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过后的平静港湾 白云 白云:女,现年40岁,记者。十年前离异,离异前已与萧青相恋,五年前与萧 青再婚。 萧青:男,现年40岁,记者。八年前离异,有一儿子由女方抚养。 婚外的幽会让我夜不能寐。为了萧青我离了婚。女人最重视的是稳定 的家庭。对生孩子问题,我们的观点截然相反。刻意经营感情,纠缠在恩 恩怨怨之中,却荒芜了事业。距离使爱升华。 我与现在的丈夫是在做了将近五年的情人之后才正式结合的。 热恋中,我的口号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当时我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人 活着,就要轰轰烈烈爱一场。我觉得人生中有了爱这种东西,真是上苍对人的厚爱。 但是婚姻似乎并不一定容忍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它总是把一切都归于平淡,归于 世俗化,变成简单的可以理解的具体事物,破坏了感情应有的神秘性。面对人生这 样的现实,我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难以平息的不安。 这就是我第一次婚姻失败的根本原因。其实,我的前夫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男 人。他非常地爱我。谈恋爱的时候,无论多少男生追我,他都毫不退缩,但也从来 不对我的追求者横目冷对,相反地,他很有风度地与这些人一起谈天论地,带着我 和他们一起郊游,似乎那些人早就是他的哥儿们,所以那些追求者几乎无人不说他 的好话。我也知道,他的男子汉胸怀能包容我的一切,甚至包容那些追求我的人。 当然,这样的男人是肯定会成功的,因为“女人怕追”啊! 然而,我们结婚后,却始终有一种苦恼挥之不去。不知为什么,我虽已经结了 婚,身边仍有很多男人围绕,而我也总是会碰到那些让我心神不安的优秀男人。 理智上我是尽量要求自己做一个好妻子,但是客观上,却屡有一些婚外恋情。 虽然很短暂,但也很美丽,惟其短暂又格外难忘凄美。但是不管我心里想念着谁, 我的丈夫总是热烈地将我拥在他的怀里,他总是毫不马虎地迁就照顾我的一切。感 情归感情,我以为现实中是没有人能够替代他的。 他知道我特别希望家庭中有个优雅的环境,但当时我们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 作,收入少得可怜,没有多少钱可以奢侈。但是令我惊喜的是,他竟在很短的时间 内就买来一些价格很低、但是样式独特又很舒服的小沙发,并且在出差的时候买来 了云南的棉布织锦,这样没有什么花费,就将家里布置得很有韵味。 在跟别人谈到我的时候,他总是说:“小云的才华 这样的丈夫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又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因为我不好,跟他生活在一起,看上去很美,一切都好,但是我的心里总有一 块地方感到空虚和不安。当有什么男性触动到我心里的这个地方的时候,那种恋爱 的火焰就抑制不住地燃烧起来。 不管我是否出于有心,在别人眼里我总是一个感情上不安分的女人。可是,谁 知道呢,我绝非故意出轨,我也很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我碰上的是一个很难得的丈 夫,应该珍惜。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能遇到那么多出色的男人,他们总是 能够比我的丈夫更能调动我的情感,他们的眼光、言谈举止总是深深地留在我的心 底,挥之不去。 我的朋友们总是说:“阿云,你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你得到的爱太多 了。”不错,我得到过很多爱。那时候我幸福吗?不!同后来的生活相比,我明白 了,我那时并不幸福。相反,我常常痛苦不堪。 当我一次次从激动人心的约会中走回家,看到丈夫那单纯的笑容,接过他递上 来的热茶,我的心里非常愧疚。为了不让他伤心,我只好神态自若地说着预先想过 多次的理由,他总是毫不怀疑地相信了,有时见我过于认真地解释没回家或是外出 归来太晚的原因,还来安慰我。躺在床上关上床头的台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的眼泪悄然落下。我不敢回想那优美而充满神秘激情的幽会,我找不到那渴望已 久的尊贵与精神上的充实感,因为在那美妙的一刻之后,我必须撒谎。善意的谎言 也毕竟是谎言。而且他相信我,相信我一再地对他说的各种谎言。我甚至怀疑自己 是不是真的在寻求人生的美丽,如今为什么心中有这么多的耻辱感呢? 内心充满各种矛盾的激烈冲撞,没有人能看得见,没有什么能消解它们。 不知不觉中,我遇到了萧青。 我说不知不觉,是因为我早就认识他。他与我同在这个新闻中心大楼工作。偶 尔有些业务往来,后来才发现我们两家住的也非常近。