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三个重合的日子 柏舟 凤芹:女,现年53岁,中专,退休工人。十年前离异。 庆先:男,现年71岁,大学离休干部。双方再婚近七年,恩爱如年轻人一般。 凤芹说:“1989年9月25日,是儿子13岁的生日,也是我离婚的日子。 1993年9月25日,是我再婚的日子。结婚前在财产方面我们达成了共识。 1994年9月25日,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久别重逢的这一天我们相拥 着将日历撕到了当天。嬉笑、打闹、温柔、浪漫,甚至吃醋,我们像年轻 人一样地爱着。两地书——点点滴滴铸就的幸福。丈夫为我写诗、做饭、 做吊灯、改裙子、做鞋垫,他简直无所不能,他的人格魅力最让我心怡。 爱是蓬勃的生命力。 我代表我和71岁的丈夫来叙述我们的再婚历程,不是为了炫耀什么,而是我们 真的感到幸福,我们真的靠勇气。真诚和智慧获得了真爱。如果我们的再婚经历对 别人有什么借鉴和启示的话,我们很乐意捐献出我们的隐私。有人捐献自己的躯体, 供人解剖,为的是医学事业的进步;我们捐献我们的灵魂和经历,供人解剖,为的 是人类不灭的爱和希望。 1999年12月7日上午十点整,凤芹老人如约来到我的办公室,大冷的天,拎着大 包小包,还没坐定,她就—一拿给我看,原来全是她和丈夫庆先老人的有关资料, 包括:一大本影集,两本日记本,五厚本装订成册的书信,他们发表在报刊上的几 篇小文和各种获奖证书。她甚至把一本《元元说话》也带来了,因为书里收录的一 张照片里有凤芹老人作为热心观众的一个侧面像。我被老人的认真所感动,昨天在 电话里约定面谈时间时,我提出请老人来时带一点相关的资料来。结果,凤芹老人 就拎着好几斤重的一切相关资料,顶着寒风、挤公共汽车来了。 离婚那天,我有’49年的感觉 我离婚是在1989年9月25日,那天正好是儿子13岁的生日,我买了只鸡,儿子眼 泪汪汪地说:“我的生日,却是爸妈离婚的日子,我心里也不好受。”那时儿子正 上初二,在学习和心理成长上都是重要的阶段。很多人劝我,说为了孩子别离婚。 我说为了孩子更要离。为什么呢?因为家庭对孩子没有好影响,两个大人老吵架, 孩子也没法好好学习。我和前夫的婚姻持续了十八年,我们俩的婚姻基础并不好, 我中专毕业后曾跟一个中学化学老师恋爱,遭到家里的强烈反对,因为对方是地主 成分。后来我就嫁给了我的前夫,他是个工人,当时产业工人是很吃香的。但我们 之间的文化差异比较大,我平时喜欢看报看书,他喜欢抽烟喝酒交朋友。改革开放 后,他迷恋上做生意挣钱,在外面结交些人,在一起吃喝,不仅这样,还在外面欠 账,经常有人来家里要账。我这人要面子,人家拿着条子来要,我不好意思不给, 把家里的粮票呀、煤票呀都变卖了给他还账。那时候工资低,两个孩子上学,他还 有一个80多岁的继母。我整天要工作,又有糖尿病,还要照顾他和80多岁的母亲, 还要负责两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这个家完全要我承担,还要替他还账,简直是把 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前夫倒是个好人,很聪明,技术也很好,搞技术革新,在 工人中被评为技师也是不错的,对他继母也很好。可是作为丈夫,他不是个好丈夫, 他对家庭不尽责任,不干家务,不懂得关心人,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他更喜欢在外 面吃喝、交朋友,沉迷于做生意赚钱,天天下班我得去找他。下班铃响了,我就站 在阳台上盼,一家人都盼,可是连厂长都出来了,整个厂区没一个人了,也没见他 回来。上哪儿去了呢?被人叫走了,有时候一走就是三五天,他是受大环境的影响, 把握不住自己,对做生意达到了迷恋的程度,妻子、孩子全都忘记了。别人都说他 技术好,可对我没有用啊! 我们是协议离婚,女儿归我,儿子归他,他的母亲当然也跟他。但他一天到晚 总不归家,儿子我不能不管,于是我叫儿子跟我一块儿吃。他每月替儿子交50元生 活费,后来随着物价的上涨,生活费也由50元涨到60元、80元。我们离婚的时候, 因为没有房子,所以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三间房子,我和儿子住一间,他和他母 亲往一间,女儿住一小间。厨房共用,两家轮流开火做饭。