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辑: 流泪的白蜡烛
1, 她才七岁
2, 拂晓, 月亮还在天上
3, 君子协定
4, “好莱坞”
5, 快活的阿伦
6, 车迷(上)
7, 车迷(下)
8, 诊所罗曼史(上)
9, 诊所罗曼史(下)
10, 罗杰斯夫妇
11, 流泪的白蜡烛
12, 美国女婿和日本丈人
13, 卖车
14, 洋棋友
15, 山大王尤金
16, 老实人坐牢
17, 麦格先生传奇
18, 董事长先生和他的小狗
19, 爱国者的悲哀
20, 人之将死
21, 女人失踪
22, 玛丽辞职
23, 拍卖列宁铜像
24, ”好莱坞“之死
25, 奇闻三则
26, 洗总统
27, 专栏小议
28, 贼技
29, 五爹
30, 有人敲门
31, 经纪人的智慧
32, 日本老板
33, 老黑
34, 老菲
35, 当 Judy 遇上 Jim
36, 春天的早晨
一,她才七岁
六岁生日那天, 父母带她去乘飞机。从此, 她爱上了飞行。
她上了四个月的飞行课, 实习飞行了大约三十五小时。她准备驾驶飞机, 横穿美洲
大陆, 创造最年轻飞行员的飞行记录。
在一次实习飞行中, 父亲问她:"你该怎么办......如果引擎现在熄火了?"
"我, "她停顿一下说:"......不知道。"
"把甚么都记住不容易, 啊?"父亲说。
"嗯, 是啊。"她回答。
她没有上过一天学, 也没有家庭教师。她的父亲把为她准备的上私人学校的经费用
来付飞行的学费。她的母亲说:"完成这次飞行比坐在教室里上数学课好得多。"
起飞前一周, 她对媒体说:"我要一直飞到我能单飞, 一直飞到死。"
她身高四尺二寸, 体重五十五磅, 坐在驾驶座上, 身下要垫一块东西才能看清控制
盘, 借助铝制延长器才能踩到踏脚。
她从三藩市的半月湾出发。半月湾是一把弓, 她是一支箭。第一站飞到怀俄明, 抵
达后, 她说:"这一天真长。我真想马上再飞, 我睡不著。我只睡了两小时。"
她的父亲, 五十七岁, 和她同机, 坐在后座。她的飞行教练坐在她的身边。飞机有
两个操作杆 按计划, 非紧急情况教练不碰操作杆。
她的母亲已先期飞到麻省, 在那儿准备迎接女儿。她计划在麻省过夜后去首都华盛
顿。
她曾写信给总统克林顿, 在她抵达华盛顿后, 邀请总统坐她的飞机飞十五分钟。
总统回信说: 星期六他没有空。
她从怀俄明起飞时, 天气不好, 风雨夹雪。这一天, 当地机场飞行员拒绝起飞。气
象塔向她报告了天气情况, 她还是起飞了。
一位有十五年飞行经验的目击者说:"飞机起飞后, 我看出飞行员好像有意返回机场。
飞机从我的屋顶掠过, 却一直往下, 像一支箭插入大地。"
另一位目击者说:"飞机从来没有超过四百英尺高。我心里祷念: 老天爷, 再高点儿,
再高点儿吧。但是飞机鼻子朝地栽了下来。我立刻知道飞机上谁也活不了。"
同机三人无一生还。
她的母亲闻讯后, 哭著说, 她并不后悔让女儿飞行:"我别无选择。我尽一切努力让
孩子有自由, 选择怎样生活。如果告诉孩子这样危险, 那样不能做, 孩子连自行车
也不会骑。"
她才七岁, 名叫 Jessica。
二, 拂晓, 月亮还在天上
凌晨四点, 闹钟叫醒了强尼。他二十来岁, 正是贪睡的年龄, 但是他不能再睡了,
他要去上班。
他没有甚么专长, 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 几天前, 刚开了个小店: 在停车场边上设
了个咖啡亭子。虽说小得像个螺蛳壳, 但到底是自己的店, 不受人管, 收到现金盒
子里的全归自己。由于是自己的店, 强尼特别卖劲, 每天天不亮就开门, 给那些像
他一样上早班, 或是根本一夜未睡的夜 神们准备一杯热气腾腾的喷香提神的咖啡。
强尼冲了个淋浴, 吻了吻还在熟睡中的妻子和女儿, 轻轻开门上班去。
拂晓, 月亮还在天上。他发动汽车, 打开车灯。他开的是一辆又大又丑的旧车, 发
动机轰隆隆惊动半条街。他怕吵醒了邻居, 赶紧上路。车到停车场, 小巧玲珑的咖
啡亭子在朦胧的晓色中, 也像睡著了一般宁静。强尼心里说: 我的宝贝, 醒醒吧,
不能再睡了。为了让家 老婆孩子能睡个安稳的早觉, 我们一起开始工作吧。
他从车里出来, 手里抱著现金盒子, 里面有几十元零钱。他刚把钥匙塞进咖啡亭子
的门锁, 突然, 发觉身后站著两个大汉, 他还想说句早上好, 一根硬梆梆的东西顶
住了他的腰。他觉得他和他的咖啡亭子一下都落到了黑暗的深渊 ......
七点多钟, 强尼的妻子给强尼打电话。她每天早上要给他打电话, 和他说: "早上
好。" 问他: "忙不忙?" 最后说:"我爱你。" 强尼也一定说:"我也爱你。" 辛苦
的男人更需要女人的支持。可是今天电话老是没人接。
女人有点儿不放心了。她抱起孩子, 坐公共汽车到店里去。她远远看见咖啡亭子孤
单的影子, 门前冷冷清清。她看不见强尼的又大又丑的旧车。 女人的心往下沉,
步子加快。她很快发现: 咖啡店今天根本没有开张过。门前地上散著几枚硬币。她
马上报警, 脸上满是眼泪。
当天下午, 警方在几哩外发现了强尼的车; 两天以后, 又在几十哩外的荒野里找到
了强尼的尸体。
强尼的妻子在电视上泣不成声: "只是为了......不到一百块钱......" 她的怀里,
不到两岁的女儿, 惊惶地睁大著稚气的眼睛。
三 , 君子协定
美国的加油站都附设有个零售店。梅本斯先生就是这种加油站和零售店的老板。他
需要找个帮手, 就在零售店橱窗上贴了《招工启事》。有几个人来应聘, 梅本斯让
他们先填表,等通知。
一天, 又有人来应聘, 梅本斯一看, 不由一惊。来人是最近刚刑满释放的犯人恩尼,
就住在附近。他是因性侵犯入狱的。出狱之前, 警方先通知居民。居民们马上散发
传单, 要大家提高警惕。梅本斯的加油站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传单。
这家伙, 倒挺有勇气。梅本斯一视同仁, 让恩尼填了表。恩尼说:"如果你不介意我
过去的事, 我会很好地工作。"
这天晚上, 梅本斯面对几张应聘人的表格, 考虑安排面谈。恩尼的那份表格格外吸
引他, 他面临挑战。不错, 恩尼曾经是个罪犯; 但是, 他已经为他犯的罪付出了代
价。他出狱了, 社会就不应当歧视他。
梅本斯约恩尼来面谈。他对恩尼说:"我不介意你过去的事, 但是我介意你的今后。
如果你能保证今后不再犯从前那些毛病, 那么,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雇员了。"
加油站雇用了一个刚出狱不久的罪犯, 在地区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居民们举著牌子
来加油站示威。梅本斯走出店门, 对示威的居民说:"乡亲们, 请听我说两句话。第
一, 人是可以改变的。第二, 一个出了监狱有工作的人要比一个出了监狱没有工作
的人安全得多。"
恩尼做了两个月, 居民抗议的风潮平息了。 一天, 梅本斯接到恩尼从城里打来的
电话, 说被事缠住了, 不能来上班。后来知道, 他男扮女装, 带了摄像机和一面镜
子混到女厕所去, 被人发觉报警。警方把他拘留了。等不及恩尼的麻烦了结, 梅本
斯给他去了一道公文, 通知他正式解雇。
加油站的生意因此却好了起来, 许多来加油的人都忘不了对梅本斯说一句:"老兄,
早跟你说了, 你不信。这回信了吧。"
四, “好莱坞”
西雅图有一个行踪诡秘的人, 不知其姓氏, 但知其诨名叫“好莱坞”。警方掌握
了“好莱坞”的不少照片, 根据照片, 我们姑且相信他是男性。因为照片里的“
好莱坞”显然化装过, 不排除女扮男装的 可能。“好莱坞”在照片里打扮得像好
莱坞的明星, 非常 COOL 。有时候穿西服, 戴礼帽、墨镜, 像卓别林; 有时候
红头发, 假胡子, 戴棒球帽。
此人的年收入相信和波音之类的大公司的主管不相上下, 但是他一年平均只工作
几小时, 从来不交所得税,而且不必担心失业。只要世界上还有银行开业他就不
会失业, 因为他的职业是抢银行。由于他的存在, 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失业率也
大大降低。 他使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忙得精疲力竭, 晕头转向。
这位职业抢银行家喜欢在中午时份光顾银行。谁也不会注意他, 直到他拔出半自
动手枪, 非常礼貌地请”女士们,先生们“, 包括所有顾客和银行雇员集中到银
行大厅中央。他冷静而严厉地命令银行雇员协助他取出抽屉和保险柜里的现金。
得了钱, 他就走了。警察说:”他一出门, 就消失在稀薄的空气里。“
第一年, 也许他欠债太多, 或是要报恩报怨,“好莱坞”发狠抢了六次银行。
第二年, 显然形势好转了, 他只抢了一次。 以后平均每年抢两到的次。今年大
概年景又不大好了, 到五月底, “好莱坞”已经抢过两次。 四年之内, 总共抢
