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青兕传说 从东南方杀过来的铁怀忧和尹泉儿到了。铁怀忧甲胄分明,座下一匹黑色骏马 也是裹满了铠甲,手中的长柄朴刀神出鬼没,所向披靡。他一马当先,背后的二十 余名从人趁机掩杀,金军就象一道波浪被从中劈为两节一般,不一会,也来到了南 方的战斗核心。 他的实力应该是最强的,可惜腿部受了重伤,离不开坐骑。 在这三尺开外就无法视物的黎明,他也只能靠听力和感觉来作战。 那一声“马全福不下马更待何时”的巨吼让他心头一震,不祥的感觉充满全身。 这个敌人的功力甚至比和自己交过手的完颜共工还强呢。 他来不及多思考,抬手冲着那个方位射出了他的箭。 流星破月箭! 洋洋得意的融大师措不及防,等到黑鹰箭带动的气劲扬起了他的胡须时,他才 感到骇怕。但是他惊人的功夫这时才显了开来。 他原地未动,身子突然奇异地扭曲起来,宛若无骨的面条一样,上半身侧了过 去,这只箭本来直奔正面胸口,却被他避身躲过,在瞬间贴着胸口的衣服划过。极 大的摩擦力使得金属僧袍和黑鹰箭的箭头漾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在这黑黑的夜,恰 似一颗流星! “完颜共工?!”融大师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到了,确切的也是感应到了两丈开外的 铁怀忧。那是另外一种杀气,和完颜共工优雅的杀意完全不同的沉稳的、镇定的、 老练的气劲。 他的眸子里绿光大盛,“来吧,我不信你还强过完颜共工!” 从中部来的呼延兄弟也到了,他们和殿后的江平巍、尹泉儿合在一起,如虎添 翼,呈扇形攻击。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决不恋战,抢到马匹的人在前面用长距 离攻击武器如斩马刀,丈八蛇矛,开山斧等开道,还没有马匹的少数人就施展轻功, 武功较高则协助被敌人纠缠的同伴,用暗器、火器消灭敌人。这样形成了一种“挡 我者死,让我者生”的气势,加上能见度极差,金军仍处在惊恐未定的心理状态, 很少有悍不畏死的人要去拦住他们。 所以即使在这时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在高速的移动着,左冲右突,已经来到了 大营的南部边缘。 人人都在拼力死战的时候,辛弃疾却趴在地上,伤口的血先是急速的标出来, 然后慢慢地变缓。 “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是无所谓的,只是这样我实在不心服啊。”他极力挣扎 着,想再爬起来。可是一动伤口就钻心的疼。 “没有用的,你的血管被我这把特殊的三角剑伤着了,妄动只会加速伤口的崩 裂。” “为…什…么?”还是不甘心,牙关里挤出了三个字。 偷袭他的人似乎已经胜算在握,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 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名字有两个喔。” “跟他罗嗦什么?赶快杀了他,解开我的穴道。”恼怒的张安国一旁插话。 偷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扔掉了他的跨虎蓝,换了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在手上, 他一边向辛弃疾卧倒的地方走来,一边回答张安国的话:“我解不了你的穴道,只 能答应你杀了他替你报仇。不过我一直很钦佩辛头领,所以我保证即使杀他也让他 做个明白鬼。” “可惜金定风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他不知道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姜古煌老迈的脸上显出一种神往的光彩,和他刚才阴险的风格完全不 同。 “二十年前,京师谁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华清客。” 原来他就是一代剑豪华清客! 当年号称“九霄独行”的华清客未出事前乃是富家公子,风流倜傥,好结交江 湖豪杰,门下食客三千,有“京师小孟尝”的美称。手上一柄青蛇剑,得传江湖异 人,刁专狠辣,尤善击刺术,名震京城。不料后来武举大会被人走后门挤了下来, 按他的少爷性子,无论如何忍不了这口气。结果在鸣凤楼一战,虽然剑挑了武举人, 却惹怒了背后的高官。随便找了几个罪名就让他倾家荡产,亡命天涯。 华清客一怒之下投奔了金人,在对方那里极其受重用。随后又以姜古煌的化名 混入耿京队伍中。他本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在金人和耿京间互传情报,担当的却是 个双重间谍的身份。他极其小心谨慎,双方却也谁也没有怀疑过他。 辛弃疾叹道:“怪不得,原来你就是他!”当年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 也听说过。 “可是,就算你有苦衷,你又何苦要杀了金大哥?” 华清客也叹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在给呼延兄弟书信和醇酿的时候,金老大 居然跟在我后面。我也不想的。”他又苦笑了一下,“后来我被打下山崖,换了衣 服,再上来见你们,你们也没有想到我就是那个蒙面人吧?不过,当年我真的是” 赤报队“的一员啊!哼,赤胆忠心,精忠报国的下场就象我这样,有什么用呢?” “反正,你们这几十人也出不了这大营,不如就让我杀了你,也好过你白白送 死了。” 华清客说完这句话,已经是下定决心,提剑来杀辛弃疾。 融大师在向铁怀忧逼近的时候,也开始了他的“地狱轮回”奇术。他的妖瞳几 乎已经放到最大,虽然他注视的人是铁怀忧,可是不经意看到他的眼睛的士兵已经 开始丧失了思维,于是对周围的小范围战场起了一些小的波动。 后来青云寨的英雄单立稳心有余悸的说:“本来我正和对面的一个百夫长厮杀, 不知怎么搞的,他就突然停了手,发疯似地抱着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当然不忍 心了,于是马上帮他解决了痛苦。我以为只是个别现象,结果同时有好几个金兵都 是这样,我起先还以为他们都有羊癫风呢。後来我看到那个老怪物了, 他背对我, 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眶有绿色的余光出来,当时我的脑袋就嗡地一下像被人用大锤打 了一下似的。幸好我机灵,立刻伏在地上…。才正好看到王大人和马前辈好像还可 以动。” 在这场劫营中幸存下来后被提升为千夫长的罕阀弶也讲:“融大师就是这个不 好,不分敌我,全部遭殃。幸好当时我正在努力的救火,离他好远的。我的朋友就 没这么好运气了,打仗的时候正好朝着他,一下子就不行了,唉!” 铁怀忧在功力上稍逊完颜共工一筹,但是他的长处在于他的沉稳冷静。 这一点的好处就是他能够抵抗融大师的精神攻击术! 他的远距离攻击黑鹰箭也不失时机的射了过去,使得融大师也深感头疼的闪避。 这两人的战斗范围达及周围三丈,在这个人人都近身搏击的战场里形成了一个 堪称滑稽的奇观。 匍匐在雪地的辛弃疾危在旦夕。 姜古煌,不,是华清客高举长剑,用力往他的后心上扎去。 万军中人人都在自顾不暇,看来是没有人会救他了。 除非有奇迹发生。 如果叫奇迹的话,那就是在着千钧一发的时刻,华清客发现他的剑根本就刺不 进去! 没有错,华清客的剑虽不是什么断金切玉的宝剑,但是也是千锤百炼的精金所 铸。又细又长,中间还有一条用于放血的凹槽。一弹中剑,伤口内的大小血管俱受 破坏。这就是为什么中剑后的人不能动弹的原因。华清客凝神细看,剑已刺进身体 而不能深入的原因是,辛弃疾的全身居然升起了一种淡淡的烟氲,没有注意的话还 以为是清晨的薄雾。但是就是这层烟氲,阻住了青蛇剑的深入。 这层烟氲,应该就是内家的护体罡劲了? 