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泪洒黑沃土 G 可怕的“恶性循环” 某局供热处处长张振发似乎对我的预约采访很重视,本来前一天下午已在电话 中约定,但当我推开他办公室门时,他还是感觉到准备得不充分,“怎么样?是不 是再推迟1小时采访?我们再反复核对一下数字?”虽说是征询却又使我难以抗拒 。我想,可能是张处长过去在局调度室工作的职业关系,因而对数字的披露格外谨 慎。 l小时后,我如约来到他办公室,只见里面早已“森严壁垒”,几员“大将” 手持各类报表数据,专等我“进攻”。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我像是个农民到田地采摘什么似的拼命地往自己的“袋子 ”——笔记本装着。随着采访的深入,我越来越感到缺水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我的想 象。这个局共有锅炉770多台,每台锅炉按4吨算,每1小时蒸发量3076吨,每小时 按20%补充,每天耗水量12300~12500吨,仅局本部就有锅炉157台,日需水8000 吨,用水量占了全局一半,而实际供水仅有5800吨。“今年大年三十这天,局领导 决定千方百计优先保证矿上用水。这样局本部的锅炉便受到限制而停烧。你想想, 一年之中还有哪个日子比年三十更重要?全家团圆,一边欣赏电视春节文艺节目, 一边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熬年。可是数九寒天暖气没气,这不大煞风景?质问的、谩 骂的电话此起彼伏。但有谁又知道,别人即使是冷全家也能围在一起熬年,而我们 却还得和局领导一起冒着严寒一个锅炉房一个供水点地转悠。48平方公里,12400 户共50000多人口的覆盖面,哪一处也得操心。零点的钟声刚刚响过,限制用水的 禁令才被取消,我们立刻命令各处锅炉加水点火,烧气升温。等到向居民区供热时 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张处长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接着说:“水少人 多,供热供水的官真不好当呀!我记得刚上任时针对局本部供水问题发表电视讲话 ,你看我还能背下主要内容:‘一、希望供水单位对每日供水量在没有特殊情况下 保持相对稳定,按时开泵,使这个区域的动压和静压供水基本相对稳定和平衡;二 、各用户按安排供水时间做好接水和储水;三、本地区施工单位在做好储水的同时 ,要保护施工的供热供水管道;四、希望大家要节约用水,不要用清水洒地,不要 浪费,不要……”张处长风趣地介绍使在场的人都笑了。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工程师 趁采访间歇告诉我,由于缺水锅炉经常停烧,不能烧锅炉居民家里就没有暖气,没 暖气就冷,就有人窃电点电炉子。你去去缺水最严重的沟里面煤矿,矿领导办公室 总放着两床棉被,他也冷,也是血肉之躯呀!由缺水还加大管材的消耗,来水即烧 ,管路发热涨了;没水即停,管路又受冷缩了。这样反复的热胀冷缩,管路哪能受 得了!就连锅炉的寿命也大大缩短了。修一次管路就得放一次水,一放就是200吨 。再说锅炉,按规定不能使用超过硬度25度的水,但很多煤矿缺水使用井下水,硬 度大都超过48度,有的甚至超过70~80度! 这样不但软化水加大成本,碱和盐使用多了,而且还潜伏着大的危险:锅炉堵 管,你想想发生爆炸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怕的怪圈!可怕的恶性循环! H“搂瓶子睡觉” 某煤矿公安科贾科长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一副标准的执法者的外貌。实 际上也确实如此,今天节电办邀请协查违章窃电,明天水暖组又约协查偷安暖气水 嘴者。出东家进西家使他疲惫不堪。可是很多人都想“奇袭”他家:别人都偷电, 他家有电炉子吗?据一位消息可靠人士打探结果使众多“关心者”大为吃惊,贾科 长家里千真万确没有窃取电使用电炉。可是人们又纳闷了,那么多楼房因缺水没暖 气,他不使用电炉,难道果真块儿大能抵得住西怕利亚的强冷空气?一位平时与他 十分要好的朋友在人们的追问下才无可奈何地披露出一桩秘密:贾科长晚上搂瓶子 睡觉! 从结婚要上楼房后,小贾就发现楼房奇冷,加上电褥子也不行。别人家都点着 电炉子他却不能,因为他有一顶戴国徽的大盖帽。然而他也是血肉身躯,这件事使 他足足苦恼了许久许久。 他第一次解决难题还得感谢丈母娘的发明。那天傍晚,夜幕垂挂在矿上,星星 的光亮象铁锅里的破洞点点闪烁。小贾像往常一样,到丈母娘家既接爱人孩子回自 己家,又在那里填填饥肠的肚子。家里冷得呆不住,爱人和孩子白天就成了丈母娘 家的“常驻大使”了。丈母娘住的是平房,有一盘热烘烘的火炕。当小贾吃过饭抱 上小孩领上爱人准备出门时,丈母娘从里屋拿出个兜子。 “把这个拿回去!”丈母娘微笑中藏着谜。 “是啥东西?”他疑惑不解了。 “拿回去就知道了。”丈母娘还是捉着迷藏。 爱人也笑了,但她也没捅破天机。“走吧,回去就知道了”。就这样小贾带着 满腹狐疑离开丈母娘家上路了。他的家虽说离丈母娘家不算太远,不知怎么那天却 觉得走了许久许久。回到家里,他急不可待地放下孩子,打开兜子一看,竟是8只 输液瓶,他更疑惑不解了。妻子冲他一笑,“你呀,真是个木头人。”说着,急忙 上床拉开被子,把瓶子埋入被窝。他一摸,瓶子竟热得灼手,瓶盖又那么严实,小 贾这才恍然大悟。 一向倒头就着的小贾那天夜里却久久不能合上圆睁的双眼。一会儿摆弄摆弄热 水瓶,放在脚底也不是,又移在胸前……被窝暖和了,他的身子也热乎了。不知不 党中,朝霞撒进了他的房间,他例外第一次上班迟到了于是一到供暖期,从丈母娘 家出来的小贾手里总是多拿一个兜子,一个装有热水的输液瓶的兜子……1“父母 官”的热泪在缺水最严重的某煤矿,我采访了这里的“父母官”——矿长王举堂和 他的副手们。 像一块朴朴实实的煤一样,他很朴实,没有一点“官”架子,也很豪爽坦荡。 他是这片黑沃土上的儿子,他爱脚下这片养育他的土地。然而仅仅用了几十年时间 ,矿区的环境受到这样严重的破坏。特别是水,竟缺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大学的 教材书里他知道,日本人不吹自己的树,朝鲜人也不砍自己的树,他们宁愿出高价 进口木材。过去战争使朝鲜烧成一片焦土,而如今森林覆盖率已达到80%。 他点燃一支烟后对我说:“我们现在的生存方式要改变,这倒不仅仅是对煤矿 而言,是个全球性的问题。这种原始的对地球采取掠夺性撷取的生存方式最终要毁 灭人类自己!”他不言语了,埋头边吸烟边注视着烟蒂的红光,顿了顿又说:“面 对矿上的缺水,难道我心里就不急,可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工人们接班先到澡堂看 ,有洗澡水就报到,没有水就回家。急得我们高价外雇拉水车,一吨水50元,一车4 吨200元,这还得管饭拿点儿小玩艺。每天最多拉7车。我刚来矿有一次结水费,一 下子就让周围农村结算走21万元。春节缺水严重时,我们领导每天一进调度室的门 第一句话先问‘来水了么?’其次才问生产,区队干部每天满世界拿上水盆提上水 桶找水,好让工人们出井能擦把脸。所以我每天宁肯少派拉主材的汽车,也要多派 车拉水,”党委书记朱玉宝对我说:“我来矿时间不长,但一看到工人们洗澡那情 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三四天就那一池子水,几乎成了黑糊糊,臭气熏天。工人 们洗澡时看那样子也难受。久久地坐在池边,看着那池水,看着看着,猛然扒开浮 在上面那层污渍,一下跳了进去,一个、二个、三个……那场面真使你眼泪在眼睛 直打转!我们的工人太好了,相比之下,我们这当父母官的,就问心有愧,愧对他 们!” 又一个人接着说开了,我抬头看看,是刚提拔不久的张矿长。他心情沉重地对 我说:“还是我当科长时,有一件事情给我印象太深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没有水 了,老人也是矿上退休老工人,是工伤矽肺,气短得连气都出不上来。他找到我说 ,别说是亲戚,就是凭我给矿上抱风钻打眼放炮打得出不上气这份上,也得给我拉 点吃水吧。我不能拒绝他,答应下来,求人找了一个小水车,终于给老人把水拉到 了门口。没想到老人只接了一担水后便让其他人哄抢了。那阵子天己黑了,借着路 灯的光亮我看见老人气得额头的青筋崩得老高老高。老人大骂起来……我流泪了, 按说我这个人还不肯轻易流泪。我劝老人说您别说了,要骂就骂我吧,是我这个官 没当好啊! 其实,“父母官”的热泪又何止王举堂几人? 面对严重缺水的局面,供水处23个回压站,分布在口泉沟和云岗沟里,负责往 矿上供水,一站一站地往矿上送水,好似接力赛一样,管路总长114公里。有自采 水井30眼,日采水1.5万吨,1985年前只有14眼,同现在的30眼水井的产水量竟一 样,可见水量下降得很厉害。 我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高大魁伟、满头白发的老处长王洪洲。别看他年近60岁, 但说话仍然洪亮似钟。“为了多产水,我们采取了4项措施。一是让水井超期服役 ,经常洗井;二是修复旧井;三是继续打井,这第四条就是野蛮开采!”老处长动 感情了,把刚在地上给我画漏斗是怎么回事剩下的那半截粉笔往桌上一扔就站起来 说:“我那天对局长书记就这么讲的,我们这叫干得是现代化的事,做的却是坑害 子孙后代的事!30眼水井就是30个大漏斗。我担心迟早有一天由于过量开采会一下 绝了水源,到那时又是怎样的情景!但是眼下就这么缺水,不过量采水行吗?!” 他沉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半天没言语了。