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内讧 纯宗七年八月初,为驻扎动云关五万东狄大军运送粮草的运粮队受到袭击,所 有人员几乎伤亡殆尽,粮草全部被烧毁。等到元雪阳得到消息,派人赶到,现场只 留下满地的灰烬,遍地的尸体。 据躲在死尸堆里,侥幸逃脱的一位士兵讲,袭击者皆面蒙白巾,骑术精良,训 练有术。整个战斗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讲话,仿佛都是哑巴。临走之时,袭击者不 但将同伴的尸体全部带走,而且竟然残忍地在每具尸体的要害位置都补了几刀,看 样子似乎唯恐有活口留下。 元雪阳在知悉了情况后,亲自去现场查看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这伙来历 不明的人,行事之密,做事之谨慎,确是罕见罕闻。连一把刀,一缕布也未留下。 为了这件事,元雪阳推迟了与睿丽王朝第二次谈判的时间。 在这种微妙时刻,发生了这种事情,北卑无论如何都是被怀疑对象,很难脱得 了干系。北卑主事者自是明瞭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以最快的速度派人通告元雪阳, 说他们遵守约定,绝不单方面与睿丽王朝谈判,誓与东狄共进退。 本来元雪阳在心中已将袭粮者的身份锁定在北卑人的身上,如此一来,他又有 些吃不准了。就在他犹疑之际,动云关守城门兵士从过往几位商人身上得到了线索, 将几位商人扣下,一级级禀到了元雪阳那里。 经过细细询问了解,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几位商人远远看到了撕杀 的场面,吓得屁滚尿流,藏在草堆里,躲过了一劫。当袭击者从他们的旁边经过时, 忘形之下,无意中露出了口封,正好被他们听到,袭击者正是北卑人。而北卑如此 做法的原因很简单——睿丽王朝答应做出更大让步,以换取联北卑抗东狄。 元雪阳派往睿丽王朝的斥候在过后不久也给他带来了消息,证实了睿丽王朝确 实打算对北卑做出更大的让步,以期与北卑达成秘密协议,共同出兵,对付东狄。 历史上,北卑、东狄恩怨纠缠。撕毁协议,互拆墙角的事件不知发生过几许, 战场兵戎相见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先例,元雪阳对袭击者是北 卑人的消息已差不多完全相信了。 如他元雪阳还蒙在鼓里,背后被盟友突然插上一刀,前面再遭到睿丽王朝军队 的攻击,动云关势必岌岌可危,但他既然知晓了睿丽王朝和北卑的阴谋,情形当然 要另当别论。 就在他咬牙切齿,苦思对策,准备让北卑也偿偿吃哑巴亏的滋味时,皇帝陛下 的圣旨到了。 老皇帝远在都城梁州,这次竟然未卜先知,预见到了北卑的反复无常,预见到 了这次与北卑联合军事行动的失败。元雪阳双手捧着圣旨,边看边冒冷汗。最近一 段时期,皇帝厌倦了朝事,将国政交与太子处理。他眼见太子大事将成,对待太子 殷勤许多,与太宰大人走得越发近了,相应地在他内心深处老皇帝的影子自然而然 地越来越淡。此次读到老皇帝的圣旨,才真正领悟到了姜是老的辣这句古话的真谛。 概因政治斗争,权力更迭,往往伴随血与火的洗礼,是冷血与残酷的较量,一旦涉 及亲情、感情,定会象扔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被丢弃一边。这样的事他听过太多, 活生生的事例他也见过几次。心中不免想到这“厌倦朝事”是不是老皇帝以退为进, 试探太子的一种策略?若真的如此,那说明了什么?——老皇帝内心深处是否已对 太子不满?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他心中越是不安。 来时太子言之凿凿,事不成,绝不退兵,谁知皇帝和儿子唱起了对台戏,偏偏 下旨令他退兵。