了十四次。
西雅图的银行职员听到“好莱坞”的大名都如雷灌耳, 胆战心惊让人稍为放心的
是“好莱坞”虽然诨名叫做“好莱坞”,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学习好莱坞电影里的
角色。 他抢了十四次银行, 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如果照好莱坞电影的公式,
早就杀得血肉横飞了。
所有被抢过的银行都装有报警装置, 都为“好莱坞”录了相。可是联邦调查局的
办案人还是在黑暗中摸索。 他们说:“要搞清谁是’好莱坞‘, 最大的可能是
他的亲友举报。
五, 快活的阿伦
在我的美国同事中, 阿伦活得最快活。
阿伦长得清瘦, 眼睛大大的, 成天笑嘻嘻, 甚么事都放在嘴上说。他说他的妈妈嫁
过九次, 爸爸结过八次婚。"机会真多啊。是吗?" 说完哈哈大笑, "我的家庭真有
趣。" 他自己十六岁时, 女朋友十八岁, 在同一所中学, 女朋友比他高两级。相
爱得不能自拔, 高中一毕业就结婚了。他今年三十一岁, 仅结过一次婚。
换了别人, 也许不会像他这样快活, 因为他患有严重的糖尿病, 含糖的东西都不大
能吃, 每天要注射三次。和他一起出差, 飞机上供应饮料, 他忌糖, 用糖精。 他
和空中小姐大谈各种糖精有何区别, 最后说:"因为我有糖尿病, 所以对糖精这么精
通。"
在外面办事, 午饭吃完, 阿伦人影不见了: 上哪儿打针去了。 一会儿兴致勃勃地
回来。从不影响工作。
阿伦人缘好, 是公司里有名的汽车顾问。买车、卖车、修车、租车, 人人跑来问他,
他都一一指点, 好像肚子里有一本汽车大全, 一连串数据直往外报。他从来不要别
人替他洗车。他说:"我喜欢摸自己的车, 顺便发现小毛病可以及早处理。" 他开了
六年的车, 打开前盖, 像刚出厂的车一样乾净, 铮亮。他爱车, 也爱开快车, 自称
一般开时速七十五, 有一回开到九十五, 被警察抓了, 罚了三百多元。
虽然活得很快活, 阿伦对死也有安排, 他为自己买了人寿保险。他说:"万一我死了,
汽车、房子啊甚么的, 老婆可以对付得过去。" 说话时神色坦然。
六,车迷 (上)
阿伦是个车迷, 车对于他, 不祗是交通工具, 还是玩具, 是宠物, 是伴侣, 是心肝
宝贝。他能区分车的性别, 是男还是女; 他会像见了绝色佳人一样惊呼:"哇! 这辆
车真性感。"旁人不解, 他释然一笑:"显然你是不懂车啦。"
阿伦买车, 常常搜遍全国汽车市场。最近, 他看中了一辆六九年的 Firebird 跑车,
打电话和卖主联系, 问清了汽车的历史和现状。卖主也是个车迷, 告诉他车是三年
前从佛罗里达淘来的, 买来以后从未正式开过, 祗是每个月上路转一转, 让车活
动活动。所以, 汽车牌照仍是佛州的老牌照。阿伦说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车在纽
约那样的鬼天气里滚三年, 那车就完了。
卖主要价一万四, 阿伦还价一万一, 遂拍板成交。阿伦太太的叔叔住在纽约, 阿伦
请他去亲眼看了看, 叔叔说, 车身是橘红色的, 光芒耀眼, 像新的一样。阿伦喜欢
得不得了, 马上寄钱过去。
车买好了, 怎么取回来呢? 阿伦本想和太太一起飞过去, 再一路游玩, 开车回来。
这实在是个不坏的主意。但卖主劝告说, 因为车多年不用, 最初几个月, 希望他不
要开出离家超过二百哩的地方。阿伦一听, 言之有理, 决定托运。
车上路了, 阿伦的心跟车一起在路上颠簸。每天念叨: 车该到哪儿了, 打电话和运
输车的司机联系。和车还没有见过面, 他和太太就一致认定车是女性, 给车起了个
姑娘的名字。朋友打趣道:"小心别让野男人坐在她的后座。"
六九年的车, 就算是人, 也该二十七岁了, 数度易主, 又在人家汽车间搁置了三年,
一旦成了阿伦的车, 他就像迎接公主, 迎接新娘一样。
七, 车迷(下)
阿伦从纽约买的 Firebird 跑车终于运到, 果然耀眼如新。虽然耀眼如新, 阿伦还
是请了两天假, 在家对车彻底清洗, 检查。太太本来就不上班, 两人并肩作战, 男
主外, 女主内, 太太清洁车内, 阿伦清洗机器, 给车身上蜡。邻居见了, 都走过来
问讯。阿伦春风满面, 把新车底细一一道来, 如数家珍。
同事知道阿伦的车来了, 上班见了面, 未向他问好, 先问他的车怎样? 他说一切如
想像中那样好, 祗是车身显然重新漆过, 他稍走近点儿, 就能看出。尽管如此, 他
仍然认为是笔好买卖。同事说那当然, 问他: "车怎么没开来?" 他说:"气象报告说
下午有雨, 我可不想把我的新娘子淋成落汤鸡啊。"
又过了几天, 阿伦发现车引擎温度过高。每天上班就和同事讨论汽车的散热系统,
他信心十足, 一定得把车的毛病修好。一面修车, 一面在考虑买一块别致的车牌。
他打算在车牌上写 "topless bird", 车牌最多祗容许使用七个字母, 所以他得缩写。
一位同事说: "那你可不能把车开到英国去, 因为在英国 bird 另有含义。" 问他何
义, 他说:"bird 有 girl 的含义。" 阿伦大笑, 说:"我的 bird 本来就是 girl 啊。"
天气晴朗的日子, 阿伦开了新车去参加 party , 他的车就成了 party 最热门的话
题。他和太太去买东西, 从购物中心出来, 一个小男孩正指著他的车惊呼:"爸, 你
看这辆车呀!" 阿伦听了, 心里像灌了蜜糖一般。
八, 诊所罗曼史(上)
和库克医生的约见, 伊娃迟到了半个小时。她今年三十三岁, 是个小学教师。本
来她可以从学校直接去库克医生的诊所, 那样就不会迟到了。但是她没有, 她多
花了半个小时回家梳洗化妆。自从半年之前离了婚, 她就更注意打扮。特别是在男
人面前, 总想试试自己的魅力。伊娃去找库克医生为的是做隆胸手术。上一次见面
时, 伊娃就觉得在库克医生眼睛里, 她不仅是个病人, 而且是个女人。这多少使
塔有些自我陶醉。所以今天宁可迟到, 她也要回家梳洗打扮一下。
到了诊所, 容光焕发的伊娃连说:”非常抱歉, 因为交通实在。。。。。。“
库克医生温和地说:”不急, 不急。今天没别的病人了, 后面的时间全是我们的。
“库克医生四十多岁了, 有些秃头, 人挺精神。
医生问伊娃, 可不可以请她喝一杯咖啡? 伊娃说当然可以。两人就一起坐医生的
车去了。 他们结果没有去咖啡馆, 却去了湖边的一家幽雅的酒店。下午, 店里
客人很少, 侍者格外殷勤。桌上有鲜花和烛光。
每人喝了两杯香槟, 库克医生说他有可爱的妻子和孩子。伊娃简单说了她离婚的故
事。库克医生说:”你这样迷人, 一定很快会找到新的爱情。“从酒店出来, 库
克医生另外买了两瓶酒。 酒店门口有卖花的, 医生要了两束红玫瑰, 让伊娃捧著。
回到诊所, 护士小姐都已经下班走了。 库克医生关上门, 把花插在瓶里。 两人
坐在地毯上。库克医生倒了两杯酒, 给了一杯伊娃, 说:”乾, 为了你未来的新
的爱情。“伊娃笑著, 喝了酒, 说:”你真是个浪漫的医生。“
室内有一架钢琴。 伊娃是教音乐的, 她习惯性地坐到钢琴前面, 弹起一曲《忧郁
的爱情》。 库克医生举著香槟, 走到她的背后, 安静地聆听。他俯身, 吻她的
后颈。 伊娃回过头来, 醉眼蒙胧的样子。库克医生的嘴马上截住了伊娃的红唇。
九, 诊所罗曼史(下)
琴声停了。伊娃回过身来, 身不由己地搂住库克医生。 医生把酒杯放在钢琴上,
腾出手来在女人身上搜寻。
忽然, 伊娃像触了电似的, 一把推开库克, 说:”不, 我不想。“
库克说:”别误会。 女人的身体我不知见过多少了。 我喜欢的是你的笑容。“
伊娃觉得也许自己太敏感了, 不由说了声”对不起。“ 她想, 他是医生。 上次
来作检查时, 自己上身完全赤裸的躺在他的面前, 任凭他的手在她身体上旅行,
抚摸、搜索、按捺, 好几次按得她疼, 她都忍著。 要配合医生, 她要靠他做
隆胸手术。
库克医生拿过钢琴上的酒杯, 一口喝了, 把酒杯放回咖啡茶几, 一面说:“想不
想看看我的手术室?” 伊娃理了理头发, 说:“让我们开始吧。” 库克医生带她
进了手术室, 一样样指点著告诉伊娃各种仪表、器械的名称和用途。此时的库克完
全是一个业务熟练的让人放心的整形外科医生。伊娃照库克医生的要求躺在手术台
上, 任库克解开她的衣服。现在, 她不是女人, 只是个病人; 他不是男人, 只
是个医生。
以后的一段时间, 伊娃就有些昏迷不清, 像是做梦了。她先是觉得手臂上被扎了一
针, 人就昏迷过去。醒来时, 裸体的医生趴在她身上, 紧紧抱著她。 她很快又陷
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 库克医生在强暴她。她非常虚弱, 只好任他所为。不久又
陷入昏迷。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 她已经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 库克医生在她身边。
