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丫环 向阳府。 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沉睡的老人,凌云飞感激、内疚齐涌心头——老人正是因为 他生死不明,焦虑、担心之下,兼之年老体衰,才会病重卧床;当初他认老人作义 父,实是别有用心,虽然后来老人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但在他内心深处,总觉自 已比老人年龄还要大上几岁,面对老人时时有不自在的感觉,两人表面看来相处非 常融洽,凌云飞却知那只是老人单方面的付出,他自已在情感何曾真心回报过老人。 也许要从心里上抛去前面的六十载时光,才是正理,否则总是想着自己是一位 老人,而外表却是二十多岁,以后与人相处时,如何能做到自然?“慢慢来吧,终 究会习惯的。”凌云飞如是想。 “当、当、当……”敲门声起。 “进来吧!”凌云飞心中有些不快,依他此时的心境,实不愿有人打扰。 一个脸色黝黑,身体矮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镇安,有事吗?”凌云飞见到 是他手下得力干将向阳府的负责人谈镇安,脸上换上了平和的表情。 “掌柜的,据庞海鸣传来的消息,飞鹰派的掌门人鹰振世近日曾经远行,归来 时带回三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这三个女子身份非比寻常,因为以庞海鸣的心高气傲, 竟然对这些女子毕恭毕敬,不敢一丝违拗。这三个女子行踪神秘,庞振世又不肯透 露半点口封,他根本查不出什么线索。属下已告诉他不要着急,慢慢查,千万不能 暴露身份。”想是谈镇安察觉到了凌云飞心情不好,说到此处,他细细看了看凌云 飞脸色,当看凌云飞点点头时,他继续道:“属下已派人前中州,不日就有回音, 请掌柜的放心。” “很好,飞鹰派虽呈没落之势,又没了飞鹰镖局的支持,但它对向阳府的影响, 我们绝不能忽视。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步步的办,这是我们的宗旨,千万不要 急躁。”说到此处,凌云飞仿佛想到了什么,侧头凝思半晌,道:“向皋、薛昊最 近境况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属下按照您的意思,正在努力疏通关节,不过把握不是很大,毕竟在军界咱 们没有后台,守备可是丛四品衔,在这种相对和平时期,他们两人能在这样短的时 间内当上千总,已经很不容易了。” “事在人为吗,还是那句话,慢慢来。”凌云飞说至此处,站起身形,在屋中 踱了几步,“镇安,你派人照顾一下我父亲,我想出去走走。”说到父亲两个字时, 凌云飞还是感到了生涩,这五年来,当在只有林老人与他二人世界时,他已经习惯 了义父的称呼,“还是慢慢适应吧。”凌云飞心中叹息一声,口中却不自觉轻笑失 声。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融融的,非常舒畅。在这阴雨连绵的季节里,能有这 样的晴天,真是难的。“也许,这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凌云飞心中想到。 大概是因为地牢中二十年不见天日吧,凌云飞对阳光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份特殊 的感情,有阳光的日子,他一般会感到轻松愉悦。尽管还有许多忧心之事,但当他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左顾右看,享受阳光时,他的心情终是慢慢好转,轻松愉悦开 始回归。 缓缓而行。眼前不时有年轻姑娘、妇人经过,看到他时,都忍不住溜上两眼, 想来凌云飞这般人物,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看着臃肿的身形变成苗条,看到单调 色彩的服饰换上花花绿绿的便装,凌云飞不由感叹:“春天来了,生活变的多彩多 滋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人们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好 似发生了什么事情。 靠近人群,凌云飞向人圈内望去,人群正中。一位披头散发,背插草标,满脸 污渍不堪,穿的破破烂烂的女人边双手抱拳团团作揖,沙哑的破锣嗓子边念念有词 :“各位叔叔大爷,婶婶大妈们,行行好吧,谁收留下我,我分文不取,只要管三 顿饭就行。我什么都会做,不管洗衣,做饭,还是打水,扫地,照顾人,我全在行。” 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理彩。接下来,她突然做出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之事— —走上前,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拉圈内一位衣着光鲜之男子。吓的这位男子忙躲身向 外挤去,其余人见到这种情形,纷纷闪避,转眼功夫,一大堆人全部散光,只剩凌 云飞一人静静地站立当地。 女人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神色,直直盯了凌云飞半晌,慢慢走上前来。见凌云 飞不躲不闪,她疾快地伸出双手紧紧攥住了凌云飞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将头深深垂下,一声不吭。 凌云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之下,竟留在原地未动,致使他进退两 难,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看着那双紧紧抓着衣袖的脏手,眼前仿佛闪现相 似的情景,“自已不也是这般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袖,双膝跪地,一声不吭地恳求吗, 可姐姐她居然扯断了衣袖,决然而去。虽然长大了,明白了姐姐的苦心,但此情此 景又怎能忘怀。” “起来吧,跟我走。”凌云飞淡淡地说道。 “真的吗?太好了!”