我望着他那高大的身躯又 一次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忧患。从2000万年前人类诞生在这个星球上,生态环境的资 源是何等的充足:陆地、海洋、森林、空气……1800年前人类只有10亿;1930年翻 了一番;1975年又再次翻番。如果按现在出生率计算,现在的51亿人口在40年后将 再度翻番,100亿人口挤在一个小小地球上,那将是一场多么令人惊恐的灾难! 人类,地球的生态难民! j 血溅供水路 朱小龙今天休息了,这对她妻子来说也是件不大不小的高兴事。妻子清楚小龙 的工作,供水处加压站,既远又偏僻,每天带点饭走了,长年生活在野外,太苦了 。所以逢到休息天,她总希望丈夫在家。 太阳落山了,夜幕又不知不觉降临了。妻子一边做饭一边探头看看正看电视的 丈夫,不由得独自笑了,今天可休息成了。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后,小朱便津津有 味地吃开了。妻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刚放下饭碗,便说:“我还得到单位一趟 ,今天组里怕人手不够!”“就缺你?又不是你的班!”妻子脸拉得老长老长,满 心眼儿的不高兴,小朱还是那么平静,“我又是组长,这水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便穿上衣服迈出门坎。 “早点回来,天黑骑车注意!”妻子只能在他身后嘱咐道,小朱嗯了声,便打 开车锁骑车走了。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繁星闪闪,公路两旁的树拖着黑黝黝的影子 ,微风吹来,沙沙作响。车子蹬得很慢,他边骑边想着心事。人生在世,也不知走 什么路。小朱想也没有想到,他会和供水打上交道,长年累月工作在野外,供水加 压站周围没有人家,孤零零怪可怕的,还有远处那片坟墓,更使人毛骨惊然。可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工作了。在矿上工作的同学们一见面总免不了 请求他:“矿上可缺水严重,你怎么也得给多上点水。”他满足了,每当他按上电 钮启动水泵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快感……突然,从前面驰来一辆大卡车,风驰电掣 般朝他驰来,他急忙一躲,可是仍然晚了,他被撞在马路边,昏了过去……司机不 仅没技术,恐怕连人性也没有,只伸头看了一眼,便驾车逃跑了……风呼呼地刮着 ,夜间的气温在下降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朱有了知觉,伤成什么样子他 不知道,只感觉疼,钻心钻心地疼。他试图站起来,但这种努力失败了,因为实践 证明他被摔坏了,大腿肉也被汽车扯开了、撕裂了,血已流了一大堆。痛苦中他想 起一件往事:局本部边缘区有一块混杂的居民区,人们称“自由世界”。住在这里 的110户居民大都是外来的,烧蓝炭、卖熏兔、做豆腐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他们 想接水管挖开主水管打个洞,弄个卡子就接好了。除了金钱欲望就是毫无节制的挥 霍,包括对水也如此。有一次小朱随水电队前去制止乱开水口子行为,没想到猛然 从几户人家窜出几条狗来,一下子将他们团团围住,幸亏他们事先准备好打狗棍, 连连抵抗。但那几条狗又疯狂又凶恶又齐心,围起来轮番地进攻。小朱使出浑身的 解数还击,仍寡不敌众,他终于被恶狗咬了一口,鲜血直流,也是现在这样钻心地 疼……。 吃水难,搞吃水工作更难,白眼谩骂,多一点理解该多好啊!血又涌了出来, 随着流血他的大脑又一阵昏眩。小朱咬紧牙关撕了块布绑在腿上,骑车根本不可能 了,只有爬了,一定得活着。他开始向那片有光亮的家属区一米一米爬着,生的欲 望使他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苦和疼痛,有力的心跳声却成了这莽莽夜空中惟一的钟 声。 他的衣服磨破了,鞋早已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他无法顾及这些,只是艰难地向 前蠕动着。嗓子渴得冒火,他才想起每天饭后泡好的那杯浓茶有多香。今天真该死 ,吃完饭怎么就没想起喝茶?他又想起供水房里那水泵的轰呜声,像交响乐一样地 动听!他甚至似乎看到在那交响乐的轰鸣中清粼粼的水又欢畅地流着,打着银色的 水花……。 星星渐渐隐退了,朱小龙又一次昏迷了……后来,是过路的行人发现了他,把 他送到了医院。朱小龙得救了,他也许永生也不会忘记那生与死的考验;人们也似 乎从他那一段流血的路上,看到一个供水工人的赤诚! 他用自己鲜红鲜红的血又给水、给生命之羹注入了新的颜色和新的味素! 血毕竟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