“我怎么会回来了?” 伊娃问。 “总不能把你扔在马路上啊。” 库克医生说。他
说了声再见, 就走了。
不久, 伊娃向法庭起诉, 控告库克医生强奸。 事情见报后, 又引起其他女病人的
起诉。如果罪名成立, 库克医生面临十五年的监狱生涯。
十,罗杰斯夫妇
罗杰斯夫妇是我朋友的邻居, 朋友家请客, 罗杰斯夫妇常常在座。
罗杰斯先生七十多岁了, 秃头, 红脸。他是退役军人, 参加过二次大战、韩战、越战,
在欧洲的美军基地也服务过多年。他一生除了打仗没做过别的事, 退休以后, 政府发
给很优厚的津贴。
罗杰斯先生出生入死, 戎马倥偬, 应该有很多故事好讲, 可是他偏偏是个闷葫芦。客
厅 笑语喧哗, 罗杰斯先生却坐在某个角落里, 不声不响, 像一只缩头的鸟。
我曾经问他越南战场的事, 他闷了半晌, 才说他是开运输车的, 言下之意, 似乎向我
说明, 他没有杀过人。他有一回遇上越共, 开车拼命逃。"我车开得快, 他们追不上。"
他说。这算是他说得很长的句子了, 说完, 脸上隐隐掠过一丝笑意。
罗杰斯太太是罗杰斯先生当年的"战利品": 战后从欧洲战场带回来的一位德国姑娘。
罗杰斯太太年轻时一定活泼可爱, 如今六十多了, 永远涂得鲜红的嘴从来闲不住。她
又能说又能吃, 一边说一边吃。每一样菜, 她都要尝尝, 从不漏过; 每一种调料,
都要问清用途, 决不含糊。她说:"我甚么都吃, 甚么都愿意试试, 除了鳝鱼。"
罗杰斯太太有较重的德国口音, 据她自己说, 她的德国口音曾经让她付出过很高昂的
代价。那是在战后不久, 她在苏格兰的一个小镇上, 牙疼去看医生。英国医生听出她
是德国人, 狠心肠一下拔掉了她的五颗好牙。而且, 一面拔牙, 一面还叫她咧开嘴笑。
"拔掉了我五颗好牙, 还叫我笑, 我怎么笑得出来!"罗杰斯太太说著, 和听众一起"格
格"地笑。这时候, 祗有罗杰斯先生依然不声不响, 坐在角落里, 像一只缩头的鸟。
到客人渐渐散了, 罗杰斯太太会招呼丈夫, 两人互相扶持著, 慢慢走回家。
十一, 流泪的白蜡烛
我的一个转弯抹角很少来往的亲戚的孩子结婚, 寄来了婚礼的请帖。 因为有转弯
抹角的亲戚关系, 即使平时很少往来, 婚礼是一定要去的。
婚礼在教堂举行。 我进了礼拜堂, 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认识的人很少,我觉得
好像进了剧场, 在等开场锣鼓。等着等着, 忽然, 我心头油然起了杞人之忧,
为即将入场的嘉宾担起心思来了。因为我知道, 新郎的祖父离婚再娶了, 新郎的
父亲也离婚再娶了, 离去的那一方也都住在本地, 肯定都要来的。特别是新郎的
母亲。 离婚以后入了空门, 在寺院修行。看来入场式得费一点心思安排。
婚礼还没有开始, 新郎已经在场上跑上跑下, 亮了几回相, 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爷爷奶奶结婚又离婚, 爸爸妈妈结婚又离婚, 年轻人, 你著什么忙呢?
婚礼就要开始了。 两个小男孩举著火把, 走上神坛, 点起两支细细长长的白蜡烛。
毕毕叭叭的响声之中, 蜡烛开始流泪了, 是欢喜的眼泪吧。
年轻英俊的新郎挽著母亲, 一个披著紫红袍子的尼姑最先入场。 我有些愕然, 在
教堂看到尼姑很不寻常。紧接著我就感动了, 觉得由新郎陪母亲入场很得体。宗教
信仰可以不同, 婚姻关系可以解除, 母子的情亲是割不断的。
嘉宾也跟着入场。 新郎的祖父和现任妻子, 新郎的父亲和现任年轻入时的妻子,
新郎孤单的祖母都鱼贯入席。 我看到走在前面的披着紫红袍子的尼姑转过脸来,
朝她的后任有点儿羞怯, 然而狠狠地看了一眼。她那清瞿苍白的脸色使我微微有些
震动。
新郎落落大方地站在台前。 台边上, 小乐队拉起了结婚进行曲。闪光灯此起彼落,
新娘挽著父亲的手臂入场了。我忽然想起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正是老丈人泼水的时候。
一对新人终于在台前亮相。两人相视无言。他们早已经买了房子, 同居多日。此时
的表情都有些随便。
牧师的神情庄严圣洁。 他一丝不苟地带领新人念誓词:“ 我某某愿以这个女人为妻,
不论健康还是病残, 贫穷还是富贵。。。。。。”“ 我某某愿意以这个男人为夫,
不论健康还是病残, 贫穷还是富贵。。。。。。” 新娘忽然“扑哧”笑了,牧师
有些不悦, 提醒她:这是婚礼, 要严肃一些。
台下, 被安排分开就座的新郎的祖父祖母, 父亲和削发的母亲, 所有的来宾,都
伸长头颈聆听这神圣的誓词。台边上, 乐队的大体琴手在打呵欠,小提琴手在颈后
搔痒痒。
台上, 新娘新郎以及牧师的身后, 一对明晃晃的白蜡烛在哔哔叭叭地流泪。 是欢
喜的眼泪吧。
十二, 美国女婿和日本丈人
当初, 听说杰克要结婚, 亲友们都有点儿意外。因为杰克小个子, 其貌不扬, 他对
姑娘或姑娘对他都缺少兴趣。弟兄们都成家了, 关心杰克的人问他, 他总是坦然一
笑, 说"无可奉告"。然而不用别人多关心, 他结婚了, 娶了一位日本姑娘樱子。
听说樱子选择了杰克, 熟悉她的人也很意外。樱子曾经同时谈两个朋友, 另外一个
是澳大利亚人, 长得白皙挺拔, 和窈窕纤弱的樱子站在一起, 看到的人都说是天生
的一对。可是樱子选择了矮壮的杰克; 而且, 不顾父亲的反对。
老丈人从一开始就反对这门亲事, 樱子结婚十年, 母亲三番两次到美国来看樱子,
来玩, 父亲就是不来。去年, 西雅图举行国际围棋邀请赛, 樱子的父亲来赛棋, 这
才头一回上女儿女婿家作客。美国女婿和日本丈人以礼相见。相见的结果是女婿看
不上丈人。
杰克说, 他的亲人来了, 冰箱开出来自己找东西吃。给他们一张地图一把汽车钥匙,
想上哪儿自己开车出去转。樱子的父亲来了, 樱子简直像接待皇帝。早晚请安, 饭
菜茶水恭恭敬敬地端上端下。杰克从前听说日本妻子侍候男人好, 结婚后他并不怎
么体会到, 现在看著樱子这样侍候她的父亲, 不觉满肚皮的不是味道。
最令杰克受不了的是有一天晚上,带樱子的父亲去一家日本人开的卡拉 O K , 老丈
人一见是日本店, 侍者端上来的是日本酒, 唱片上许多日本歌, 于是饮酒唱歌, 一
杯复一杯, 一曲更一曲, 酒酣耳热之际, 脑子昏昏然, 竟跑到厨房, 拉著日本大师
傅, 问上那儿去找"花姑娘"。樱子在场, 又气又窘, 告诉父亲这儿是美国不是日本,
和杰克两人死活把父亲拖进汽车, 马上开车回家。
杰克和我说完这些, 感叹道:"幸好他十年里祗来一次, 幸好我祗有一个日本丈人。"
十三, 卖车
我有一辆车, 想卖四千元。第一次登广告, 最多祗有人肯出三千五, 没卖成。过了
一个月, 心想: 迟早得卖, 不如趁早。三千五就三千五吧。再登广告, 要价三七五
○。
一位客人打电话, 要来看车。我告诉他地址, 他嫌路远。问他住哪儿, 原来开车不
过二十分钟, 远甚么? 他说: 你有所不知, 我的车不行, 随时可能抛锚, 稍远点儿
的地方就不敢去。我说:"路是不远, 你看著办吧。"
一小时以后, 他居然来了。一辆又大又老又破的车, 停在我家门口, 占了半边马路。
来人叫穆罕墨德, 巴勒斯坦人, 同来的有他的太太。车上还蹦蹦跳跳下来了四个孩
子, 二男二女。穆罕墨德说, 车里还有个婴儿, 家里还有个老父亲, 正需要一辆面
包车呢。
先得试车。 四个孩子打打闹闹上了我的车, 连连惊呼:"Cool!" 欢喜得不得了。两
圈开毕, 穆罕墨德先生和太太咕噜了一 通, 过来跟我说, 车是好的, 正符合他的
需要。但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绿票子说, 他祗有三千元。我一听便说相差太多,
不行。穆罕墨德说:"我是开小店的, 每天积点儿钱, 放在枕头里, 整整两年才积了
这么点钱。你看, 不少都是小票子。" 我说钱不够你可以欠著, 以后付。他说:"
我们巴勒斯坦人不喜欢欠账。我父亲从小教育我, 有多少钱买多少东西。你们中国
人也是这样吧?" 我说不尽然。我刚借钱买了新车, 等卖了旧车好应付几个月的账
单呢。四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眼巴巴地朝我看。穆罕墨德把一叠绿票子在手心拍得
"叭叭"响, 一面说:"我是真心诚意来买车的, 钱都带来了, 老婆也一起来了, 买了
车好开回去。"。我早就该和他说再见, 但是说不出口。这时候, 车里的婴儿哭了,
哭得像按喇叭一般。我接过他的钱, 说:"车是你的了。"
我们办好手续, 孩子们早已上了车。穆罕墨德登上驾驶座, 吆喝孩子们系好安全带。
他感谢我,和我说再见, 又说, 他要把全家开到迪斯尼去。他的太太开著那辆旧车
紧紧跟在后面。
十四, 洋棋友
去年夏天, 公司借市郊的一个农场举行野餐。和圣诞晚会一样, 这样的野餐也是公
司一年一度的盛事。
烤肉的青烟袅袅地升起, 野餐还没有开始, 我和孩子在野餐桌子上下五子棋玩。一
位美国同事走过来, 说:"哦, 你们下围棋?"