女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顺势将手在凌云飞的衣服上蹭了 两下。“这哪里是落难之人得人援手后说的话?也许是她兴奋过度,一时忘形吧。” 看着她促狭的眼波,分明变成了一位调皮的小姑娘,凌云飞只觉心中怪怪的,有一 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你不是说会照顾人吗,我父亲正好卧病在床,需人端屡端尿,你就跟我回去 伺候他老人家。每日三餐管饱,如何?”凌云飞微带笑意的瞧着她。“ “这当然好。放心,我不会白吃你的饭。”女人一瞬间恢复了面容的平和,小 姑娘的影子消逝不见,俨然一付端凝的神态。 “哦!变化够快的呀!女人都这般善变吗?搞不懂。”。 尽管心中隐隐有不妥之感,但事已至此,却也只好等以后再说。 想不到出来走一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凌云飞意性阑珊,失去了再逛的心情, 只好打道回转。他走在前面,女人亦步亦趋,好似生怕他变卦,将她丢下。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女人自卖自身,而且居然不要钱,白送人,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凌云飞摇了摇头,一付不能逝怀的模样。 “少见多怪。”女人不以为然,却也没有接着凌云飞的话头说。“我总不能这 样跟你回家吧,你怎么也得给我买身衣服穿,这样才好进你家的门,难道你不怕家 里人说你没眼光?” 凌云飞啼笑皆非。 踅身走进一家布店,还未等凌云飞开口,女人已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看什 么看!没看见过漂亮女人吗?这红色的不错。嗯!这绿色的也还凑合。好了,就这 些吧!尽快做好,姑奶奶我还等着穿呢!” 还真不客气,净拣价钱贵的挑,眼光不错。可怎么也得跟主人先打个招呼吧。 “怎么看来,我反而成了她的仆从了,这从何说起?”凌云飞忍不住摇了摇头。 布店掌柜每天迎张送李,眼光何等厉害,他自是一眼看出谁才是付钱的主儿。 当他看到凌云飞摇头时,以为凌云飞表示反对,便没有理会这位看起来有点儿“狗 仗人势”的女人。 “吝啬鬼!这几个钱都不舍得吗?这叫作感情投资,你只有让我真心高兴了, 我心情才好,也才能尽心尽职的照顾你老爹,否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可 不许责备我。” 凌云飞不由心下奇怪,“她背对着自已,正在挑选布料,如何发现自已摇头? 她背后可没有长眼睛那。”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她定是从掌柜的行动上看出了端 倪。 “看她的穿着,定是受多了人们的白眼,精通人情世故原在情理之中。当年的 自己,不,就是现在的自已恐怕也比她还要敏感吧。”想到此,凌云飞心生怜惜之 意,说道:“掌柜的,你就按她说的办吧。” “还算你明白事理。” 红色的绸袄,绿色的衫裙,婷婷玉立的身段,应该算是一朵花了吧;可看她刚 刚洗净的脸:惨白的皮肤、粗粗的眉毛、眼角细细的皱纹、宽宽的鼻梁,看她眼睛 还算比较灵动的份上,也只能说象是一朵快凋谢的狗尾巴花。 “你看还需要什么?”凌云飞心口虽然有此评价,但脸上却是半丝也看不出来。 “对了,我好几顿没吃饭了,你先请我吃一顿,然后我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 放心吧!你如此待我,以后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还用以后吗,我现在就有些后悔了。”凌云飞心中暗道。 “好,那咱们走吧。”凌云飞付完账,转身出门,女人自是跟随其后。 “对了,大姐,您贵姓?”凌云飞仿佛现在才想起似的,开口相问,虽然人家 年纪大了,他却也不好开口问她的名字。 “什么贵姓,你就问我叫什么不就完,咬文嚼字。”女人一付不屑的口吻, “我贵姓客,我贵名叫客思飞。省得你再问贵名了,我都告诉你得了。” 凌云飞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下他笑的甚是畅快,良久不绝。街上行人 纷纷侧目,自是以为这人神经不太正常。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人别的方面还算过得去,就是有些神经兮兮的。”女 人有些不满。 “客可真称得上是贵姓,南夷女王便是姓客,看来我问你贵姓还真是对了。思 飞,思飞,不错,客大姐这姓有水平,名字也很有意思。” 这就这一瞬间,女人的面容变了,变得愤怒、怨怼:“我这客是贱姓,天下最 贱的姓,与你所说的贵姓可半点儿边不沾,你再说什么贵不贵的,我可再也不理你 了。” 怎么了?这是哪跟哪啊——说变脸就变脸,莫名其妙! 凌云飞有些目瞪口呆,就这点儿小事儿,至于吗?“女人那,女人,不可理喻!” 他又开始下结论了。 他自不会因这点儿事就不理女人不管,只好又摇摇头,往他自已开的名叫“彩 虹居”的酒楼走去。“彩虹居”顾名词意自是紧扣向阳府最有名的彩练湖,是凌云 飞亲自所取,此时它隐隐已成向阳府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凌云飞的产业不管明的暗 的,虽然号称遍布中州全境,但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在向阳府,中州也只是比其它府 稍微多一点儿,凌云飞私下里跟他属下也说过中州政治气氛太浓,并不是没有身世 背影之人理想的赚钱之所。 除非万不得已,凌云飞绝不会给别人赚自已钱的机会,他以前号称“贪婪大盗” 可不是徒有虚名,或许这也正是他能经商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行在大街上,有了刚才的一幕,二人一时默默无言。凌云飞松下心来,精神感 应到了一种不安,隐约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他集中心神,细细感知,却不能找到 半点跟踪人的痕迹。 “是我的错觉?不可能,定是有人在跟踪。难道是阴魂不散的东狄人、北卑人 又找来了?”凌云飞凝神推敲,思谋应对之策。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