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敲希望的神 多少祈祷在心中 让世界找不到黑暗 幸福花常开放…… ——《祈祷》歌词 上篇:惨案发生在午夜 3月13日似乎寻常而又不寻常的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此时或许在酒足 饭饱后正在欣赏着电视节目;或许刚从影院舞厅归来而饶有余兴地侃侃而谈;也许 在灯下夜读或早已进入甜蜜的梦乡……但是善良的人们并没有想到,在七峰山下的 红石崖畔;在一间不足13平方米的交接班房里,一场罪恶,一场给许多家庭和许多 无辜的人带来了不幸,给许多残疾人的眷属们带来灾难,一场蓄谋已久的爆炸杀人 案件发生了……当时的准确时间是22点53分。 还是在十几分钟以前,上夜班的工人们仍旧若无其事地走向更衣室,走向接班 房。他们在接班的路上,在更衣换装的空隙间戏谚着,仍旧开着玩笑。就是在爆炸 现场的某煤矿运销站捡矸石的换班房内,那些受矿上特别照顾上班的工伤残眷属们 ,那些拉家带口生活困难的捡矸石的女工们仍旧像往常一样嘻笑着,甚至比往常还 要兴奋。因为她们刚刚从俱乐部归来,刚刚欣赏完某市在这儿举行的文艺汇演。哪 个节目带劲,哪个节目吸引人……这些是她们当中那些年轻姑娘议论和争执的中心 话题。总之,她们仍然沉浸在生活的乐趣中,仍然笼罩在五彩缤纷的光环中……随 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班房被摧毁了,生活的乐趣和光环变成了硝烟,变成了残墙 碎瓦,变成了血肉碎屑,时间仿佛凝固了……也许是人们过于善良的缘故,调度室 值班的人员仅仅因为几条电缆爆炸,于是向局总调度室作了汇报。 总调度室立即向局所属的安监局和公安处进行汇报。 安监局的几位局长立即率员奔赴现场…… 某市公安局和矿务局公安处干警偕同法医立即向发案地点奔去……凌晨4点, 某市副市长偕同其他市政府要员也赶到现场,表示市政府从人力物力上支援抢救… …是电缆爆炸还是人为的爆炸?有多年刑侦经验的公安干警从现场的16米远的爆炸 抛物上判断是后者。但这必然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定案。 勘查现场,寻找火工品,进行尸检…… 就在爆炸刚一发生,单位的主要领导也立即赶到现场,组织人力和调集车辆投 入抢救之中。 早春的矿山仍然寒风刺骨,但是参加抢救的人们忘记了这些,也不畏一天的劳 累,紧张地从废墟下救人……经过现场清点,运销站捡矸石上夜班的26人无一幸免 ,其中当场死亡3人,其余全部受伤。伤员中有7人重伤,后在抢救中又死亡2人… …勘查现场的人们更是辛苦,那么大的爆炸面积,那么多的砖石瓦片的泥土,还有 那么远的抛物件一锹锹地翻动,一截一截地巡查,不放过一点可疑的东西,不漏过 任何蛛丝马迹。甚至一块石子一块石子地捡,一片碎渣一片碎碴地翻。最后终于从 废墟中发现半截未爆的硝铵炸药,一截炸过的药纸,还有豆叶大的一点电池蕊片及 三块手表,其中两块手表已经停了走动,时间正是22点53分。这些都为案件的定性 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罪犯是谁?参加验尸的法医和连夜赶来的火工专家们把注意力从四具完整的女 尸身上移到了那具尸体不全面目全非的男尸身上:他头盖骨被掀开,上身只剩40公 分,下身也只留下50公分长的小腿。从炸飞的腹部、臀部和大腿推测,爆炸中心是 死者的腰部。从人们提供的情况来看,当班人员中只差白江一人,他的两颗大门牙 挤着一颗小门牙,因为患过小儿麻痹,他的左腿比右腿细20公分。验尸结果,男尸 合乎这两个特征。至此,死者无疑是白江了。 立刻找他的遗书遗物,立刻依法进行搜家……从他家里搜出了11发雷管,5米 导火线;从他更衣箱内查出了早已写好的遗书。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永远 永远地爱你,没有你地球就没有一切,我不能失去你……我们两人就要离开这个世 界了,请你原谅我……”至此,发生在某矿“三·一三”爆炸杀人案就这样定性了。 