说来奇怪,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脚却让这条大虫一瘸一拐地畏缩而去了,柳杨 问:“你这是什么功夫?”月清适才一脚能踢怯一只老虎,自己也所料不及,道: “定云大师为什么让你和我同去华山派避难,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吗?你能学《追风 步》,难道我就不能学《易筋经》。”柳杨道:“对呀,我早就应猜到,你说《追 风步》与《易筋经》所载的武功已超凡脱俗,即使不易练成,五穴门若要杀上褒禅 寺也没那么容易,他雷鸣谢真那么厉害吗?我就不信定云大师对付不了他。”月清 听到此冷笑二声道:“他们当然杀不上去,只好在暗地里使些卑鄙的手段。他们不 是与你挺熟吗?这些你不知道?”柳杨虽然听得出他话中带刺,但他生性倔强,偏 不吃他这套,道:“我可不知道,你道来听听。”月清道:“好啊,我就将五穴门 之事一一讲给你听,你可听仔细了。”柳杨道:“我洗耳恭听。” 树木渐稀。他二人相互讥讽,争先恐后向前攀爬着,脚下不停地蹬到些圆溜溜 的东西,起初二人尚不在意,不知不觉山坡的地势逐渐平缓,最后上了一座空旷的 平台,放眼天下只见星空浩瀚大地广袤而地面却满是骷髅头,此时方才惊觉适才脚 下所踢之物竟是一个个人头骨。二人神色有点紧张,眼见那座道观就在头顶上方不 远处,似乎伸手可及。可是峭壁表面裸露,须得另找可攀之处,他们四下看了一遍, 突然一阵山风旋起,他们同时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柳杨 道:“这座道观有点邪气,咱们还是下山去吧。”月清似乎没听见,他心里一直认 为柳杨私通五穴门而且还偷学《追风步》,自从出了褒禅山他便谋划着将他仇视近 二年多的柳杨杀掉再夺回《追风步》,只是一路苦于找不到良机。那天在信阳时, 他不肯取道汝阳走灵宝直接去潼关的说词亦是为了拖延时日。适才的一脚让那老虎 威风丧尽,方让他如梦初醒,自己现在的武功以远在柳杨之上。此地空旷僻静之所,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月清想到此,便道:“怕就别上来。”他并不退缩,沿着散发臭味的方向寻了 过去,行了约二十来步,虽然峭壁已将月光挡住,但清晰可见一具尸体躺在平台的 边缘,这是具女尸,喉咙上有四处齿印,腰左侧有一枚雀尾状的钢镖,因此处属背 阳之处,阴凉少光,尸体尚得以保存至今,柳杨神色专注而紧张,察看半晌才缓缓 道:“不是她,不是她。”月清见他神情痴迷,正是将他踢下悬崖的最好良机,为 了一举成功,他气运丹田向柳杨走去。 忽然柳杨指向峭壁裸露的岩面道:“师哥,你看这里,这石壁竟然长出了一把 刀。”月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见石壁由上到下有一条七尺来长的裂纹,而在 这条裂纹正中央竟伸出了一把短刀,这把短刀一尺来长,刀尖向外,用手指弹去, 铮铮有声。石头能生出短刀来倒闻所未闻,月清敲了敲岩石,道:“这里有文章, 咱四处找找,看有机关可以打开这扇石门。”二个四下寻找,各处石头菱角并无异 样,这的确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月清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那具女尸,只见她右手手指 弯曲,似有所指,他大叫道:“我真傻,刀尖向外刺出,这里头一定关着一个人, 说不定就是这个垂死的女人将这人关在石屋之内的,你看如果有一枚暗器从那即将 关闭的石门缝隙里打来,不刚好打中她的腰侧左边吗?