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弑父 突然之间,屋外有一陌生的声音传来,屋中四人齐齐吃了一惊。因为想着有孤 宴衡这样的大高手呆在身侧,勿须担心有人偷听,所以四人都未曾留意外面的动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人能无声无息地溜到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没有被他们发觉, 应该不是简单的人物。 “阁下既然来了,敬请进来吧。”凌云飞心头一动,已将来人的位置锁定,仿 佛他不用双眼,只凭一颗心就能“看见”来人的模糊轮廓,这种奇异的感觉他以前 从未有过,自是他功力大进之后派生出来的本领。淡淡的喜悦充斥心头,凌云飞将 目光转向大门。 脚步声大概起自三四丈外,步履很轻,但给人的感觉很是稳定。鞋底与地面摩 擦声响的间隔几乎一模一样,显示他每步距离的幅长就如用尺子量出的一样,均匀 异常。 三女悄无声息闪进里屋,只留凌云飞应对来人。 来人是位中年人,中等身材,非常朴实平凡的一张黑面孔。茫茫人海,这样的 人实是最平常不过,往人群中一扔,你若想找到他出来,可是不太容易。 见凌云飞安坐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来人淡淡一笑,神色从容,没有丝毫的 拘束不安。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在下刘三车,见过公子。”他竟对方才偷听 别人说话只字不提,似乎认为自己所做所为完全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他越是这般轻描淡写,凌云飞越是不敢轻瞧于他。站起身形,还礼,“刘 先生睿丽王朝的话讲的如此地道,应当不是本地人吧?请坐。” “在下来自昌州西川府,是一名煤商。” 在异国能见到自己的同胞,不论他是何等样人,有什么样的目的,都是一件值 得高兴的事。 “煤商?”凌云飞大感意外,“这里距离西川府路途遥遥,交通不便,先生如 何能将煤运回去呢?” “此地距离昌州路途遥遥,若是用马驮,车运,赚的钱支付运费都远远不足, 明显是亏本的生意,天下的商人没有一个会做这样的事。”刘三车将目光投注在凌 云飞的脸上,“我来这里是为了考察开矿事宜,顺便看看能不能用船将煤运回国内。” “用船?”凌云飞听了来人的话,大为惊讶。没错,根河镇正是座落在根河岸 边。但就凌云飞所知,根河流经北卑、自东狄入海,根本与睿丽王朝毫不沾边,要 想用船将煤运回国内,就如水中月,镜中花,半分的可能性都没有。然而来人无论 从哪方面看,都绝不象是疯子,更不似空口扯大话之辈,他说这话到底何意? 刘三车似乎看出凌云飞的疑问,微微一笑,很随意说道:“根河与国内最近的 河流相距有百里左右,若能将两河联起来,这里的煤便能源源不断地运回国内了。” 凌云飞瞪大了眼睛。若说他想打出一片天下来有些异想天开,那么刘三车这等 匪夷所思的构想足以让他瞠乎其后,太也茺诞离奇。单不论开凿运河工程所费人力 物力之大,只要想一想这条河流全在别国境内,人家一句话,便可让你的一切努力 付之流水——分明是得不偿失之举,风险太大。 “这世上的事只要你敢想,就不怕做不成。” “虽然在下承认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你的想法还是太惊人了,太冒险了。” “商人重在求得最大利益。这根河镇方圆数百里的地下全是优质煤,价格比国 内低了一倍不止。若这条运河修好,不但可以给我创造出巨大的利润,也可为西戎 国带来滚滚的财源,对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处。若我能说动西戎国掌握实权的大人物, 这事成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先生将这样的商业机密泄露给在下,难道不怕我抢了你的饭碗?” “不瞒公子说,在下来西戎国已快一年了。为了这事,我不知找了多少西戎国 的大人物,费了多少唇舌,但他们没有一人对我的计划感兴趣。国家政局不稳,官 员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权力,哪有心情理会别的。” “事既不成,你还在这儿干耗,看来是”钱“心不死呀?”凌云飞对刘三车不 屈不挠的做事态度甚是佩服,开了他一句玩笑。 “本来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西戎国战事将起,我可不想为了钱把命赔在这里。 谁知雨后出来散心,远远看到了你们两位高人的身影,在下一时好奇心起,打扰公 子了。” “无妨!”凌云飞顺口说出,随即心中又有些后悔。他们方才说的话,被西戎 人听到还好说,可这人明明是睿丽王朝小有头脸的人物,若他回去,万一这些话传 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麻烦可是不小,自己怎能故作大方呢。 “公子是在担心在下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影响到你们的安全吧。”刘三车 就象凌云飞肚里的蛔虫,准确说出了凌云飞最担心之事。 “不错,在下心中正是有此担心,不知先生何以教我?”既然你自己说了出来, 那就用不着客气。 刘三车微微一笑,淡淡道:“方才在下若是不出声,偷偷溜走,料想公子不会 知晓。但在下并未这样做,公子你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凌云飞摇摇头,“在下不是先生肚里的蛔虫,如何知晓先生的用意?” “首先在下是个商人,商人的本性只重利益,对政治是不参与的,但又不得不 关心,因为毕竟要在政客的眼皮底下讨生活吗。在下听闻公子所言,字字珠玑,对 时局形势的看法入骨三分,分明是了不起的人物,自是不想放过这个机缘。所以甘 冒危险,现身与公子一见,先结个善缘。” 看表情,听语气,似乎这位刘三车说的不是假话,凌云飞微微点了一点头,有 些犹豫不定。 “在下这番说辞,料想公子难以释怀,但事实确是如此。公子若是不信,尽可 将在下除去,刘三车绝无怨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凌云飞却也不便做出过火这事。仔细一想,他方才并未明确 说出要谋反吗,疑神疑鬼,可是做事的大忌。