在案件发生十九个小时零二分钟后,局广播站第一次公开播发了这条消息。之 后,山西人民广播电台也向省内外听众播发了这条消息。 这起爆炸案件虽然过去了,但它确实太惨痛了,惨得令人痛心疾首,痛得使人 捶胸顿足。在我采访的几天里,无论是在公共汽车上,还是在家属院落中;无论是 在井口换班室,还是在医院的病房中,我们都听到了人们的诅咒声。这种诅咒不仅 仅因为那些伤亡者是无辜的,更重要的是她们大部分是残疾人的眷属们,她们本身 已经够不幸的了。父老或者丈夫不是工伤就是工残,在她们柔弱的肩头压着沉重的 生活担子,她们早已在生活坎坷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就拿上夜班的26人来说,有6 人的父老或丈夫因工残而坐了轮椅,其余的几乎都拄拐棍而半残废。班长王春花的 丈夫也是全残加护理。她自己除了上班还要做豆腐,生豆芽菜卖。因为她丈夫基本 工资只有76元,而上有84岁的老人,下有3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不额外添补几个就 无法维持生活。虽然她们中间也有极个别的人不是工伤或工残的家属,但也是由于 生活困难而不得不参加这样的工作的。可以坦诚地说,这些人是没有门路的,否则 她们是绝不会加入又脏又黑又累的捡矸石行列的。 从这次惨案中几个死者的家庭状况来看,就足以说明她们生活艰辛这个事实。 赵玉莲,41岁,是几个受害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早就品尝了生活苦果的一个。 她丈夫因公全残坐了“三轮车”,为了盖房还有几千元外债,生活艰难以致过 春节连肉都不买的程度。伺候残废了的丈夫,抚育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的艰难 是可以想象出的。她匆匆而去了,永远永远地离别了那个家,永远永远地放下了她 那个又大又笨的,每天用来往家捡点生火柴、煤核之类的风带兜子。由于太匆忙, 或许怕惊动丈夫的梦乡而未曾告别:或许为上学业的孩子多留点干粮而未曾吃饱… …她告别了那条再熟悉不过的矿山小路,她这一走竟是永诀。当孩子们从香甜的睡 梦中醒来时,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无数个吻记的妈妈竟永远永远地消失了……她叫谢 秀涛,今年39岁,还有3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不足18岁。在捡矸石工作中,只 有捅滑道这个工种才可全不休班。别看她这个“文革”前的老高中生读过许多书本 ,描绘过许多次生活的蓝图,但是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她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为了每月能多挣四五个1.3元,她找领导软磨硬泡,硬是改换了工种,去捅滑道, 获准全月不休班。那高兴劲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遇难的这天正逢她获准后的 第一个休息天,孩子们很想和往常那样依偎在母亲的怀抱睡个安稳觉,而她毕竟懂 得好赖。“人家领导特别照顾咱,咱对得起才是。”丈夫见她非要上班不可,只好 让孩子们关了电视机想让她多休息会儿,而她怕扫了孩子们的兴致:“没有关系, 我能睡着……”多么深沉的母爱……孟二女,只有21岁,父亲也是残疾。尽管她家 有6口人吃饭,清贫的生活使她失去了多次购买流行款式服装的机会,但她毕竟年 轻,毕竟爱美,毕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对生活充满了追求,充满了希望。家中镜 框里那张照片,笑得楚楚动人,笑得天真无邪。或许,在她临上班前还拿出廉价的 眉笔对镜子勾划几下;或许就在爆炸的前几分钟她和伙伴们还在窃窃私语相互嘻戏 ,憧憬未来……而现在,生命的花蕾却过早地凋谢了……她是死者中年龄最小的一 个,叫张玉萍,只有16岁,今年2月1日才刚刚上班。