我说:"不是围棋, 是五子棋。你会下围棋?"我心头忽然一动, 莫非今天碰上棋友了?
那位同事说:"我下得不好, 祗懂些基本规则。史蒂夫下得很好。"史蒂夫是公司里
的电脑专家, 这天没有来参加野餐。真是太遗憾了! 我于围棋, 水平虽然不高, 爱
之甚深。从前在国内, 有一段时候几乎不可一日无此君。自来美国以后, 从未与人
好好下过一盘棋, 总以为围棋是东方文化, 没想到洋人中也有棋友。如果史蒂夫今
天在的话, 此时野旷风轻, 树荫如盖, 喝可乐下棋, 何异登仙!
几天后上班碰到史蒂夫, 没等我开口, 他便邀我下棋, 有相见恨晚之意。他说他办
公室 就有一副袖珍围棋, 问我中午还是下班后下? 我嫌袖珍围棋太小, 看起来
太局促, 说明天带大棋盘来。
史蒂夫说:"石头棋子? 我也有。我可以带来。"
问他棋龄多长? 他一算, 说:"十五年了, 进步不大。"
星期五下班后, 我们在会议室摆开了棋局。开始, 两人都下得很谨慎, 进入中盘,
史蒂夫渐见棋力不逮, 我的态度从容自如起来。 不断有下班的人进来看, 居然有
这么多的洋人懂围棋, 很使我意外。但也没有一个真的棋迷, 看不出门道, 几分
钟便都走了。要是在中国, 早围上一大圈人了。
史蒂夫输了, 我有点后悔赢得太多。史蒂夫毫不介意, 彬彬有礼地和我握手。
十五,山大王尤金
尤金, 罗马尼亚人也。二十出头, 自称在罗国任机械师, 到了美国, 干汽车修理。
我第一次麻烦尤金, 他还是个游兵散勇。车子也修得不好不坏, 毛病有好转, 但没
有根除。我们后来把车卖了。
第二次打电话找他, 他骄傲地说:"把车开到我店里来吧。" 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
一年不见, 尤金居然有自己的店了。
晚上, 我按地址找去, 翻山越岭, 越走越荒凉。问了几次路, 最后一位青年人指著
远处的林子说:"灯光亮的地方就是。"
我把车停在树林外面, 摸黑从一条小径往里走, 路边停著一长串车, □
7d下碎石子沙沙地响。
不过几十步路, 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旧木屋, 门前一块开阔地, 水银灯高照如同白
昼,气焊枪挂在树上嘶嘶地喷火。一辆汽车被两根铁索拴在两边树干上, 尤金和另外
两个小伙子又推又拉, 借树干的力量校正一扇撞歪了车门。四围, 好车烂车停了一
圈。
我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荒山野林, 哪儿来顾客?"
尤金憨然一笑, 说:"你不就来了嘛。我们有专门的联系网络。这儿僻静, 地方大,
停五十辆车没问题。"
我注意到不少车牌照都是外州的。尤金告诉我, 另外两位是它的表兄弟, 刚来美国
不久。
夜气清凉如水, 看著横在南天的猎户星座, 尤金说:"这地方祗是暂时的。我有一个
梦想, 梦想在西雅图市中心开一家属于我的汽车修理店。" 我当时马上十二分的信
服: 他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十六, 老实人坐牢
老实人坐牢, 在今天的文明社会里绝对不是新鲜的题目。同样的主题, 故事却各有
巧妙不同。
齐奥塞斯库驾崩之后不久, 尤金的父母以探亲签证来美国。尤金换去平时油腻的工
装, 西装领结, 风度翩翩, 开了一部客户的 BMW 去机场接机。
飞机安全抵达, 人家都出来了, 就是尤金的父母出不来。 隔著玻璃门, 尤金看见
了爹, 也看见了妈, 看见他们通过一名翻译和移民官说话, 说到后来, 人被移民官
带走了, 再也没有出来。
原来, 移民官问尤金的父母:"打算在美国住多久?" 罗马尼亚老爹看看老伴儿, 说:
"美国好啊, 我们不打算回去了。"
"打算常住美国?"
"是啊, 这是实话。"
以非移民签证行移民之实, 触犯移民法啦。两位老人家当即被扣押起来。
"我们是教徒, 我们不能说假话。美国这个自由国家为什么欺负老实人?"罗马尼亚老
爹愤愤不平。
尤金得知消息, 气得扯下领结, 祗是顿脚:"我写信再三关照, 还是不信我的话!活
了这么大年纪, 还像个孩子, 不知道这个世界为老实人准备的祗有监牢!"
尤金马上去找律师, 说老夫妻都有病, 保外就医, 等待开庭审理。从此, 尤金修汽
车赚的每一块钱都有了新的涵义。
去年圣诞节期间遇到尤金, 他已结了婚, 有了孩子, 妻子非常漂亮, 做得一手美味
的点心。问到他父母的情况, 尤金叹息道: 已经付了近万元的律师费, 成败还在未
卜。
十七, 麦格先生传奇
一天, 经理巴德召集全体技术服务部人员到咖啡室, 请一个剪著齐耳短发, 留著
短髭, 衣著邋遢的矮汉子给大家讲话。没有任何介绍, 大概除了新来的, 大家都
认识他。他讲了一通三角形理论, 说生产、销售、和技术服务构成一个三角形,
祗要这三个环节都坚守阵地, 公司就不会垮。这就是公司的创始人、 董事长、著
名的音响发明家麦格先生。台湾的音响杂志称他"旷古奇才", "擅长魔鬼大搬运"。
麦格先生早年初涉音响界时, 曾有过惊世骇俗之举。他口出狂言, 说给他一台任何
万元以上的高档放大器, 他都能依样画葫芦, 造一台效果完全相同的放大器, 售价
却不到千元。音响界的权威对他 嗤之以鼻。某好事的音响杂志居然真的给了麦格先
生一台认的高档机器, 麦格先生居然也真的依样画出了"葫芦"。
于是, 灵不灵当场试验, 请来了各路音响权威, 同样的喇叭, 通过不同的机器, 放
同样的音乐, 请专家们辨一辨"真假美猴王"。试验结果, 权威们的耳朵输了; 麦格
先生也没有赢得甚么好处。他得罪了本行的权威。
麦格先生不甘寂寞, 他后来自己也设计了一台价值一万五千元的放大器, 再依样画
低价的"葫芦"生产,自吹自擂。他申请了不少发明专利, 但是也祗有麦格公司买麦
格先生的专利生产。
麦格先生的发明有些奇特的名字。 一次, 某音响杂志采访麦格先生, 问他这些名
字是不是有些实际的含义, 他骄傲地回答: " 这些都是我的孩子, 我爱叫她们甚
么就叫她们甚么。"
当地的报纸对麦格先生颇有偏爱, 常常登他的新闻。他也很会吸引新闻界。想来他
不会看过三国演义, 却会像诸葛亮一样, 一会儿主动把自己的年薪减到零, 一会
儿含著眼泪解雇员工。
不少人对麦格先生寄予厚望,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 公司的股票一年不如一年, 至
今还在谷底徘徊。
十八, 董事长先生和他的小狗
不需要明文规定, 大约所有的公司都一样: 闲人与狗不得入内。
在我们公司却有一点小小的例外, 董事长麦格先生的小狗不但在公司里通行无阻,
而且到处受欢迎。小狗狗名叫宙斯, 想必也是名种, 可惜我不通相狗学, 祗能说些
皮相之见。该狗满身黑油油的鬈毛, 跑起来贴地一阵风, 不见四蹄, 倒像是下面装
了许多小轮子似的。麦格先生到公司来, 宙斯十有八九紧随左右。我们祗要看见过
道里蹿过一道黑影, 便知道董事长今天来了。
麦格先生平易近人, 进了公司, 少不了有人和他招呼, 停下来说几句话。宙斯这时
候绝不寂寞, 有想和麦格先生说话一时搭不上腔, 或找不到合适话题的人便逗宙斯:
" 啊, 你真聪明, 真妙。 亲爱的宝贝!"