我发现他的穿着总是十分清 洁整齐,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你的妻子一定非常贤惠而又有审美眼光。”他笑 了笑没说话。我忽然发现他的笑容中有一种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我心里那块无人知 晓的地方。 一个雨夜,我的丈夫出差了,他的妻子也出差了,他敲响了我的门,说是偶然 路过,到我家来聊聊天。 书桌上放着我正在读的书,谈话就从这里开始了。他谈着自己对这本书的看法, 我不断在心里暗暗说,这正是我想到的。可是我没说,说出来反而显得是假装的。 我觉得那对话简直是心灵的独白,我不相信一个男人竟会有这样细腻优雅的感受, 我不相信今生竟会有与我的感受这般相应和的对话,我发现他那原先看上去既无明 显瑕疵又没有什么突出优点的面容,今天竟是那般神采奕奕、清俊优美。这一切我 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却非常确信,我心里的一切他都感觉到了。 当我们发现谈话该结束的时候,竟已是夜里三点多钟了。他站了起来,含糊地 道歉着,说是没想到,太晚了。其实我自己也早把时间忘记了。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我们俩的脸都红了。我们之间虽然并没发生什么,但是彼 此的心都陶醉了。我悄悄地掩上门,看见他又一次回过头来望着我屋中的灯光。 在过去的恋情中,我从来没因为那种短暂的感情冲击而不再爱自己的丈夫。可 是这一次不同了,等丈夫回来,我坚决拒绝与他做爱。 经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我的前夫很认真地与我谈话。他说他知道我这次是认 真了。他希望我想清楚,要么终止与萧青的恋情,要么与他离婚。我知道我只能选 择离婚。 问题是,萧青还没同妻子谈过离婚的事情,他也从来没要求过我离婚。而且这 时,因为相爱太深,我们俩之间开始经常性地吵架。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每次吵完, 他总是说:“我们分手吧!”他对我们俩的一个共同的朋友说,我们俩早晚得散。 当我告诉我前夫说,“我觉得我们还是离婚吧”的时候,他伤心地问我:“你 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我还可以给你时间。”我不说话,眼泪流了下来。他问我: “你为他和我离婚,你能确定他会不会为你离婚呢?离了婚,他肯定娶你吗?” 那天,他太伤心了。我温存地安慰他,他又一次要与我做爱。就在那种时候, 我真正下决心了,我们只能离婚。因为,夫妻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我知道我此生离不开萧青,哪怕过不好再离婚,现在我也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不然我到死都要后悔。我知道我们俩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先走出一步。 我相信,在同一场感情中,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更勇敢。更果决,女人比男人付 出的要更加彻底。 在我办理离婚的时候,他并没有和妻子谈分手的事,当时甚至也没有和她分居。 我问他,与妻子是否仍有性生活,他回答我说,偶尔有的。我很伤心,但我知道他 对我是诚实的。虽然在理智上很谅解他,但是自己在心里就更加难受。 我离婚一年多之后,他才开始办理离婚。这一年多的时间真是难熬。我与萧青 不知打过多少次架,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我尝到了像刀割一样的心痛,尝到了失去 一个人就会痛不欲生的那种感情。奇怪的是,不管我们怎么吵,两个人说过什么过 火的话,最后仍是非常相爱。当朋友劝我们不要再吵,说他有什么不对的时候,我 总是替他辩解,我在心里总是原谅他,过后甚至总是觉得自己不对。 我的朋友们椰榆我:“阿云你也真是没治,前夫对你那么好,无论你多不讲理, 怎样发脾气,他都让着你,就那样你还总是跟他发火。可是萧青比你前夫脾气坏多 了,动不动就不高兴了,你却总是让着他,替他解释。要是我,早吹了十次了。” 他们说的是实话。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人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就 能很温柔,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却总是很急躁。其实萧青在胸怀上真的比不上 我的前夫,他既不能友好地跟我的那些男朋友们相处,对我的女朋友们也谈不上亲 切热情。他特别爱生气,情绪不好的时候,对一切都漠然处之,而我却总是在这种 时候想方设法把他哄得高兴起来。平时相处中,他也并不刻意让着我。照顾我的情 绪,我反过来要多照顾他。