假设她是站着的,她右手所 触的地方应该是这里。”果真青蔓深处隐藏着一个圆圆的石球,月清迫不及待地转 动石球,只听轰隆隆一阵闷响,眼前一扇石门顿开,石室内有银波振荡。 月清向石室试探着迈出了一步,只听嗖嗖几声室内似有暗器打来,他即刻收脚, 人虽机敏,但又怎能快过暗器,双脚吃痛倒在了一边,滚了出来。这么一进一出, 神色甚为狼狈,他深知室内杀机重重,但对柳杨杀心已生,便道:“这座山离大散 关不远,说不定我们此时便可为定云方丈找回丢失四十于年的岁贡,奇怪的是里头 还有一条会发光的怪物守候着,你脚法胜我十倍,你先进去看看,且要小心。”柳 杨见他受伤,甚为关切,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心痒难搔,向石室内望了望发现里头 真有一条闪着银光的东西,心中好生好奇,此时想到是替定云方丈找四十多年前的 回岁贡就连死也不怕了,便一头钻了进去。 里头漆黑一团,那银色的东西并没有因为他的闯进而受到惊吓。耳畔却嗖嗖地 传来暗器落地的声音,他心中惊骇,提起长袍遍地乱跑,空间似乎还算宽敞,他瞎 摸了半天并没碰伤身休。脚下不时踢飞的尸骨,暴出一团团磷火。借着飘浮不定的 磷火看去,发现自己留下的每一串脚印皆被数枚雀尾状的暗器击中。他伸了伸舌头, 自言道:“幸亏我的轻功扎实。”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洞内平静了许多,所有的暗器似乎都被他耗光了。他提着 心窝一步一回头,来到了那发光的地带。在这之前他还担心这发光之处会突然跳出 什么恐怖的怪物出来,原来这只是一道深堑,只不过注满了水银,才发出了灰色的 银光,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水银,连呼声道:“师哥,快进来,这是个水银池子。” 却在此时只听呼地一声,背心吃痛,不知被谁重重踢了一脚,只感觉五脏俱裂,整 个人向深堑越滚越急,双手着急,却抓不住任何所附之物,要真下去不被水银化了 才奇怪呢。《追风步》曾有云:心有渤海,身临危境,宜收罗五像之气,推波助澜 以化之。他万般无奈中只得借下滚之势做最后一搏,腾空而起向对岸越过去,全身 离地之时,那些与自己一同打滚的小石此时已纷纷落入了稠密的水银池。能越过深 堑那是最好的了,若跳不过去,也不算吃亏,顶多还是掉在这水银池内,天意如此 最多一死罢了。却在此时,身后碎石嘈嘈如急雨般滚入深堑,柳杨知道那人又攻来 了,这次虽然身在空中,但事先有准备,侧身以双掌相御,哪知对方使出的却是一 勾脚,若被这脚挂住,自己不落在这水银沟里也会被这一脚踢个终身残疾,若将这 只臭脚死死抱住,势必二人同时滑入之水银沟里,柳杨不再犹豫,以手推对方脚板, 借了这分力道,跳到彼岸便多了一份把握。 只听啪地一声,柳杨屁股先着地,岩面上的菱角实在太硬,待二行眼泪流出后, 全身疼痛略觉好些,他捡回了一条命太高兴了,他想努力站起来为自己没掉到水银 池而抒发情怀,却在此时那水银面猛然抬升了半尺他惊恐水银会将自己的双脚吸住, 慌忙掏出匕首扎向岩面往上爬。哪知对岸拼斗激烈,不知谁一脚铲过一块巨石,刚 好打在了自己适才摔过的地方,那地方受过二次冲撞,顿时撕开一个裂口。这下变 故却让他始料不及,他再也把持不住,身体悬空,被那黑洞吸了进去。 柳杨摔了个仰面朝天,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掉进了一 个密闭的八角形石室底层,这石室中央有一座石雕人像,只见它须眉随风,空手赤 拳地站在一枚阴阳鱼上面,虽然是座雕塑,但仍能让人遐想到那副虚怀若谷,眸染 紫霞的神采。这石室阴凉死寂,但内头的布局却十分讲究和谐,他顿时想到“八卦 不也是这么画的吗?”