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梦湄 梦湄:女,现年32岁,三年前患了癌症,离了婚,辞了工职离开家乡广西来到 北京,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一年前再婚,儿子留在前夫身边。 先生:男,32岁,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建材公司。一年前与梦湄结婚,系初婚。 我是在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后提出的离婚,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已 不能容忍在宝贵的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仍然在炼狱般的婚姻中煎熬,随即我 辞去了公职。彻底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苍天佑护我这个珍惜生命、 热爱生活的人,在我漂流异乡的时候,我竟然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一半,我 的主命之树因此而蓬勃生长,直至今天。 我憧憬爱情,却无法去追寻它,因为我是姐姐 结婚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充满了喜悦和憧憬的,谁不愿意自己的新生活平安幸 福呢?但是很多夫妻在无奈分手走向离婚的时候,几乎都用了这样一句话语来安慰 自己:“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爱情。”以此超脱不幸婚姻的苦痛。回想自己的第 一次婚姻,我却不忍用这样的话来概括。年轻的时候,我并不是不懂得爱情,只是 为了家庭,我务实地却也是错误地将自己的感情充当了祭品,还没来得及惊心动魄 地爱过一场,早早地就做了“他人妇”。 十年前我结婚的时候,才22岁多点,参加工作还不满一年,但我却有着一份儿 比同龄女孩要沉重得多的生活重担,我身后有四个阶梯一样的弟妹,光靠父亲那点 微薄的工资是不够他们穿衣上学的,母亲在乡下的责任田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出 不了几个钱。我父亲对我说:“你们姐弟间只有互相帮助,一个帮一个。” 有什么更简捷的办法吗?终于,我想自己既然还是待嫁闺中,找个可以当靠山 的丈夫还是可以的呀!虽然当时我的身边并不乏追求者,但是我打定主意要找一个 家庭无负担、经济基础比较好的男友,至于长得英俊与否、学历如何则无所谓。并 不是我嫌贫爱富,只是如果双方都有沉重的家累,两边都需要帮助,只会捉襟见肘、 两头不到岸。 我把婚姻生活想得太简单,以为结婚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过日子吗?我周 围的生活中,没有爱情的婚姻并不少见,比如我的父母,他们的婚姻确实是父母之 命、媒的之言,不也平平安安、相儒以沫地过了一辈子吗?还生了我们这一大堆孩 子。 我选中了他,他的条件完全符合我的要求。 半年以后我们结婚了。他人不坏,而且比我大了5岁。我觉得他应当懂得疼我, 另外他父母特别通情达理,对我非常好,我以为我们会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我那 时的愿望是做一个平凡女人,过一份儿平常日子。 结婚不久,征得他的同意,我将正在家乡读高中的大妹接到我的身边读书,并 负担她全部的生活、学习费用。没想到妹妹来了以后他却表现得很不高兴,说才结 婚几个月,就替你家负担一个高中生,谁有那么多钱!他竟然还矢口否认我曾经跟 他商量过,并指责我独断专行。我又吃惊又失望。在弟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 岂能因为我现在钱还不够多而对他们不管不顾?再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 有很多钱,等我有了钱,他们也都长大了,我就是给他们100万,也不如今天我给他 们一块钱有意义。劲得用在刀刃上,我自然不会因为他反对就让妹妹回去。我对他 说:“好吧,从此我们各自为政,你拿你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是你的事; 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你也管不着。” 