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永昌抽泣起来,接着说:“没等公安机关捕我父亲,他就死了。死得不明不 白,死得好可怜呀……”。看得出来,他非常伤心。 “别难过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掏出手绢递给他,劝他说。 “唉,如果我父亲前辈子欠了金麻子的债,他把他折磨死了,这债就算一笔勾 销了,那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了……” “那么,后来呢?”我问道。 “你想呀,我跟金麻子都是一个工厂的,他能饶得了我吗?金麻子把我父亲整 死了,他从中捞到了政治资本。不久,他入了党,不在车间当屠宰工了,他被调到 了政工科室。后来,又被选送到省里的政治学院进修,学了两年,他没回厂,在县 政府当了干部。那几年,他忙着搞运动,顾不上我。 “我在厂里凭本事干得很不错,我不是对你说了吗?还当上了劳模。可是,谁 能想到金麻子在上头镀了几年金,还会回到我们厂呢?他这次回来,是当厂长的。 “因为当时我们那个县很穷,几乎没有什么工业,只有我们这个食品厂还像回 事儿。他回来当厂长,我能好受得了吗?果然,我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回到厂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批‘白专’道路,树立政治第一的思想。这不是 冲着我来的吗? “我成了走‘白专’道路的活靶子,批得我喘不过气来。因为我父亲是让他给 整死的,我们陈家已经跟他结下了仇。他这回又来整我,很多同事看不下去了,要 我私下跟他算账。可是,在那种政治空气下,我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哪敢乱说乱动? 我只能忍着,把火憋在心里。批了我几个月,我被调离车间,发配到猪场喂猪。 “这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金麻子摇身一变,又成了造反派。当然,他造 反不会在我们厂,而是跑到县委县政府造反。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已经不把我们这 个厂放在眼里了。后来,他成了造反派的头目。成立‘革命会’,‘三结合’时, 他当上了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也就是说相当于当了副县长。 “他在这个位子上只干了一年吧,就被轰下了台。你想,搞运动就是窝里斗, 相互暗算。他是靠整人爬上去的。自然也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可不像我们陈家人 这么老实,他们联合另外几股势力,好像也走了上头的关系,把他给拉下了马。于 是,他又回到了我们厂,仍然当厂长。 “他一来,我又开始倒霉了。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混得很惨了,在猪场养猪, 这不是变相劳改吗?但是,他仍然不放过我,他好像要把在官场失意窝的那股火都 发泄在我身上。 “他不直接出面,躲在幕后,指使一些人到猪场找我的碴儿,凑黑材料。人要 是想整人,总能挑出一些毛病的,即便没有,他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致你于死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不久,我被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调离了养猪场,被发配到离县城很远 的山里林场,当了守林员,这大约是一九七四年的事了。最初,我并不明白他为什 么把我从县城发到那么远。按他的心路,他是想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割我的肉,直到 我没了这口气,他才心里痛快哩,就像干我们屠宰这行的人肢解一头牲畜那样。我 的痛苦,会使他得到某种愉悦,获得某种满足。 “他希望看到我在他眼皮底下忍受折磨与痛苦的惨状,可是,这回他为什么要 把我从他身边支走呢?没过多长时间,他便露出了自己的阴谋。原来这个人面兽心 的家伙是要在我妻子身上打主意。” 心血来潮 “我的妻子,唉,她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呀!她要算是我们那个小县城长得最漂 亮的女人啦。长得好,性情也好,对我是那么温柔贤惠。我在受磨难的时候,多少 次想到了死,可是一见到她,我就再不敢有这念头了。 “她比我小两岁,不是本地人,她的父亲是为逃债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落户的。 当时他们一家几口无依无靠,是我父亲把他们收留了下来,把她父亲安排在自己的 屠宰场当了杂役,就是给屠宰师打下手的。 “他为了感激我父亲吧,临死前,把女儿许配给了我。我那时才十来岁。按我 们当地的风俗,拜了堂。 “想不到她后来出落得那么好看,你看我长得多么丑呀,老天爷却给我安排了 这么美丽的媳妇。外人见了她,私下里都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有时 也跟她打趣说,你改嫁吧,嫁给我,你太委屈了。她不准我这么想,她说,要没有 我们陈家,哪有她和现在呢。何况夫妻之间,真正的爱情,并不是靠钱财和脸蛋换 来的,人好心好比什么都好。外人怎么说,她从来不在意。她觉得我人好心好,日 子过得挺幸福。 “那些年,我正倒霉,她没上过学,也没正式工作,一直在家操持家务,她和 我们的俩孩子,全靠我每月的五十多块钱工资生活,日子过得很清贫。可是,她很 能干,我们的小家让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万万没想到金麻子早就瞄上了她。这个没人心的色狼,为啥子把我弄到林 场去,就是为了把她弄到手。 “金麻子是玩女人的老手,糟蹋过我们厂里的好几个姑娘,他玩弄完人家,便 给点甜头,让她们入党或当干部,这些姑娘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把苦水咽到肚子 里。 “我妻子当时正闹病,身体很虚弱,平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招外人的闲 话。自从我进山当了守林员,她更不爱出门了。金麻子趁我不在家,常上我们家, 以工厂的名义,表示对我的关心,有时还带一些水果和点心,眉来眼去地说些甜言 蜜语,勾引我妻子。 “我妻子虽说是家庭妇女,社会上的事知道的不多,可是妇道人家对男人的心 怀不轨是很敏感的。他越对我妻子好,我妻子越防着他。有几次,没给他好脸色, 把他轰了出去,但是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妻子的。 “终于有一天夜里,他对我妻子动了手。我的儿子五岁多,女儿还不会说话, 院里只有我妻子一个大人,她的身体又那么弱,怎么能挣脱他的魔爪?她哭了整整 一夜,搂着两个孩子,哭呀,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夜呀!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她是一个弱女子呀! “第二天,她托人给我捎信,让我赶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