说是分家了,他的老母 亲基本上还是我照顾。你想,他有家时还经常跑出去,现在离婚了,更是没了约束, 经常是跑得没了影,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把个老母亲丢在家里,我能看着不 管吗?所以老母亲也是经常跟着我吃,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他北京的姐姐寄钱给 母亲都是寄到我手里。以后我再婚嫁到北京,和他姐姐一家还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离婚后,我的经济负担并没有减轻多少,但是我的精神负担减轻了,我觉得我 的未来有希望了,我可以重新选择了。我终于走出了那段长达十八年的死亡婚姻。 离婚那天,我真的又有’49年的感觉——我被解放了。十八年的婚姻经历更加坚定 了我的一个信念:婚姻,没有爱,就是不能到一起。 三年后通第二封信 我现在的丈夫李庆先也是个多波折的人,经历了丧偶。再婚又离婚的打击。他 的结发妻子是奉父母之命完婚的农村女子,没有多少文化,但是通情达理。他父母 让他结婚就是为了不让他出去,想用婚姻来拴住他,但是他在结婚后不久,在妻子 的帮助下离开了家乡,到北京参加了工作,几年后把妻子儿女也都接了出来。1958 年,他被派往蒙古国工作,一去就是七年。他的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北京,也没 什么依靠,就带着孩子回到了河北老家。他从蒙古回国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 直到1978年,单位照顾他,帮他把妻子的户口转来北京,当时他的三个大孩子已经 在农村成了家,没法转了,只把两个小的带到北京来。两人在一起又共同生活了十 年,直到他妻子1988年患胰腺癌去世。老实说他跟他的结发妻子并没有多少共同语 言,他小时候是上过私塾的人,古文功底很好,工作后又被单位送去上了大学,两 人的文化差异就更大了。但是他一直对他的妻子很好。在北京的日子,他妻子先下 班回来,也都是他做饭。他妻子曾经对女儿说:“你今后找丈夫,就要找像你爸这 样的。他人品好,重情谊。”庆先他一米八的个子,高大魁梧,长得也是仪表堂堂, 又是国家干部,离了再找完全没问题,当时很多老革命不都是跟农村的妻子离婚再 娶吗?但是他没有,他说:“我重找一个可以,她一个农村妇女,又带着孩子,怎 么过呀?” 1989年夏天,他妻子去世的第二年,单位的工会为了照顾他,替他在《中国妇 女》杂志上登了一则征婚启事。启事上对女方的要求很宽松,地区不限,婚史不限。 我当时刚离完婚,对这方面的信息比较注意,觉得他还可以,只是年龄差距太大, 他当时61岁,我才43岁,比我大18岁。我想,认识认识也无妨,就提笔写了应征信, 介绍了我的基本情况和婚姻经历。这是当年10月份的事,没想到收到的回信是一位 叫家慧的女同志代他写的,信中告诉我他们已经结婚,并说了一些安慰我的话。 这位叫家慧的女同志是一位将军的遗孀,多年以前,两人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有 过一次接触。家慧丈夫去世后,国家照顾遗孀,将她从云南调到北京,她的工作问 题就是由庆先经办的,此后两人也没有联系过。家慧没有生育,五个子女都是将军 前妻留下的孩子。当家慧1989年看到庆先的征婚启事时,也已经丧偶十四年了,因 为两人有过一次交往,婚事比较快就定了下来,加上家慧的孩子们反对继母再婚, 所以两人匆匆忙忙结了婚。他们两人婚后感情很好,家慧风度气质各方面都很好, 生活能力也强,做饭、织毛衣,样样都行。两人情趣相投,写诗、作画,留下了几 大本诗集。无奈家慧前夫的孩子们强烈反对继母的再婚,反对的理由一是优越感较 强,觉得继母不该下嫁;二是担心继母的再嫁会把他们父亲的房产带走。这段婚姻 只持续了三年,最后硬是被子女们活活给拆散了。 庆先的征婚启事刊登后,先后收到全国各地来的应征信几百封,他都—一给人 家回信,寄了照片来的他也—一退回去。他和家慧结婚后,别人并不知道他已结婚, 所以陆续还有应征信寄来,那些信现在还留着,装了满满一枕套。除了西藏以外, 哪儿来的都有,也因此还引发了家慧的一番感慨:“看来天底下苦命的女人真多啊!” 婚后的应征信就由家慧代复,其中也包括我写的那封。家慧当时在我的信封上用毛 笔写了‘要复信’三个字,并在底下画了着重号。 