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起先,我当是刮风树动呢,也就没在意。睡了有那么半点钟吧,我又被院里 的响动弄醒了,我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响动是小金子屋里传过来的。影影绰 绰地还听见小金子媳妇哎哟哎哟的哼唧声儿,我的心一下提拉起来了,推醒了老伴 儿。我老伴儿一向不爱管闲事,听了听,对我说,备不住那两口子打架呢,咱们少 掺和,房子不是他们住着吗?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只要别把房点着就得。 嘿,她说完一扭脸,翻过身去,又呼呼睡了。可是我哪睡得着呀?小金子的屋里接 茬儿又叮当五四地一通儿乱响,我起了疑,是不是砸‘明火’的贼上了门儿?想到 这儿,我有点儿发毛,越发毛越不敢出屋,我怕冒冒失失出去,回头贼再把我勺上。 我这把老骨头虽说不值钱,可也不愿给人往嘴里送不是?我就没动窝儿。过了横有 一个多钟头吧,院里听不到任何响动了。我才大着胆子披上衣服出了屋,走到院里 一看,院门来了个小孩儿的屁帘大敞开儿,小金子住的屋子黑着灯,我打了个激灵。 把他的屋门推开一看,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您说谁见了俩大活人给‘卸’了不 发毛呢?闭了半天眼,我,这才把儿子叫起来,赶紧给你们报警……” “这么说你起来的时候,凶手已经跑了,是不是?”我瞥了一眼院墙和院门问 道。 “是是,我已然把经过都跟您说了,没一点儿假,我这么大岁数,说瞎话要遭 报应的……”王玉田打着吸溜儿说。 “好啦,您再回想回想平时死者都跟哪些人接触?都什么样儿的人常上他这儿 串门?回头详细跟我们说说。现在你们都先回屋吧,不要在院里乱走,我们还要对 脚印取样。都回自己的屋吧。”我对王玉田和他的家人们说,因为这时我已然听到 汽车开过来的声音,老杜他们来了。 老杜在遇到事儿时,便显出他的干练和机敏来了,他的动作相当快,那股子利 落劲儿,常让我想起我们一块练“八卦”时走的“趟泥步”。 接到小李子的电话,也就二十多分钟,他便开着车来了。自然,一下儿两条人 命,在我们看来是个大案了。这种案子,他不能不到现场。 老杜好像是现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我看到他的警服领扣都没来得及系上,那天 晚上不是他值班。他脸上一点儿睡意也没有,透着精气神十足,像个临阵的将军, 他一下车便带着几个人进了那间小南屋,来人当中有两个法医。 他指挥人拍照现场,招呼法医对死者的死因做病理记录,因为天黑灯暗,现场 的善后要等到天亮处理。一切都布置完,他才把我叫过去,我们分析了一下案子的 性质,决定先把王玉田和他的老伴及儿子带到队里,让他们介绍经过,然后再研究 下一步的破案方案。 折腾了有一个多小时,天边已露出曙色。王玉田和他的老伴、儿子上了我的车, 我们先回分局。老杜留下善后。 “上上……上哪?分局?哎哟喂,我们可没……小金子怎么死的,我们可不知 道哇,上分局,这不是要逮我们吗?回头街坊四邻传出去,当是人让我们杀了呢。 我们可不能去呀!”王玉田的老伴嚷起来。 “大妈,没你们什么事儿。您甭心里不踏实。去分局,怎么能说是逮您呢?逮? 您瞧,我可是请您坐着汽车去呢。逮您,能不戴着铐子吗?您老几位到我们那儿主 要是介绍情况,被害人住着您租的房,您介绍介绍情况总是应当应份的吧?” 我和小李子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才把他们给鼓捣上车。 王玉田的大肚子在车里受了点儿委屈,可是,他觉着心里更抱屈,脸色更难看, 嘴里不停地抱怨自己怎么点儿背,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房客,死在他的小院,脏 了他的房。 我和小李子都没搭理他。他的口罗嗦劲儿实在让人心里起腻。 河边“撞客” 小李子开着车,东绕西绕,拐了几个弯儿,才出了“村”。车灯在朦胧的晨雾 中仍然很刺眼。突然,在车灯扫过的路边草棵儿里,闪过一个黑影,我猛然意识到 什么,捅了小李子一下,低声跟他说:“路边有情况,停车!” 小李子来了个急刹车。我冲他使了个眼色说:“车别熄火,你接着往前开,咱 不能打草惊蛇,先晃他一下,我先下去。你开到前头打个弯儿再回来。”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我跳下车。小李子看了我一眼,踩了一脚油门, 车往前开走了。 我一闪身,顺势趴在了地上,搞不清那黑影是哪路鬼神,我不能贸然跟过去。 等了一会儿,草棵儿里没有动静。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右手摸着腰里的手枪,三 步两步蹿进了路边的草棵儿。搜了半天,什么人也没看到。我心里嘀咕起来,难道 是刚才看走了眼?不会,我的眼神还不至于这么拙。八成是这家伙趁我停车下车这 个空当儿溜了。 我正要沿着草丛往前寻找,离我不远像一个小河沟的地方传来哼哼唧唧的呻吟 声。天色还没亮,我瞅不准那是路边的排水沟还是河沟子。顺着响声,我走了过去, 一看,是个养鱼塘,没有人影。鱼塘边上有个黑糊糊的麻袋似的东西。我听了听, 敢情哼哼声是它这儿发出来的。 我随手拣起一块土坷垃,朝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扔过去,没一点儿反应。“哎哎!” 我喊了两声,仍然没反应。 我蹿了过去。一瞅,妈的,真是个喘着气儿的大活人。只见他跪在地上,两手 插在泥里,背对着我,脑袋低得几乎快要钻到了泥里,嘴里发出哼哼的声儿,样子 非常痛苦。 “哎,起来!”我冲他大喝一声。 他像毛毛虫似的咕容了一下,依然不理我的碴儿。 我挂了气儿,过去抓住他的脖领子,一把将他提拉起来,就势一扔。像一摊烂 泥,这家伙倒在地上,突然两条腿一挣巴,疯了似的发出一声嚎叫,这叫声像寂静 森林里野狼的嚎叫,在郊外空旷的地里,透着那么凄切、惨痛,听着让人有点毛骨 悚然。 我受不了这份刺激,给了他一脚:“瞎叫唤什么?嗯?”我冲他吼了一嗓子。 他好像被我这声吼惊醒了,从地上爬起来,愣磕磕地看着我。这当儿,我才瞅 清楚这家伙的脸。这哪儿是人脸呀?整个儿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