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灾 眼前虽然依旧是两崖对峙,但崖壁上零零散散的树木绿叶繁茂,生机盎然,更 有许多不知明的野花点缀其上,粉红、嫩黄、浅蓝等各种颜色争相斗艳,无比动人, 在凌云飞的记忆中他好象从没看到过如此迷人的绿树群芳。 崖下小溪流水淙淙,岸边杂草丛生,更有许多小鸟莺声宛啭,在谷中轻捷地飞 来飞去,几只野山羊悠闲地在溪边饮水,阳光斜射到小溪上,宛如流动的织锦,绚 烂如霞。 想不到只这二十多丈的距离,却将这长长的峡谷隔成了两个世界。 凌云飞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困住他们的 峡谷正是眼前峡谷的一部分。不知多少年以前,此处发生突变,两侧悬崖上的山体 滑落,将这峡谷隔成了两截。他打穿的这一截,正是当初山体倾落形成的一堵厚墙。 又恰好这山体中含有大量的泥土,刚好在这堵墙中累积起来,才给他们留下了一条 生路。 这堵墙形成后,阻挡了阳光的进入,随着时间地漫漫流逝,谷中积雪越积越厚, 峡谷中气候随之越来越冷,成了终年冰天雪地的枯寂世界。到了春夏,峡谷上部温 度高,下面温度低,寒热气流交织,在谷口产生凌厉无匹的劲风。虽然谷中上部分 温度较高,或许适合树木花草的生长,但在劲风的扫荡下,终不复存在。 古曼丹丽睁大了双眼,木木地瞧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世界,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虽然因为饥饿,浑身无力,但她的头脑反而变得更为清醒。她不断告诉自己绝境逢 生是天大的喜事,应当兴奋欲绝,可她偏偏就是高兴不起来——经历了濒临死亡的 心灵磨励,经过与凌云飞的生死相依,她的心境不知不觉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再不 复以前温室中一朵懵懂无知的小花。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找 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更找到了那份可全身心托付的安全和信任。先不说帖木扎, 即使在她亲生父亲身上,她好象也从未领略到过这种感情。这一生若是与凌云飞分 开,她将情何以堪? “我是不会离开这个男人的,便是死也不会离开。” 简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奉命调到净州担任剿匪总指挥,几个月来他殚精竭虑,策划好了这次行动 的每一个细节,并得到了燕骥遥和凌治方大力的支持,谁成想竟被对方识破,并将 计就计,将自己困在这片绝地。 “这次行动如此机密,除了几个高级将领,没人知道,这李天涯如何知晓了自 己的行踪?难道内部出了叛徒不成?” 朝庭以前的几次征剿,首选目标无一例外都是张立朝。相比李天涯而言,张立 朝实力要弱上许多,先弱后强,趁势而定局势,这是人们想当然的想法。但这几次 征剿,张立朝都得到了李天涯的大力支持,征剿张立朝,无疑等于同时对付两个对 手,顾此失彼,每次失败的原因都在于此。 这次简堂反其道而行之,精选了一只万人部队,秘密潜入石门府和望江府之间 的白龙山,准备直插泗水府城,一举击垮李天涯,然后再与青山府大军两面夹击, 剿灭张立朝。 开始一切都很正常,虽然山路崎岖,但部队行进速度与他事先的计划几乎完全 一致,甚至还稍稍提前,哪知到达白龙滩时,白龙河河水在晴天白日下斗涨,将他 的先头部队卷进了洪水之中,随即后路被山上巨石封住,两侧悬崖顶部涌出无数人 马,将他和剩下的八千兵士困在了白龙滩上。 天空中仿佛阴云密布,大团大团的蝗虫越聚越密,只一刻间,睛朗的天空已变 得昏暗无光。这乌云降到哪里,春蚕咀嚼桑叶声便在哪里响成了一片,飞起飞落间, 大块大块的庄稼霎时间被吃得片叶不剩,连茎也没留下一枝。黑云降到村庄,树林, 横冲直扫,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好象顿饭的光景,季节由夏天飞 降到了冬天。这种巨大的视觉反差,更显触目惊心。那种凄惨萧条,非亲眼目睹, 根本不能想象。所有的田野村庄只要是绿色全都消失殆尽,漫山遍野都留下了经过 蝗虫地转换,由绿变黑的微小颗粒,看起来仿佛象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来的。 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恶的小生灵夺走自己的全部希望,而不敢杀死一 只。“蝗”与另一个“皇”同音,纯宗皇帝下旨,只许善待,不能灭杀,谁吃了豹 子胆,敢违抗圣旨,不要九族了吗?据传有一府尹大人爱惜百姓,命其辖下百姓灭 蝗,一斤虫尸换一斤白米,被人捅到皇帝那里,竟然被判欺君之罪,全家问斩,试 想谁还敢再轻捋龙须。 吞……吃……嚼……席卷得京州大地一片悲声。 中州的雨从三月起就没停过几天,丽水河将丽水道观高大厚重的围墙淹没了一 多半。大量的民房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打,哄然而塌。