辛弃疾什么时候可以练到这种境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华清客一方面排除 了这种想法,一方面想把剑拔出来,可是一动不动,那股罡气也把剑给牢牢地吸住 了。 饶是华清客经验丰富,也没有遇过这种情形。偏偏等到他想起弃剑的时候,那 股引力连他的手也给吸住了,不但是他的手,连他的内劲、气力,精髓似乎都一起 带走了! 从背后的张安国来看,微躬的华清客把剑刺在辛弃疾身上后就一动不动了,他 不由叫道,:“喂,你在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只见华清客惊呼一声:“是金刚天魔真气!”随后倒飞出来,重 重的摔在地上,一张脸青的不能再青了,竟已气绝。他的杀人凶器已经断成七八截, 插在他的胸口上。 辛弃疾宛若梦里,喃喃道:“是…完颜…共工?” 有人在回答他:“不错,就是我。” 奇怪的是,辛弃疾发觉这并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感觉。就是说,他的耳朵 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而是他的心灵接受到了感应。 他前后左右的张望着,并没有看到完颜共工。只是无尽的刀光剑影和横七竖八 的尸体。 “我在你的下面。” 辛弃疾急忙用手挖掘,奇怪的是伤口却没有崩裂,想来是因为金刚天魔真气为 他止住了血吧。 不一会儿,已经看到点人影,很快就露出了那张脸孔。 那张曾经秀气的优雅的神箭将军的脸此刻成了什么样子啊? ——一张乌紫的变形的脸,从眼睛里流出的血变成了冰柱挂在脸上。 他不由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充满自嘲的语气:“我要不变成这样,又怎么会来帮助你呢?哈哈,你也觉得 滑稽吧,我更是觉得可笑。想我对大金忠心耿耿,却得了如此下场。你不用害怕,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完颜共工了。” “我一生戎马,功高震主,反遭人暗算。平生仇敌满天下,可交朋友的倒是铁 怀忧和你。可笑吧?更可笑的是临终时反而得悟天道,悟出了动极致静、生生不息、 天地造化的道理。刚才输给你的天魔金刚真气只能为你挡得一时之灾,却不能为你 所用。你今后的命运,也看你的造化了。唉,我完颜共工的一生,真不知后人如何 来嘲笑我呢。” “此刻我的身体已经死亡,我的元神也要开始新的路途了。这人间的纷争,再 也和我无关了。真是无聊的人生啊………” 当人生里只剩下杀戮和暗算时,真的是很无聊啊。完颜共工临终的别言,好像 是泄露了天机。 辛弃疾目睹这一切,心理所能感受的也超过了语言的表达,只觉得万种头绪, 千重感情一起激荡、一起翻复,在胸口里沸腾,涌到喉咙,化作一声悲愤的啸声! 如果用小棒敲在膝关节处,腿会直接反弹出去;人受到刺激,往往会产生不受 控制的举动;辛弃疾本来就处在“青琥真气”七重天到八重天的位置,一连串兵败、 恶战、伤情、背叛的打击使得他体内的内息很不稳定。完颜共工为了替他挡击华清 客的一击而灌输的“金刚天魔真气”又过于猛烈,压迫着他周身穴道,“青琥真气” 不由自主的开始反抗外来的内劲。两道真气又交融又互消,形成了非常怪异的 作用力,使得他要靠啸声来化解压力。 这一声啸声,直啸的天地振动、风云变色! 张安国一见华清客被震毙,就感到不妙。他挣扎着向边上滚去,眼见前头有两 个金兵,正想开口求救,突然觉得被一股大力牵扯起来,就像个被操控的风筝一样, 凭空退回辛弃疾的方位。他极力掉头看去,只见辛弃疾如神魔一般,站得笔直,头 发披散在肩上,面部铁青,双颊火红,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居然在这 样大的风雪中还能见到他的身体被裹在一层烟氲中,“难道这家伙这时候练成了什 么绝世武功?”还没有等他清醒过来,浑身上下的穴道又是一紧,全省上下三十六 道穴道包括没被点的哑穴、昏睡穴也被点了。 辛弃疾在完颜共工金刚天魔真气的刺激下也激发了他本身的潜力,体内的青琥 真气像是大海决堤,滚滚而来,又像是万马奔腾,浩浩荡荡,在一瞬间达到了他人 生的顶峰。