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的小木屋 金灵 金灵:女,现年42岁,电视台编导。曾经结过一次婚,又经历了一次恋爱,两 年前再婚。 先生:男,现年48岁,一个普通的公务员。 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男人吸引过我、迷醉过我,然而最终他们深深 地伤害了我。从奇幻、绚丽的爱情梦境中醒来,我明白了自己更想要的是 什么。现在我下班后回家桌上有一杯热茶等着我,委屈时头上有一双大手 轻抚我,圈子里的人觉得我以身相许这个人不可思议,但是我的心告诉我, 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男人专属于我。 经过了一次先是惊天动地,后来又昏天黑地说不清、道不明的姻缘之后,我又 经过了一次旷日持久的恋爱,当人已届40岁的时候,又是孑身一人。 在事业上,我有了长足的进步,从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普通编导成为一个独立制 片人,这在业务角度上看,就已经走到了顶。高级职称也评上了,我还缺什么呢? 缺一个家。父母虽然十分关心、疼爱我,但是他们都住在哈尔滨,离我太远,我几 乎每隔两天就给他们打电话,但那当然不能替代一个自己真正的家。 实话说,我这辈子,恋爱是谈够了,但就是没有一个家的感觉。不错,我的第 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年之久,但仍不知道做妻子和有个真正的丈夫是个什么滋味。丈 夫比我小4岁,认识我时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号称是学校的桂冠诗人。他真是有 才华,头脑聪明,学识广博,令我十分钦佩。但当他开始追求我时,我意识到我们 做夫妻是不适合的,我毕竟比他大,也就理智得多,但我不敢把所有的顾虑都说出 来,因为我觉得在他那充满了浪漫精神的心灵中,容不得这些世俗的想法,我不愿 让他认为我跟一般女人一样的世俗。再说,一个浪漫诗人的追求,是一个女人很难 拒绝的,尤其我那时还不到30岁。 我从他身上知道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有多么强烈、深厚、浪漫、饱满, 我知道爱能使平庸的现实变得多么美丽、奇幻、绚丽,我想哪怕和他相爱一年,一 生都不会寂寞后悔,那真是爱得死去活来才结婚的。 但在这样的爱之后的婚姻却不美妙。结了婚,他仍然是诗人,是爱情的歌者, 是一个生活在情绪中的男人,丈夫这个词和他似乎无缘。他不仅不能受家庭的束缚, 而且也不受丈夫这个责任的约束。他自由豪放的诗情画意需要爱情之火的不断燃烧 来充电,显然,我这个做妻子的是不能成为他这么多灵感的渊源的。一年中,他至 少有两次以上的恋爱,而且总是爱得昏天黑地,他还讲给我听,让我帮他排解痛苦。 有时候,我所承担的职责似乎不是妻子而是他的母亲。 因为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往往很难因为他的背叛而消失,又由于对他才华的爱 惜敬佩,我竟然对他容忍了很长时间,认为对他不能用一般的道德法则来要求。和 他生活在一起的那几年,成了我毕生从未有过的极其压抑自我的生活。 我终于意识到我面临的是这样两种痛苦:要么忍受从此失去他,那当然很痛苦; 要么和他生活下去,但会常年处于郁闷的苦难之中,那是遥遥无期的苦难。长痛不 如短痛,最终我选择了分手。这段婚姻使我对于结婚产生了恐惧,所以我对所遇到 的追求者持特别审慎的态度,坚决不向婚姻靠拢。 后来,我遇到了邱成章。开始我并没特别注意他,他长得太帅了,比话剧演员 濮存昕还要潇洒,是很多年轻女孩追求的对象,但不知为什么他偏偏属意于我。这 一次,我对于热烈的追求存了许多小心,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苦爱一个感情不能稳定 在我身上的男人。他开始约我,虽然看出我的勉强,却依然和颜悦色。不管我怎样 提醒自己保持理性,也不管我怎样因为情绪不好冷淡赴约,只要听他谈话,很快就 会被他那充满艺术灵性与颇有见地的哲学感受所折服,陷入空灵的遐想与思考之中。 我们都是学戏剧文学的,我在这方面的眼光是很挑剔的,虽然他只是进修生, 但我得承认,他所学所见比我认识的那些学位很高的才子名流都不差。他又比我大 几岁,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种安全感。但由于上次的婚姻仍在心里时时隐痛,我很 高兴他从不跟我谈婚姻的问题。我感到这种浪漫而又稳定的关系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由于他是从外地来北京的,居住地不稳定,相处两年以后,我们就共同居住在我的 住所中。 