宙斯往往不领情, 狗视眈眈, 毛抖抖地怒吠。逗狗的人并不著恼, 反而越发喜欢宙
斯了。倒是麦格先生有时不好意思, 责备宙斯几句:"宙斯, 别吵, 过来。" 说著把
宙斯抱起来。
董事长当然有他专用的办公室, 但是, 麦格先生搞技术出身, 我们工程部的实验室
始终保留著他的工作台, 因而也始终保留著宙斯的一张狗床, 床边有一水盂。麦格
先生在实验室工作时, 宙斯便趴在狗床上, 双目圆睁, 偶尔作一两声娇啼。时间稍
长, 它就不安份了, 下床东钻西钻。麦格先生祗好放下手中的工具, 披上外套, 说:"
走吧, 宙斯。"小狗马上欢腾雀跃, 一溜烟往外跑。麦格先生忙赶紧跟上。
不是麦格先生遛狗, 是狗遛麦格先生。
十九, 爱国者的悲哀
不少美国人有很强烈的爱国情绪,特别是有钱人, 似乎爱国也得要有点儿本钱;
或者说由于国家让他有了钱, 所以他才特别爱国。
麦格公司的产品价格比较贵, 比同类的日本产品贵。贵就贵在门第上, 因为是美国
公司, 美国牌子。比如韩国某公司生产的影碟机, 挂韩国公司的牌子, 卖三百元
一台; 挂麦格公司的牌子, 就卖六百。爱国的美国人宁可多花钱, 也要买美国公
司的产品。有钱让自己人赚。
明眼人一看自明, 这里有空子可钻, 有爱国财可发了。麦格公司有一半产品是海外
来的, 来自西德、英国、日本、中国、台湾、韩国、香港的都有。这些产品漯7d洋
过海而来, 登陆以后, 直接上市场。
一次, 一位爱国人士买的一台麦格公司的产品坏了, 打包送修的时候, 他发现机器
后面用大字印有麦格公司的地址, 赫赫然 U.S.A , 但是右下角却用小字印著 "
日本制造"。这位爱国人士不由得大动肝火, 来信说, 他花了多少多少钱原本指望
买一台美国造的机器, 没想到你们用这种蹩脚的日本货骗钱。
还有一次, 也是一位爱国人士, 他的一台麦格汽车音响坏了, 以前为了质量问题修
过, 也换过, 这回又有了故障。 他鼓起最后一点爱国热诚, 花钱把机器寄来, 附
信道:
” 亲爱的麦格公司: 我最后一次寄回我的机器。我不要你们修了, 也不要再换了,
我再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机器了。我终于认识到为这种机器花费时间、作任何努力都
是不值得的。
“看著一家美国公司被外国竟争者打败是令人悲伤的。我买来取代这台机器的日本
机器工作得很好。今后, 我再也不会仅仅因为一台机器是美国造的而自讨苦吃了。
” 无可感谢(Thanks for nothing)。"
修理员乔治接到修理单, 看了信, 先当作新闻在修理员之间传阅, 传阅完毕, 便随
手把机器和信丢进了垃圾桶。
二十, 人之将死
太史公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 除了历史上少数几个一时糊涂的皇帝, 人人明白
这个道理。
人固有一死, 但死的速度有快慢。 小孩还有六、七十年, 大人也许剩下二、三十年
了。人到了离开死神多远才会听到死神的召唤呢? 各人的听力不同。听到了死神的
召唤, 各人的反应也会不同。
认识一家美国朋友, 几个月不联系了, 最近打电话去, 女主人接电话, 说:"你们还
不知道吗? 我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他已经搬出去了。他认识了一位菲律宾女人,
他们会结婚的。我们结婚三十八年了。 他要这样做, 起码应当二十年之前提出来。
医生说他还可以活四、五年, 所以他要......"
这家的男主人患了前列腺癌, 有一阵似乎很危险, 后来病情渐趋稳定。当他的生命
还剩下四、五年时, 谁会想到他会走出这一步棋? 他要抓紧生命的最后几年, 再尽
情享受有声有色的生活。三十八年的婚姻, 竟如此脆弱, 一下子便被一个菲律宾女
人连根拔起。这对夫妇育有一子两女, 都三十多岁了。对此事的态度, 女儿持中立;
儿子表示无法理解。
中国的古语说:"鸟之将死, 其鸣也哀;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死神的迫近, 衰退
人的意志。美国的哲学不同。我很佩服这位朋友公隍7d、彻底的利己主义。他不像
港商台商那样偷偷摸摸包二奶, 而是光明正大, 一结一离, 中规中矩。他到底是美
国人。
《独立宣言》说, 每个人有与生具来, 不容剥夺的争取幸福的权利。但是《独立宣
言》没有说人为了满足个人的幸福, 可以不顾一切地伤害别人的感情, 破坏他人的
幸福, 我以为这是《独立宣言》的不足之处。
二一, 女人失踪
如果谁说:"美国的女人都不会认路, 她们老是找不到家。" 这样说不是幽默, 而是
残忍。事实是: 美国的女人很容易失踪。
几个月前, 西雅图一个女人失踪了。她和人约了一起吃午饭, 没有去; 她没有像往
常一样去托儿所接三岁和五岁的两个孩子; 没有参加五岁的孩子第二天的生日庆祝
会。和她已经分居的丈夫向警方报告: 女人失踪了, 和她一起失踪的有她的汽车。
亲友们一齐出动, 四下散发传单, 传单上印着女人神采飞扬的照片。电视台播放同
样的照片, 去年孩子生日庆祝会的录像, 以及一辆和失踪汽车同样型号、同样颜色
的汽车。请电视观众提供线索。
在东边商场的停车场找到了女人的皮夹子, 里面现金、信用卡都在。在西边商场的
停车场找到了女人的汽车, 车门没锁, 钥匙在车上, 行动电话也在车上。停车场装
有二十四小时连续不断的录像监视系统, 但是每过十二小时录像机就自动抹清像带
重新开始。找到汽车已是事发三天之后, 录像带已经抹清过好几回了。警方把汽车
拖回去提取指纹。
新闻到这里就断线了。接上线的是另一条新闻: 又一个女人失踪了, 一个还来不及
成年的女人: 一名九岁的女孩。女孩的失踪更加震惊社会, 她的尸体几天后被发现
用地毯包著, 丢弃在离家不远的树丛里。
前一个失踪女人依然没有听说有线索。与此同时, 警方掌握有不少女子的尸骨, 无
法验明正身。这也许可以说是不是线索的线索。
古人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形容太平盛世, 在今日美国, 但愿女人不会失踪。
二二, 玛丽辞职
公司的一位女雇员玛丽辞职了。她的丈夫和我在同一部门, 我问他: "是否尊夫人
另有高就?" 他说:"不, 她要回去写作。她有许多故事, 一直没有时间写出来。"
我听了, 很羡慕, 很佩服, 很感动。
玛丽原来是公司的讨债人。公司的产品卖给经销商并不马上拿到钱, 要靠事后去讨。
俗话说:"借债容易讨债难。" 公司讨债人的工作也很难做, 难在既要讨到钱, 又不
好得罪经销商, 非但不好得罪, 还要尽量讨好他们。
公司的财务主管很喜欢玛丽, 说她像牛皮糖, 又甜, 又有韧劲和粘性。玛丽自己却
不喜欢自己, 电话上虽是柔声细气, 甜言蜜语, 放下电话, 常常呼天叫地, 气急败
坏。她的丈夫说:"玛丽的工作压力很大, 有时一连几天笑不出来。" 现在, 她解脱
了, 开始做她喜欢做的事。我一直认为: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是人生很高的境界,
不容易达到。玛丽达到了, 我羡慕她。
我不但羡慕玛丽, 而且佩服她。社会上有多少人每天在做自己厌恶, 厌倦的事啊,
可是我只见过一个玛丽。她一定思想斗争了很久, 而终于毅然辞职, 放弃了一份自
己不喜欢的工作, 也放弃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她本来可以另外找事做, 但是她选择
了暂时没有钱, 有自己喜欢的事。她能舍弃唾手可得的钱财, 保持个人的独立和自
由, 真是一种英雄主义。当然, 玛丽辞职离不开丈夫的理解和支持。这种理解和支
持, 使人深深感动。
辞职以后的玛丽比从前更美丽。她中午有时还到公司来, 和丈夫一起出去吃饭。她
的自由人的姿态, 使我想到我是职业的奴隶。
二三, 拍卖列宁铜像
共产主义在东欧崩溃, 多出了一样副产品, 那就是列宁的铜像。作为共产主义象徵
的巨人铜像纷纷被推倒。当年用最好的材料, 由最好的艺术家精心建造的雕塑, 一
旦被推倒, 就成了废铜烂铁, 怎样处理都成了问题。
去年, 华盛顿州的一位美国人从斯拉伐克的垃圾堆里买下了一尊八吨半重的列宁铜
像,花了很大力气和费用, 把铜像锯成两截, 运回了美国。这位买主一定有他独特
的眼光, 有他的打算。有人说如果用来做饭店的招牌, 生意一定兴隆。因为城市的
艺术雕塑向来吸引游人。可惜天不永年, 列宁铜像主人出车祸死了, 他买来的铜像
作为遗产, 传给了他的妈妈。老妇人面对八吨半重的铜像发了愁: 我们怎么来处理
