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一根有形的绳索绞杀了一条生命,然而又是谁早已把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套 在她的喉管上,使她难以生存铤而走险呢—— “五·四”运动的口号是反封建,可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口号仍是口号,那现实 多令人触目惊心,令人无限悲愤。 最近,在某区法院民事厅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对对当事人不幸婚姻的哭诉; 面对着一叠叠婚姻纠纷的案件;面对着一串串离婚数字的统计,我掩卷沉思,感慨 万端。据统计,该法院1—12月民事纠纷案共受理612件,而婚姻案件就占500多件 ,占民事纠纷案的81.69%。离婚案在民事案件中居首要地位,并且数字在不断上 升。 离婚,这种受社会政治、经济、思想、文化、道德、民族传统、社会习俗等多 种因素影响和制约的极其复杂的社会现象,在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的眼里,它似乎是 个大逆不道的汉语词汇,是件低下丑陋的不光彩事情,当事人甚至成为这部分人观 赏的“奇形怪物”,其实,用不着为离婚数字的上升而感到惊慌,离婚的增加并不 是犯罪的增加。正如一位当事人说的那样,如果婚姻破裂了,那就是破裂了,无所 谓是谁烧焦了大米饭。 第一章 走出慢性折磨的泥潭 看完他的案卷后,我又专门采访了他。我去的时候,正碰上他刚出差回来,兴 致勃勃地来见我。他一边同我握手,一边同引我来的那位曾办过他案子的律师说: “你看我的情绪怎样?啊!终于离了,终于解脱。”他说这番话时,神态是那样地 轻松,就连那双眸子也熠熠闪光。 他十分健谈,那么地有情绪,仿佛是刚从战场胜利凯旋似的,几乎用不着我提 问,便滔滔不绝地叙述开了:“别看我们最后分道扬镳了,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可 真有感情,记得我们刚认识时,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搞艺 术的人感情丰富。我们俩的感情可真热乎,用全部的热情,用整个的心思。什么花 前月下,什么海誓山盟……你们可别笑,真的,我都经历过。 后来,我家里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死活不同意。那时候我真铁了心,非她不娶 。不过,我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我在艺术上继续奋斗。爱情和艺术几乎成了我的 整个生命。就在这一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个省级艺术团体。那时我内心高兴 劲儿简直没法提啦。可是我也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放弃爱情,别看她当时还仅 仅是个没有正式工作的姑娘。在我父母以及亲朋好友竭力反对的形势下,我硬是冲 破重重阻力同她结婚了。几年后,我毕业到了一个地方文艺团体,由于我在器乐方 面有些特长,又经常参加演出,这样,她就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来看待我、监视我, 惟恐我有不轨行为。” 他的面孔越来越严肃起来,呷了口茶水顿了顿,又接着讲了下去:“……也许 是爱的方式不同吧,她处处用小事情来考验我,我稍有不从她就认为不忠,就连一 个单位的女同志来家坐坐也受不了,总是不给好脸色看,有时客人一走就气势汹汹 地大闹一番。你们猜猜,第一个给我扣的是啥帽子?哼!陈世美!” 他越说越激动起来,“这个是长寿老人,那个是百岁寿星,让我说,要数陈世 美最长寿,要数陈世美最不朽,你们敢说不是?!夫妻两个人只要稍微有一点差别 ,就会被毫不客气地扣上陈世美的帽子。陈世美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难怪老山前线的战士喊理解万岁。我现在才认识到,理解,不是金钱的奖赐,也 不是怜悯的余温,而是对人、对人格的尊重。后来,有一个爱好文艺的姑娘听说我 的一个学生考入某大学艺术系,便登门求学。人家虚心求教上门,你们说我怎能拒 绝?没有办法,只好从命吧。嗨,没过多久,你们猜又给我扣上啥帽子啦?大流氓 ,搞上啦!你们说,信任才是婚姻的基础吧?不信任就没有基础嘛!没有基础就根 本谈不上真正的感情,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对人格的侮辱,只好同她分居。” “这下她可慌了,跑到我住处好说歹说认错,我原谅了她,结束了分居回到家 里。为了家庭的安静,我只好又忍痛调离了原单位,到一所中学当起音乐教师来。 这里的领导了解我的底细,选出几名有一定声乐基础的学生,决定让我进行定向培 养。别看我在事业上受到了一定的挫折,但对于教学工作我还是充满了信心的。由 于教学是利用放学后的业余时间进行的,不久我就发现处处又受到了人们的监视。 有一次我正在教学,取东西时发现门板上的一个天然小圆洞里似乎有一双窥探的眼 睛。我猛地拉开门,窥探着的人恰恰是学校的一个领导,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教师 的教与学生的练本来接触就多一些,这是很正常的,可是有些人就爱无中生有,专 门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些什么,也好来加工成桃色新闻而发布,以此显示哥伦布 发现新大陆的伟大,也好作为攻击别人、整人坑人的有力武器。