家慧走了之后,给庆先介绍对象的络绎不绝,但是有了跟家慧的这段再婚经历 后,庆先觉得老年人的再婚除了两个老人感情要好之外,子女也是一个障碍。他打 定主意,不再找北京的,因为子女离得近,容易产生矛盾。基于此,他又把以前收 到的应征信拿出来,过去的信中他也有印象深刻的,我的信就是其中之一。他给我 写了一封信,这时已是1992年夏,距离我们第一次通信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我虽然没有登征婚启事介绍自己,但我一直在选择别人。我从各种征婚 栏里一直在挑选,曾经跟河南的一位退休教师通过信,还有一个湖北的教授,北京 的也有两个,通信的不少,可是再婚牵涉到很多问题,也很难有双方都满意的。就 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庆先的第二封来信,严格地说是他亲自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信里介绍了他的经历和目前的生活状况,结尾是这样写的:“现在给我提媒的较多, 有北京的,有外省的,由于种种原因,我还没有中意的。说实话,看到你的信我非 常高兴,有旧友重逢的感觉。从你的信中看,你的水平是不错的,只是不知你的意 下如何?这是我很想得到回答的几个意中之题。” 此后,我们书信来往频繁,感情也随着了解的加深不断增进。开始写信时,我 们称呼对方都是连名带姓一块儿写,写着写着,就变成“庆先”和“凤芹”了,再 后来,就变成“先”和“芹”了。通信一年后,我主动提出去北京,我在信中写道: “我们通信很长时间了,纸上谈兵尚谈得来,不知见面如何,当然首先从信中互相 有好感这是基础。你我生活上都曾受过创伤,两颗受伤的心在一起共同安度晚年, 在未来的旅途上相互慰藉,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所以我想我们也应当尽早安排一 下见面,不知你是否同意?”他回信说:“你来京我非常欢迎,辛苦你了!天气炎 热,路途上要注意身体。”并且在信后附了张他自己画的地图。1993年7月,我从阜 阳来到了北京,敲开他家的门,第一眼看到他感觉好极了,他那么高大,给我很强 的安全感,加上我们通信上的了解,彼此之间又是那么熟悉,一点陌生感也没有。 我刚下火车,一身是汗,庆先放好水,让我先洗个澡。我洗完澡出来,穿着单衣单 裤,庆先赶忙拿条毛巾毯给我披上,说别受凉了。我当时觉得温暖极了,一个女人, 在婚姻中十八年,挑着家庭这副沉重的担子,仅仅想得到这种呵护,结果没有得到。 冲出婚姻后,又独自走过了四个年头,在毯子上肩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二十二年所 有的煎熬都得到了补偿。生活开始回报我这个对爱痴心不改的女人了,虽然我已经 老了。 跟庆先在一起的两周时间里,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白天一起逛 街、买报纸、看电视,晚上一起聊天、作诗,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庆先为我洗衣、 做饭,在生活上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此次北京之行,我们的婚期就决定了,我 们彼此的感觉是那么的好,有信为证: 亲爱的芹: 你的到来,使我已经干枯的心又新芽萌生。返老还童了。我在孤独寂寞、浑浑 噩噩中从你那里又看到了光明,洞见着美景。你的心灵是那样的清莹,我们一见面 它就印在了我的心中。你体贴我,不让我对你接送,克服身背大包小包上下车的困 难,从内心里我感激由衷。容貌美一时之靓,心灵美一世永恒。后半生有你这样的 伴侣是我之幸。 你的庆先 1993年8月6日 芹,亲爱的: 8月13日信已收悉,言9月13日返京事,同意你意,把手续办全,准备登记。你 又该辛苦了,路途颠簸甚为挂记。缘千里奔波彼此恋曲,忆半暮年知音及就,思绪 万千,不枉此生,你的真情我生牢记…… 我们的缘分是这么好,一见如故似多年的朋友;我们谈得那么投机,在一起有 说不完的话,仅仅几个字,仅仅几个小动作,我们就彼此会意。我们的感情,彼此 都付出了一个“真”,好美妙。好神奇…… 你的庆先 1993年8月19日 亲爱的庆先: 记得我说过,相爱必须是分离时相思,相聚时不愿分开,到了这种程度才能算 成熟。