这只会积鸟粪的庞然大物呢? 最简单实惠的办法当然是: 卖。
起重机把铜像运到街头, "列宁抖落一身尘土, 又站起来了"(当地报纸的标题)。列
宁穿长大衣, 戴鸭舌帽, 脸色严峻, 风尘仆仆。铜像陈列在一处有室外画廊之称的
街头, 拍卖由当地雕塑艺术家一手包办。据说谁愿意出十五万左右就可以买下铜像。
出售铜像所得的百分之三十五将用于发展公共艺术活动。
美国到底是自由世界, 列宁铜像就这样离乡背井, 站在美国街头。铜像站在那儿,
艺术家看到的是雕塑艺术, 一些东欧来的移民看到的是政治。东欧移民说列宁是和
斯大林、希特勒一样的人, 他要为俄国革命中死去的以百万计的生命负责。铜像刚
陈列了一天, 已经有人在铜像的脸部和胯间涂了些剃须膏一样的东西。列宁如果有
灵, 一定开始不自在了。
二四, "好莱坞"之死
今年的感恩节, 西雅图暴出了重大新闻: 那个外号"好莱坞", 在四年里成功地抢了
十四次银行的神秘人物, 在第十五次作案的时候走了麦城。西雅图时报接连两天在
头版刊登了他的彩色照片, 人们终于看清了"好莱坞"的真面目:
他是一个美男子, 电影明星的相貌, 田径运动员的身材, 受过高等教育, 平时风度
翩翩, 彬彬有礼。
他有精湛的木工手艺, 十多年前, 他自己造了一幢三层楼的 treehouse。房子浮在
半空, 有三十扇玻璃窗, 对著雷尼尔雪山。游人见了无不惊讶赞叹。
他结过婚, 离了。从此常常换女朋友。女朋友像衣服一样换得快。他走进酒吧, 侍
者都喜笑颜开。他通常喝一百多元一瓶的酒, 小费给起来十分豪爽。他常常外出旅
行, 去欧洲, 去夏威夷。有人以为他是精明的赌客, 有人视他为罗宾汉那样的豪杰。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警方通缉的要犯, 西雅图银行 员闻风丧胆的职业抢银行家"好
莱坞"。
今年一月和五月, "好莱坞"抢了两次银行。警方分析家向银行界发出警告: "好莱
坞"极可能在八月以后的星期三、四、五作案。
"好莱坞"果然又下手了。他选了一个好时辰: 星期三, 感恩节的前夕, 下午五点二
十七分, 居民都回家过节, 银行快要关门的时候。
可是, 他的名气太大, 银行雇员都见过他的录相; 就在他推开银行玻璃门的一刹
那, 银行的雇员就认出了他, 立刻按动了暗藏的报警装置, 连按了两次。
警车立即出动。等候在银行外面汽车里"好莱坞"的同夥, 也立即通过无线电设备监
听到了警方的行动, 连忙接应抢得一百零八万现金的"好莱坞"夺路逃跑。警车紧追
不舍。"好莱坞"半路上换车, 但是没有能摆脱警察的追捕。他不知道在抢来的□
7b金中藏有为警车导向的电子装置。双方爆发枪战, "好莱坞"的两名同夥中弹被擒
。"好莱坞"弃车而去, 不见了踪影。
这是感恩节的前夕, 西雅图风雨大作, 警察和警犬在风雨中搜寻了几个小时, 一无
所获。人和狗都疲倦了。晚上十一点, 警方停止搜寻, 回家过节。居民都知道有抢
劫犯藏在附近, 他们为警方的撤退遗憾。
第二天, 是万家团聚的感恩节。下午, 一名八十五岁的老人对离住处十来米的野营
车(camper)产生了怀疑, 教儿子去看看, 里面有没有人。野营车的门反锁著, 但是
里面显然有人。
居民马上报警。警方接到报告赶来, 喊话和子弹交替进攻。开始, 车内有枪弹还击,
后来沉默了。警方在又一阵弹雨之乎攻入野营车, 发现"好莱坞"躺在车内, 死了。
他身中数弹, 致命的一颗子弹在头部, 经化验证明来自"好莱坞"自己手中的半自动
手枪。
二五, 奇闻三则
美国的奇闻多如牛毛, 如果编一本奇闻大全, 我要说的这三个例子肯定都不会入选,
因为都是小人小事, 微不足道。虽属小人小事, 在我看来, 像是三枚橄榄, 咀嚼之
后, 还稍有点儿回味。所以我不嫌其小, 不厌其烦, 写将出来, 与读者分享。
例之一: 一个下肢瘫痪, 似乎甚么工作都不能做的人, 他的工作是替别人介绍工作。
他在大楼里租一间办公室, 里面一桌, 二椅, 电话机, 传真机, 电脑各一, 一个
人的公司便开起来了。公司每天在报纸上登广告: 介绍临时工作。没有工作, 或有
一份工作还嫌不够的人到他这儿登记, 他逐个面谈, 把资料存入电脑。临时有事要
找人的公司或个人给他打电话, 他根据电脑中的资料和面谈的印象安排人去上班。
雇主付钱给他, 他再给临时工发薪。他介绍的都是临时工作, 但是他本人的工作
却是长久的。
例之二: 专门借钱给别人的人自己借不到钱。乍一听, "啧啧"称奇。每天的报纸上
有不少贷款公司的广告, 招睐客人去他那儿借钱。这些人口气大得很: 别处借不到,
上我这儿来。似乎财大气粗。其实, 他们当中有些人自己买房子, 买汽车却告贷无
门。原来他们祗是个皮包公司, 本人的信用并不一定好。贷款公司本身无款可贷,
不过是替银行找合格的借款人, 他们从每一笔生意中提取一定的佣金。贷款公司好
比是媒人, 俗话说: 新人进了房, 媒人扔出墙。 一旦借款成功, 借贷双方便都和
贷款公司无关了。
例之三: 警察下了班去做贼。实有其事, 绝非危言耸听。警察做贼, 这不知法犯法
吗? 但是, 世界上犯法的人有几个人真的不知法? 警察成年累月和罪犯打交道, 其
长处不光在知法, 更在于知道怎样去犯法, 怎样犯法犯得巧妙。警察要是失业了,
若问其他方面有何技术专长, 恐怕还就是做贼。警察要是做贼, 一定非一般毛贼可
比。反过来也一样: 贼要是去做警察, 一定是超级巡警。用中国说法, 这叫: 捕快
贼出身。
二六, 洗总统
打从竞选总统开始, 克林顿就丑闻缠身,没有停止过洗刷自己。说起来也真是奇闻,
堂堂美利坚合众国的大总统,就像中国的歇后语说的:”黄泥萝卜, 揩一段, 吃一
段。“ 总统一边当,一边洗。
克林顿当总统的工钱远远不够用来雇律师洗总统。如果干别的一行, 早该宣告破产
了。然而当总统不一样。律师不怕总统付不起律师费, 即使官司打输了, 这样又能
干, 又浪漫的总统, 下了台,当个顾问, 写个回忆录甚么的, 都能几百万几千万
地赚。克林顿当然更不会因为打不起官司而不当总统。因此,总统照样当得津津有味;
洗总统的人也洗得 忙忙碌碌。
洗总统好比是一出连续剧,一演就演了六、七年。事实真相如何, 不用开庭审讯,
只有傻瓜心里才会不明白。但是,选个总统是给大家办事的, 事情办得好, 总统多
交几个女朋友,在民主开放的美国人心目当中, 实在是:”Who cares“。所以,
当关于克林顿和白宫实习生的绯闻流传开来以后, 总统的声望反而上升。美国人实
在不愿意由一名白宫实习生那样的小女子来影响国家的内政外交。调查这件事上特
别卖劲的人, 老百姓也明白, 他们也都不是真的出以公心。套用中国的谚语来说,
是”为了打鬼, 借助锺馗“, 借女实习生的事来搬掉克林顿。在这件事上, 最识
大体的是总统夫人,她毫不拈酸吃醋, 坚决相信克林顿清白无辜。总统夫人都不在
乎,旁人再纠缠不休, 更显得是狗咬耗子了。
我相信只要克林顿在位一天,就得洗一天总统 , 一直洗到他不当总统的那一天。
一旦克林顿不当总统了, 洗总统的人也不会失业, 他们掉过头来就要画总统。诸如”
克林顿和他的女人们“那样的书一定会争相出版。艳想浓情著意雕, 描写得活龙活
现。谓予不信, 我们拭目以待。
二七, 专栏小议
我来美国以后, 才开始留心专栏, 开始喜欢读专栏。专栏在香港据说很盛行, 大陆
和台湾虽然也有, 但是好像都有点儿板著面孔说道理, 太正经, 多少带点儿党气、
官气、 学究气。香港专栏不拘一格, 活泼多样, 多市井气, 如街头小吃, 现做现卖。
也许不够卫生, 也许不够精美, 然而热、香、辣。
专栏繁荣是民主自由的结果。大陆和台湾民主空气还不够, 专栏可以搞盆景, 搞不
出山花烂漫的景象。从前上海《新民晚报》的赵超构先生写《未晚谭》, 写了几十
年, 也很难看出他个人的脾气性格。 所以赵超构先生非但反右派斗争顺利过关,
文革中也连任四届、五届人大代表。邓拓写《燕山夜话》, 就写出了"文章满纸书生
累"(邓诗)。
读专栏好比逛上海的大世界, 地方戏、杂技、电影......各据地盘。观众随走随看,
看著喜欢, 就坐下看一段; 不喜欢, 随时可以离开。专栏园地又像是茶馆, 各色人
等聚在一起, 每个人的阅历, 兴趣爱好, 思想观点不相同, 各发议论, 杂彩纷呈。
专栏写久了, 好坏会有点儿个人的风格。像茶馆店的老主顾, 只要一咳嗽, 旁边人
便知道这位又要发表甚么高见了。写专栏的人也很守职业道德, 各说各的, 敲锣卖
糖, 各干一行, 很少横向的讨论或批评。
专栏的繁荣是读者的功德, 有人看, 才有人写。当然, 必得有人写, 才有得看。但