这时我刚刚调到中央电视台不久,工作非常卖力,但却不怎么熟悉业务。邱成 章虽有自己的工作,但当我跟他谈起自己苦于找不到好的选题时,他居然随口提出 了很多非常有新意的设想,给我启发很大。于是,在一些节目的策划与制作中,我 就让他参加到专题组中来。我们部门对于专题节目的制作经费立有严格的规定,每 项经费的来源去向都要有明确的凭据,很多专题虽然允许自主寻求赞助,但对赞助 的控制是很多的,必须经过报批。我在经济上是很谨慎的,从不乱来,我的兴奋点 只是片目的思想质量。艺术质量。但是不久,我开始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询 问我们是不是可以为那些企业提供哪些哪些服务,然后是不是要多少多少万元的赞 助?在回绝了一些这样的询问之后,我又接到类似的电话,我很警惕,就在组里多 次提出警告,要求同事们千万不要做出违法的事情,对于那些到台里合作的应聘人 员,也提醒他们不要利用中央电视台的名义到处拉赞助。后来有一次,部领导把我 叫到办公室,问我是不是认识邱成章,我的脸红了,赶忙点头承认他常和我一起制 作节目。部领导说:“他在外面常说他就是中央电视台的编导,向不少知名企业要 求赞助,这些情况已被反映到台里来了。” 对我来说,这真犹如五雷轰顶。我气坏了,一见到邱成章,便气呼呼地问他: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好像并不怎么惊慌,解释说那只是为了解决制片过程中 的经济问题而想出的办法,他想我是中央电视台的,那么他说自己是台里的人也没 什么,这样有利于寻求赞助,等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不惭愧,这倒使我 感到非常惊讶。见我真动气了,晚上,他在一家幽雅的茶馆请我喝茶。这时,他又 变成了哲学家、艺术家和一个多情的骑士。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开始怀疑。我的父母问我:“你和邱成章相处这么久,他 向你提出求婚了吗?”“没有,从来没有。”我认为自己反正不想轻易结婚,所以 对这个问题也马虎了。作为女人,我并不是没有从这个角度对他有过质疑,只是因 为已经共同生活在一起,工作又特别忙,没顾上。但是,母亲的提醒,加上前不久 发生的事,使我对邱成章的感情和这个人的人品发生了怀疑。 我首先对前不久的一些制片账目进行清查,发现他用做节目所拉的赞助款只有 很少一部分用于做片子,其余相当大一部分没有进账。而根据那些企业拿来的赞助 合同看,他们提供了数目相当大的赞助款。这笔钱到哪里去了?他私自搞这么多钱 干什么?我质问了他。他说钱是他和一个朋友共同开的公司所拉来的,所以那个公 司要扣掉相当一部分,他说的人我也认识,但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况且他们 也与我的节目有那么大的关系呢?我到那个人的公司去询问,他们根本不想告诉我 实情,并问我有什么资格过问此事。我说我是他爱人,其中一个人轻蔑地说:“他 老婆?难道他有两个老婆?” 我的头都炸了,难道他有家室吗?在我的逼问下,他承认自己还没有离婚,只 是他和老婆已经分居多年,老婆不肯离婚。那么,他每年回家探亲并不仅仅是看望 父母,可能与他的妻子…… 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智力的一种天大的讽刺。怪不得他要弄钱,怪不得他的内心 总有一部分是看不清的。但我不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假的,我不相信我们朝朝暮暮 的相处中,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抚是假的,何况只要我做片子时,如果没有让他参与, 而主要制片人又是男性时,他痛苦得真是连党都睡不着。他到底对我有没有真正的 感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俩开始了不断的争吵,每次我表示要和他分手时,他都痛苦不堪。但一提 我俩的婚事,他又沉默起来。不是说怜悯老婆,就是说他的女儿太可怜。他保证说, 他不会再与妻子同居。但是,却从来不肯将我带到他家中去。 可是,我怎么办?我都快40岁了,我也早该当母亲了。我们俩在一起的这几年, 我曾两次流产。每次流产,我都要大哭一场。我多么想生出那个孩子啊!我总是向 父母和朋友们抱怨说他不是真心待我,他爱说谎,有什么劣习之类的话。他们就问 我为什么不果断下决心了断和他的关系。为什么?我总是找一些理由,但我也说不 清楚。我问自己,是不是还爱他?不,不爱他。我只是不甘心。我也害怕再次寂寞, 我害怕那种同那么多单身女性一样的被选择,漫无目标地寻求,在大众的眼中被议 论、被评价。我懒得再做什么了,就这样又耗了一年多时间。