有一天晚上,我的 一个学生来到家里,她一看就气了,在外屋就说:‘混了一天了还没看够,天黑了 还来干啥?’当时我的学生正在里屋看书,我急忙小声对我女人说:‘小声点说。 ’‘怎么?你心虚了吧?’我又说:‘咱得有点人格。’‘哼!结过婚的人要人格 干啥!’这以后就造谣生事、无中生有。当夫妻出现裂痕后,我也想尽办法来改善 关系。春天卖西瓜的时候,一斤就是10元5角,正碰上她感冒了,我便花了35元钱 给她买回半个西瓜,拿回家后却被她大骂一番,‘和哪个不要脸的吃剩下的?我才 不稀罕呢!’每每吃完晚饭后我主动邀她到外面散散心,她却说,‘你是不是想碰 见她?’过农历年时,我准备这准备那,端锅时不慎跌倒,开水将我烫伤,头也碰 在锅边划了道口子,血不住地向外流。而她却上前将洒在地上的肉包子踩碎,边跺 边说:‘看那心不在焉的,她正一丝不挂地等你呢,赶快去吧!’我就是生活在这 种环境里,这种慢性折磨使我透不过气来,我的精神几乎出现失控。由于她的造谣 生事,使我教的那个学生不得不离开学校,人家是定向培养,两年内没学数理化, 这不是损害人才又是什么!” 他终于由于激动而说不下去了,那双眸子里分明滚动着泪花。啊!可畏的人言 ,可怕的规范力量! 他半天没言语了,当我用目光询问他时,他才从激动中醒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说:“后来,后来我们就分居了,接着我便提出了离婚诉讼……”我发现他仍处 在义愤之中,便同他告别而归了。 晚上,当我整理采访笔记时,发现法庭询问有这样一段笔录:法庭:你怎么能 这样做呢?这不是毁坏人家名誉吗? 被告:我怕他变心,我怕他当陈世美不要我。 法庭:你们主要是不信任,瞎猜疑是要坏事的。如果消除怀疑,能和好吗? 被告:只要他对我说句实话,我就不怀疑了。 法庭,(问原告)如果她不怀疑你,你能原谅她吗? 原告:太晚了! 被告:(哭泣)我真不愿意离,我内心很喜欢他! 是的,太晚了,竟晚到了至今仍然不理解丈夫,仍然要丈夫对她说句实话!多 么可悲的教训,对他,又是多么可喜的解脱,终于走出了死亡的婚姻! 这是一桩奇特的离婚案件,作为原告的姐姐和妹妹,既是亲姊妹,又是妯娌俩 ;而作为被告的哥哥和弟弟,既是亲兄弟,又是连襟俩。 杨改花是在农村里长大的,命运似乎对她是很不公正的。父亲过早地因公而亡 ,母亲也改嫁他人,剩下她和妹妹空守四壁、面对孤灯,过着艰难的生活。这种清 贫的生活不仅要挣下肚子的温饱,还要顶住村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干扰。姐妹俩 肩上的生活负荷有何等的沉重是可想而知的。就在这时,她从别处打听到父亲原单 位给工亡子女安排工作的消息后,顿时兴奋起来。第二天一早,她便简单地收拾了 一下行装,并安顿好妹妹,抱着希望来到了某单位。 人海茫茫,前途未卜,没有一个亲属可找,没有一个熟人可寻。一个弱女子如 何是好呢?在安置办公室里,她的希望破灭了,那个具体办事的人对她斜眼一脱, 一会儿说不安排女的,一会儿又说早就让别人顶替了。就在她希望即将破灭的时候 ,她从其他人嘴里得知某单位要人,经理就住在某地,她决心碰碰运气,便来到这 位领导家中。这位领导家里果然不凡,现代化家具用品不用细说,单是那铺在地上 的猩红地毯就使她欲进不能欲坐不敢,手足无措了。这位正值官运亨通的领导看看 这位脸蛋儿挺俊秀的姑娘,煞有介事地听完她的叙述,几乎没有思考什么便爽快地 答应下来。 杨改花是多么地高兴啊!一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她总是忍 俊不禁暗暗发笑,其实她后制。这种低质量的婚姻基础不升华,家庭就不会长久稳 固。 杨改花的妹妹常常来姐姐家住,所以很快就认识了她的小叔子,她经不住他的 甜言蜜语的劝哄,于是在相识不久也缔结了婚姻,妹妹过门后才真正发现她姐姐在 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忍气吞声,同家庭佣人相差无几,丝毫没有夫妻平等而言。她 自己更没有想到,新婚后仅仅10多大的时间,自己就被丈夫大打出手而住进了医院。 这以后便是无休止的“拉锯战”,只生活了不足5年时间,她们的感情已到了 完全破裂的地步。杨改花姊妹俩双双提出了离婚诉讼。尽管她俩起诉的理由不大相 同,但主要原因大致还是相似的:“……过门后我们才发现,他家有权有势,各方 面比别人高出一等。封建家长制又十分严重,任何事情必须家长说了算,对媳妇们 的事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我们今天才认识到,我 们是新时代的妇女,又生长在社会主义国家,有党给作主,我们要重新要求做人的 权利,要恢复我们的人身自由,要得到我们正当的权益……”她们终于觉悟了,终 于挺着胸膛解除了死亡的婚姻。草率结合,互不了解,为了一种利益而把婚姻当作 交易的教训她们也终于尝够了。 不过,这个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特别耐人寻味的是在这场离婚纠纷案的结尾 ,当法院同志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后,认为杨改花的婚姻不同于其妹妹,结婚时间 长,还有和好的希望。问她:“小杨,如果让你男人做个保证,让他父母不再干涉 你的家事务,你能不能同你丈夫和好?”杨改花出乎意料地说:“不能!只有他们 把房让给我离了婚的妹妹,我才同意和好回去。” 多么可悲可叹的回答,多么意想不到的要求,“妇女解放”的口号尽管提出半 个世纪了,但是要争得妇女的真正解放,还主要靠妇女的自强不息,靠对妇女自身 的存在价值的自信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