但是我能理解他的性格,因为他是在一个有很多姐姐的 家庭中长大的,从小受惯了女人的呵护。在很多事情上,他需要女人替他下决断。 就是在他与前妻离婚的事情上,也是他将我们的事告诉妻子,让她选择,最后 他的前妻下了离婚的决心,事情方得以解决。 我虽理解,但心里也总是不平衡。为什么总是我理解他、等待他呢?为此我又 同他争执,他承认自己不对,但是他说他就是这样。“我们分手吧!”他仍这样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问他:“我们俩都离婚了,现在分手你怎么办?”他说: “我不知道。分了手,我自己过呗!” 我真是让他气笑了。这个时候,他简直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下决心不再逼 他,也不再要求他改变什么。我爱他,就只能接受他的一切。 每次他对我说:“不要再吵了,分手吧!”我就走近他身边轻轻地搂住他,他 的情绪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不要以为他没有男人气。其实当他一干起工作,特别是写起文章来,他简直是 生龙活虎、新意百出。如果你听过他谈论国际形势,特别是讲起世界战争史,你就 会感到他似乎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当我们一起坐在一盏蜡烛旁,静静地听 着音乐,几乎不说什么话,彼此长长相望、会心一笑的时候,我觉得我为了我们能 生活在一起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在等待他离婚的时候,他嘱咐我要耐心,他不希望他妻子知道他是因为别的女 人才和她离婚的。我理解这样会使他的妻子少受一些刺激,同时离婚的事也能办得 顺利一些,但我在心里却也暗暗有些不平衡。他为什么就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这个 世界,为了我,他什么都不怕,甘愿牺牲一切呢?至少我为了他就是这样做的。我 并没有特别小心,那时他的妻子已经与他分居,我常常和他在一起,在他上班的时 候我在他家中遇见了他的前妻。没想到,她并不特别意外,她说对于丈夫的外遇, 她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因为这已经发生过多次了。她不无嘲讽地看着我说:“你肯 定不是他的第一个,而且大概还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不相信,但当时也不便说得太多,我只是问她:“既然知道他对你已没有感 情,为什么不早离婚?”她说:“你以为我不愿意离吗?是他,他游移不定,总不 说出很明确的话来。”我心里暗想,这倒真是他的脾气。他前妻继续说:“你说他 跟我没有感情,你看看他当初是怎么给我写的情书——”说着掏出钥匙,拿出厚厚 一札信笺。虽然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不该当着她做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翻开看了看。 当时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虽然只是粗粗一看,我就已经发现上面有很多关于爱 情的话语与他写给我的情书所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这对我的打击非常之大。原来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是此生惟一的、 最珍贵的感情。 当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吵得非常凶。他痛哭起来,他说:“想不到你平时 那么明白,在这件事上却这么不宽容。要知道我们俩是大学同学,一个人在学生时 代对于感情是怎么想的,事实上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应该很清楚。我平时总是说要 分手,并不是随便赌气。我担心你对我寄望甚高,这样可能会使你对我的过去失去 应有的宽容。我不知道失去你我今后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 合是分都不好受。” 我第一次感到男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爱他就需要宽容他。我知道无论遇到什 么事,我都不能离开他。无论怎样,我都必须理解他。我这一生是无法与他分开的。 我们和好之后,他的离婚手续也办好了。我知道他的性格,在重大的事情上总 是需要女人替他作决定的,于是我主动与他商量结婚的事情。 他仍余痛未消,他说做情人和做夫妻是不一样的,他希望我们再相处一段,彼 此一定要想清楚再作决定。因为离一次婚,他已经被剥掉一层皮了,如果过不好再 次离婚,他的命可能就没有了。 我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们应该尽快结婚。