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躺在我的小屋身体像一具僵尸,脑海里只有我的女儿。一会儿,她笑着蹦着 来到我的眼前说:爸呀,我还活着,活得多好呀!一会儿,她披头散发哭泣着来到 我的面前说:爸呀,金海明好狠呀,他杀了我……他杀了你?我的心碎了,上前去 抓我的女儿,可是,在我恍惚的一刹那,刮来了一股邪风,她化成了一只蝴蝶,飘 走了……我在冥冥之中颤栗,不晓得这究竟是梦幻还是实情。难以忍受的压抑,让 我感到绝望。 “对金家的新仇旧恨时时碾着我的灵魂,仇恨战胜了惶恐,金海明,一个小崽 子,我惧怕他干啥子?他杀了我的女儿,我要杀了他!这种念头像无数条虫子啃噬 着我,让我的心神骚动不已。我觉得周身的血管在膨胀。 “冲动,一种无法抗拒、难以扼制的冲动,搅得我心神不安,发狂发躁…… “我的生命不能这么无谓地耗下去,等待死神的来临。尽管金海明一口咬定我 的女儿死了,但是,我仍然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在骗我,他在吓唬我,他在愚 弄我! “也许在他的眼里,我这个大烟鬼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可以任意污辱我 ……金海明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就是死,也要弄清楚。 “几天以后,我又一次来到了他的住处。他住的房子上着锁,我溜出小院,躲 在树后,等着他。从下午开始等,等到天黑,仍不见他的影子。难道他走了?我迟 疑起来。等!狂乱的冲动迫使我一直等下去……临近午夜,我在昏昏欲睡中,听到 ‘笃笃笃’的摩托车声,定神一看,是金海明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他的身后坐着一个女的,没戴头盔,头发披散着,从背影上看,身材挺苗条。 “我的心怦然一动,难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躲在暗处往前凑了几步,想等这女 的侧过脸来,我再仔细看看。可是那女的一直背对着我,她的正脸我总瞅不真切。 “眼看金海明把摩托车支好,走上台阶要敲院门,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从树后闪出来。‘女儿!女儿!’我喊了两声。金海明和那个女的同时转过身来, 那个女的看到我惊愕地叫起来,这时我才瞅清楚她不是我的女儿。 “金海明一看是我,怒不可遏,骂道:”你这老鬼怎么又来了?你为什么要缠 着我?‘ “他朝我逼过来。我后退了两步说:”我找我的女儿……‘ “他阴冷地笑了一声:”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女儿死啦。你是不是又来上我 这儿送死呀?上一次没把你打疼是不是?‘说着,他迎面给了我一拳。 “我打了个踉跄,瘫倒在地,几天没吃没喝了,我的身体已弱不禁风,毫无抗 争能力,我也不准备反抗,任他打吧。他打死我,老天会对他有报应的。他接着又 是对我拳打脚踢,但是那个女的把他拦住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打死我,他也要吃官司。于是,他便把 我拖到村口的小河沟,一脚把我踢了下去,然后扬长而去。 “小河沟并不深。我挣扎了几下,爬上了岸,只觉得昏天黑地。我不敢再去找 他,坐在河边发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困倦袭击了我, 一阵昏厥,我躺在河边睡着了,直到天亮……” 血溅不归路 他顿了一下,不说话了,突然用手捂住了胸口,像心脏病人发生心绞痛似的, 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汗珠,痛苦使他那张丑陋的脸变得狰狞可怖,惨不忍睹。 “怎么啦你?”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像他站在悬崖边上,马上要掉下去 似的。 “没什么没什么……”他拧着眉毛,摇了摇头,喃喃道。 “哪儿难受吗?”我问道。 “嗯……”他松弛的眼皮微微睁开,滚落出两滴浊泪。 在月光下,他的脸奇丑无比,像童话里形容的鬼脸。这张鬼脸凑到我的面前, 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沉了一会儿,我看到他那骷髅似的脸颤抖起来,两个 深眼窝里一对呆滞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光反射下发出一道微光。 他凝视着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将我抱住:“你……你是好人呀……” 我被他的突兀举止搞糊涂了,怔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说:“你的故事讲完了?”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啊……”他自言自语道,“你干什么这样关心我呢?” “你的遭遇很让人同情。” “这么说,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能得到你的理解?”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你别太激动。我们每个人这一辈子都是一部书,这部书比小说更生动更精彩, 人活一世都挺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嗯,人的一生命运,好像都有定数……” “什么叫定数呢?” “就是说……噢,人走哪一步都好像是上天的安排……” “那倒不一定吧,我是无神论者,不信命。”我淡然一笑说,“其实,我的生 活里也有挫折,也不是一帆风顺。人总得往开处想,你说呢?” “你真能善解人意。说老实话吧,我刚开始接触你,还对你抱有敌意,处处提 防着你。后来跟你接触的时间长了,我才感到你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我这一辈 子,没交过一个过心的朋友,真的。对谁,我都留着心眼儿,但是,在我将要离开 这个人世的时候,我认识了你,这大概也是一种天意吧?我把你当做我最知心的朋 友。人啊,活一辈子有一个知心朋友就知足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么多话, 也没跟人讲过我的故事。讲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能理解我。但是,对你,我 却敞开了心扉,把内心世界的一切都讲给了你。我讲这些,实际上是怀着负疚的心, 在忏悔我的过去,人如果到死能良知发现,也许到了天国心灵会得到一些安慰。我 现在做到了这一点,死也心安理得了。 “你怎么总说到这个‘死’字儿,难道有什么预感吗?”我打断他的话说。 他的眼睛流露出惶乱不安的神色,嘴唇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不是 我有预感,我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