我们经过长达四年的跋涉,终于如愿走到一起了。就像作家只有有了激情, 才能写出好的作品;婚姻也是这样,只有有了情感的激情,才能自愿结合,其他什 么门第、金钱在爱的海洋里都将变得渺小。这次从北京回来,我的精神比过去愉快 了,我亲自体会到了爱和被爱是多么幸福。由于我忙于工作、孩子,人变瘦了,可 心里很快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生活充满希望,一想到你那么爱我,我就感 到我是最幸福的人。你我对于对方是那么重要,休息时我把你的信拿出来一一翻阅, 自己也记不清看了多少遍,每天都带着愉快的心情入睡…… 你的芹 1993年8月25日晨 交往的二百多封信,两位老人将它们按时间顺序集结成五大本,用线装订好, 连信封也从中间仔仔细细剪开、铺平,贴在每封信的前面。庆先老人用毛笔在每本 信札的封面标着:相识、相恋、花好月圆、夕阳无限四组标题。 睡不着就说话,睡醒了就说梦 我们是1993年9月25日领的结婚证,说起来凑巧,三个9月25日成了我生命里的 重要标志。我们的结合在仪式上就是领个结婚证,我们觉得彼此能拥有对方就是最 大的满足了。结婚前我们征得了儿女的同意,在财产方面我们也达成了共识,我的 儿子当初判给他父亲,我供他上完大学,他将不再拥有我和庆先财产的继承权;庆 先的三个在农村的孩子因为庆先已经帮他们盖房成家,也不再拥有我们俩的财产继 承权;我的女儿和庆先在北京的两个孩子将平等继承我们的财产,我们之间签署了 财产继承协议书,每个孩子签字,人手一份儿。这份儿协议我们专门去公证处作了 公证,不是我们有多少遗产,而是再婚家庭子女多,我们不愿意因为两个老人的幸 福结合,造成今后儿女们为了一点财产而反目成仇。对待子女,我们做到一视同仁, 但也不给他们干涉我们的权利。 结婚后,我仍然回到阜阳工作,直到一年以后我退休,才跟庆先真正地朝夕相 处。这期间,我们也像年轻人一样,饱尝相思之苦,也许是老年人经历过痛苦和波 折,容易感到寂寞和孤独,所以这份儿牵挂和思恋比年轻人更强烈,连结两颗心的 仍然是往来不断的书信。 一晃七年过去了,在和庆先共同生活的七年里,我感到太幸福了,每一天对我 们来说都是那么新鲜,我们一起买菜、遛弯儿,看报、写诗、写文章,说说笑笑, 从来没有感到厌倦过,睡不着我们就说话,睡醒了我们就说梦。 1993年9月25日 经过几天往返周折,我们终于从登记处领回来“红本本”,新的生活从今天开 始。今天天气格外晴朗,月坛公园举办‘93老人节’,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组建了 一个新的家庭,这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富有哲理头脑、有学识、有涵养的父 亲,一个温顺贤淑的母亲,两个家庭加起来一大堆儿女,这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家。 在这个家里,我是妻子又是母亲,对这样一个双重角色,我不知是否能演好,但我 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演好,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对家庭尽责任,对爱要忠诚。尽 管暂时分居两地,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丈夫欢乐;作为母亲,对待儿女无论是自 己生的,还是他前妻留下的,我都要一视同仁、视如己出,让母爱重新回到孩子身 边。 人生是短暂的,我要倍加珍惜这难得的姻缘。在众多的人选中,他选择了我; 在强烈的竞争中,我是胜利者。我要充分体验这份儿人生,这是我无悔的选择,我 从来都认为婚姻的存在不计较形式如何,只注重婚姻的质量。9月25日,这个难忘的 日子,从此我走出寂寞和孤独,进入了一个充满爱意的二人世界,愿我们的爱巢永 远甜美,愿我们的新家永远温馨,幸福永驻。 1993年9月26日 今天上午我去买了一条金项链,993.2元,这在过去我是不敢想像的,因为要 花钱的地方很多,我不能随便花。庆先给了我钱,如果不买个纪念物是不好的,买 吃的吃完就没有了,所以我要买一个永久的纪念物。项链的质地是金,象征爱情之 纯洁贵重,这是我们俩人的钱买的信物,牢牢拴在我的脖子上。 