他细细看了看,发现每个角落上方都有三道水银光柱,或横 排或竖对或斜立,将这石雕人像各侧面的姿态清晰地映在了那幅阴阳鱼上,总共是 二十四个投影。柳杨又望了望石室顶上的那道裂口,刚才就是从那口破眼掉下来的, 此时要想上去,除了长对翅膀,再不抱任何幻想了。 “才脱虎口又入狼窝。”一声长叹,他竟然有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 那石雕的屁股,道:“老兄你再不用形影相吊了,我也不负你我相识一场,以后就 由老弟的尸骨也这么站着陪你吧。”不想柳杨轻轻一拍竟让面前雕塑略略转动了下, 石雕也会动这让他闻所未闻,他搓了搓手,将那石雕用力掣动,那石雕一连转了几 圈才停止。柳杨兀自觉得好玩之际,忽然石室上面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声音,那水银 光柱竟如跳跃的烛光时昏时暗起来,而这阴阳鱼上的石雕投影却如真人般拳脚踢动, 妙招迭出,不知这是套拳法还是前辈人留下的一门逗趣的玩艺,可惜这里捡不到竹 条,不然用自创的“一个不留”陪它耍弄几招岂不可分个高低?柳杨看了半晌一声 不吭,只是摇头。他不住思考着,可这拳法时而滂沱酣畅,时而涓涓如流,封如闺 中秀女,开如万蛇吐信,实在是无懈可击。即使以“一个不留”与之对阵,恐怕也 难以刺中他翩翻的身影。 柳杨瘫软在地上,这涓涓不息的招式如瀑布般湍流不息,他的目光屡接不暇, 额头已冒出了热气,他实在太累了,“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你快,我比你更快。” 他道,于是他站起身来,和那流动的拳招对打起来。看上去像个疯子,本是将死之 人,还争什么胜负,何况还是和这缥缈的石雕影子,若换了别人要么将这石雕砸毁 要么就是缩于一隅等死,可这柳杨生来就是一副不服输的脾气,他手舞足蹈半天, 才发现自己纯是个小丑。本来他也知道破这石像拳影的最好办法是将这套不知名的 拳法学会,然后以快制快,这石像拳影是死的而人是活的,自己必胜无疑。可是大 漠给了他一副过人的傲气,他自信自己总能想出破解之招,因而迟迟不肯走这步, 而此时他想起了褒禅山那熟悉的蟋蟀叫声,他明白这里竟是个连蟋蟀也存活不了的 地方,想到有生之日终奈何不了这石雕拳影,心中充满自怜,他拍了拍那石雕,道 :“老兄你赢了。”却在此时,石室上又传来了排山倒海的巨响,那拳影又急速飞 舞起来,这怎么让柳杨受得了,他看来这是挑衅。 柳杨笑道:“我陪你消磨时光。”于是他腿前弓三寸,双手上举,以作吞吐状, 一招一式向那石雕拳影学了起来。 到了第八日他已将石雕像挪换了八个方向,总计一百九十二招全部学会。虽然 饥渴无比,但在这八日之内体内竟无形中生成了一小股真气,让他受用无穷。柳杨 大喜过望,即刻要与那石雕拳影比试,显然那石雕拳影只还过是影子,除了那水银 光线的明弱闪动来支配那投影的招式变通外,并无实际杀伤力,即使柳杨败招,也 毫无任何损伤,他完全可以一招一式慢慢练习,这方面柳杨占了大大的便宜。经过 反反复复的拆解,倒把他锻造得身形轻巧拳眼翻飞。最后他拆解到一百九十二招时, 欣喜若狂,一脚踢出,却不见石雕拳影相扑,方知此时已再无续招可拆,自知失礼, 心想要是这座雕像若是个真人,天下可能无人能破解,自己是万万赢不了他的,心 中惭愧,那只脚触及到石雕人像的下腹时竟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这雕像的双臂向下剪出,柳杨大惊,不曾想到这石雕人像 装有这多机关,若被这石臂扣中,非被掏心挖肺不可,还是留个全尸好看一些,他 想到此慌忙使出一招“螃蟹举叉”双手抻出,托住石臂,同时脑袋速向下缩,忽然 他眼中一亮,石臂的腋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几个字来。