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大墙惊梦 引 言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某区公安分局看守所的大墙内发生了持续不断 的“闹监”事件。这嘲闹监”事件看似自发的,其实掺杂了几个牢霸煽动。它高涨 了半夜,持续了半夜,如同一场惊梦,震动了值班干警;震动了高墙上值勤的武警 战士;也震动了公安局的领导。 几个月过去后,人们才清楚这嘲闹监”事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标志着 看守所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崭新面貌的开始。它的起因尽管可以找出若干条理由, 但是根本的是由于看守所领导班子的调整和公安干警的“大换血”而引起的。于是 乎便有了这场惊梦的写照,有了惊梦引起巨变的纪实,有了从大墙、从惊梦、从看 守所开始的采访。 一 一切事情都出乎意料。有一年秋天的某一天,几位记者朋友要我陪同到市里的 几个看守所看看。对于这几个看守所我比较熟悉,因为我去过几次,采访也比较顺 利。下午,在分局几位领导的陪同下,我们来到矿区分局看守所,看守所座落在某 市郊区,它是由一个奶牛场改建的,到了那里,时间已经不太充足了,因为那几位 记者还要赶回市里,时间就更显得紧迫。落座寒暄后,我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看守 所长来。他姓田,名丰德,是个近50岁的汉子,不知是过去军营生活的经历还是个 人性格的原因,总之他不善言辞,说话慢慢腾腾的,说上一句又去等下一句,他的 那双眼晴与他从事的职业极相称,目光灼灼逼人,同那张似乎经过冷处理的面孔一 起,构成一副使人望而生畏的神情。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索绕着一个早想发问但又碍出口的话题:看守所过去发生 过几起重大事件,那时他在吗? 应该说,田丰德所长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我想提而未提的问 题。 “我是在发生那几件事件后来这里上班的。”他开门见山,不!他并不是要特 别向我解释什么,那双目光在灯光的反映下射出生铁般的寒光:“说句良心话,我 看到社会上的那些逆子,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我的心就痛得仿佛在淌血;同时, 我又感到有一种使命感,应该改造他们,使他们重新做人,我又不得不宽容他们, 找他们谈心。这就是说,我长了两颗心,一颗心在流血,另一颗心在宽容。” 妙语惊人!好一个两颗心的理论,精辟!我与那几位记者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相 撞了。冰冷的目光和冷峻面孔后面,却蕴藏着岩浆般的热情,平稳的语言中,涌出 警句般的话语。 后来,天就蒙蒙黑了,我们趁着朦胧的夜色,跨进了看守所的铁门。徘徊监号 铁窗,伫足警卫高墙,听着田所长的叙说:老田是广阔的河北平原长大的孩子。1963 年,他穿上国防绿,这在当时来说,他已算得上有出息的青年人了。每月少得可怜 的津贴还得克俭几个给父母寄去。当父母每月按时从公社办公室取回汇单时,手都 发抖。孝子的心使两位老人潸然泪下。老人们知道,儿子小时候调皮得好像一只小 鹿:头上长角,四蹄生风,从小就表现出无法驾驭的任性。挨打时,既不哭也不求 饶,更不用手遮挡,直挨到老人们打累了打哭了才了事。俗说话,棒打出孝子,果 然应验。 1968年,他从部队转业来到某区公安分局,在一个矿派出所工作。这是他做梦 也都在想的工作,一晃就是10年。1976年,由于其他原因他被迫离开了公安战线。 当他慢慢脱下公安服装时,他流泪了,从不流泪的他默默地哭了。这是他深深热爱 的事业,他咋能不难过呢?不过,就在他同公安服告别的一刹那间,一个念头却在 心头陡然升起:“我会回来的,我一定要回来的!” 老田叙说中间,借着高墙的灯光我窥见了他眼眶中滚动着的泪花,那是对公安 工作的万种情思!