我们之间发生的大多数争 吵,根源都因为我们不是正式夫妻,一个女人最重视的还是一个稳定的家庭。没有 家庭,心情总是焦躁的。再说,一遇到事情,我就会想到你不是我的丈夫,就会触 动这种心痛,但又说不出来,这就是你总认为我无缘无故发脾气的原因。如果你确 定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是很难改变的,那就同意结婚吧。人家说,无论多么热烈的 情人,如果不结婚,最多维持三年,感情也就会崩溃了。” 虽然有那么多问题和未知因素,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十分确定。结婚就结婚吧。 在商量这一次婚姻的时候,总有些似乎是在做一次冒险旅行的味道,可能这正是由 于人成熟了的缘故。 我们俩的朋友都非常多,但是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通知朋友们,而是悄悄地外 出旅行,以便于我们有更多独处的时间。这种感觉很美妙,我觉得我们有了一个良 好的开端。 结婚后,有很多矛盾果然消失了。我们彼此在无人的时候,静静坐在一起,不 多说什么,我们感到十分宁静。和美。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开始练习中国书法, 他原来就会一些油画,现在写起中国书法进步很快。他在一边写,我坐在一边静静 看着,他的样子,不像一个书法家,倒像是一个初学书法的小学生,我感到自己也 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我也想再学点什么,于是心血来潮,要他教我学弹钢琴。他笑了,说“你干什 么都不甘人后,要学琴能不能受得起指教和批评呢?”我说“这不正好给你一个机 会让你当我的名副其实的先生吗?”有时,我们一起弹钢琴,弹得结结巴巴的,两 个人笑得一塌糊涂。 生活似乎是一片坦途了,然而,不愉快的事情又不期发生了。在一次与多年没 见面的朋友的闲谈中,偶然听说当年他们公司有一个女士曾经为了同萧青合作,就 对他进行感情投资,常常和他一起出去玩。据说那位女士对萧青很倾心,以至后来 她的丈夫为此十分吃醋,还跟踪过他们。 我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陷入焦虑与痛苦之中。我有些相信这件事情曾经发 生过,因为那个女孩我也认识,她长得很漂亮,人又聪明灵活,一说话就撒娇,他 曾经多次夸她很有女人味。那时我很相信自己的实力,对这个受教育程度不高、更 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女人并不放在心上。但我回想了一阵,那时由于我们常常争吵, 有时娱乐也不在一起。有一次聊天时,他说看过什么演出,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和我 一起去的,他说自己记错了,不再说起这事。因为我们已有太多的争执,我不愿再 无谓地与他冲突,也没追问此事。 由此,我又想起我的另一个女朋友曾经说过,如果萧青不是我的男朋友,她就 会把他抢过去。我曾经偶尔遇到过他们一起出现在咖啡厅,当时以为他们跟我开玩 笑,胡乱逗了一阵,也没多想。 难道他真的是个感情不专的男人?至少他是个经受不住女人诱惑的男人?我心 里越想越可疑,又联想起他前妻对我说的,我根本不是他的第一个婚外恋女人。还 有,我有个作家朋友对我说:“你的男朋友是个招女人喜欢的男人,你可要看紧点。” 当时我都当玩笑听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使我多年来耿耿于怀,他总有一个抽屉是锁 着的,结婚前我不好说什么;结婚后,我有了家里所有门柜抽屉的钥匙,但只有这 个抽屉的钥匙他没有给我配。我问他里面是什么那么神秘,他说没什么,只是一些 怀旧的个人物品。见我不高兴,他坚持说:“尽管两个人结了婚,但是不能没有适 当空间,那样就窒息了。”我想想也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我已决定学会尊重他 的保留,学会不为无谓的疑心和他争吵。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大度了,但是此刻这一 切都浮上心头,折磨得我如同失恋一样痛苦。 那一段时间,他正在出差,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回来。那天晚上他又打来电 话,我的委屈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对象,于是在电话中用十分冷漠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当然听出来了,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回答身体没生病,但是心理有了病。 他急了,反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不出话来,哭着将电话挂了。他再打,我也 不接。