我再次怀孕,最终又 再次人工流产。此时我才真正警醒,我必须走出这个泥潭,不管未来是什么。 我又开始被人介绍朋友。当然起初很痛苦,尤其是一次又一次遇到介绍人为难 的面孔,我知道我“落选”了,自己解嘲地笑一笑。装作不在乎。但夜晚我把台灯 关闭了,独自坐在床上,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想到过去的一切,我就明白不管多么 难受,这一关也得过。 这中间经过了大约两年的时间,我陷入在狂热的工作之中,以此冲淡孤独的感 觉。忙起来经常不回家。然而回到家中的时候,连杯热水都要自己去烧,孤独之感 并未稍减。一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半夜突然冻醒了, 我关上电视,呆呆地坐了好久,一个想法冲上心头:我要找的男人应该是能够关心 我的,让我远离孤独、伤心,我回到家中,能有热茶热饭,那就是我要的幸福。过 去的我,总在追求虚妄的东西,那是女人所向往的,但并不是能够给我幸福的东西。 我发誓,今后我将把这个当作自己寻找伴侣的标准。 我跟关心我的朋友们说了自己的标准,他们几乎都不相信,似乎我已经把自己 降到一个很低的水准上。由此我也反思到自己过去的盲点,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根本 就错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为此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几乎见了二十多个候选人,我与他见面了。这是个衣着整齐、相貌端正的单身 汉,话不多,但很实在。初选这一关,彼此都通过了,于是又有了一个一个下一次。 我已经40岁了,他比我大6岁,相处中彼此都很谨慎。 最需要当心的是讲到过去。我们都有曲折的过去,有着难以用语言讲明的心事, 非常需要一个知心人的理解,然而男女之间的感情又毕竟是排他的,如果不慎说了 出来,对方又不理解或心存芥蒂,那么就会为正在发展的感情投下阴影。有时我有 意说一些,看他的心胸怎么样。大多数情况下,他不表示什么,后来我说的稍多了 一些,他就婉言告诉我:“你过去怎样,我不在意,但我希望你能让它们永远成为 过去。”我有些失望,其实我心里最大的阴影正是我在最孤独的日子里感受到的, 我是想通过这种回溯让他知道我心里对现在是怎么想的,希望他对我们的关系更有 信心。不过静心一想,觉得他的态度也可以理解,这说明他是将我们的关系看得很 认真很长远的。 相识后,我心里放松多了,就把心里话告诉他,他笑了笑说:“女人的心思真 难琢磨。其实我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怕你想起过去伤心。” 我问他:“那你想起过去难过吗?”他说:“你看,做人难不难。我说什么你 都会起疑心。我这个人没那么复杂,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没什么了,就这样。现 在我在乎的就是你。” 这就是我们的恋爱。太简单、太平实了,是不是? 虽然下决心找到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心里有些时候仍不甘心,觉得少了 些什么。 我认真地观察着他,默默地考验着他。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他虽然有自己的工 作,但是从不强调自己有多么忙,好像我的事情总是正好发生在他空闲的时候。渐 渐地我习惯有事就找他,甚至想不到问问他是不是有时间。自从有了他,那种使一 个独身女人为难、尴尬的种种琐事,诸如换煤气,电灯泡憋了,灯绳突然断了,水 龙头漏水,电闸烧坏了,接到骚扰电话之后委屈的感觉,统统不再搅扰我。尤其是 生了病之后,他更是极其细心地照顾我。使我吃惊的是,我们接触不久,我并没刻 意对他说过自己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但是生病的时候,他给我做了一碗红豆粥,还 特意买了我喜欢吃的咸菜。他很快就基本上掌握了我喜欢吃什么,平时有什么习惯, 很尊重我的这些,总是像老相识似的说:“你不是喜欢……”我心里热乎乎的。但 我仍不说什么,我还在看。会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我见过了,我是喜欢这样的人,但 我更怕因为这种不慎使自己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我回到家的时候,总有一杯热茶摆在那等着。开始时,我很不好意思,端着茶 对他说:“谢啦!”他也半开玩笑地回答:“客气!”后来相处长了,我仍不忘说 上这句:“谢啦!”他就过来拍一下我的头。第一次拍我的头,我的眼泪都快流下 来了。