是这里没有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争议, 读者是专栏发生, 发展的原动力。当然, 这
一切的实现,还离不开编辑先生的功劳。
二八, 贼技
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会做贼。做贼的第一道障碍是胆小。想做贼的人多, 敢做贼
的人少。所谓:"有贼心, 没贼胆。" 如果克服了第一道障碍, 敢做贼了, 接下来便
是技术问题: 怎样做贼。虽然大多数贼人都是无师自通, 但是做贼的确是高度技术
性的行当, 须得艺高人胆大。
我从前厂里有一位同事, 人很好, 每天办公室冲开水, 扫地都抢著做。嘴巴也甜,
见了谁都主动问好。他本来应当评为学雷锋的标兵, 但他有个毛病: 爱做贼。贼心、
贼胆、贼技, 一样不缺。他从来不做顺手牵羊的事, 每次行动都精心策划, 简直让
人肃然起敬。
比如: 职工上街游行, 他会半道上肚子疼, 请假回家。回家之前, 他到厂里溜了一
圈, 把同事拎包里的钱洗劫一空。去食堂买馒头, 他一买就是十只、二十只, 炊
事员转过身数馒头时, 他把食堂窗口的饭菜票就抓了一把。馒头等于白送。厂里派
他出去挖防空洞, 宿在工地上。双层床, 他睡上铺, 他在床沿上钉了一枚钉子, 给
下铺的人晚上睡觉时挂衣服。到了半夜, 他的手就顺藤摸瓜, 伸到人家衣袋里去了。
从前上海的饮食店都是门口买了筹子, 自己找个位子坐著等的。他到饮食店去, 不
买筹子, 只寻个位子坐著。时间久了, 他就大声喊:"比我晚来的人都吃好了, 怎么
我的一碗排骨面还没好!" 旁边桌子上的客人都为他作证:"对, 对, 这一位确实来
了好久了。"营业员连忙把该给别人的排骨面先端给他。
有一回, 厂门口有乡下人卖鸡, 买的人很多。他挑了一只鸡, 叫乡下人称了, 算好
价钱, 却不买, 祗是等著。乡下人几笔生意做好, 问他这只鸡怎么样, 他说:"甚么
怎么样! 你怎么钱还不找给我? 我等到现在。" 乡下人说:"你几时付过钱?" 他马
上说鸡一共几斤几两, 我给了你两张十块头的, 你该找我几块几角。不信你口袋里
翻翻看, 对, 就是这两张票子。乡下人把鸡再称过, 份量果然如他所说, 正咕噜著
要找钱给他, 不料厂里的工会主席经过, 见状骂道:"你这个赤佬贼性难改!" 他吓
得扔了鸡拔腿就逃。
这位贼兄在厂里人缘不坏。大家都惋惜他把聪明用到歪路上去了。
二九, 五爹
五爹是个女人, 我老家从前的房客。也许由于她是个老姑娘, 孩子们都叫她五爹,
祖母则叫她五姑奶奶。五爹住我家的西厢房, 房间没有窗, 白天也黑洞洞的。
由于很少见阳光, 五爹的皮肤很白, 白得没有活气。嘴有些瘪, 藏著浅浅的, 近
乎自嘲的笑意。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头疼的毛病, 太阳穴处老爱贴一张铜钱大的膏药。
她平时终日坐在门前的廊檐下替人家扎鞋底, 不时把针在自己的头发里擦一点油。
扎一双鞋底可得两毛钱, 这就是她的生计。那时候东西便宜, 一分钱一块米饼, 油
炸饺子两分, 一毛钱就可以买一大碗炖得很浓, 有不少牛肉片的牛肉汤。这些在小
镇居民的生活中, 已经有点算是奢侈品了。
小镇上没有菜市场, 乡下人每天挑了菜到镇上来叫卖。卖菜的人见了五爹都不爱理
睬。有时祖母叫住了菜担子, 五爹就凑上去, 她不管买甚么, 祗肯出一分钱。"一
分钱就不是钱吗, 你多少给一点。" 卖菜的人没有办法, 祗好抓几棵菜给她。那神
色不像是卖, 倒像是施舍似的。五爹还不满足, 自己动手再抓一点, 常常恼得乡下
人挑了担子就跑。
后来不知道为甚么, 五爹从我家搬走了, 从此我再没有见到过她。有一回听祖母说,
五姑奶奶病了, 病得不轻, 可能不久于人世了。病情严重的症候就是她变得拼命地
花钱, 人们这也才知道她原来非常有钱。她雇了一个人专门服侍她, 鸡鸭鱼肉蛋,
每天做给她吃。不料, 一个本以为快要死的人一吃一补竟又活了下了。
镇上人都知道五爹的病好了, 因为她辞了佣人, 买菜又祗肯花一分钱了。
三十, 有人敲门
一年之中, 这一天晚上一定有人敲门: 万圣节, 俗称鬼节。 天一擦黑, 那些戴著面
具, 打扮成妖魔鬼怪的孩子便来敲门。 年年此日, 我们要准备一篮子糖果, 一晚上
功夫来应付。
鬼节以外的日子, 如果有人敲门, 其中大约一半是推销员。一位长发青年在你门前
地上摊开一幅幅画, 你不要以为他是艺术家, 他是推销员。
推销清洁剂的姑娘会蹲在你面前, 当场表演, 把你家门框上的铜条擦得雪亮。邻居的
小女孩在父母的监护下, 敲门推销糖果......
另外一半的敲门人, 同样是来掏你的钱包的: 募捐。打著种种旗号: 反对吸毒, 保
护环境, 救济孤儿......请你共襄义举。祗要你还有一点点向善之心, 恻隐之心,
同情之心, 羞耻之心, 他们就有本事从你的钱包里榨出钱来。
常常有人敲门, 我有时会想: 谁知道他们人从哪里来, 钱往哪里去呢? 最近, 一个
偶然的机会, 我得以接触了一点内幕:
原来, 募捐的许多都是学生。暑假到了, 报纸上看到广告: 一个暑假业,赚二千五
到三千五百元。跑去一问: 请你上门募捐。先训练半天, 上门募捐所有的话都是预
备好了的台词。专门有人表演示范, 怎样保持目光接触, 怎样尽力把认捐的本子递
到客户手中, 说话口气要肯定.....当天晚上先跟熟手见习几家, 随后便独立敲门。
每天下午四点, 由带队人开车把人马带到事先规划好的地点, 然后一个街区一个街
区扫荡。九点收兵, 回总部交流算账, 瓜分捐款。募捐人没有基本工资, 从本人当
日募捐所得中拿百分之三十五到四十回扣, 但个别超过五十元的捐款以五十元计。
每星期利用捐来款项会餐一顿。带队的人钱当然比学生拿得多, 总部坐机关的所得
更多。捐款养了募捐人。
这使我联想起一段旧事: 某救济院长贪污救济款, 当地报纸出上联,有奖徵求下联,
上联便为: 救济院救济院长。下联没有人能对得上。
三一, 经纪人的智慧
美国有种技术服务公司, 以介绍职业为职业。这是一种贩卖人材的中间商。贩卖人
口犯法, 贩卖人材是功德无量的事, 而且生意兴隆, 大受雇佣双方欢迎。许多人找
工作, 印了精美的履历到处寄, 有去无回。好比大把的播种, 发芽的少得可怜, 长
成的就更少了。但是技术服务公司的那些经纪人, 天生奇才, 他识货, 一看一谈就
知道你是块什么料, 哪儿用得上。一个电话就把你送到一个合适的位子上去了。人
家不是白拿钱, 他们靠智慧吃饭。
我到美国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靠技术服务公司介绍的。刚到美国, 浑身是劲没处使。
亲戚朋友中好心人很多, 一人一条计, 全是扯淡。跑到技术服务公司去, 接待的小
姐穿得漂漂亮亮, 她可不是花瓶, 她一听说我参加过电视台调音台的试制, 马上就
说:"那可包括了全部的音响技术了。" 我马上就满怀知遇之感。一星期以后, 我
就到一家音响公司上班了。
今年失业, 我在家清闲了两个月。解雇我的公司继续给我支两个月薪水, 乐得在家
清闲。后来, 渐渐的静极思动, 又想找事做了。寄出去三四份履历, 回响最快的是
一家技术服务公司。这回的经纪人还要厉害, 他用不著和我见面, 电话里给我一家
公司的地址, 叫我直接去面谈。他说:"价钱先不讲, 谈了再说。你一定行。"
这回是做合同工。面谈的第二天, 经纪人代表我和雇主讲价钱, 我不好说的话, 他
好说。一切都谈妥了, 我到技术服务公司办手续, 填表格的时候, 我才见到了我的
经纪人: 三十左右, 衣著整洁, 风度翩翩。他对我淡然一笑, 说:"那公司还是不错
的。"说完, 递给我一张名片, 又去忙别的事了。
从此, 我每做一个小时, 有几块钱就是给技术服务公司做的。不能说人家不劳而获,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自己不做牛做马, 而是贩牛贩马。
三二, 日本老板
公司是日本人开的, 老板当然就是日本人。日本老板, 首先一条, 他的英语就
不如美国人。语言上的折扣影响老板的领导艺术, 老板平时废话就不多, 假话也不
多, 笑话也不多。金口难开, 祗说当紧该说的话, 交代当紧该做的事。没甚么事,
过道里和人擦肩而过也未必打招呼。这一切我很快就习惯了。
老板是日本人, 黄面孔在公司的地位就升高, 好像我们都是老板的”黄“亲国戚一
样。这一点, 我从白人同事的态度里感觉得出来, 从其他亚裔同事的态度里也感觉
得出来。看到这种现象, 油然想起了毛泽东《矛盾论》里的话: 人的概念的每一差
