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段正淳和他的两个女儿阿朱阿紫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拒绝问自己是否幸福?
——臧棣《一个爱中的女人写给上帝的三十六封信》
这一篇,我要写的是段正淳和他的两个女儿阿朱阿紫,他们各自一言难尽的情
事和令人心悸的结局。他们的故事,像一曲令人掩卷叹息的悲歌,其深长的寓意,
令人深感不安。因为,他们的身上,有我们的影子;他们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情欲
和命运,也是我们的宿命。因为,许多时候,他们就是我们。《天龙八部》,一篇
读罢头飞雪。
段正淳的一生是和刀白凤、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马夫人、王夫人这一系
列女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他一生最重要的事业是爱情。不能因为多有女人就说他
的爱情浅薄,他其实是发自内心地爱每一个女人,愿意为她们中的每一个去死。而
且,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她们,是一个真正的绅士,面对尴尬局面和危难时刻,总
是坦诚相护他的女人,而不顾及所谓的面子。
王夫人道:“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气,我还有不明白的?别人硬逼他答允甚么,
便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宁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爱的女人啊,他就甚么都答
允了,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
这一点和慕容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我们更加了解像慕容复那样的人缺乏
人之为人的最基本的人性。考虑到中国男人面对女人和爱情大多表现得像慕容复那
样,段正淳的形象就更显难能可贵。段正淳和慕容复是有可比性的,他们都是血统
高贵的王子,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也都身负重任。但面对人性最基本的考验——对
真挚情感是否珍重和尊敬——时,段正淳表现了人性的应有之义,而慕容复则玷污
了人的称谓。江山和美人,霸业和道义,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取舍,但像慕容复那
样为人,即便一统山河南面为王,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而像段正淳那样,即便为
情所困粉身碎骨,那也足以心安。因为人生确有一些不容否认的最基本的价值和原
则。
所以,我必须说,段正淳的风流不是他的罪孽。段正淳是那种在所有女人身上
找一个女人的男人。他的罪孽是原罪:贪恋于多,永不魇足。他最终因无法保护他
的女人们而从容自尽,那不是他的报应,而是他性情的必然而已。他的报应,落在
了他和阮星竹所生的两个私生女阿朱和阿紫这一对亲姐妹身上。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个
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这是阿朱身上的红字,她还有一个金锁片,写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
长安宁”。阿紫的肩上有一个同样的红字“段”,她的金锁片上写着“湖边竹,盈
盈绿,报平安,多喜乐”。
阿朱和阿紫先后爱上了萧峰。萧峰毕生只爱阿朱一人。阿朱死在了萧峰手里。
萧峰自尽后,阿紫抱着萧峰跳下了万丈深渊。其间的悲惨故事,令我不忍足述。而
这一切悲剧的起源,就是她们身上的红字。臧棣的《一个爱中的女人写给上帝的三
十六封信》写到了海丝特,那个身上烙着红字的女人,以及爱玛和安娜,那些身怀
原罪的女人。
我时常会
直截了当地觉得有罪,但从未想到要死
我不是天堂的姐姐,也不是地狱的妹妹
但是,阿朱和阿紫,她们成了地狱的妹妹。《塞上牛羊空许约》那一章,每次
都让我潸然泪下。在阿朱心里决意要易容成父亲段正淳去赴萧峰的生死约前,有一
段令人心碎的对白: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难过,大哥,我真是没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
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和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
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
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
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
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吗?让我先陪你一年。”
悲惨在于,萧峰完全听不懂阿朱说的话是语带双关——这其实就是阿朱的诀别
之言。当大错终于铸成后,他们又有一番更令人心碎的对白: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
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
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
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柔情缱绻,但这是永别前的柔情缱绻。没有萧峰说的以后了。阿朱死了,死在
萧峰怀里。
他抱着阿朱,呆呆地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
早已雨过天清,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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