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十几岁时,父母说我是个白眼狼。他们的话也许真是对的。我哥如何对我好 的,我记起来的不多,可他如何对我不好的,我却一一记在心里。我对自己感到悲 哀。我向我哥求助,让他理理思绪,回忆一下我俩的兄妹情。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有一次我不知怎么要踢你,赵妈拦住了我。”就这样的兄妹情!陈年老账还往 外翻,我觉得怪对不起他的,他倒满不在乎,还给自己添点反面素材。我似乎不需 要顾虑什么了,可也甭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关我们兄妹关系的正面素材来。 赵妈是爷爷走后来到我家的,照料我俩也有一年。她戴个眼镜,典型的慈眉善 目老太太,不笑的时候看上去也像是在笑,待我们也很好。加上孩子快乐的天性, 没有父母的日子,我们也高高兴兴的。 三十年过后回头去想,父爱母爱其实是任何人的爱也代替不了的。 十岁左右,正是需要父母的年龄。父母两周回家一次,星期六下午回来,星期 一早晨回去,每月见面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天。 1973年,我爸因参加故事片《南征北战》的拍摄,第一批调离干校。1973年, 合欢花怒放的时候,我妈也离开劳动三年的干校,全家团圆在合欢树旁。 我爸我妈没有半点重男轻女观念,我又是老小,我哥和我闹了矛盾,父母大多会 说:“你是哥哥,让着点妹妹。”慢慢的,我变得有些任性,也长了脾气。饭吃到 一半不高兴了,我会撂下饭碗,说声“不吃了”,“噔噔”地走出家门,戳在楼道 示威。 我妈讲原则,讲究教育方式,不大出来哄我。我爸会追出门来,小声小气地劝 我回去。我哥看不惯,常常撇着嘴气哼哼地向父母发泄不满:“你们就惯吧!”记 不清是高中还是插队时,他还曾经对我说:“以后我找对象,可不能找你这样的。” 为这话,我好长一段时间对他怀恨在心。我的确被惯得不大像样。那年,我爸去山 东拍摄《南征北战》外景,为他送行时,我说完“一路平安”,又加了句“半路死 亡”。我爸一点没生气,只笑着说我是个混球。 我头一次看他“演电影” 没父母撑腰的时候,我可还得乖乖地听我哥的话。 那次,我哥骑车带着我。骑到厂里主楼前的空地时,我的脚离车太近,一下卡 在车轴里,我疼得大叫。下车一看,袜子渗出一片血。 我又疼又怕,哭了起来。我脱下鞋袜,脚脖子破了皮,还在流血。我等着他说 几句安慰的话,可听到的却是“哭什么!”我不停地哭,他有点不知所措,四周看 看,又压低嗓音:“不许哭!”原来是怕人看见。最气人的是,他非让我把脚重新 放到鞋里。血乎乎的脚脖子蹭着鞋,疼极了。他怕人看见,就不管我疼得钻心。我 不明白他怕什么,我的脚卡进车轴,有他什么责任?再说,周围根本没人。他又抬 起慌乱的眼睛向四周看看,让我坐上车,把车骑到卫生所。一路上,我憋了满肚子 话,要向父母告他的状。哭的权利都不给,还得把鞋穿上,岂有此理。等着瞧吧! 回到家,脚已包好,他倒成了功臣,父母夸他会办事,知道带着妹妹去卫生所。 我的状告得再有理由,也没了分量。 有时候,我不吃他那一套,他就伸出拳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地威胁我: “你看这是什么?” 矛盾归矛盾,不打架的兄妹怕是找不到的,就像晴暖的春日会有雷鸣电闪,广 漠的蓝天会有白云点缀,多数时候,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有次,我俩坐在茶几两边的沙发上端着饭碗吃饭。他模仿《粮食》和《小兵张 嘎》里我爸饰演的日本鬼子,边吃边用筷子在墙上比画,指着“地图”向下级部署 作战方案。墙上没有地图,他的眼里有张地图,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日本味儿的中 国话。那是我头一次看他“演电影”。没想到,后来他真的演起电影来。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