他忘记了曾经向我许下的诺言,我的弟妹只是我的责任,我凭什么来要求他也 尽责任呢?从此,身为姐夫的他果然从不过问我妹妹的事,也从来没给过我妹妹一 分钱花,我那时工资也不高,每到妹妹开学交学费需要大笔钱,我都得跟单位同事 借钱,然后再一个月一个月慢慢还上。妹妹私下里说:“姐,我觉得他根本不配当 我姐夫。”那两年妹妹跟我过得很苦,早餐永远是一两米粥一个馒头,从来也不敢 吃一个包子,包子贵啊!一个包子的钱可以买两三个馒头呢。 结婚才半年,我就陷入了深深的无奈和痛苦之中。他是一个绝对安于现状的男 人,除了上班下班、玩麻将打扑克、喝酒以外,他再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积极向 上的爱好,而且喝酒不喝到酩酊大醉不罢休。最让我反感的就是他一醉起来就颠三 倒四没个谱。我喜欢看书,三天两头地往图书馆跑,还喜欢爬格子写诗,反被他讥 笑为故作清高。我真是苦恼极了,我感到绝望,开始失眠、忧郁,情绪波动特大, 但那时候我从来也没想到要去离婚,却想到了自杀,我觉得离婚比死亡更让我望而 生畏。这期间自杀过一次,因为有妹妹在,没有成功。 漫长的孕期,我孤独地幸福和甜蜜着 南方的冬天总是很温暖的,12月才过,春节还没到,迎春花就灿烂地开了。这 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了孕,我的心情很复杂、很矛盾,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一是我 还没满24岁,单位里面提倡晚婚晚育,女同志得满24岁才能发准生证;二是我和丈 夫感情一直不好,不能同苦又何能共甘?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婆婆知道了,当 然就极力劝说我留下孩子,婆婆跟我说的都是女人间的体己话:“男人年轻的时候 都贪玩,有了孩子、做了爸爸就不一样了。”我想想也有道理,人是可以变的。再 说公公婆婆对我确实是非常地好,我不忍心让他们当不上爷爷奶奶。 我开始做胎教,看各种各样育儿的书籍,包括儿童生理学、心理学,儿童早期 教育学等;听旋律优美的音乐,阅读优美的诗歌和散文;天天和肚子里的孩子对话, 拍着肚皮和他玩耍。我痴迷地沉入我和孩子的世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幸福和甜蜜。但在漫长的孕期里,我的甜蜜和幸福却是孤独的,丈夫从未想过他应 该和我一同来承担和分担这份儿快乐,他从不陪我散步,也从来没给我买过一个鸡 蛋、一个苹果。他说:“一个大肚婆,有什么好散步的,难看!”他不给我买水果 的理由是,他从小在这儿长大,熟人太多,从单位大门口进来,没到家恐怕水果就 给分完了。 真是悲哀,他竟然把孕育生命这么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看得那么丑陋,那么不 屑一顾!如此低下的智能,我跟他能有什么话好说呢?好在有他的父母在我身边无 微不至地照顾着,婆婆老早就给孩子准备衣服及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满心欢喜地 期待着孙子的出世。 入秋,我生下了6.8斤的儿子。儿子真乖啊!也许真是胎教的缘故,儿子的情绪 很稳定,吃喝拉撒非常有规律,特别地好带,婆婆爱得天天和我抢着带他。做了爸 爸的他,下了班也开始懂得回来帮忙做些家务。做母亲的快乐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烦 恼,我对自己说,就这么过下去吧,把儿子养育好。 癌症让我重新思考自己的婚姻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我忽然胃痛,在职工医院开了些药吃,以为慢慢地就会好 起来的,没想到痛得越来越厉害。一个月下来我瘦了20斤,血色素只有45克,立即 住进省肿瘤医院,经检查诊断,我的胃里长了一个巨大的平滑肌肉瘤,在准备手术 的十天时间里,我先后输入了6000CC的血,按人体血量7%计算,那时候体重只有9 0斤的我,身上已经全是别人的血。 1991年的7月1日,我做了胃全切手术,手术前我父亲就从七百多里外的家乡赶 来。手术后将近一个月,我身上插着许多管子,不吃不喝也不能动。孩子在家里由 奶奶带着,父亲和丈夫两个人轮流照顾我。父亲对丈夫说了一句:“我年纪大了不 容易犯困,晚上我值班吧。”他竟然毫不客气地照办了,从此所有的夜晚都是父亲 在我身边,而他则像上下班一样,早上八点来,中午还回去睡午觉,下午两点来到, 六七点他就又走了。