不知怎的,我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迷路的小姑 娘,又突然找到了家。 他总是让我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喝着茶,看着杂志报纸,然后自己围上围裙, 在我的厨房里忙活着。一阵阵菜香传出来,一团团蒸汽冒起来,他的身影不停地晃 动着。我不时悄悄地抬起头看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心里热泪流淌。 我只有一个感觉:真温暖,真温暖啊! 坐在一起吃饭,我们随意聊着什么。他不时给我夹菜。其实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但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多余。我听得出来,他是用心在对我说话,我希望的就是这 种无声的语言。 有一次,他忽然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语言?”我不在 意地摇摇头回答他,没有。见他没回音,抬起头,发觉他真的很伤心,我把手搭在 他肩上说:“你为我做的我都听懂了。”、他握住我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我忽 然发现他也像个大儿童。 是的,我跟他说话很少,而我跟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他怎 么能知道,由于有了他,我的心才这样轻松。他所做的一切,使我有说不清、道不 明的感触。我愿意在心里慢慢品味这份儿恬美、温馨。我生怕说出来,它们就会失 去神秘,说不定哪天像蒸汽那样挥发掉。我要把它们保藏好。感受这一切的时候, 我更不能说,一说就会流泪。我走了那么遥远的路程,好不容易从沙漠中走出来, 在经历了极度的干渴之后方能痛饮着甘泉。我的心痛哭,是因为我觉得幸运。 我不说幸福,确切说我的心感到的是幸运。幸运比幸福要珍贵啊!个中意味有 谁能懂呢? 终于有了一个不再加班的周末,他安排我们郊游,向朋友借了一辆车。跟他在 一起已有一年时间,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很满足这样的相处,没觉得这次安排有 什么特别。一路上高高兴兴,话比平时多。他开着车,话好像倒比平时少,见他严 肃起来,我倒特别想逗他,故意瞎说一气。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有些伤心,他可能 觉得我太漫不经心了,更加沉默。 我们在湖边走着。风吹动着衣裳,我沉默着,品味着。他站住了,看着我问: “金灵,你对咱们的关系怎么看?”我有些慌乱,故意开玩笑回答:“干什么这么 严肃?”他有些伤心但很坚决地问:“你想不想跟我结婚?”我的心一下紧缩起来, 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因为我不愿打开自己的内心,我流过太多的泪。我已经把 他当成自己的亲人,我对他的心已经有信心了。但我还想等,等到我内心的伤痛完 全平复。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好,我说出来他能懂吗?太多的话堵在心头。话未 出口,眼睛又潮湿了。他慌了,连忙说:“别伤心,我不是逼你,你可以好好想一 想,不必马上回答。”我忍不住哭出来。他把我搂在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哄我: “你觉得我不配,也别不好意思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妹。只要你需要,我会 永远照顾你。”我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别哭了,我不跟你提这个话题了,好不 好?” 这个憨汉,他不知道,我是在替他难过。在这样的时候,他想到的还是我的苦 乐。这样的人我不嫁,这么多年等什么呢?我不怨他,他无法知道我的心,无法知 道我所感受过的一切。 我等的就是个真正的家啊!等得那样苦,已经不敢再抱什么指望了,已经那样 的麻木了。我心里是那样感激他的存在。感激,不是爱,但是超过了爱。 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的感情不是通过世人理解的那样用“爱”或“不爱” 就能够表达得清楚的。 我紧紧地拥着他,用力地点着头,不断地说:“结婚吧,结婚吧。” 我们没有惊动周围的朋友,结婚了。不是对婚姻不重视,是我的心境不愿被破 坏。我们到了我的老父母那里住了一个月。 在这么多年里,只有我的老父母在关切着我,分担着我的忧烦,随时为我付出 一切可能的帮助。