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谋 “老哥,不要再犹豫了。难道你忍心看着咱们燕家的天下被他毁掉吗?”燕骥 遥一双热切的目光投到燕兆男的身上。 “我总觉得事情远没你所说的这样严重。不就是发行纸钞吗,历朝历代,曾有 过不少发行纸钞的,哪一个是因为发行纸钞丢掉政权了?国库空虚,他这样做也是 没有办法的办法吗。” “老哥呀老哥,你向来睿智练达,这次怎么就糊涂了呢?发行纸钞,原是没错, 可他象这样未经详尽调查,对国家的经济形势几乎一无所知,便胡乱地做决定,拼 命增发,而且他居然还严令禁止金银铜钱流通,是不是太过份了?想必你也知道了, 这纸钞才发行几天那,已经贬了一半值了,长此以往,老百姓还要不要活?先前他 将各级官员经营的生意全部收回朝庭有,得罪了普天下的官员,现在他变本加厉, 又把全天下的百姓得罪了。你说象他现在这样,谁劝也不听,只听那个佞臣南宫峻 的。如若任他再折腾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天下还会姓燕吗?还会吗?”燕骥遥越 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已是气愤填膺,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流了出来。 “但是他毕竟是正统皇位继承人,是我们的亲人,我即使忍心下得了手,又能 侥幸得手,不知你想过没有,我们能控制得了朝中的形势吗?现在本来就是多事之 秋,若是因此导致天下大乱,你我还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燕骥远表情变换得好快,转瞬间眼中已是寒光闪动,冷冷说道:“我若是没有 十足的把握,岂会鲁莽行事。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相知于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 一清二楚。” 燕兆男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起来,显然他心中纷乱非常,犹豫不决。 “我明天再进宫,以死劝谏,我就不信他这个皇帝会分不清轻重,万一他幡然 醒悟,你也用不着再为这些事烦心了,不管怎样,只有朝局稳定才是天下之福。” 燕兆男瞧向燕骥遥,目中神色坚决如山。 “我从中州一回来,已经劝过他两次了。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想要不是他 还有几分顾念我是他叔叔的话,他已经把我推出午门问斩了。难道你的话比我还管 用,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他绝不会听你的金言良言。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我们 对得起他!” “对得起他?你别忘了,他是君,我们是臣,你既已起谋逆之心,说得再是冠 冕堂皇,受伤害的总会是他这个皇帝,我们对他不起。”燕兆男双目一张,显然对 燕骥遥的话不太赞成。 “既然你这样说,那是根本不赞成我的提议了。那好,我成全你。你把我绑入 宫中,送给燕子,可算是大功一件。”燕骥遥双手一背,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 “我是那样的人吗?”燕兆男淡淡道,“我知道你看着天下乱糟糟的情况,心 急心焦,恨皇帝不争气。你恨铁不成钢,全是为天下着想,即使有错,那也是方式 不对,我又怎会怪你?但是我想说,只要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劝他改过,就不能放弃。 你说的那步棋,能不下就不下。朝庭发生内耗,总会元气大伤的,而几乎体无完肤 的朝庭,经不起大折腾了。”燕兆男经过一番考虑,显然已将厉害得失看得非常清 楚,说出的话在情在理。 “你总是对的。好吧,今天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咱们就再等等看。”燕骥遥 脸上的失望一闪即逝,说话时神色甚是平和。 “你能想开那是最好。”燕兆男听闻燕骥遥放下了屠刀,大感欣慰,“我们兄 弟好久没见了,今天要好好聚一聚,喝他几杯。来人那,弄几个小菜。” 燕兆男以死劝谏,果然如燕骥遥所料,碰了一鼻子灰,被纯宗皇帝骂了个狗血 喷头。幸好,皇帝还未糊涂到顶,知道燕兆男目前还是他身前的一堵墙,遮风挡雨 还少不了他,拆不得,否则他岂能容燕兆男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对他指手划脚。 燕兆男再一次悻悻而回。这已是他多少次劝谏皇帝,又多少次被皇帝用冷言冷 语挡了回来,恐怕燕兆男自己都说不清了,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 过了几天,几个忠直的御使联名上书,要求皇帝废除纸钞,重新起用凌治方, 结果他们远不如燕骥远、燕兆男幸远,为首的两人被斩首抄家,余者免官发配。自 睿丽王朝开国之初,就定下御使闻风言事,劝谏无罪的规定,然而到了纯宗皇帝这 里,这些规定全成了摆设。 未过多久,开国名将秦动云的嫡系子孙,驸马爷秦剑民之父左都御使秦甬祥仿 效古人抬棺进谏,犯上直陈,触了燕子的龙须。盛怒之下,纯宗皇帝将这位亲家, 投入了天牢。秦甬祥是当世大儒,学问忠直名声震天下,纯宗皇帝一向对他甚是敬 重,这次因为他阻碍皇帝发财,终于被皇帝冠上了沽名掉誉,假道学,伪君子的头 衔。 文渊阁大学士仇百川,工部尚书陆安泰皆是天下名士,又都是秦甬祥的至交, 自是不能任秦甬祥蒙受不白之冤,两人上殿为秦甬祥求情,每人被罚俸三年,屁股 被打了二十大板。皇帝打大臣的板子,古来罕见,想来是这两人的行为把纯宗皇帝 气糊涂了。 皇帝冲动之下,亵渎天下名士,一下子几乎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燕纪香跌座蒲团上,双眼微闭,静静地听无为道长讲述道家经要。 无为道长看着燕纪香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虽然嘴上说个不停,心中却是暗暗 叹息。 “施主尘缘未净,却整日耽搁在道家的清静无为之中,贫道思来思去,还想再 奉劝你一句,‘大道在天,小道在心’,只要你心中有道,又何必执着于这等形势。” 