只有我的父亲,在我还昏迷的时候就不停地在我耳边轻声和我 说话,不断地回忆我小时候的趣事,说我如何如何地勇敢懂事,如何如何地聪明伶 俐,以唤起我生的欲望和勇气。二十多天后,我可以吃东西了,我对丈夫说:“下 次熬粥给我搁点芥菜进去。”就这么一点点要求,他竟然很不耐烦:“叫什么叫, 要有才行。”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这一刻,我想到了离婚,我想不管我现在得了什么病,也 不管我还能活多久,就算只能活几个月几天,我也要和他离婚! 所有人都对我隐瞒真实病情,手术一个月能下地走路之后,我利用下床活动的 机会到医生护士们的值班室偷看自己的病历,一次看一点,直到最后全部看完。这 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我的胃基本上全部被切除,那上面这样写着:平滑肌肉瘤,恶 性,中晚期,该肿瘤对药物治疗、化疗、放疗都不敏感,惟一的治疗手段是切除手 术。由于患者正年轻,所以预后很不乐观。后来我才了解到,年轻人生命力旺盛, 癌细胞繁殖得也快;老年人因为身体处于衰退状态,癌细胞相对而言繁殖得也慢, 手术预后反而乐观些。 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折磨我的疼痛已然消失,伤口也正在良好地恢复当中。 我非常冷静,我几乎天生就是这样一种人:越是面临危险,我越是冷静从容。我找 到了我的主治大夫,我说我有权知道我的病情,我说我不会像对门得鼻咽癌的小伙 子一样,爬上七楼再跳下自杀,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想确切地知道,我的病究竟 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从这以后我应当怎么办。如果事实上我只能活两年,可我却被 告之我能活二十年甚至更长,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而是太残酷了,本 来这两年内我可以去做可以了结的事情:比如给久没联系的朋友写一封信;给曾经 关心我、爱护我的亲人们说一声谢谢;尽可能和父母弟妹在一起;更用心来呵护我 的儿子,让他知道如果妈妈不在了,他应该怎么样坚强地继续他的人生之路。我对 我的医生说:“您不会眼看着我这些美好的愿望都落空吧?我不能因为不明真相, 以为来日方长,该做的事情没有做,而带着更多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医生看上去有些吃惊,也许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病人,他转而很 高兴地拿来了我所有的病历,并找来了有关医学资料,详细让我了解有关平滑肌肉 瘤的病理。当我看到手术的成功率只有50%的时候,我说,但愿我是成功的这50% 里面的幸运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自己有50%的成功也有50%的失败 之后,我内心最后的一丝恐惧消失了,我想,上天有眼,它绝不会就这样让我一走 了之的。 在这世上,最疼我的人、最爱我的人是我的父母。手术之后,我丈夫根本就不 知道他还有责任有必要去医生那儿了解我的病情,并咨询术后相关的事宜,一直到 我们离婚,他也不很清楚我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父亲这样做了,那天从 医生的办公室回来,父亲满脸慈爱地笑着说:“森儿,医生说了你没事,许多人像 你这样动了手术以后能活很长时间。”也许我的父亲本来只想说前面那句话,可事 实上后面的那句话给他的打击和压力太大了,一不小心他把它也说了出来。说完这 句话以后,父亲也愣住了,转身出去在走廊里待了好长时间,才又一脸笑容地回到 我的床前。 父亲给我买了本《郭林气功》书,并尽可能地帮我收集了许多登在各式各样报 刊上的抗癌明星故事,鼓励我与癌做斗争,同时还到处寻医问药查找偏方。可以说 如果没有我父亲的爱和鼓励,我很难说能否挺过那场灾难。但我那个丈夫却自始至 终也没给我说过几句宽心的话。他在外面和一个打工妹鬼混在一起,三天五天才回 家一次。我痛心疾首,我想,从死神的手里活过来的我,难道还要继续在这无爱的 婚姻里捱日子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提出离婚,他嘲笑我说:“你只有半条命 了,还敢跟我提离婚,离了婚有谁会要你呀?”我们离婚后才两个月,他就再婚了。 孩子归他,由他父母带着,还好的是我和公婆的关系向来较好,并不妨碍我天天和 孩子在一起。 