他们对我的过失、轻率,从没有过过分的指责,也不像一般的父 母那样监视女儿的交往,催问女儿的婚事。这是多么难得的啊!父母对于我的这种 选择非常满意,他们像相处已久的翁婿那样相处自然、和谐。 当然,结婚之后,朋友们终于发现了我的新变化,至少不再像单身时那样能够 随叫随到。我们作为男女朋友交往的时候,大家都很能接受他。但是听说我真的和 他结婚了,却有相当一部分人表示惊讶,说“你真跟他结婚了?”我当然明白这种 惊讶意味着一种评价,意思是他不太具备资格。他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嘛。作为中 央电视台的编导,我们见过的人太多了,有才华、相貌堂堂者如过江之鲫,我为什 么偏偏挑了这么一位?他没房子,没什么钱,地位一般。才华呢?当然跟我们认识 的人比更是谈不上什么了。我就这么跟他结婚了,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这些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一再坚持不声张地办婚事。我只是说: “我的标准很简单,就是落实到当我忙了一天之后回到家,谁能够有一杯热茶端给 我;落实到两个人都特别地累了,谁去将晚饭做好。他能做到,所以我嫁给他。” 大多数人听了都是一笑,他们没听懂。听不懂很正常,“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谁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让我看这种情愫是一潭泥淖。摔了跟头还说痴心不改, 我心痛了那么多年,普通人的幸福曾经那样遥不可及,那样令我向往,我真是悟透 了。 我习惯于不解释,习惯于用调侃回答一切不能回答的问题。可是我和先生的沟 通也因此而产生障碍。他总是弄不清楚我为什么和他结婚,总是不知道我对他的感 情如何。我觉得他太憨,也不和他说那么多。 结婚之后,他把自己的积蓄都交给了我,并不问我有多少积蓄,可能因为他知 道我的工资和积蓄都比他多的缘故。但是我们家里的开支都是由他主持的,因为他 比我细心,时间也比我多。我们重新装修了房子,又买了一部轿车。关于车的一切 麻烦,诸如上牌子、配置车上的一切、验车、修车,都是由他去解决,我第一次感 到家里购置一件东西不再是增加烦恼的事。他对布置家很有兴趣,也很有品位,我 就鼓励他全部承揽这一切。 我当着朋友的面表扬他是个好主男,朋友走后,他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我觉得 他缺少男子气。我说:“我的天!我最怕男人小心眼儿,你可别这么多心。我真是 表扬你,人家懂不懂我不管。” 当然有些差异还是难以回避的。我是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当然文艺界的朋友 很多。时下的“大腕”,在报纸和书刊上常能见到名字的人物对我来说,都是很熟 悉的哥儿们。他们的大作,他们的种种逸事,对他们的评价,都是我们随口道来的 话题。这些东西对先生来说,都是隔得比较远的。我喜欢看话剧、看舞剧、听音乐 会,除了音乐会他有时能陪我一起去听,其他的我都要找朋友一起去看。 开始时,看完回家之后,我仍沉醉在艺术的美妙之中,躺在床上还禁不住感叹 不绝。他可能有些紧张,谨慎地回应着我,当然说的不那么得体。我不在意地继续 说,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感觉,他很聪明,当然从我的话中感到自己的话与我所说的 搭不上,便不再说了。后来我感到自己有些让他多心了,以后看完演出就绝口不说 什么了。他仍然比平时要沉默。但是他却总是非常留心又有什么演出,及时告诉我, 知道我搞票是很容易的。订票之后,在看演出之前一定会为我准备好服装,有时我 忙得直到快开演了才往剧院赶,他细心地在车里备好服装,让我临时换好,容光焕 发地出现在剧院里。 一次看完演出后,朋友们兴犹未尽,又聚在一起吃夜宵。我打电话叫他一起来 吃。大家聚在一起又谈论起中国艺术的话题。我说的不多,大家就不依不饶地叫阵, 让我发表意见,我看了看先生,随口瞎说几句就转话题。谁知有不开眼的就点出来 了,说什么有我先生在,我装文静了。我心里一沉,用眼角膘了他一眼,分明地看 出他很不自在。 回到家中,他问我,是不是感到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我说,什么共同语言,我 早就不追求这些东西了。他听了觉得更不是滋味,开始发脾气。这是我们结婚以来 他第一次跟我吵架。我越说误会越多,索性不理他。心里觉得委屈,我就躲到另一 间屋里哭起来。他走过来安慰我,默默地抚着我的头发说:“我是一个男人,男人 嘛都有自尊。你这个女人又那么强,我心里有时不平衡,你别在意。”