柳杨细细看来,只见上面写着 :“老夫这套‘八影抱月神功’一百九十三招你已全部记住,日后将受用无穷。” 柳杨心想:“明明只有一百九十二招,难道哪漏了一招不成?他说咱还有以后?” 于是他迫不及待继续往下看去,“‘脚下留情’是最难学的一招,老夫不愿此功流 失于江湖危害武林,故尔一试再试,你宅心人厚,我放心了,你再将石雕人像的下 腹复按三下,石门自会打开。”柳杨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脚下留情,只是此 时两手没空,于是用脑袋朝那小腹磕了三下,算是拜了师,谢了活命之恩吧。 顿时,一扇石门吊起,外面闲散的光线铺来,此时阴阳鱼上哪还有什么拳法招 式,只有石雕孤影晃动,甚是凄凉。柳杨退身三尺,跪地拜了三拜,终于咬牙走上 了石递,忽然身后崩塌声传来,他返身弹回石室,此时身形之快已与先前有天壤之 别,然而尽管他行步如云,可是当他走到石室时,石雕人像已化成了一堆碎石。柳 杨冷汗淋漓,只见他磕头谢恩道:“那第一百九十三招弟子学会了。”原来,他见 一尊绝美的雕像顷刻之间化为一堆碎石,顿时明白这“八影抱月神功”虽然招式翩 飞,然而致命的弱点却在下腹处。那第一百九十三招竟是破解之招。这老前辈果真 是用心良苦,这雕像终究传过自己武艺,若适才不是见这它孤苦伶仃,不忍离去, 又怎能领悟到这第一百九十三招的真正含意呢。好险,若遇到高手岂不枉自送了杀 性命,如今知道了这个弱点以后可要注意了。 一个人能针对自己引以为荣的武学,创出了最为精妙的破解之招,并且毫无遮 拦地示与后人,毫不害怕英名尽毁,的确是难能可贵,光明磊落。只是不知这位前 辈是谁。 柳杨走过十三坎石阶后发现出口为草藤所掩,甚为隐匿,他钻出洞口,只见下 面是万丈悬崖,头顶上方却空旷无物,他一只手扳住一块岩石菱角,二腿用力,向 上攀登,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座祠堂,这座祠堂为楠木所雕,如展翅之鹤,秀拔飘逸, 九天前在山脚下所见的那座云雾缭绕的道观竟是这座祠堂,祠堂建于此冷风之口, 足见建祠之人自有一副傲骨。 柳杨走进祠堂,只见祠堂正上方写着“九地宫沐沧海祠”,坐北方肃立着一个 楠木雕像,与地下石室内的石雕容貌完全相似,二个雕像竟是一人,他跪地道: “沐老前辈超凡脱俗,晚辈今日叹为观止,偷学前辈神功,实非有意。今日前辈既 让弟子重见天日,只是只身悬于绝壁风口,上不接天,下绝黄尘,实与死无异,还 望前辈指点一条下山之路。”柳杨磕头三下,便起身四下探望,却见悬崖陡峭,一 落万丈,哪有退路可寻。寻了半天依旧一筹莫展,越怕饥肠辘辘,只得采摘嫩叶藤 皮裹腹,做权宜之计,哪知这些食物却已剩不多,似乎这类东西早已被人采摘过。 柳杨气恼,以求速死,走到崖边,倾身倒下了悬崖。 忽然见到脚下二尺处的崖壁处有一个洞穴正暴露在自己的眼前,此洞穴并不隐 蔽,与自己爬出时的那个洞口相比,略显光滑宽敞,柳杨喜出望外,可是身已下坠, 急凌空翻转,如泥鳅般钻了进去。他沿着石梯向下走,记得数到二十时,石阶走完。 听到脚步的回荡声,猜得出自己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石室。他又行了数步,只见不远 处一处发光的地带,他顿时醒悟道自己又回到了先前曾来过的那个石室。此处可以 通到上面的光亮处,只要渴饮朝露,饥食嫩芽,关到这里面的人是很难被饿死的,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头一次踏入此石室就不停地受到攻击,原来这石室内还 关着一个大活人。