性格即命运,坚强的我为自己选择了让人匪夷所思的生活道路 离婚后许多人都这样问我:“你干吗这么傻呀,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同意跟他离 婚?”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他抛弃了病中的我,在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我好 可怜。走在公司生活区里,三步五步就会有人过来嘘寒问暖,吃什么喝什么,一天 吃几餐,睡眠好吗,要注意锻炼等等永远是诸如此类的话;我从街上回来,手里如 果拎着东西,有时是几斤水果,有时是别的一点什么,也总会有热心人过来帮我提, 关心我的程度简直到了令我窒息的地步。 人们还特别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如果有异性的朋友来看我,准有人不失时机地 上来询问,那个是不是新男朋友?看上去挺好的(或者不怎么样),人也够高(或 者矮了点),哪个单位的,做什么工作?最后总不会忘说一句:“对你好就行,能 照顾你就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生活像死水一般没有色彩。我失去了对四季 更替的诗意般的关注,春天和冬天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不同,我整个人以及我所有 的故事,都滞留在一片绝望的黑暗中。 这一年我在一家诗刊上发了几首诗,编者是一个好朋友,在编后语中加了一句 “作者是一个身患绝症但仍然热爱生活的女子”。这下可好,我一下子就收到了来 自全国各地的好几百封信。看诗读诗的人往往也就是写诗爱诗的人,写诗的人绝对 情怀浪漫、心怀慈悲,自然恨不得都来关爱。呵护我这个不幸的同道中人。其中有 一个北京的男孩,在我给他回了第一封信之后,就连续不断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一封 信,他是一个比我小4岁的温柔的男孩,他的深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还一起出 过一本小诗集。后来他竟然说要到南方来和我结婚。天啊!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知道我还结过婚生过一个儿子。他的父母也不同意,我当然也反对。以后我到北 京见到他时,他已经结婚一年多,妻子很漂亮。 我实在无法再忍受周围的环境,我决定离开。当我向公司的总经理递交辞呈时, 她显然难以置信,她说:“你好好考虑几天再说吧。”所有的朋友同事都觉得我不 正常了,得了绝症正需要公费医疗,这样辞职出去,万一病再复发了怎么办?我说: “如果还需要用10万20万才能救我这条命,那我宁可不要好了。我想再在这儿呆下 去,我人是活着,可我的心很可能会麻木掉。我想去寻另一片天地,尽管我还不知 道前面的路该往哪个方向走。” 凭着我的冲动,我到了北京。我不知道这个城市将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在这 里将遇到什么,得到什么,还会失去什么。我先到一个成人大学里念了两年英语, 虽然没有念出一个“准老外”的水平,但却给了我一个了解这个城市的时间,我发 现我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并决心要留下来,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这期间我认识 了一些朋友,我把他们称为“北京的边缘人”。他们没有户口,散居在北京的各个 角落,但却每天都精神抖擞地生活着,向着理想的核心挺进。我通过投稿认识的最 初的一位女友,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她租住在四环外边一间小屋里,房子外表看上 去不怎么样,里面却收拾得很雅致,我想我也可以这样住下来。 在不屈的求索中,爱情之花不期而开 生命中,缘可遇不可求。有些缘会默默地从身边错过,而有些缘则会让你幸福 地陶醉其中。回头想一想,命运其实很公平,它让你痛苦也让你幸福。我原以为我 的激情早已流水落花在一个无名之地;我永远不再去想某个季节我还可以芬芳,某 个季节我还可以获取些什么。可在北京,一个大雪飘飞的冬天,我遇到了他,我现 在的爱人。命运让我艰难跋涉了五千里漫漫长路,原来竟是为了这一场雪以及雪中 的他。有个画家朋友约我一起聚聚,我说行,大冷天,几个朋友一起找个小饭馆吃 饭喝酒聊天,本来就是一件挺惬意挺温暖的事。