无为道长将一段“道德经”讲完,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燕纪香,温声相劝。 “天生万物,道出万法,万法皆归于一元。形势是什么,只不过是人心的表象 罢了,道长又何必执着呢?” 无为道长笑了起来,双手合什,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始道:“一元复始,而后 化万元万象。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是个万花筒,你随意拈出一枝,那都是一种缘 份,一种心情。天下乱象虽起,但乱的最终目标始终是走向一元的。你出身皇家, 金枝玉叶之身,又正是丰华正茂之时,要什么有什么,整天憋在道观之中,辜负了 大好年华呀。”无为道长一副惋惜的语气。 “老神仙道法高深,晚辈钦佩在心,每次聆听你的的教诲,晚辈都是受益不浅。 现在晚辈一心向道,别的事是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可怜弱质皇家女,偏偏意去红尘外。”无为道长漫吟一声,飘然而去。 燕纪香瞧着无为道长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轻轻一声叹息,一脸落寞之 色。 燕骥遥将书放下,沉声吩咐:“让他们进来吧。” 随着脚步声响,两个黑衣人并肩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来到近前,两人跪倒磕头。 “起来吧!”两人弯腰爬起,恭恭敬敬地肃立一侧。 “都安排好了吗?”燕骥遥淡淡问道。 “王爷但请放心,属下按您的安排,全部准备就绪,就等您吩咐了。” “那就好。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两人小心翼翼,倒退出门。 “什么?皇帝要御驾亲征?”燕兆男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奇怪吗?国库里虽然空空如也,但内务库的银子现在可是多得很,足够打一 仗了,皇帝在深宫也呆腻了,出去散散心,有何不可?” “打仗岂是儿戏?一国之君如此轻易深入险地,这不是拿天下开玩笑吗?” “开玩笑?皇帝可说了,我这当皇叔的能指挥军队打败云鹏,小小的郎碧空又 算什么?——‘朕的玩物而已’,这话是皇帝亲口对我说的。” “你的意思是说,皇帝决心已下,再无转寰的余地了。”燕兆男虎目放光,身 子微微颤抖。 “皇帝自视甚高,哪里会把我这个皇叔放在眼里。在他的心目中,我能打败云 鹏,他要击败郎碧空还不是小菜一碟。该说的话我可是都说了,奈何他根本听不进 去。睿丽王朝危矣!” “云鹏怎么能跟郎碧空相比。云鹏手下只是一帮乌合之众,郎碧空所统率的可 是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尤其他的得力手下李天涯足智多谋,精于用兵,就连凌治 方都说他是难得的将才。兼之净州之役刚刚结束不久,郎碧空手下士气正盛,出兵 时机不对呀,更遑论亲征。他、他、他……怎么就这么精涂呢?”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皇帝,我们都得听他的。他想过一把作为一个真正军 队统帅的瘾就让他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我们帮他收拾乱摊子就是了。” 燕骥遥平静地说着,显得甚是疲惫颓丧。 “可你想过没有,此战若败,朗碧空必然趁势直蹈京州。收拾乱摊子?京都保 不住,你拿什么收拾?” “大不了迁都中州,半壁江山还是能保住的。” “中州正处在云鹏的威胁之中,而中州大旱已达一年之久,百姓民不聊生,盗 匪四起,岂是都城的适宜之地。不成!我们绝对不能任他再胡作非为下去了,必须 想办法阻止他。”燕兆男狠狠一跺脚,脚下的一块方砖被他踏成粉碎。 “阻止他?老哥你说的倒是轻巧。要能阻止,我早就阻止了。”燕骥遥哂然一 笑,“我现在已是心力交瘁,管不了那么多事了,随他折腾吧。反正龙椅他坐着, 坐不稳,怨不了别人。我们何必操那么多的心呢。”燕骥遥话说起来有气无力,显 然已对纯宗皇帝不抱任何幻想,“老哥,我劝你也少操这份心,既然管不了,咱就 不管,还乐得清闲呢。” “这可不象是你燕骥遥说出来的话。”燕兆男冷冷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亲王, 是皇帝的亲叔叔,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往火坑里跳?前几天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叔叔?他要真是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岂会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不!是 当作毒药。”燕骥遥突然暴发,大声咆哮起来,“如今我这个叔叔在他的眼里已是 碍手碍脚,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想我出现在他的眼前,我又何必自讨没 趣。难道我就这么贱,一片好心任他践踏后,非要把脸、身子也送上去任他踩,任 他作贱。不错!他是君,我是臣,但他也得把我当人啊。他不把我当人,那他是什 么?” “好了!消消火。我们现在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燕兆男 见燕骥遥如此激动,连忙劝说。 “要想你想,我现在已是黔驴技穷,再也没辙了。” “不是你说的吗?他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们就换个人来当。”燕兆男双目射出 森森寒光,说完紧紧闭上了嘴。 “我说了,可是老哥不同意,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我一向是敬重老哥 你的,做大事,若没有你老哥掌舵,我一个手无扶鸡之力的文士,能做成什么?” “那好!你尽快安排,就按你几天前所说行事!”这几个字一个个从燕兆男的 嘴里迸出来,带着深深地寒意,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了。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