“踢出一招钩脚,想拉我上来的那人一定是月清,可是后来月清 也好像受到了攻击,那黑暗中躲藏的人武艺高强,不知月清是否遭到了毒手?”柳 杨四下寻找,除了散落四处的人骨却异外地发现了一个石棺,石棺上镌刻有文字, 他用手逐字往下摸,的确是“八影抱月”神功的练功心法,先前他一再质疑,若练 成了这“八影抱月”,凭着敏捷的身法,躲避进攻倒是绰绰有余,可是用到克敌制 胜总是差了些什么,不想还另有一套心法在此,他继续用手摸索着,只觉上面所镌 刻的文字涩口难懂,“反正已破了‘八影抱月’这抱月心法也就不用练了,先前还 有我们救这石室内人的,可如今还有谁来救我呢?”想到此不禁心灰意冷。柳杨重 新回到沐沧海祠,此时仿佛已看到人生尽头。他对人间更是万般留恋,只望再多看 眼秀丽山川,待到暮色将至时,他闭上眼睛,纵身向山崖跳去。 这一路是飘飘悠悠,甚是长远,他几乎已近晕厥,忽然嘭地一声响,只觉全身 冰凉,顿时清醒过来,自己似乎已沉入了水底,鼻孔无法呼吸,挣扎着往水面游去。 他游到岸边,清点行李,身上只剩下了那把捡到的匕首,书信与《追风步》,其它 日用之物皆已遗失。寒冬季节,潭水冰凉刺骨,柳杨已八九天颗粒未进,此时又经 潭水浸泡,才行了几步路只觉重脚轻,便一头倒下,不醒人事。 柳杨醒来发现自己躲在一个马车内,只见车棚晃动,不时传来车轱辘咯吱作响 的声音,他想爬起来可又全身无力,便嘶哑的声音问道:“我这是在哪?”只见一 个丫环掀开帷幔走上来,道:“快到华山脚下了。”“我不是在华阳吗?怎么一觉 醒来就到了华山?像是做梦。”那丫环抿嘴笑道:“你这梦可长了,从华阳做到了 华山,一做就是四天四夜。”柳杨道:“姑娘取笑了,想不到此时竟已到了华山, 这梦做得不长不远恰到好处,我正要去华山,真是多谢姑娘了。”那丫环道:“不 要谢我,这全是我家小姐的主意。”柳杨问:“你家小姐?她是谁?”那丫环正要 回答,只听一清脆声音道:“小菊,你过来。”那丫环听到叫唤,扭头便去了。片 刻后,那丫环又走了过来,问道:“我家小姐问你,你去华山干什么?”柳杨道: “恕在下不便奉告。”小菊道:“我家小姐可是有恩于你,要不是我家小姐把你从 华阳道上捡回来,你可能早已冻死在路边了。我家小姐才问你一句你就无可奉告, 你是不是人?”柳杨道:“下山之时大师一再叮嘱,让我们不可张扬,姑娘既然一 再相逼,你家小姐大恩容来日再报,在下告辞。”说完,柳杨吃力爬下车,发现宝 马雕车犹如一条长龙伸展到了远方。自己所乘的马车只是最后的一辆,柳杨心想: “不知哪家大户出行如此奢华?”大雪纷纷扬扬,仿佛苍穹方圆咫尺,尽可窥于一 管。 那小菊见他下了车,急道:“你不慌走,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也不想 想我们为什么不把人你带到别处,偏偏将你带回华山?”柳杨道:“你家小姐是谁?” 小菊笑道:“我就说吗,我只要一提到我家小姐,你就会止步回头的。”只听一娇 柔的声音斥责道:“小菊你别瞎说,贾公子就在前面,你不怕他听见撕你的嘴吗?” 小菊笑道:“那贾公子此时正在打马畅游,他才听不见呢。”那娇柔的声音道: “没见哪家奴才这样和主子顶嘴的。”小菊道:“这位小哥嘴风可紧啦,若不亮出 小姐的名号,小姐让我问的话,我可是一句也问不出来。”柳杨早已红了双颊,此 时见这丫头说来说去竟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一气之下,拂袖去了。 不多时,远远见到一处高山甚是巍峨峻拔,正不知所到何处时,忽见小镇上有 告示贴出,他大致看了一下,告示上写着华山派正欲扩招弟子五百名,有意者请速 到华山“瞰天殿”报到。