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海人(3) 除去一般城市居民的心理特点,又除去中国南方人群的心理特点,上海人身上 还能剩下什么“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素质呢? 我想来想去还有一点,就是文化创造能力。 在我所看到的表现上海人这种文化创造能力的现象中,外滩的“情人墙”是最 为典型的。前不久,赵忠祥在《正大综艺》中还提到了“情人墙”,但“情人墙” 在今日上海其实已是历史的余响。然而,在文化史上,“情人墙”的意义将永葆其 青春。我与同时代的上海人都曾做过“情人墙”上的一块砖。只有置身到这样的情 境中,才深感到上海人文化创造能力之伟大。产生“情人墙”有这样两条客观原因 :一是上海人生存空间的狭小。上海人普遍住房条件窘迫,两代人或三代人同住一 室习以为常。男女青年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如果上对方家里去,就必须在那些家人 的目光关注下呢喃低语、眉目传情,其尴尬可以想象,没奈何只能到户外去。公园 除了盛夏,晚上一般都不开门。夜公园开放期间,黑灯瞎火的地方也经常有民兵、 纠察、联防队员来巡逻,以保证公共场所不受污染。那时又没有咖啡馆、酒吧、舞 厅可泡,故而情侣们大量涉足的活动场所只有马路,于是“荡马路”就成了谈情说 爱的代名词。情侣们荡马路自然愿意荡到人迹稀少、灯光昏暗的所在地,这样又引 出了第二个条件,社会治安情况较差。到冷僻角落容易遭到抢劫或流氓阿飞的侮辱, 或者纠察们过分热心的保护,不管情侣们是奋力反抗还是拔脚逃走,结果总是留下 一段心有余悸的记忆,因此上海的情侣们不约而同地要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 众志成城,外滩“情人墙”就慢慢地自然形成了。这里的安全是不言而喻的,而隐 蔽却是上海人用心灵共同搭建出来的。客观条件也有一些。趴在防洪墙上,脸朝着 黑黝黝的黄浦江水,局外人,包括赵忠祥在内的许多外地观摩者,只能看到背影, 给熟人认出的概率少了许多。但重要的是一种集体的心心相印,一种共同参与创造 适合生存(谈情说爱乃生存一大内容)氛围的勇敢精神。初到外滩“情人墙”里占 一个位置,大多数人心理上还不能习惯,尽管知道左邻右舍都忙着自家的事务,无 暇旁顾,到底心怀鬼胎,作茧自缚。经过几次锻炼,才能达到旁若无人的境界,专 心致志地在情感天地里遨游,随心所欲,耳鬓厮磨,相濡以沫。“情人墙”是上海 人在寸草不生的水泥地上,用精神创造出来的一片浓荫如被的大森林,让热恋中的 情侣得以圆其仲夏夜之梦。点石成金,化陈腐为神奇,我觉得怎么赞美“情人墙” 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