第二天,他就乘飞机回来了。一进家门,就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他这么在乎我的感觉,我心里反而觉得自己太不会控制情绪,他连工作都 不顾,就回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但是,想到那些猜疑,我又陷入很委屈的情绪 之中。我开口就问他除我以外,过去他究竟有过多少情人?他莫名其妙,觉得我很 无理,不理我。我急了,就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结的症结都倾倒出来。 他说:“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我问他,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 “没有怎么回事,你真是庸人自找。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也根本不是你所想 像的那样,没那么严重。至于你说的你的那个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她根本不是你 的朋友!她的确向我表达过那种感情,但是我知道她只是由于独身太久,心中寂寞, 我不愿伤害她,才跟她喝了几次咖啡,好好劝了劝她。她求我千万不要告诉你。我 也不愿让你为此生气,伤了你们的和气,就没跟你说。结果你还继续给她帮忙!我 什么都没说,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我心里立刻就相信了他,并且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干了一 件蠢事。可是嘴上还是不愿意马上承认,我又将他前妻给我看的那些情书里的话当 作攻击他的语言说了出来。这下,本来将要平息的事态又紧张起来。 他很生气,说道:“如果你这样不讲道理,连我不认识你的时候的事情都计较 的话,那么我也告诉你,很多事情我也是忍耐着没有说什么的。你说,难道你除我 以外就没有过别的男朋友吗?客观地说,你周围的男朋友比我周围的女朋友要多得 多了。而且很多人至今还对你情意绵绵,这连你自己也不能否认吧?” 他这么一说,我倒头一回这样反过来想自己。不是我不讲道理,因为我虽然有 不少男性朋友,大多数是我们这个文化圈中的志同道合者,我们坐在一起有几天几 夜说不完的话,但是却仍然是普通朋友,没有过分的事情发生过。这连他们的妻子 们都知道,我对自己做事是很有分寸的,不想做的事无论是否有人知道,我都不会 去做。不过,我知道,外界人言纷纷,总不免有好事之徒无事生非,也有很多关于 我与某某或某某之间有非分关系的传闻,我都是一笑了之。开放社会,人们观念解 放,但道德修养却并不一定也那么进化,有些人总拿这种事作为一种时髦休闲,有 什么办法呢?有一点我对自己很明白,自从开始与他恋爱之后,我对其他男性再没 有动过心。所以我付出那么大代价,一定要和他走到一起。 因为觉得自己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当然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有一 阵我和萧青经常发生摩擦,有一个一直对我很好的男朋友常来陪我,听我倾诉心中 的牢骚,以至于我的很多好朋友都劝我说,这个人比萧青对我要合适得多。我说: “你们真是白念书了,忘了黄永玉先生的名言:婚姻好比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 脚知道。现在你们是在当卖鞋的,知道不知道?”如此,我在心里对萧青是忠实的, 于是很坦然地跟我的那些男朋友们交往。我却从来没想到,这对萧青有什么妨碍。 今天听他一说,我忽然明白自己跟他为了一些往事而吃醋是多么可笑。 我心中非常后悔,但是我不明白,客观地说,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女 人,自问平时心地也并不狭隘,为什么我们总是有这些疙疙瘩瘩的事情呢? 刚结婚的头两年,问题总是不断发生。我是个性情中人,看书写作都凭情绪, 穿衣吃饭也要兴之所至,生活不怎么规律,自己的东西常常乱放。萧青则是个很讲 清洁、很有头绪的人,他看不惯时就常常替我找日常经常要用的东西,帮我整理自 己的东西。我们没结婚的时候,为我做这些事,他觉得很好玩,把我当孩子哄;结 婚之后,他开始耐着性子提醒我,生活要有规律,要有好的习惯,不能这样乱放东 西。有一次我为他的批评生了气,他说:“其实我是尽力在容忍你,你的生活能力 太差了!你看,连一般最普通的收拾家务你都很少做,家里环境这么乱!过去林南 (他前妻)特别会收拾家,她在家,桌子上连一点灰都没有,厨房所有的炊具都是 明光锃亮。难道她不是知识女性?”他这么一说,我更火了,我说:“闹了半天在 你心里我连她都不如,那你干吗要跟她离婚?结婚前你总拿我跟她比,说她特别不 会穿衣服,花最多的钱把最难看的衣服买回来,现在又觉得我不如她了?” 萧青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越来越狭隘了?