异, 都是客观矛盾的反映。
听说我在日本人手下做事, 也有人提醒我: 小心日本人苛刻。果然, 上班才两个星
期, 老板就有花头了。我是合同工, 按钟点拿钱。公司的作息时间是八点到四点半,
午休一小时。老板说: 你一天只做了七个半小时。意即祗能拿七个半小时的钱。
我也不含糊, 对他说:"我并不在乎多做个把小时, 晚上回家我还在电脑上工作你知
道吗? 不过据我所知, 州政府有劳工法, 劳动者连续工作两小时有休息的权利; 连
续工作四小时有吃饭的权利。雇主必须为职工的休息付钱。" 这些都是我刚到美国
到处乱看招贴看来的, 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日本老板招架不住, 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就算你一天八小时。"
三三, 老黑
公司有个篮球架, 放在包装仓库门口的空地上。中午休息时, 各部门的篮球爱好者
就自然而然的聚集到篮球架底下。"通、通"的拍球声就响起来了。
黑人包装工杰夫是个投篮好手。杰夫个子不算高, 但长得帅, 头发梳成西瓜皮那样
的纹路, 单耳环, 大眼睛, 阔嘴, 逢人就招呼, 憨然一笑, 露出满口白牙。每天打
球, 他是必到的。
一天中午, 下雨。不好打球了, 平日打球的人依旧聚集在仓库门口。杰夫当然在。
祗要他在, 就听他说个不停。他从外州来, 才来了九个月。"嘿嘿, 不管你跑到哪
儿, 警察都能找到你," 杰夫说, "因为你有社会安全号码。
"我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我经历过。那是在奥克拉荷马, 我妈妈电话里问我:'孩子,
你干了什么哪? 电视上都放你的照片, 全国都在找你。' 我没干什么。我改了名字,
改了年龄和生日, 换了驾驶执照。一天, 在马路上走, 警察逮住了我, 警察从我的
钱包里找到我的社会安全卡, 一下就搞清了我是谁, 把我铐了起来。从一个州解到
另一个州。
”为什么呢?我从前的女朋友说我偷了她的东西跑了。嘿, 和我铐在一起的那家伙
才利害, 杀了两个人。 我们一根铁链铐在一起。我说:'嗨, 朋友, 干吗杀人呢!
合不来走就是, 像我一样。我从来不杀人。"
"那你到底拿了女朋友的东西没有呢?" 旁边有人问他。
"没有啊。后来她倒霉了, 她撒谎啊。我没有偷她的东西, 祗是拿了她买给我的东
西。"
"那你该反诉她诬告, 要求赔偿损失。" 我说。
"我没有, 我祗要有自由就好。我从前有过毛病, 现在改了。啊, 我只是说, 不管跑
到哪儿, 警察都能找到你, 因为你有社会安全号码。"
杰夫有四个孩子, 由四个不同的女人生的。"孩子抚养费嘛, 很便宜啊, 一个孩子
不过二十几块钱一个月。怎么说呢, 因为我自己也很便宜啊。" 他乐呵呵地笑, 笑
得爽朗而纯朴。
三四,, 老菲
公司有位技术员是菲律宾人, 我称他老菲,长得又高又壮, 像座铁塔。他来美国
三年了, 无论讨论什么事, 老爱说:"在菲律宾......" 我是公司新雇的工程师, 为公
司开发新产品, 因为同是亚裔, 老菲引以为荣。他主动给我介绍公司的情况, 非常
乐于帮我做些琐碎的事。我发觉他说话做事有些迟缓, 但肚子里甚么都明白。
老菲告诉我, 从前这儿有位白人, 每天上班西装领带, 工作台和老菲相邻。公司做对
讲机, 调试时常会啸叫。每逢老菲的机器啸叫, 白人同事就扭头朝老菲一瞪眼。老菲
说著, 还做给我看。但是, 白人同事自己的机器啸叫, 他从来不说声抱歉。有一回,
白人同事又朝老菲瞪眼了, 老菲走过去, 对白人同事说 :
"我们到外面去。"
"你要干甚么? 我可没那个意思......"白人著了慌。
老菲告诉我:"我叫他到外面去, 打起来方便。" 从那以后, 白人同事再不敢瞪眼了。
再后来, 那人辞职走了。
我问老菲:"你真的想和他打架?"
老菲说, 是的, 白人虽然个子高, 但瘦弱, 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笑了。老菲也笑了, 说:"我真的打过架。刚来美国, 坐巴士。一个白人边上位子
空著, 我想坐下, 他努努嘴, 叫我坐到别处去。我没动, 拉著扶手站著。到站了,
那人下车, 我也下。下了车, 我朝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你看, 就是这儿。打得他
哇哇叫。车还没开, 我马上跳上车, 坐在他原先坐的位子上。"
老菲快四十了, 去年刚结婚, 妻子还在菲律宾, 在等移民配额。
三五 , 当 Judy 遇上 Jim
梅子成熟的季节, 婚姻介绍机构组织了一次单身聚会, 去山中远足。人到齐了,
参加者就自愿结对出发。
聪明活跃机智灵活的人都双双对对的走了。最后剩下两个人:Judy 和 Jim 。她没有
主动邀请别人, 别人也没有邀请她。 他也一样。现在, 空山不见人, 只剩下她
和他。别无选择, 一起走吧。
她从北京来, 高高瘦瘦的, 有中国北方人的爽朗。
他是白人, 有点儿内向。 思想是明白开放的。
一路交谈, 两人都喜欢户外运动, 都是爬山的好手, 都是搞电脑的工程师。她从
柏克莱加大毕业多年了; 他在硅谷工作。 共同的话题很多。
一天下来, 已经谈得很熟了。晚上一起在一家中餐馆吃饭, Judy 笑着说:“今天
我们俩是不是都是人家挑剩下来的?”
Jim 说:“是上帝把你留给我的。”
“是吗?” Judy 的脸竟有些飞红了。
Judy 住在柏克莱, Jim 住在圣荷西, 隔着一湾水。周末, 两人常常一起去听音
乐, 看体育比赛; 最多的还是到山里走走, 他们喜欢大自然。Judy细心, 会关
心人, Jim喜欢和她在一起。
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彼此看着还顺眼。 Jim 提出结婚, Judy 不肯, 不为别
的, 再等等, 相识了才几个月。 Jim 有耐心, 他愿意等。但是他说:“我们一
起买幢房子吧, 就买在柏克莱和圣荷西当中, 省得来回跑费时间。” 他们买了房
子。Jim 一有空就规划怎样改造旧屋。 他觉得这是男人的活儿。有些事他认为是女
人的事, 很少过问。
Judy 觉得这人还实在。 他们就结婚了。
三六,春天的早晨
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早晨, 十四岁的爱美穿著短裤, T 恤衫, 背起书包出门。
天气真好, 空气中弥漫著花香和鲜草气息。校车停在家门口, 她上了车, 和几个同
学招呼了几句, 找个位子坐下。
校车平稳地在居民区拐进拐出, 不断有同学上来。汤米也上车了, 他没带书包, 腰
里挂了一支手枪。汤米十五岁。 大家知道, 他是爱美的男朋友, 但听说爱美最近
又跟别人好了。车上的气氛有些紧张。
汤米晃著细长的身子, 走到爱美面前, 说:"你跟我下车。" 爱美站起身, 甩甩长头
发。汤米转身下车, 爱美跟著。全车的人, 包括司机老约翰都屏息注视著汤米腰间
的硬家伙。
老约翰关上车门, 边开车, 边给学校打电话:"......没错, 我一眼就能看出, 零点
二二口径的手枪。"
学校的副校长立刻打电话报警, 告诉警方汤米和爱美家的地址。副校长马不停蹄,
再打电话给爱美的家长。 爱美的父母刚要离家去上班, 被突然铃声大作的电话留住
了, 接了电话, 来不及多言, 两人跳上卡车, 轰隆隆一阵风似的开到汤米家门口。
警察还没到, 他们先到了。
男人冲上去敲门, 推门。 门锁著。
男人要破门而入, 女人叮咛说:"冷静些, 亲爱的, 要冷静。"
突然, "砰---" 屋内传出一声枪响。爱米的父亲推开老婆, 抬起脚, 工作皮鞋的后
跟对准门锁的锁心一蹬, 门"嘣"地弹开。
两人夺门而入, 祗见起居室里, 爱美双手捂著脸, 在沙发前站著。 地毯上, 摊手摊
脚的躺著身材细长的汤米。头的一侧, 在流血。
女人搂著女儿, 慌张地问:"你没事吗?"
女儿挣开妈妈尖叫:"汤--米--"
汤米的头动了一动。地毯上, 血迹还在扩大。男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全副武装的警察
也赶到了。汤米被送到医院, 医生的报告说: 头部中弹, 属自杀, 生命垂危。
这一切, 都发生在那个美好的春天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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