我和别的女人一样了,有丈夫,有爱,也有了首饰,这不是女人虚荣心理的满 足,而是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1993年9月29日 几天前在一片祝福声中,我们进入了一种新的生活……当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窃窃私语的时候,当我们狂热地做爱的时候,当我静静地躺在他宽阔的臂膀下甜睡 的时候,一觉醒来他搂住我的时候,我作为女人,真的体会到了爱是多么重要,也 亲自品尝了爱所带给我的欢乐与满足。每当此时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俩的 存在,他是那么看重我、喜欢我,我对他更是一往情深、如痴如醉,但愿这种爱能 长久。我们相互承诺、拉钩,是的,为了爱要缩小距离、缩短时间。 1993年10月1日 今天是国庆节,他早上起来默默地到厨房去准备饭菜,一个人又是准备又是做, 我心中很是不安,我是妻子,可我又不能尽义务。在京的日子里,我时时处处都得 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却没为他做什么。 车票是昨天买的,今天下午六点三十分的火车,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分别了。我 们现在都很少说话,时间是那么珍贵,有多少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1993年12月4日 我在医院住了21天,出院后跑了几趟,总算拿到了证明,同意我去外地进一步 检查治疗,单位可以按病假处理。我说服了儿子,安排好女儿,为他们做好了生活 安排。 下午女儿陪我到火车站买票。四时乘车去徐州,本想在徐州换车,可天下着雨, 又晚了点,所以我决定还是乘徐州——哈尔滨的客车,这样可以直达天津,减少等 车的时间。车到天津时,碰到一个人向我介绍,十二点有趟秦皇岛——石家庄的火 车,经过北京,这样就可以很快到北京了。回北京对我真是——归心似箭。 来到北京,下了火车,我很习惯地乘地铁,到西直门下车后,我焦急地赶路, 尽管带着沉重的包,但我还是很有信心地、吃力地来到家,我叫开门,他正在午睡, 门开了,我回到了属于我的家。 1993年12月10日 我来家一周了。一周来我没有下过楼,每天吃现成的,然后是看报、看电视、 睡觉,真可谓是休养。我几次要求出去,他就是不让,说外面冷、会感冒。我今早 苦苦和他纠缠,他答应了我。他带着我穿小巷,从西外来到河边,遍地荒原、乱草 丛生,我们沿河边慢慢走,这就是他晨练的地方,也称得上是爬雪山、过草地,一 路上我们谈笑风生,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很快乐。 1993年12月11日 今天早上他外出回来,买回来一张报纸,介绍黄宗英与冯亦代的黄昏恋。 他们虽高龄,68岁和80岁,但爱情使他们幸福地结合了,就像黄宗英说的,他 们的恋情比年轻人更热烈,不然不会七老八十还找这样的麻烦。 是的,不管是凡人还是伟人,感情对每个人都是需要的,我们的爱也是如此。 我有时和他故意怄气,因为我实在爱他,他也逗我,我们有时嬉戏,有时打闹,不 为别的,只为有爱。 我还想和他一起去早市,可我不愿老提要求。有一天他能主动提出让我陪他去, 我会更高兴些,爱就是这么奇妙,被爱和被重视才能让人心安理得。 婚姻生活从来没有一个特定的公式适用于每一对夫妻,但有一点却应该是每一 对夫妻所应该共有的,那就是你对配偶的爱从婚姻生活的一开始就应该是付出感情 的真诚的爱。当然,这种感情带你进入的世界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但由于你们彼此 始终心心相印、真诚相爱,那么不管世界条件、环境发生怎样的变化,你们的爱便 能永远持续下去。 1993年12月22日 他上午忘了买锅圈,我答应下午买。午睡起来,我去买东西,问他还要买什么? 丈夫说:“买个你高兴。”他总是那么幽默,让我开心。 1993年12月23日 今天早上,丈夫说:“今天带你去净土寺。”我说:“真的?”看着我高兴的 样子,他说:“高兴了?”我说当然,这是你邀我去,比我自己要去高兴。我们沿 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净土寺,后来就回来了。 回到家,我看报,他忙着烧肉,午饭吃得比较晚。