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海人(4) “情人墙”之后,可以数得上的有创意的文化现象,我认为还有“恋爱角”与 “外语角”。从表面上看,这两角的形成似乎水到渠成,不像“情人墙”那样冒天 下之大不韪,到今天还成为一些外地人嗤笑上海人的话柄。其实,凡创新必有阻力, 这两角的诞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恋爱角”起因于某人民团体为响应中央领导提 出的关心未婚大龄青年指示,举办了几次联谊活动。联谊活动的参加者大部分未能 在规定时限里觅到意中人,于是自觉地使这项活动延伸下去。“恋爱角”先到公园, 后到工人文化宫,又到公园,人越来越多,辗转介绍,慕名自来,成了赶庙会似的 婚姻介绍场所。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的传统古朴的觅偶方式,似乎改头换面后 被移植进了现代大都市的土壤。参加者盛装而来,落落大方,面带喜色,如赴庆典, 置身其中可以感到一种虽嫌迟暮却还健康的浪漫情调。我问过几位参与者,他们认 为这样自然、坦诚,而且是自己积极地去争取来了爱的机会、爱的权利,不像去参 加有组织的联谊活动有种被恩赐被操纵的感觉,还有种把自己装扮成情窦初开的少 男少女,强作忸怩态的很虚伪的自我暗示。“恋爱角”与“情人墙”一样,也是一 片参与者共同营造的精神绿洲。踏进这里,羞于表露的内心渴望能得到充分的尊重 与理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每个参与者即使一时找不到异性 的知音,也可以在同性中找到一诉衷肠的同病相怜者。上海人又以自己伟大的文化 创造能力,为疗救同样困扰着西方发达国家居民的现代城市病制出一剂良药,可惜 一些公共场所的负责人一时不能吃透这种现象的意义,本能地认为是会招来麻烦的 祸水,他们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下逐客令。这个逐客令下起来有一定难度。第一、 没有任何政策法令可为依据。这些人以游客的身份进入这些公共场所,管理部门只 有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义务,没有赶他们走的权利。第二、面对的是一片真正的乌合 之众,没有策划组织者,传统的“枪打出头鸟”、“杀一儆百”的策略一概无效。 然而,结果他们还是克服困难,达到了目的。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这股“祸水”被 那些公共场所赶来堵去,直到它自生自灭。 与“恋爱角”相比,“外语角”就幸运多了。现在还出现了“儿童外语角”, 俨然有传宗接代之势。但当初开张时阻力恐怕不会比“恋爱角”小。因为“恋爱角” 只是内政,“外语角”却牵涉到外交。“外交无小事”,一批人聚在一起叽叽咕咕, 外国人有时还跑来搀和,闹出什么有伤国格的事情来,甚至出个什么间谍案,还了 得吗?倘若我那时是公园的领导,对“恋爱角”可以宽容,对“外语角”却不能睁 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来“外语角”成长史里的故事也不会 少。它所以能坚持到今天,又兴旺发达,完全是因为生逢其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 好时代。 与“恋爱角”、“外语角”相似的,还有“调房市场”、“文物古币市场”等 自发的公开与半公开的交易市场,“文革”中还有过交换像章、半导体零件的市场 等。即使在“灵魂深处闹革命”、“斗私批修”、“批判资产阶级法权”的声浪一 浪高过一浪的年代,上海的摩登青年还是有办法一年推出一种时装。 恋爱场所问题,未婚大龄青年问题、学习外语环境问题、住房问题、正规流通 渠道不能适应需要问题等等,是中国各城市共同面临的实际问题,惟有上海人创造 出了一个个软性的解决办法,并且尽可能赋予一种诗意与人情味,因此,我认为, 在当代中国,文化创造能力为上海人得天独厚之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