五月底的时候,北岸大堤终 于禁不住河水的软磨“硬”泡,丈许左右的堤坝轰然倒塌,被困多时的河水势若疯 狂的野兽从缺口处奔泄而出,缺口转瞬间扩展到几十丈宽,滔滔洪水咆哮地卷向广 宁、长洲、水泉三府,只有临川府大半都是山区,地势较高,受到的影响较小,但 由于临川府城建在平地上,也未能逃脱被河水浸泡的下场,城内大街小巷全成了水 的世界,水深足足可以让小木舟在城内纵横穿梭。 由于洪水决堤时,带出了大量的泥砂,紧靠丽水河的广宁、长洲两府数百万亩 绿油油的稻田被埋进了泥沙中。广宁、长洲、水泉三座都市的繁华在洪水的肆虐中 完全消失殆尽。 丽水河决口后一天,雨奇迹的止歇。太阳终于将光芒射到这尸体遍地,一片狼 藉的土地上。仿佛为了弥补对中州民众的亏欠,这太阳一出,再无一日偷懒,每日 准时报道。阳光之强,几乎从所未见。 虽然阳光强烈,阻止了洪水后大瘟役的暴发,但一个月照下来,未受灾的河南 四府除了向阳府情况稍好外,其余各府稼禾枯焦,草树低头,地面开裂,暴涨的河 流萎缩到了枯水的季节,以前那密如织网的河流干涸了一大半多,干裂的河床裂开 了无数大嘴,宽度足以填进鸡蛋。 北面四府,洪水前人口大约八百多万,经此劫难,仅剩了五百多万,二百多万 人口葬身在洪水之中。 中州刚刚经过大清洗,人心思定,哪知人灾过后,天灾又来。大多数官员刚刚 履新不久,政府机构就象缺了发条的钟表,无法正常运转,百姓缺少了可以依靠的 对象,不得已各自奋勇求生,苦不堪言。中州早两年稻米大熟,江南四府虽旱,江 北四府尽管由于天气原因无法补种二茬水稻,但如果官员应对得法,上下齐心,应 当没有什么问题。奈何熟谙中州事务的官员少之有少,哪能制定出得宜的救灾之策。 百姓也只好自求多福,多多保重自身吧。 京州。 纯宗皇帝两眼冒火,气狠狠地扫视殿下群臣。与他的眼光一触,每个人都迅速 低下头,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尹爱卿,你给朕说说,到底该如何赈灾?” 户部尚书尹杰应声出列。 “陛下天纵英明,您说如何就如何,臣下全听您的。昨晚臣睡不着觉,想了大 半宿,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后来臣猛然想到我皇英才伟略,龙首一 摇,定比臣费劲心血想出的办法要高明百倍,臣又何必拿想出拙策让您不高兴,所 以后半夜臣睡得很踏实。就连做梦还梦到陛下您龙手一挥,京州灾平呢。” 纯宗皇帝板着的脸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转眼间又沉下了脸。 “朕未让你歌功颂德,你啰里啰索一大堆,给朕戴高帽,又有何用?能让老百 姓吃饱饭,能阻挡他们造反吗?退下吧1 尹杰跪下磕头,躬着腰退到了原位。 纯宗皇帝目光扫过,停在了南宫峻身上。 自从上次中州遇险,南宫峻被他打入了“冷宫”,然而自此以后,朝中之事少 了他的制衡,几乎成燕骥遥一人的天下,而且耳边少了他忱忱忠语,纯宗皇帝更觉 得少了些什么,大感不适应,于是再次起用南宫峻。 南宫峻虽然经过了仕途的一小段低潮期,圆滚滚的身形却未发生任何变化。慢 慢地将身体挪到两列大臣中间,双手持笏,费劲地向前弯着腰,朗声道:“臣以为 目前最紧要之事,就是要下旨给地方官员,严令他们约束辖下灾民四处逃灾,尤其 不能涌来京州城。据传目前有大批灾民向京州城涌来,若事实如此,大量灾民聚到 京州,出了乱子,势必会动摇国基。”说到此处南宫峻窥视了一眼纯宗皇帝的脸色, 又道:“至于中州的水灾旱灾,是否真如闻人方说得那么严重,很值得怀疑。要知 中州是天下粮仓,水灾旱灾经常发生,从来没有请求朝庭赈济过。臣怀疑很可能是 因为闻人方刚刚履新,不了解中州的历史民情,大惊小怪所致。是不是派一名得力 大臣赴中州了解一下情况后,再作打算?” “你继续说,说错了朕不怪你就是。”纯宗皇帝见南宫峻意犹未尽,想说又有 些迟疑的样子,开口鼓励。 “臣觉得……臣觉得,陛下应当立即给简堂将军下旨,令他在大灾未过之前, 不得轻率进军剿叛。为臣担心,他若败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净州的局势非烂了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为人君者金口玉言,最忌朝令夕改。此例若开,后世君王 必然效仿,君王权威下降,恐非天下之福。”凌治方见皇帝频频点头,心中大急。 “凌大人言过其实吧!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因时而变,怎可画地为牢,一成不 变?勒令暂缓剿匪,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与君王权威何干?这么大的国家,每 天要发生多少所谓国家大事,陛下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件事都做得 滴水不漏。再说了,更改旨意,以求国家大局,又与金口玉言何干?出了这么大的 事,从国家最大利益考虑,臣觉得必须谨慎对待,还是应当让简堂停下来。省下的 军费如若用来救灾,也可弥补国库之空虚。” “爱卿之言有理。朕这就下旨,命简堂原地待命。” “报!”、“报!”……“急报!”纯宗皇帝话音刚落,连续不断的喊声越来 越近。待得声音消失,脚步声响,一名侍卫走进殿来。 皇帝后面的大太监急急走下来,迎了过去,将一封插着三支鸡毛的急报接过, 迈着碎步走到皇帝身边,双手将信呈上。 纯宗皇帝的手微微颤动,迟疑了一下,慢慢将信撕开,略略扫了一眼,脸上已 失却了颜色。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