父子两人,一个是现时的掌权者,一个可能是未来掌握他元雪阳命 运的人物,他究竟应该听谁的。元雪阳左右为难,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凌云飞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呆住了。 这哪里还是美景如画的江南,这哪里还是赫赫有名的南北二江之一的龙江府。 睿丽王朝素有北望江,南龙江之说。北望江是指净州所辖的望江府。望江府北 高南低,南面紧靠丽水河,其间更有丽水河支流白龙江穿流而过,自古便是富庶之 地,更是产粮大府,府城的繁华程度虽比龙江府略差,但绝不亚于中州南部的明安 府。而龙江府北依丽水河,南靠云龙山。丽水河数度决口淤出的肥沃泥土,被云龙 山所挡,全部留在了丽水河和云龙山之间,土壤之肥沃甲于天下,再加上龙江府河 流众多,雨水充足,粮食产量以府而论,号称全国第一。 以往这个季节,正是道路泥泞难行之时。而此时一脚踏上去,尘土飞扬,弥漫 的烟尘瞬时将人包进了里面,呼吸大感不畅。不得已,只要避开官路,走两边。路 两侧一大片,一大片的篁竹,弯着腰,叶子打着卷,挺拔的身躯伛偻下来,苍老了 许多。他想象中绿油油一望无际的稻田,只有偶尔一片绿色从眼前闪过,绝大部分 都变成了枯黄的稀稀落落的近似干草一样的东西。蝉声都成了稀罕之音,音阶也低 了许多,听起来有一种哀惋地意味,反倒让人怀念起众声齐唱,喧噪热闹的那种感 觉。 好热的天气!好毒的太阳! 古曼丹丽憔悴不堪的脸上被汗水淌满,干裂的嘴唇隐约有血线殷然,步履蹒跚, 走起来呼吃带喘,吃力非常。云忌弱、客主涵虽然看起来要好上一些,精神也渐显 萎靡,凌云飞知道该找个地方休息了,顺便寻些水喝。 前面找到一处背阴坡,让三女休息,凌云飞蹬上坡顶,四处打量一番,寻一处 树木最多的方向而去。他内力大进,已到不畏寒暑的地步,所以尽管太阳烤得地面 直冒烟,他却没有那种燥热的感觉,只感身上温温热热,舒适的很。 凌云飞顺着林中的蜿蜒小道渐行渐深,边走边侧耳倾听是否有水流的声响,走 了好久,依旧无所得。林中很静,蝉声稀,鸟声也稀。不时见到有树的叶子变成黄 色,更见到许多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已经旱死了的树木,联想到惨淡的稻田,凌云 飞已知这次旱灾,百年罕见——或许他盼望许久的星星之火终于有了燃起燎原的机 会。 阳光少了树叶的阻碍,在林中地面上晃成了斑斑驳驳的一团团,一片片,遮荫 的效果大减。反正阳光多点少点,对他凌云飞都是一样,却也不以为意。 走了大半天,不要说水,连块湿的地方都未找见,凌云飞不禁大感失望。就在 他转身要往回走之际,他听到了嗥的一声怒吼。 这声嗥叫,雄浑粗壮,直冲天际,林中的树木仿佛都在这叫声中抖动起来。方 才还静静无声的树林,在这吼声中,突然热闹起来。鸟扑动翅膀声,野兽惊惶乱窜 的奔跑声,唧唧喳喳、呜呜呱呱各种声响转瞬间响成了一片。 “老虎!”凌云飞险些惊叫出声。他虽然未见过老虎,但老虎的故事他自小不 知听说过多少。知道这百兽之王,身躯庞大,行动敏捷,厉害非常。 “救命啊……救命啊!”在老虎的咆哮声中,凌云飞听到了有人在喊救命。尽 管声音嘈杂,凌云飞听得却是很清楚——呼救命声是由两个人发出,一个苍老低哑, 一个尖锐稚嫩,分明是一老一小两个人。 以凌云飞这时功夫,除了人或者神怪传说中的动物,实不用惧怕什么,略一凝 神,展动身形向高呼救命的方向奔去。 一只斑斓猛虎,前肢前伸,大眼圆睁,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前面不远处的两个 “猎物”。一位胡须花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浑身哆嗦的老者双手张开,无意 识地向前摆动。老者身后一个稚龄男童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后背上,颤 抖不已。 