再说刘三车知情知趣,体察人心,又 只字不问他凌云飞的姓名,分明是要向凌云飞表明他没有丝毫的恶意的意思。 “先生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 刘三车微微点头,“在下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了,以后若有机缘再会,还请公子 不要忘了刘三车这个人。”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就此告辞。”刘三车眼中闪过一抹喜悦,抱拳 一礼。 “公子若有机会到西川,要寻在下,在西川府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刘三车走 到门口,回头嘱托一句,将凌云飞推回屋内,转身而去。 “商人?自己也是商人,怎么就没有这付做派呢?也许刘三车才是一名真正的 商人。”凌云飞自嘲一笑,也不知这般轻易放过此人,是福还是祸? “西川府随便找人一问便知。这刘家必是西川有名的大户无疑。” 凌云飞推辞不得,只好与孤宴衡一起潜回了昌吉拉。 事情与他所料一模一样——等他们赶到时,别伊全家的脑袋已经全部挂在了城 墙之上,当然因为古曼丹丽被他托付在一户牧民家里,得已幸免于难。 找人一打听,才知昨晚在素阿被刺后不久,别伊全家就已遭了毒手。看来帖木 扎的手下智囊,早已将一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根本不给别伊这 个替罪羊半点机会。 为别伊报仇,凌云飞是不会做的。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杀几个替罪羊又算什 么,仇从何来? 从另一方面来说,别伊一死,古曼丹丽在西戎国再无牵挂,凌云飞这次西戎之 行终可告一段落。虽然得失尽在一念之间,但幸运仿佛总在若有若无的伴随着他, 他内心深处的自得之感自是越来越强,一旦这种自信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无形无 迹的原动力将推动他无畏地迎接各种挑战。患得患失的犹疑终于从此时起慢慢从他 的身上脱落。 东狄、北卑同时大兵压境,睿丽王朝面临成立二百多年来最为严峻的形势。 内患未定,外患复至。 纯宗皇帝面临他登上帝位来,最痛苦最艰难的抉择——攮外?攮内?若两者都 不可行,那又如何? 燕骥遥、凌治方坚决不同意割让领土救和,自是在纯宗皇帝的意料之中——他 们关心的是史笔的清誉,史策上的美名,哪里是真心为了他这个皇帝。只有南宫峻 的话让皇帝稍稍感到了一丝安慰,毕竟他的出发点全是以皇帝的利益为核心的。 招降张立朝是很好的一招棋吗。既可在李天涯的前进道路上多竖一道关口,也 可给李天涯那个冥顽不灵的小子立个榜样——只要你降了朝庭,朝庭绝对不会亏待 你。 跟北卑、东狄的谈判可以慢慢拖吗?拉拢一边,打击一边,一边给肥肉,一边 给青草,若能挑拨他们狗咬狗,割块地给他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睿丽王朝这么大, 何在乎这小小的一府一县。只要我龙椅坐得安稳,少块地,少管几个人,我还不是 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又不会少一根汗毛。 张立朝还是半死不活的样。他心中明白,没几天折腾了——就是能折腾,又能 怎样?既然朝庭许了他石门候,那就石门候吧,总比那个侍郎大多了。三品到超品, 凑合吧。 朝庭宣诏的使臣怎么还不来?张立朝蜷缩在虎皮椅上,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本 来吗,这么长时间都躺在床上,猛然这么一坐,还真够呛。若不是为了几个儿子, 他犯得着纡尊吗?看看时日无多,以王的身份薨,总比候要响亮许多吧。奈何儿子 不争气,若这么两眼一闭,世袭候?呸!那三个小畜生配得上这样的地位吗?可若 不如此,他们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总不能让张家自此而绝吧。只好委屈一下自己 了。 迷迷糊糊之际,脚步声响起,那个一肚子草包,还自不知,整天自以为势的大 儿子张石门从“大”殿的门口闪了进来。 张张惶惶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不对呀!这小畜生拿着一把剑干什么?咦! 剑上还在往下滴血,这小混蛋肯定又跟人打架了。这个不争气的混帐八王糕子!怎 么就没有长进。 “畜生!”张立朝想大吼一声,然而身上力气太差,与其说吼,倒不如说是低 语。 “父亲。”张石门走上前来,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大“王子” 的身体在轻轻抖动,说话声也是颤颤的。 “王子,进殿是不能拿着武器的,这是规矩。”被张立朝封为总管的那位伛偻 着身子的太监,见到了带血的剑,胆战心惊,还是大着胆子提醒了张石门一句。 “规矩?狗屁规矩!”张石门咬咬牙,一剑劈去,那太监惨叫一声,扑倒地上。 余下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齐齐俯身于地,叩头不止。 “畜生,你想干什么?”张立朝惊出了一身冷汗,恢复了些精神,声音大了不 少。 张石门手上的剑险些脱手,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当看到其父又无力向后靠去 时,胆气又生,咬牙切齿道:“你做过了几天石门王,就不管别人了。投降?我将 朝庭派来的人杀了,看你还怎么投降?” “你说什么?”张立朝险些从椅子掉下,两眼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你愿意从王降到候,我可不愿。人已经杀了,你看怎么办吧?”张石门看着 父亲痛彻心肺的模样,大感快尉,心中暗道:“老家伙!你也有今天。” “来人哪!”张立朝冲殿外大喊,到了这时,他已知这个儿子要起不诡之心。 良久,殿外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逆子得意洋洋的那张脸,张立朝算是彻底绝望了。 睿丽王朝纯宗七年七月,张石门杀朝庭招安使臣,弑父张立朝,自立石门王。 仅过半月,他被海艳菲所杀,其两兄弟皆亡,张氏一脉自此而绝。石门府落入了李 天涯之手。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