午饭后我很困,丈夫还在厨 房干活,他不在身边我也不想睡。干完活他进屋,放下窗帘,屋里光线暗了些,一 个温馨宁静的环境。丈夫说:“地球再大,属于我们的就这间小屋。”于是我们紧 紧拥抱在一起,睡了个甜蜜的午觉。 1994年1月14日 天快亮时我们醒了,丈夫讲这讲那,我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丈夫深情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喜欢你。”我逗趣地说:“那是因为我讨你喜欢。”是的, 丈夫确实对我太好了,我说丈夫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既具有朴素的感情、高尚的品 质,又有知识分子的修养和细腻的感情,是完美的结合。在我眼里,他就像一个伟 人,他的渊,博、政治远见、生活习惯,都那么让人崇尚,我为自己获得这样人的 爱而庆幸。我说“即使是我现在就去死我都满足了”。丈夫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是的,我们都应该为对方着想,自己存在所得到的快乐都是对方所给予的,要好好 地活着,为对方而活着。 1994年1月15日 中午,丈夫包饺子,让女儿(丈夫前妻所生)擀面皮,他们发生争执,丈夫很 生气,他们动真的了,我很为难。说女儿,我的特殊身份不敢;说丈夫也不是,只 看到他气得厉害,我很心疼。 1994年1月22日 昨天在抽屉里看到一个小坠,我说喜欢,可以安在项链上,可是坠儿不平。今 天,丈夫想办法给我安好,我很高兴,给他一个吻。我更加爱他。他动手做鸡,我 说想吃蘑菇,他就泡,在丈夫的眼里,我是最重要的,他说我是他的小宝贝。信已 寄出,我说春节后回去,望亲属能理解,愿上帝保佑我儿子理解妈妈,愿儿女好好 过节。 1994年2月3日 昨天看了丈夫与先妻写的两大本诗卷。我一是钦佩他的文笔,二是欣赏他的感 情,我一首首看,看到动情处,我的鼻子酸了,热泪盈眶,丈夫来到我身后,我默 默地走开了。午睡后我又谈及此事,丈夫说我是醋意,我否认,我说我为你们失去 了的这份儿感情而惋惜。我伏在丈夫的肩上哭了,丈夫一个劲宽慰我,他说过去了 的就是过去了。我说我不能与原妻相比,他说他并没有要求我与她一样,各有各的 优点。但无论他怎么说,我的内心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饭后,我看电视,丈夫伏在写字台上写诗,把自1993年8月以来写给我的信中 曾写的诗用毛笔抄写,装订成册,并工工整整地在封面上写上米、梁(我们之间的 呢称)。他拿给我看,我笑了。这不只是笑,而是被感动了。丈夫是个大度之人, 对我的爱是实实在在的,不愿看到我心中委屈、不快,他既然这样做了,我还能说 什么呢?心中的不快要化解,在我们夫妻中再不要投下不快的阴影,我实在大爱他 了,我也希望他心中只有我一个。 1994年2月7日 昨晚我摸黑下楼取报纸,走到一楼时踩空摔倒,当时疼痛难忍,回屋后丈夫问 我是否摔坏了,他急着要送我上医院,我怕晚上看病不方便,说没事。丈夫用塑板 给我固定,我夜间疼痛,丈夫一夜没睡好,又是忙碌又是心疼,一会儿倒水,一会 儿扶我上厕所。今早七点,他就赶去医院挂号,然后又去医院借车推我去医院拍片。 中午回家,丈夫把窗帘放下,说光线暗些,让我睡好觉,虽然我受伤是痛苦的,可 丈夫的爱和关怀使我倍感幸福。 1994年2月25日 下午,丈夫又是洗衣又是做饭,全家的衣服洗了一大堆,做好了晚饭让我们先 吃,我原以为他很快就会过来吃,没想到等他洗完弄好过来,菜全没了,只剩下一 点残汤。我很内疚,没有早些给他留点菜,今后应当多想到他,学会关心他。丈夫 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我对他的关心实在太少。 1994年2月28日 我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玩得好开心,丈夫每天说话逗得我哈哈大笑。 1994年9月17日 自3月2日一别就是半年之久,这期间发生了许多变化。我在阜阳与儿子陪读, 他终于考上大学,我与丈夫忍受了离别的痛苦与艰辛。我送走儿子,迫不及待地来 京。我信中说是15号之前日来,丈夫竟在14号下午去车站等了一下午。15号我回来 后,他已经备好饺子。