我生气地说: “什么女强人,我最讨厌这种话。我就是需要靠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我已经太累 了!”说完忍不住又哭。他搂过我说:“我喜欢听你说这些。当你这样想的时候, 一定要告诉我。” 我想,我可能真的已经麻木了。我需要的是宁静,有点忘了我们还是一对刚刚 结婚的夫妻,尽管心里没有那种新鲜劲,做妻子的应该给丈夫的那些心理上和生活 上的关心我都忽视了。想一想真是对不住他,我已经习惯让他照顾我了,可能单身 生活过得太久,虽然结了婚,我还没完全进入角色。先生说得对,我必须从过去走 出来。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就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先生说得对。”这么一句普普 通通的话,他听了却非常激动,一种久违了的激情降临了,那一天,是我和他结婚 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新婚的滋味。 因为生活安顿下来,我心理塌实,工作也更投入。我记住经常给他打个电话, 有事总要向他“请示”、“汇报”一下,这样虽然人没在家,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往 来不断。我觉得自己在婚姻中学会了一些感情智慧。这绝不是要心眼儿,是一种心 理分寸的把握。直来直去,只能增添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和不快。 比如有一次我发现他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看我的那些书,出于好意,我劝他说: “你别瞎浪费精神了。我要找学者,当初找个大学教授不就行了。我跟周围的那帮 家伙打个电话,马上就能有知音。我不要求你能懂这些,你只要做好‘本职’工作 就行,我不求别的。”他苦笑了一下说:“哦,周围到处都是知音,只有我不懂。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管家夫’。” 还有一次几个朋友在一起聊天,说到夫妻之间的忠实问题,说到男人的花心, 我就开玩笑说:“嗨,我可不想这么多。”我把脸对着先生,嘻嘻哈哈地说:“你 要有什么出格的事,千万别让我知道。另外还能以家庭为核心,经济上别让家里受 太大损失,我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决不操那么多心!要是到了离不了对方的程 度,千万提前告诉我,和和气气分手就完了。” 我看他憨厚地笑了一下说:“没事瞎说什么?” 第二天,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我们俩争吵起来。我又说:“我这人就这样,你 愿意就过,不愿意早点跟我说清楚。”他非常伤心,一把揪住我问:“你到底是不 是真的爱我?你真愿意跟我结婚吗?” 他的脸色都变了,我真没想到自己一句赌气的话会这么伤害他。平心而论,先 生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可他毕竟是北方男子,自尊心特强。而我已经过了那种 谈恋爱的阶段,我和他真是进入不了那种缠缠绵绵的状态。我没什么恋爱可谈,我 只是想过一份儿非常安稳、宁静的日子,想得到一颗专属于我的心。他怎么能知道, 过去我曾经爱得多么痛苦,想起过去,我的心至今都隐隐作痛。这种实话还是不能 说,说出来更伤害他。怎么办?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 有一个机会,我搂住他说:“嘿,我真的很爱你。”他觉得很突然,愣愣地看 了我半天,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地搂住我,我觉得他对我的感情真像火一样。 两情相悦中,我觉得刚刚为了哄他说“我爱他”的那句话其实是发自内心的,这才 是我一生中真正的爱。我相信,我开始找到失去的感情了,我那冰冻了许久的心开 始融化了。 爱就是使你幸福的那种感觉,不再是使人意乱神迷。痛苦不堪、备受折磨的迷 迷糊糊的感情。晚上,我们坐在温暖的家里,一盏小灯虽然只照亮客厅的一角,但 是没有这盏灯,屋子就清冷一片。这真像一个在丛林中奔走了很久的人,遇到一间 点着温暖篝火的小木屋,这温暖使他感到心灵的安宁,从此他不再寻找未来。 在遐想中我进入梦乡。我不再担心会半夜冻醒,朦胧中,一条毛毯盖在我的身 上。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男人是专属于我的,我当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