那虎又是一声大吼,后爪一蹬,前爪突扬,带着凌厉的劲风,向前扑去。在激 起的弥漫烟尘之中,一个硕大的昏黄影子带出了万钓的气势。 凌云飞心念一动,身形飘起,冲上前去。他这一冲的速度好快,右手一伸,抓 住了老虎的尾巴,他唯恐一只手力道不够,左手跟上,双手同时运力,猛地向外一 甩。老虎前扑的速度如此之快,力道之大可以想见,再加上老虎本身的重量,要想 撼动它,殊是不易。凌云飞力贯双臂,发出一声大吼,那虎竟被他生生扔出两丈开 外,实实砸在一颗大树上。凌云飞全力以赴之下,力道之重非同小可,任老虎再是 皮糙肉厚也是禁受不起,呯的一声,掉到地上。老虎犹有不甘,大大眼睛狠狠瞧向 凌云飞,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凌云飞抢上前去,连着数掌拍在它的头上。老虎一口 口热血喷出,脑袋扎到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看看被自己踩了小半寸的深坑,甩甩有些麻木的双手,凌云飞走向老人。 老人依然保持双手伸张的姿势,眼睛睁得大大,空若无物。凌云飞叫了几声, 得不到回应,不禁心头一跳,用手在老人的眼前晃了晃,还是没有动静。把手伸到 他的鼻下,试了试呼吸,还好,虽然粗重,若断若续,总还是有气在交换。 想是老人虽然鼓起勇气,一心要保护幼儿,但当老虎扑过来时,心中实是承受 不了这样的恐惧,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凌云飞走到老人背后,试图让那七八岁幼儿脱离老人,哪成想,那孩子双手抓 得死死的,他稍稍使力,柔声抚慰几句,那孩子小嘴一张,哇哇大哭,反而抓得更 紧了。没办法,只好放弃。用手掐掐老人人中,再轻轻在他的百汇穴输入一缕真气。 老人长出一口气,啊了一声,眼珠缓慢地转动了几下,终于醒了过来。 老人的身了向前猛地一倾,嘴中模糊了叫了一声。凌云飞用手在他胸中一托, 助他稳住了身躯。 老人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凌云飞,神色犹是惊疑不定,喃喃道:“我还没有死 吗?” “您这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会死的呢。”凌云飞微微一笑,答道。 “孩子!我的孙儿呢?他在哪?”老人突的狂叫起来。 “爷爷,孙儿在这儿呢。”那孩子怯怯应道。 老人转身抱起孩子,狂吻不止,老泪纵横。 凌云飞看着这祖孙情深的场面,心中一酸,不忍再看,转头他顾。 “是小哥救了老汉?那老虎呢?”凌云飞听到老人的问话,收起怅惘的情绪。 “老虎在那儿呢。”凌云飞伸手一指。 老人一声惊叫,昏浊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视凌云飞半晌,扑通一 声跪到地上,顺手一扯,带着孩子一同跪倒,不住地磕头,口中连声道:“小哥莫 非是神仙不成?多谢救命之恩。” 凌云飞双手将老人和孩子扶起,温言道:“不敢当!不敢当!老丈且莫多礼。 我只是会几手拳脚,哪里是神仙了。” 老人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形。颤颤微微带着孩子走到老虎近前,伸手想摸, 却又有些胆怯。 “没事!您就摸吗,它已经死透了。”凌云飞提醒了一句。 老人与那孩子好奇地摸了又摸,那孩子边摸边用敬畏的眼神看向凌云飞,口中 问道:“莫非叔叔就是爹爹口中所说的侠客?” “就算是吧。你的爹爹呢?” “爹爹带人下山,寻大户借粮去了。”孩子眼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老伯,这话从何说起?”凌云飞心头一跳,问了一句。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