我们见面似乎有好多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丈夫告诉我,他在7月份被油烫伤,住进了医院。女儿要写信告诉我,他不让, 怕的是天热,我再病倒了。他的确是个处处想到别人、善解人意的人。可我内心感 到内疚,在他痛苦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长途旅行的疲劳,加上最近照顾儿子的忙碌,使我消瘦了许多,丈夫说我又黑 又瘦,很是心疼。他爱我,他关心我。这几天他换着花样做饭,让我吃得开心。有 丈夫的爱与体贴,我自己再及时治疗,用不了多长时间,身体就能恢复的。 我惟一能做到的就是陪他,让他排除孤独、寂寞,我们共同度过晚年。 1994年9月25日 今天是9月25日,也是我们久别重逢的日子。我们结婚一周年了,但在一起的时 间也只不过半年。我们经过相处,了解得更深了,感情也日益加深。丈夫在我心目 中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爱他,他品格高尚、知识渊博、才华横溢、勤劳俭朴,具有 良好的卫生习惯,又善解人意、体贴人、关心人,宁肯自己多多给予别人而不从别 人那里索取,嫁给他是我的福分,我要珍惜这份儿情与爱。 我走后半年,他没撕过日历,看得出他是在期盼着我,我再也不愿离开他。我 们相拥着将日历撕到了当日,象征着我们共同走过每一天。 1994年10月1日 今年是我第一次在北京过国庆节,正赶上四十五周年大庆,刚好妹妹来京,我 们在孩子姑姑家聚会。晚上回来,看到丈夫又洗了不少衣服,他说我不在家他就找 活干,整理房间、洗衣服。我说风大天冷,他就又拿出厚被子。晚饭包饺子,他想 看电视,我说我煮,他不让,在丈夫眼里,我就像小孩,处处受到呵护。为了我他 不怕累,不嫌麻烦,看到我玩得开心、吃得高兴,他说他就快乐。我惟一的愿望就 是我们双方都能健康,相互陪伴到老。 1994年11月1日 我与丈夫乘车去他的家乡雄县米氏庄。下车后,他的大儿子已在等候,用摩托 车将我们接回家。到家乡的第二天早上,我和丈夫去看了坟地,这是李氏家族的坟 地,也许若干年后,我们也将长眠于地下,那将是我们的归宿。在丈夫前妻的坟前, 我默默地诉说:“大姐,我和庆先从北京来看你了。我们于去年结婚,生活得很好。 我们这次来,看到家中三个孩子都生活得不错,他们都有吃有穿。北京的两个孩子 也好,女儿已结婚,儿子也有了房子,你就放心吧。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身体 健康。”30号我们去看他的老舅,这是一对80多岁的老夫妻。其实庆先也已是66岁 的人了,从老舅家回来是丈夫骑自行车带我回来的,一路上我们依偎在一起说说笑 笑,别有一番情趣。我们睡在火炕上,说笑、玩耍,过了一周。 1994年11月15日 前几天我又病了一场,拉肚子,丈夫心疼坏了,连碗都不让我刷,怕水凉。过 了一天,他问我好了没有,我说好了,他说谢天谢地。 我感到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在他心里只装着心爱的妻子。 1994年11月23日 早上他说我说回阜阳是惩罚他,我笑说没这个意思。 1994年12月15日 昨天夜里醒后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关于春节如何过,我们争论,意见不统一。 我说回阜阳和儿子、女儿一起过,我的话让他不快。 早上我去买牛奶,他去单位,我很是不放心。回来后他做饭,饭后午睡时,他 嘱咐我走后来信免得他挂念,我会的。他说我不爱他,怎么可能呢? 1995年2月17日 历时几个月,今天总算把丈夫的毛裤织完了,这条反复拆了几次的毛裤正式完 工了。丈夫为我赋诗一首: 绒丝成衣知多长,日日身上银针紧。 伴针手茧脱又长,情爱绕上针丝网。 1995年4月12日 我几天前捡了一个酒瓶,丈夫用它精心制作了一盏台灯,并且做了灯罩,在罩 上写诗作画,很有意思。丈夫是个细心手巧的人,一些废物经过他精心制作便成了 工艺品,我真佩服他。 1995年6月20日 早上丈夫给我梳头,谈起我的痴情,我说了一句话,让他很生气,平时因他什 么都依我惯我,以至我过于随便,所以说话出口也不考虑后果,丈夫说看到我手伤 真心疼,可我说话又真让他不快。 我以后要注意些,常言说:好话一句三日暖,恶语伤人三日寒。谁都不爱听不 顺耳的。 1995年7月17日 昨天女儿寄来工资600元,从这个月开始,我就可安心在这儿住下了。