“他妈的,这天气麻雀也不见飞一只,算他华山派运气, 今天还能招到一个弟子”柳杨本就是来投奔华山,只是苦于失落了定云大师的书信, 不知华山派是否还会收留自己,正踌躇不前,这时碰上华山张榜大招弟子,岂不是 天意使然?大雪纷飞,人迹罕见,他对四周雪景更为迷恋,他端详华山之巅,只见 积雪洁白,眼见当今武林泰斗华山派就在其上,心中不免肃然起敬。定云大师曾不 止一次说起“华山三子”,就连以卖茶为生的父亲也经常说当今龙凤当属“华山三 子”中的子柏、子岩,特别是子柏当年方二十接掌华山派掌,这么多年更成为武林 一美谈,在他四十年的精心治理下,华山派蒸蒸日上,声名远播,九年前,在郁孤 台一战,子柏技压群雄,夺走“千纹令”更使华山势力如日中天。 柳杨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华山之巅,雪花擦耳而过,坠入觉沧崖,隐隐约约可闻 簌簌之声,翠松托雪仿佛朵朵白云浮在山涧之腰,他所见的景象便是华山五景之一 “云游群峰”。 华山“瞰天殿”便修筑在这里,大雪笼罩下的大殿神圣威严,气势磅礴。他跨 入“瞰天殿”,只见二十五名武师端坐在大殿内,“你有什么要求吗?”二十五名 武师审视他后问。柳杨目光从众位武师脸上一一刮过,武师心情他有点拿不准,反 问道:“非说不可吗?”武师们听罢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道:“非说不可。”柳 杨见他们口气强硬,有点不好意思,道:“今晚供饭时,希望给我加点,我好几天 没进食了。”武师们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都伸出大指道:“收了,这小子没有问题。” 过后柳杨才得知以前华山派招收门徒极为严格,必须先经过体检、面试、口试最好 会几门外语,然后择优录取,不知为何近来急于招收门徒,竟把一切草草带过。 特殊的天气,特殊的时期,柳杨轻易地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师弟。仿佛是个捡回 来的乞丐,他被冷落在了一角,独自扒着饭,心中惭愧,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再见 九泉之下的父母与沐沧海老前辈、定云大师,越想越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世,更不明 白,想做一个平凡人却憋得如此难受。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华山派以剑称雄天下,柳杨的“一个不留”虽未曾有过败 绩,但栖身于名门大派下,那些刺竹叶的手法在高手面前终究是小孩子的伎俩,难 免被他们说成幼稚与缺乏深度,只是不知这华山剑法到底是如何了得?只听见从紫 云殿传来的操练声不绝于耳,此时东方已泛蓝光。房内之人却正鼾声如雷,柳杨再 也忍耐不住,决定前去偷看,他翻身下床胡乱穿上衣服,嗖地一声射出窗外,这时 却看见走廊外过来了一个人,他口中憋了句“他妈的”,反弹双腿重新跃入房内捂 住被子。门吱地一声打开了,走进一个干瘦的老头,道:“你们快起来,随我去打 扫瞰天殿。” 第二天依然,第三天依然,第四天依然,“他妈的!”柳杨破口骂出声来,怨 道:“每天如此,难道华山派清洁工全下岗了吗,只怪那天又饿又冷,没看清楚告 示,若真是招我们进来做清洁的,我看谁还敢叫我师弟。我不怕华山剑法,我偏要 去看看。” 这夜他和衣而眠,待到鸡鸣时分,他便先前一步蹿出窗外,随手扛了一把扫把, 以防万一被发现时可以搪塞过去。沿途通往紫云殿的各关口把守森严,柳杨不禁暗 自庆幸自己事先摸清了线路。