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这期间他先后在粮店当过主任,在街道当过干部,1987年8 月,他终于又调回了公安分局,重新穿上公安服装,带上金色盾牌的大盖帽,那种 情形,那种风流,那种欢悦,不亚于范仲淹老先生笔下的登临岳阳楼的情怀,不亚 于“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风骚! 只可惜时间短促,我们谈得不够尽兴。 二 37岁,对于已经担任某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刘广明来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华。 他从前也是搞宣传的,喜欢舞文弄墨,在社会这本教科书下他把人生作为一桩十分 沉重的工作,无声无息、默默无闻。有时气极了也骂娘,一反斯文的模样。 从其他干警的口里我了解到,刘广明副局长尽管分管着预审和看守工作。每天 除了开会学习外还要值班和到现场,时间很紧张,但是他还是把其余的时间都给了 看守所,没日没夜,身先士卒,把精力都耗在了工作上。 难怪其他干警对我说:“刘局长就是我们的表率!” 他确实是表率,作为文人出身,他没有鸡肠小肚;但作为一个公安分局的主要 领导之一,他又不乏大将豁达的风度。在对待人犯的态度上,他认为人犯首先是人 ,其次才是犯了罪的人犯。应该以人对待他们、感化他们、改造他们,使他们走向 新岸。所以他除了其他工作外,一有时间就往监号跑,了解人犯的情况,同他们谈 心。去年5月6日这天,因犯了强奸罪的人犯张xx也许良心发现,觉得做下伤天害理 的事日后无颜去见“江东父老”,所以在放风时间装病未起,等人们都离开监号后 便把绳子系好,准备上吊自杀,一死了之,幸亏被值班的干警发现,自杀未遂。刘 局长知道这一情况后,经常到他的监号同他谈心,给他讲人生的意义,人生的价值 ,鼓励他正视现实接受审判,通过劳动改造成为新人。张犯感动了,“那么大的一 个局长,不怕掉架子同我谈心,我服了!”后来在他服刑临行前向所领导表示要好 好接受改造,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回忆起童年,刘广明很有一番感慨。上中学时,他就是种种球类和田径运动场 上的健将了,少年时还参加过省运动会呢。到公安部门工作后,由于忙,忙得不可 开交,这些爱好就逐渐都丢了。偶尔休息一天,头一挨枕头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他 甚至有时候想,一旦有时间好好睡它一天觉,连饭也不吃。他有一个10岁的女孩, 如今独生子女在家庭中的地位号称“小皇帝”,而由于他工作忙,学校开家长座谈 会他常常被突发事情所干扰。有一天夜里,爱人在医院值班,他的“小皇帝”刚进 入梦乡,局里来车接他,一个矿上发生入室抢劫案,他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小女孩只 好给她掖了掖被角便匆忙离去。当分局打电话让她爱人回去后,孩子早已醒了,站 在水泥地上哭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在我采访中他多次对我动情地说:“人犯是人,我们道德上应该以人来对待他 们,而公安干警也是人,不是圣人,不可能完美无缺。现在社会上缺乏理解,一说 起犯罪似乎不分轻重都应该枪毙;一说起社会治安似乎就认为公安人员失职,其实 问题是那么简单吗?社会治安是有多方面原因的。要不党中央为什么提出综合治理 呢? 汽油紧张公安部门也不例外,汽车没油出现场都出不了,停电时看守所也不例 外,漆黑一片,谁又能保证那么多监号,那么多人犯不出半点事情?只好格外地小 心,只好多多谈话,只好……”他动情了,离开办公桌在地上来回踱步,望着他来 回移动的身影,我又想起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事情:“……我从前对公安干警也没有 多少好感。有一次我丢了辆自行车报了案后也发了一番牢骚,没想到没过几小时派 出所通知我认领车子。由于那几天忙没顾上,一天中午,记得是星期天,我在酒足 饭饱后正欣赏电视节目,忽然有两个公安人员给推来了车子。核实后来不及喝一口 水,来不及拂一下身上的雪花就离去了。后来我知道,他们当时连午饭还没有吃。 多么好的小伙子,多么可敬的公安战士。从那以后,我的看法转变了。我们为什么 非要用圣人的标准来苛求公安部门的同志呢?” 是啊,社会应该多一点友爱、多一些理解。 