我和丈夫 立了个账本,将有限的工资合理应用,这样,退休生活才真正开始了。丈夫是个理 财好手,一切都听他的安排,我还能说什么呢?儿子上学的费用他已答应,女儿出 嫁也给了500元,我已很满足了。 1995年7月20日 今天是农历6月23日,是我的生日。昨晚丈夫和我从半夜长谈到天亮,讲了许多, 有些分析是对的。上午他为我赋诗一首。我外出口来,他为我做了精致的面条,还 买了个大西瓜。吃午饭时,丈夫把成块的鸡肉都挑给我。我的生日没有蛋糕、蜡烛, 但更文明、高雅,丈夫对我的爱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 1995年9月25日 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的日子。早上我们夫妻双双去早市买菜,为的就是要这 种情调,中午、晚上好好吃一顿。今天我说不外出,我们形影不离。 我们每天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买菜、他做饭,我们共同逛市场,看报看电视, 他吟诗、我对顺口溜,有时我们也探讨问题、发表感慨,我们生活得是那么温馨又 不乏浪漫,我们在野外散步、采集野菜…… 我感到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1996年6月4日 我于5月10日再次返阜,筹办女儿婚事。我竭尽全力办完了婚事,女儿结婚我没 有接受任何人礼钱,我认为这样心里安。我与女儿女婿20日离阜,21日到京。丈夫 对女儿的到来是很重视的,布置了房间、床铺,并给了500元贺礼,每天给女儿女婿 做精致的饭菜。 1996年6月26日 今天丈夫给我将裙子又改做一番,他很细心,一个褶一量。丈夫是个很有灵气 的人,只要一看就能发现问题,终于把裙子给我做好了,我很满意。 1996年7月13日 昨天儿子突然回来,因他不明白我的信,所以又来找我。丈夫是不高兴的,虽 然也准备了饭菜,但他还是气愤发火,以至于不欢而散。晚上我们做了长达三个小 时的长谈,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心中很为难,实际上我们这样对对方都是伤害,真 不好。其实为什么不可以都平静些、谅解些呢? 1996年9月25日 今天是个不平常的日子,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三年来丈夫的爱支撑着我 的心灵。他生活上关心我、照顾我,假如不是遇到了丈夫这样的知己,真不知我的 晚年生活会是怎样。 1997年1月22日 中午有点不高兴,睡前丈夫给我一个热情的吻。 1997年1月28日 丈夫去邮局取回100元汇款,是女儿寄来的。丈夫说他们钱也不多,以后不要他 们的钱,我说这是他们的孝心。 1997年3月14日 我的鞋烂了,丈夫一定要我买一双,我们逛了好几个商场,我都嫌贵,舍不得 买。今天到展览馆买了一双,花了60元。回来丈夫给我做了一双鞋垫,丈夫真好。 窗外的阳光真好,从明亮的大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照在我和凤芹老人的身 上。我们斜对着坐着,中间是小小的采访机,从早上十点一直到下午四点,我们都 保持着这种姿态:她忘情地叙述,我静静地听。我静静地观察着老人表情的变化, 看她时而眼含泪花,时而脸上透着红晕露出少女般的娇羞;听她说到甜蜜处一声声 幸福知足的轻轻叹息,我有些温温暖暖的恍惚,怎么会有这样一次机会。这样一幅 场景:一位50多岁的老妇人在对我——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子述说她心中最隐秘、 最真切的情感。她甚至谈到了性,称赞性的美好和谐。此前,我没有在任何地方听 到中国老人谈性。泪雾模糊了我的眼镜,不知是被这种极度的信任感动着,还是因 为面对如此磊落而多情的老人?凤芹老人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显得苍老,也许 是因为她的糖尿病,也许是前十八年婚姻的痕迹,只有她的一双眼睛,不但没有干 涸,反而温润而光泽,显示出比同龄老人更蓬勃的生命力。我相信,那里面隐藏着 一颗被她心爱的丈夫称赞的“美丽的灵魂”;我更相信,那是被爱滋润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