江湖各大门派对未经师父允许私自偷窥本门武学的门 徒处置极为残酷,柳杨来到紫云殿猫腰就钻进了荆棘丛中,紫云殿前是片平坦空旷 的空地,华山三千弟子全在此习武,剑口挑着霞光鱼贯蛇游,长剑舞动如桃花纷飞, 将一张张英俊的面容映得如鬼如神。 此时他发现了一个人,只见他头上有一颗蝌蚪大小黑痣,柳杨紧盯着他耍出的 剑式,惊喜之下失声叫道:“是他!月清还活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 谁?还不快滚出来!”柳杨叫苦不迭,道:“早知这破剑法没什么好看,你请我来 我都不来。”他说完撒腿就溜,他有《追风步》的功底,加上新近所习的“八影抱 月”的身法,片刻后便将一大片人丢得无影无踪。 柳杨为月清还活着感到高兴,可是有了月清的身影,自己的过去就不会消散, 怎能长久这样平静过下去呢?正自愁苦间,忽听墙的另一边有人在窃窃私语,一个 道:今天要在祭剑台举办祭剑大典,选出华山下一任掌门,你说谁有可能胜出? “另一个则道:”扫好你的地吧,管他谁做掌门,反正伦不到咱头上来。“柳杨一 听,笑道”呵呵,是同行。“便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些,只听一人嘘了一声,轻声道 :”小心,隔墙有耳。“柳杨无奈,扫兴地去了,心想:”小子算你机灵,我自己 就不会去祭剑台吗,几次求见子柏掌门都成,说不定今天能遂了我的心愿。“想到 令人兴奋处,竟望了自己走到了哪。柳杨放眼四望,忽然一股香味扑来,二个少女 匆匆打眼前经过,虽然是黎明时分,天色一片深蓝,但后面一个的身影他很熟,正 是先前在路上见过的那个丫环小菊,只是前面那个姑娘一身青衣长发,窈窕矜持, 倒是猜不出来她是谁。想来定是十分美貌,眉头微颦,足令满池春光荡然无存,就 像前不久在褒禅山处子峰前所见的那个自称是雪狐狸的姑娘一般美貌,如今想来, 那雪狐狸才不会颦眉,她只会眉开眼笑到处坑蒙拐骗,她怎么会像她呢?只听那小 菊道:”小姐,那贾公子真有福气,你照看了他一夜,他竟然醒过来,你可别累坏 了,就放心回去睡吧。“声音渐稀,柳杨见她们过去了,便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华山派门规森严,禁地甚多,稍不留神必受重罚,适才幸亏没让她们瞧见,正 欲离开,突然背后一股劲风逼近,这种遭遇先前经历过,知此为杀招,柳杨倒吸一 口凉气。无非就是私闯禁地,但罪不至死,没料到华山派会这样草菅人命,既然偷 袭者如此手辣,自己也不必客气,他迅速折身回掌,掌法轻快正是“八影抱月”中 的招式,快掌切出,一块衣角徐徐飘落,而人却不知去向,柳杨见一掌不中,又出 第二掌向身后平抹,依旧不见敌人。 此时架式已拉开,右手顺势拔出扫帚上的一根细竹条,此时手中多了一件使惯 了的武器,一颗蹦跳的心平和了下来,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道:“据 定云方丈讲,当年‘武毒双圣’之一的伍真曾用一套自创的‘敛行功’横行江湖罕 逢敌手,他消失江湖多年,你又怎会这套功夫?”柳杨道:“阁下猜错了,我即不 认识伍真,也不晓得天下有什么‘敛行功’这是‘八影抱月’,如果想讨教,就来 吧。”只听“嗯”地一声,宝剑出鞘,柳杨哪敢怠慢,一招“鹤立鸡群”赫然成形, 所使得正是“八影抱月”的身法,手中细竹条衔力而发,却如闪电之弯钩划破沉寂, 只听砰地一声响,两锋相指,竹条不偏不倚抵住下刺过来的剑尖,柳杨迅速沉身挑 锋,那蒙面人没有料到柳杨从防到守再转而进攻竟然在一瞬间之内完成,眼见竹条 刺来,迫于对手奇快的身法与出手,挽剑横砍已然来不及,只得缩身后跃,可是那 竹枝却不离不舍,死死盯住自己咽喉锁来。