那天的采访,我是怀着激动而复杂的心情离开刘局长办公室的。 三 那次“闹监”事件发生后,刚值班完毕的田所长从高墙里出来回到办公室后, 便一下倒在大沙发上。疲倦、愤怒,然而更多的是心痛,痛得淌血、痛得辗转反侧 ,不能入眠。对于看守所的情况尽管在他未来前就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事情远比他 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前三天,当分局领导打电话叫他去时,他已预感到有什么重担 等着他去挑。推开领导办公室的门后,他从领导那特殊的神情中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你猜叫你干什么?”“到看守所,假如没说错的话!” “唉?你怎么能猜着?” “每当有啥大事情时,我总觉得有一种预感”局领导笑了,他们了解田丰德的 秉性,更了解这位老公安的逻辑推理。 “算你猜对了,那么你的意见呢,” “我去,我能治好这个烂摊子,我有这个信!他没有半点推托,他甚至觉得就 得派他去看守所,去治理这个全省县区级最大的看守所。 应该公正地说,矿区看守所是比较混乱的。从客观上讲,由于是牛棚改建的, 采光、自来水用电都不好,困难重重。而人犯就有几百号,一条炕睡十几个人,有 的睡不上只好轮班睡。管那么多人犯的吃、注教育、安全,确实不易,物价一涨再 涨,而国家标准伙食费只有0.57元,经费太紧张。因此公安看守戏谑地说:“人 犯是有期徒刑,而我们却是‘无期徒刑’”。“三气”之风盛行干警之间:“晦气 ”,即干警认为当了看守运气就不会好;“丧气”,即认为当看守低人一等,是二 等犯人;“暮气”,即认为没前途、没奔头。监号里人犯与人犯也闹帮派,不遵守 监规,甚至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突出表现是人犯殴打人犯,进行所谓“操练操练 ”;克扣饭菜,名日“气色气色”;剥衣服,意为服服水土。有一个姓杨的人犯, 在开饭时不让同监室人犯打菜或少打菜,全号十几个人只让打4~5份饭菜,故意让 人犯饿着,以使从中索劝子弹”(即人民币)。人犯中谁能利用捎书带信的机会从 家里藏进“子弹”,就给谁打饭吃。而他便用索取来的钱买上酒烟肉等食品在号里 大吃大喝。由于管理不善,人犯张某因喝下两根铁丝而达到了保外就医的目的。于 是其他人犯纷纷效法,吃铁丝吞牙刷的歪风盛行,最后发展到逃跑和打死人犯的重 大事故,正因如此,没有人想来,没有人敢来。有一次大会上,领导刚宣布任命一 位公安干警为看守所的干部,没等散会,那位同志便递上了辞职书。而现在偏偏碰 上了田丰德这么个倔种! 一夜的疲乏使老田心力交瘁,但他还是勉强支起身子,从茶几上拉过一盒烟来 ,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后,透过慢慢升腾的烟雾,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 昨天夜里大墙内“闹监”的情形。 ……夜已经很深了,他在监号内巡视了几遍,窗内那几乎是一个形状面孔的头 颅映入他的眼帘,这难道就是横行社会、称王称霸的流氓小子?目光是那么呆滞, 又是那样的惨白。老田心里又隐隐作痛了,就是这些无赖给社会和人民的生命财产 安全带来严重的威胁。人人没有安全感,人人感到自危,不知何时何地灾星就落在 自己的头上。从案卷中他清楚地了解到,这里关押着的不仅有强盗、流氓、抢劫、 杀人伤害犯,而且还有爆炸,诈骗、销赃等各种人犯。人民群众深受其害。一想到 这些,老田就把牙咬得崩崩响,可不是嘛,就在他上任的前一天,他的家就被洗劫 一空。偷盗的人并没有给决定他们日后归宿的监狱长留一丝情面,就连老田喂养的 那只心爱的狗也成了这些人的下酒好菜了。如果凭他从小养成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 ,这些家伙真该统统拉出去毙了才解恨,才够劲!但是,有刑法条款,有党的改造 犯人的政策,气归气,还得按政策办! 就在他刚刚回到管教室不久,监号里便发生了“闹监”,人犯装并装死,敲门 打窗户和喊报告声此起彼伏……老田面对眼前复杂的形势,沉着冷静,他清楚地知 道这是人犯在向他举行公开示威,是向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所长的挑战,是给他下马 威。