怎么 连最普通的道理都不懂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你和她比,我希望你能把毛病改 一改!” 我知道自己又做过分了,不过这件事对我的刺激仍是很大。自此后,我倒真的 开始注意认真地做家务,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在心里常常忍不住要让他感到我比他 的前妻更会做家务。我把这事跟一个知心朋友讲了,她提醒我,不应该处处跟原先 的那位比。她说:“你是一个很有自己风格的人,适当改一些小毛病是对的,但要 坚持自己的风格,不然你在他眼里反而失去了独特性。我觉得你应该有足够的自信, 不是你跟什么人比,而是什么人应该跟你比的问题。”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 我陷入了一个误区,徒然让他前妻的影子跟随着我,使我失去了自己的光彩。 自从爱上萧青,我好像特别爱吃醋,这和我过去的自信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我 到底怎么了? 萧青的前次婚姻有一个儿子,离婚后孩子归了女方,他有些法定的探视时间。 一次,我们准备骑车郊游,我忽然发现他的自行车后架上有一个儿童折椅,这时自 然意识到他刚刚探视完儿子,于是,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最近情绪不好,原来他的儿 子又生了病。我立刻感到兴味索然,但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发作,只是说忽然有些不 舒服,不想去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孩 子。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她很高兴地说:“小云,你终于长大了。女人必须要 生孩子的,你们两个为什么结婚之后还吵,那是因为你还总把自己当个孩子。不做 母亲,女人就长不大。有了你们俩共同的孩子,今后你就不会再为那些小事闹脾气, 你就不会再为传言生出嫌隙之心,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两个生命的结合。” 嘿,妈妈毕竟是妈妈!出语惊人,一下戳到我的病根上。 我开始遐想,如果我生下一个孩子,那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这样一想, 觉得妙不可言。谁知我对萧青一说,他立刻笑了。他说:“你难道相信孩子才是连 接夫妻的最强纽带吗?如果那样我就不会离婚了。”我傻眼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 为什么没想到?不,不是没想到,我要孩子,并不是因为我怕他跑了,而是因为爱 他太深。和一切女人一样,与自己最爱的人生个孩子是感情深化的必然。 我发现有过孩子的人比如萧青和没有过孩子的人比如我,再婚后对生孩子这个 问题的反应非常不同。虽然在其他事情上他是个很有浪漫态度和想像力的人,但在 生孩子的事情上,他却完完全全很务实。他说:“养育一个孩子决不是你所想像的 那样有意思,为孩子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要比你预期的大得多。” 我说:“我妈养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她不是到老都很优雅浪漫吗?”他说: “你妈是个例外,况且现在的环境也和过去不同。”我觉得他所说的话表面上看都 很有道理,但是其实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儿子,对于与我之间是不是也需要有个 孩子不怎么在意了?我又开始觉得我们之间感情上有差距。但是,我已经保证过不 再无端发火,于是克制着自己。我们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但是我决心要一个孩子。 当我特别想要孩子的时候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并没有十 分留意避孕的问题,但是却始终没有怀过孕? 我的体质特别好,在大学里是校队的运动员,工作后不管到什么地方采访,在 多么恶劣的环境中工作,我都很少生病。我的前夫是个性欲很强的男人,但是我和 他在一起,夫妻生活就是不和谐。和他在一起,我对男女之间的性关系不感兴趣。 我的前夫甚至和别人说我有些性冷淡。我和前夫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怀过一次孕,当 时因为没分房子,就做了流产,后来一直避孕没有要孩子。而萧青则是个体质较差 的人,说话十分斯文,看上去不是个阳刚之气很浓的人,可我们在一起,夫妻生活 却十分和谐,我真正感到了做女人的快乐。但是,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却不容易怀孕 呢?