满打满算也不过上了42天的班 。短短的42天,对工作环境她新鲜还没有新鲜够;对这一块几工作的人们的每张脸 都还没记准;甚至连自己的劳动报酬还没来得及领过一次就匆匆离去了。无怪她的 亲人哭得死去活来,无怪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擦拭着泪花说:“如果能替,让俺 去……”还有几个重伤,有的眼睛被炸瞎,从此失去了光明;有的手被炸掉,从此 ……在我采访中,无论是重伤还是轻伤员,我们都那样深刻地感受到她们心里伤痕 的份量。我从她们痴呆的神情中,从她们欲言又止的语言中,更深刻地体会到“心 有余悸”的含义。当我问及爆炸,问及当时情景时,她们真有些谈虎色变的味道, 脸上立刻黯然无光了。 “越想越后怕,提也不敢提。”一个伤员对我说。 “正议论汇演的节目,‘轰’地一声响,我想这下可完了,没想到偏偏看到了 墙那边炸在电缆上的红头巾。我意识到我还活着,我一定得出去!”另一个伤员这 样向我描述着当时的情景。 尽管我在爆炸现场并没有看到那块红头巾,我是在案发后数小时才赶到的。当 时的现场已经清理完毕,只剩下残墙、碎瓦、破衣等物。但是我怎么也不能够把眼 前的情景同伤员述说的红头巾联系起来。红头巾,火红的头巾,美好、醒目,也不 乏诱惑力。而眼前的情景却……这太不协调了,太残酷了。 是的,太残酷了!不仅仅是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就是对白江本人的父亲的打击 也是够重的。爱人去世了,54岁的他又常年患肺心病,无论是在运销站还是他的邻 居里,他都被一致认为是个老实已交的好人。眼看就要退休了,万万没有想到,由 他背出背进,四处求医买药为之医治小儿麻痹症的白江竟会这样!别说骨肉之情的 悲痛,单是人们的冷眼和诅咒,以及内心的愧疚就足够老人受的了。拉扯了这么个 孬种,人家不跟就拉倒,何必死纠缠,又去坑害那么多的人。 某局领导在案发后召开的紧急会议上,从这个局两个矿相继发生的两起恋爱, 婚姻而引起的恶性案件,提出了应该正确对待恋爱,婚姻的问题,提出了加强法制 教育、加强新时思想政治工作问题……是的,该反思该汲取的教训太多了,这里面 除了个人因素外,是有很深的社会因素的,采访中我了解到,就在案发前的一个月 ,有人就看到白江拿着雷管,问他要这干啥,他直言不讳他说,不想活了,甚至有 人在案发前几天还看他拿着雷管火药到山上试爆。他还多次说要么不死,要死就多 拉几个垫背的一块儿死。但是令人心痛的是人们对这些反常现象竟麻木不仁!加之 她们这些固定工和临时工又属于劳务部门出入,用人单位出钱的几不管人员!难怪 罪犯找了那么长时间的雷管竟无人干涉;难怪他直言不讳地宣布死亡竟无人劝解! 我还听到有人竞对此不但不感到痛心,反而说炸得好,由于白江在案发前挎着雷管 火药的书包到俱乐部找过他的女友,一些人就不无遗憾地说:要是那时在俱乐部炸 就更有好戏看了!由此我想了许多许多。那些当年一起同阿Q在咸享酒店一起喝酒 的朋友们不就是在阿Q行刑前跟在囚车后走了一路。他们倒不去关心阿Q的命运,而 是想去看看阿Q挨刀砍是怎样的情景。这些人最后还不无遗憾地抱怨白跟了,因为 阿Q没有挨刀砍而是挨了枪子,感到不过瘾。时差跨了半个多世纪,而在我们有些 人身上的惰性和劣根性竟还如此严重。我又想到了北京护城河上慢慢消失的双手, 想到郑州街头被活活捅死的售票员,也想到了一级飞行员李鹏礼……我愈发奇怪起 来了,人们的起码良知,人们的社会公德哪里去了?古人尚能仗义执言,拨刀相助 ,而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的思想觉悟,人们的精神状态竟如此麻木不仁。 车就要启动了,随着车身的颠簸,一种强烈的希望在我心中陡然升起:这就是 愿人们保持心中那块圣洁的领地;愿人们做生活的强者;也愿一切不正之风、一切 罪恶远离我们的矿山,远离我们的生活,在具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古国中消失。 ——永远!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