几个牢头狱霸似乎顶感到末日的来临,那些杂音似乎在说:“你田丰德也奈何 不了我们。” 老田一边审时度势,冷静地分析着突发的情况,同其他干警一起研究着对策, 通知武警中队加强戒备,以防不测;一边思考着下步的治理计划。特别是对几个公 开闹事的牢头狱霸,是治治这些家伙的时候了……连续好几天,田丰德没有回家, 他似乎把吃饭也忘记了。频繁地提审着人犯,鼓励人犯检举牢头狱霸,布置监号的 耳目。正在这时,区委、区政府的领导也多次来所视察工作,指示坚决根除人犯打 人的现象。区委分管政法的书记张莅军、区政法委书记宫喜等人还同所干警一起坐 下来研究治理方案。上级领导的关怀使老田信心更足。他提出了“坚决消灭牢头狱 霸”的响亮口号。同时,他对干警进行组织调动。不负责任的调离,愿意来的调入 ,敢于负责的大胆地提拔使用。就这样,看守所工作出现转机了,开始告别旧时代 了。 人生不是享乐,而是一桩十分沉重的工作,只有那些充满欢乐与战斗精神的人 们,才能永远带着欢乐去迎接雷霆与阳光。 田丰德是这样的人,刘广明是这样的人,看守所其他干警也同样如此,同样去 迎接雷霆与阳光! 四 阳光是有的,但现实生活并不是像诗人们描述的那样充满五彩缤纷的色彩。在 看守所里,一个人犯每月只有22元生活费和5元杂费,还包括水电费在内,这在物 价日日看涨的时代别说吃好,就是连吃饱也成了大问题。 在新任领导抓治理中,首先遇到的困难便是账上没有钱,菜窑里没有菜,粮库 没有粮。田丰德没有被困难吓倒,为了解决无米之炊,他积极想方设法,四处奔波 联系运粮,没有菜他又厚着脸皮去求老关系,最后搞到几万斤略微发冻的大白菜, 生活才有了着落。要改善伙食就得生产自救,但是搞生产在劳改监狱可以,因为那 里是犯人,是已经定性判决的犯人,而这里却是人犯,是未决的犯人。一旦发生逃 亡等,后果不堪设想。那么能不能在监号里搞一点小型生产呢?他的想法得到上级 领导的支持,于是联系起了缝手套,这样,缓解了资金不足的矛盾。 那时已近年关时节,我结束了在监号里的采访就要离开时,一个跑号的人犯对 我说:“别认为我们过年吃不上肉,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回头一看,在高墙下大 篷布苫下,整整码着那么多扇猪肉。一询问,为了过节调节生活,他们刚杀了14口 肥猪,每顿饭里已经开始增加一片爬肉条了。 谁说搞公安的是铁心肠?他们其实也充满了人情味。拿田所长来说,别看他外 貌凶,没有笑容,其实内心细得不亚于女同志。听说快过中秋节时,他正在太原公 出,赶回来时已十五下午了。他没顾上回家,立刻组织干警买苹果。西瓜和月饼, 然后进监号分发给那些人犯。 “人犯比你亲人还亲!”在春节本该合家团聚的时刻,他也是进监号和人犯一 起过年的。他动情地对人犯们说:“给你们送年货,同你们一起过年,是看你们顺 眼还是看你们有功?错了!你们是罪人,你们是最不顺眼的人,难道我们这些干警 不想和老婆孩子一起过年?我们也是人,是为了感化你们!你们真该把手放在胸膛 上想一想!难道真的心喂了狼?你们做的事对得起谁?” 几个人犯哭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身躯,逢年过节他们也,“倍地思念自己 的亲人。人心对人心,八两对半斤,他们当然最理解管教人员的心。 对立情绪消除了,人犯积极配合管教人员,已经判刑的认真改造,主动干活; 没有判决的主动交待罪行,配合预审人员落实案情。过去纹身刺字的愚昧丑恶现象 消除了,人犯打人犯的行为彻底杜绝了,牢头狱霸也绝迹了副所长罗福成也是一位 转业军人,是新提拔的干部,在监房少、关押条件差、房屋潮湿、人犯多的情况下 ,他和所领导一起,花了5oo0多元钱增加医疗器材和药品,从根本上改善了医疗条 件。他本人又是军医,在处理所领导事务空隙,还为人犯治疗3024次,治疗疥疮病167 人。在夏季炎热气候下,全所人犯没有发生一次中暑、甲肝、红眼病。有道是在任何 一块土块上挖掘都会找到珍宝,不过你必须以农民的信心去发掘。天总是不负有心 人的;耕耘也必然都有收获,刘广明、田丰德、罗福成,还有矿区检查院监管科同 志,武警中队的官兵,还有他、他们,团结一致,密切合作,终于改变了看守所的 面貌,一跃跨入市先进单位的行列,保证了侦察、审讯、诉讼工作的正常运行。 这是大墙内的惊梦,令人欣喜、振奋的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