他有过儿子,当然不用做生理检查,只有我自己去做生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 一看,我没有任何不孕的症候。 没问题就好了,剩下来的就是时间问题了。我听人说,想要孩子的人不能紧张, 心里越急越不容易怀孕。于是我故意不去想怀孕的事。说也奇怪,我们报社的女同 胞经常因为意外怀孕而做流产,而且她们往往还是有避孕措施的,仍免不了怀孕。 每月她们的“月事”稍一推后,就紧张得不得了,怕自己怀孕;而我呢,心里盼着 怀孕,却总是没有消息。 终于盼出了结果,当我听医生告诉我说“你怀孕了”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要 流出来了。我将怀孕的消息告诉萧青,他定神看了我一阵,没说什么,轻轻地把我 搂进怀里,他说:“给我生个女儿,像你一样聪明。”我觉得幸福极了。 别人怀孕妊娠反应很强,可是我怀孕后却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照吃照喝。我 想可能这是我太高兴的缘故。但是当我去做例行的检查时,妇产科大夫问我,最近 有什么异常感觉?我回答,没有。她嘱咐我,要注意节制夫妻生活,加强营养。我 很茫然。其实,怀孕后萧青特别注意照顾我,我的营养增加了很多,不应有什么问 题。孩子怎么了?我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先兆流产仍然出现 了,我想保胎,但是没能保住。 我痛哭了一场,萧青安慰我:“我不是说了吗?有没有孩子我们之间的感情都 是一样的。”我暗想:“不,不一样。我一定要生个孩子!” 过了将近两年,我再次怀孕。这一次,我们十分小心,但是妊娠将近三个月的 时候,大夫又告诉我,胎儿发育不良,不到一周,又流产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阴暗。我哥哥从美国回来,听到我跟他谈想要孩子却 流产两次的事情,他很不以为然。他说他很奇怪我为什么变得如此世俗,其实夫妻 两个感情好,要不要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比如现在国外和国内都有很多年 轻夫妻实行“丁克”制,事先讲好不要孩子。我应该是很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将 近40岁的人了,不应该这么不成熟。 当他听我说,我想生孩子的初衷就是要做成熟的女人的时候,笑得气都喘不上 来,说:“凭你这种想法,就够幼稚的了。”我也忍不住跟着他大笑起来。 平静下来我忽然发现自己最近这几年太刻意经营自己的感情小屋,结果往往适 得其反。我不是一个很有自立精神的女性吗?我原先那种在事业上的追求和创造精 神,我写文章时的灵感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的朋友们多次向我挂出了红牌,他们说我这几年好像没有认真写过文章。我 都写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了。拿出来一看,真是让人脸红,那些东西不像是 一个成熟女性的文章,反而充斥着那些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的无病呻吟。我的生活 没有了过去的生机,我变成了一个特别爱抱怨的女人。我在个人的那种情感纠葛中 纠缠太久而不自省,其实这样反而失去了原有的女人的魅力。我决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忧愁真是庸人自扰,我必须尽快解脱出来。 我背上了远行的旅行袋,穿上了一身大红的行装,萧青看了很惊喜,他说我似 乎一下显得年轻了很多。 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常常出差,他常常出国,几乎是聚少离多。 但是,我们的感情和内心非常地充实。每一站的前面都有新的目标,我的精神又充 满了生机。外面广大的世界拓开了我们彼此的眼界,萧青连续出了两本关于欧洲政 治秩序的论著,我在每次长途采访后都会写出若干篇采访记,每年都有很多文章被 香港和国外有关中文报纸期刊选用。 当他在家里写文章的时候,我也全神贯注地干自己的事情,稍事休息,就为他 冲好一杯特色饮料,轻轻地放在他面前。有一晚我在赶自己的一部长篇纪实,顾不 上跟他说话,很晚才告一段落,抬起头,忽然看见他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饶有兴味 地看着什么,我蹿过去要看他在读什么,他故意将手里的东西门到一边,我就去抢, 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东西展开给我看——原来是一篇登在《中国记者》 上的我的配图文章。 我俩拥在一起,他说:“真好啊!”我问:“什么真好?是文章,还是我?” 他说:“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