柳杨本可以将他刺死,忽然见这蒙面人 头上的一颗黑痣,开始怀疑这蒙面人就是月清。 柳杨收了竹枝不再逼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而月清手中的钢剑还在 颤抖,他走上前来,道:“你自己知道。”说完扬腿就朝柳杨猛踢过去,柳杨见这 一脚飘忽刁钻,料知必定出自《易筋经》,柳杨本可以躲闪,可是刺拿飘浮不定的 东西是他的看家本领,他扬起竹条,刺向月清脚板心,只要能逼月清收脚,他便可 在瞬间之内改变竹条所刺方向,如此即避免伤着月清又可保证手中竹条不被对方踏 断。不想月清全无撤脚迹象。只听砉然一声竹条穿脚而过,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缓 解月清这脚的攻势。月清连自己的脚痛尚且不顾,当然蕴含杀招,柳杨不得不借助 “八影抱月”的步法全速撤退,但见他脚风凌厉,似如鹰嘴般啄来,霎时小腹吃痛, 被月清踢得踉跄数步方才勒住脚,只觉五脏俱裂,一股甜腥味涌入口中,哇地一声 全吐了出来。 柳杨笑道:“当年白虚派扁九道长以一套雷公腿法独领风骚数十年,我虽没亲 眼见过,但你这牛腿也不弱,若在十八天以前用在我身上我可就成了褒禅寺那半边 石狮子头了。”柳杨说完一口气接不上来,啪地一声摔倒在地,月清受伤的腿在抽 搐,脚板血如泉涌,看来已伤及骨髓,他吃力地道:“把《易筋经》还经我。”柳 杨笑道:“师哥真会开玩笑,你把《易筋经》搞丢了?这不会是杀我的理由吧。” 月清道:“我再说一次,快把《易筋经》还给我。”柳杨此时方知他所说不假,道 :“我没拿你的《易筋经》呀!”月清道:“在华阳鬼头山就我和你二人,不是你 将《易筋经》抢去,那还有谁?”柳杨这才想起当日在鬼头山石室内受到攻击时的 情景,起初以为是室内机关使然,直到后来才明白石室内还暗伏着有一个活人。当 时柳杨也被人偷袭一脚,无奈之下被迫跳过深堑。 月清当时听到石室内有响动,便带伤钻进石室可是打进来石室之。月清到石室 之后就不断受到攻击,柳杨刚好也是在这段时间掉入了深堑对岸的石洞。那石室内 伸手不见五指,月清只道柳杨已猜出他的心事,故意将自己引诱至室内下手,心中 害怕所以全力克敌,拳来腿去,不敢丝毫分神,也没注意到当时深堑对岸的响动, 数招过后月清只觉对手武功怪异,但柳杨在他心中本来就是个非常邪恶的大漠蛮子, 他暗中学会怪异的武功也不足为奇,所以他丝毫也没有怀疑到别人的身上。打着打 着只听哗地一声响,怀中的《易筋经》从怀中掉了出来,月清慌忙去捡,可是对手 比它更快,月清眼见《易筋经》将被夺走,急躁之下喊出“柳杨,将《易筋经》还 我。”那对手一听,得知自己手中所拿的就是《易筋经》后,头也不回地朝石室外 奔去,月清追去,可是还是让那人抢先一步关住了石室的石门,此人轻功如此自己 了得,月清更加确信他就是柳杨无疑。他气急败坏,发誓只要能出去誓报此仇,后 来找到了沐沧海祠,吃了几天草叶后,发觉总难免一死,他想起山脚下有一深潭, 便测准方位后,想到横竖都是死,他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此时又听柳杨道:“师哥,莫非你在鬼头山被那坏人打晕了头?我是褒禅山的 柳杨,你认不出我了?说不定是那坏人抢了你的《易筋经》”月清一听更气了,道 :“做贼的喊捉贼,从此以后别叫我师哥。《易筋经》乃属至阳至刚的武学,我逼 入你小腹之内的至阳之气也足以让你内热难平,最终气血过旺而死,如要化解之法, 你就拿《易筋经》来换。” 柳杨知道他不是说笑,更弄不明白他非要说是自己抢走了他的《易筋经》,《 易筋经》本不在他手上,若一剑被月清结果了那才叫冤呢。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