突发的真气一下子就使他面貌大变,如狰狞的青兽一般。 他举手间就施展了自己从来无法施展的“擒龙控鹤”抓回了张安国,然后向离 自己的四、五丈远的融大师大喝一声,作了一个姿势。 他缓慢的作了一个开弓放箭的姿势,一如远古的魔神,存心与天地之间,傲然 于冰刀霜剑中。沛然之气,无形大道。箭之原则,天道真心。 在悟道的完颜共工的最后真气引导下,辛弃疾无师自通的、又仿佛冥冥中被人 引导似的发出了这一支“虚空之箭”! 正在占上风的融大师根本就无法躲避,“天地洪炉,风雪肆虐”,躲到哪里, 还不是一样有风雪? 天地间的狂风和雪雹被虚空之箭带起的气劲一起裹向融大师,融大师须眉飘扬, 气沉丹田,吐气开声,“破!” 怎么能破得了? 这是以天地为弓、以风雪为箭,以“金刚天魔真气”和九重天的“青琥真气” 发出的最终奥义! 两股对抗的气劲在猛烈撞击中发出极大的爆炸声,幸好人们因为害怕融大师妖 怪的武功早已躲开了,否则这次恐怕又要再演一次帅帐的事故了。 爆炸过后,只见融大师滚出数丈,金属战袍碎为寸片,面如白纸,两眼光彩暗 淡,七窍不停地往外流血,他没有当场身亡,已经是显出他功力深厚了。 一招击伤金国的无上国师融大师足够让人兴奋的了,登时士气大振。 只听的辛弃疾的怒吼,“杀!”他一只手将张安国夹在腋下,迎面踢飞一个骑 在马上的百夫长,夺了马匹,长剑挥舞间,又削断了另两人的兵刃,跟着一催战马, 向外砍杀。 “杀!”“杀”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吼声,让金兵胆战心惊。 ——“那个一招杀败国师的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吧?” ——“天啊,这样的家伙实在像个怪兽一样!千夫长冲上去了,啊呀,被他劈 成了两半。” ——“还拦这些人干什么,大帅都叫不要擅离职守了。” ——“是啊,是啊,不如我们救火去好了,还可以颁奖。” …… “撤退!”辛弃疾再一次颁布了命令,众人同心协力一同杀出。那周围的金兵 看不清敌情的不愿出动,看清敌情的想连国师都败了,我去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个 争后恐先,唯唯不前,竟然让这几十人杀出了重围。 滔滔的江水激烈的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仿佛在欢呼着英雄的凯旋。 几十人在辛弃疾领导下奇袭金军大营,生擒叛将张安国,斩于市口。 这一消息传开来,轰动了整个京城,鼓舞了的却是一个民族的士气。大街小巷 都绘声绘色描绘着那些英雄的武功事迹,在乱世之中,有了一些振作的理由。 然而军事的奇迹就此一次,而历史的悲剧却始终无法停演。 ——积弱的宋王朝最终没有被金人打败,却败在蒙古军队的铁蹄下。 ——不管是谁来统治,终归是被统治的角色而已。 辛弃疾,战后被称作青兕,声名远扬。回南方被置于江阴县令,空有报国志, 无力回天术。 铁怀忧与尹泉儿回山见师父,后游侠江湖,斩奸除恶,神龙见首不见尾。 呼延兄弟因功得赏,封为提督,走上仕途。 统制王世隆陷落在万军之中,追封“忠勇将军”。 忠义人马全福失散在金营,未能随军回宋,不过也有人说他未死,日后见过他 隐居在太湖边。 融大师,当夜因伤势过重,不治身死,受金国皇帝追封。不过有得知内情人说, 是金大帅恼怒此人来监视自己,派红罡法师将之杀死。 正是: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中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相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 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全书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