就是这一聚,我和他聚到了一起, 他是我的画家朋友的朋友。 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天,一切都显得美丽而迷幻,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坠入了情网, 就像多年前费翔的歌:“你的爱情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 们第一次约会,在城北一家名为“手拉手”的面馆里,吃的是北方的炸酱面。后来 我们每经过那个地方,他都会兴奋地提醒我:“看!那个手拉手面馆,我们第一次 约会的地方。” 那时候我在城南开了一个服装设计室,他却在城北上班,要见面得倒两次车, 行程要一个多钟头。我太忙经常走不开,约好了在两地中间某个地方见面,我常常 不能按时到达,往往临出门的时候却又来了顾客,我的助手忙不过来,我只好先为 顾客服务。有一次他在东单的路口足足等了我两个钟头,寒风中,老远就看见他冷 得不停地跳来跳去。 后来他干脆就直接到我的设计室来,他不会做饭,但半路上他会找一个地方买 来一大堆菜。我的设计室那会儿还经常是我的朋友们聚会的地方,来的朋友五湖四 海,但不是画画的就是搞文学的,要不就是搞音乐的,有的则是报社的编辑或记者, 总之,都和艺术沾点边。惟独他不是,他读的是理工科大学,毕业后分到一家研究 所做了两年人工晶体的研究工作,两年前从所里辞职从商,在一家合资公司做进出 口石材的生意。但在我众多的艺术朋友们的面前,他从来就不怵,而且坦诚得令我 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也许是因为文学书看得不多,有些词语他都没见过,他会很 诚实地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在这个 伪善成为时尚的时代,这种诚实绝不是人人都有。 还让我心仪的是,他的成长环境和经历与我非常相似,我们都有一个在城里工 作的父亲和在乡下务农的母亲,都无权无势,也都曾家境清贫,家里的兄妹全靠自 己努力读书谋得出路。当然,毕竟他的家是在北京的郊区,现在他家的情况已好多 了。 在一个深沉的冬夜,我向他叙述了我的过去,因为我的原则是我必须对我爱上 的人负责和诚实,要让他知道我的过去是我的良心,至于他会如何看待我的过去那 是他个人的事。如果他因此而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他,相爱不容易,长相厮守更难, 更何况,婚姻仅仅有浪漫的爱情是不够的。每个人都有过去,这本来是很正常的, 只是我的过去多少有一些分量,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承受得起这份儿沉重。回望 来路,我曾经绝望自杀,我曾经与死神周旋搏斗,太多的挫折磨练了我的意志,也 许我不能说我完全远离了脆弱,也许我还会落泪,但我肯定能坦然面对,我不会在 意再多一次失望的。我才刚开始,他就打断了我:“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他说, “我不想问你从哪里来,我只关心你将与我往何处去。” 他说读大学的时候曾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三年,女朋友还怀过孕,后来吹了, 又谈过几个,有别人介绍的,也有自己谈的,都没成功。他说也许是缘分不到吧, 反正觉得没什么。 经历了种种磨练,他乡的风里,我已渐渐地坚强和自信,就像相信命运不会让 疾病夺走我年轻的生命一样,我同样有充分的理由来相信,总有一天,我向往的爱 情会垂青于我。但我还是禁不住扑在他的怀里大放悲声,三年不幸的婚姻,四年孤 零的漂泊,积蓄在心头的多少悲怨和凄苦,统统随着泪水洒落而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北方的男子汉,所以他拥有北方大地一样博大的 胸怀和深沉的爱,他拥着我说:“你会苦尽甜来的。” 这一年的冬天,瑞雪一场接一场,美丽的雪花飘呀飘,令热恋中的我们忘乎所 以。每次雪花满天飞的时候,我们总要相约一起到雪中漫步。或许是因为雪花纷扬, 挤挤挨挨,那亲密劲儿令我们害怕孤独,我们几乎都没有勇气再一个人去面对那优 美旋舞的雪,我们渴望着日日牵手,在有雪的日子、在无雪的日子。 家在北京 春风吹来的这一天,平静中似乎一切都在涌动着无可名状的喜悦,我们搬家了, 告别单打独拼的日子,这一次是将他的家和我的家搬到一起,成为我们的家。搬家 的这一天,下着浙沥小雨,尽管冒雨搬家很麻烦,但我真的好开心。我来自南方一 个少数民族,在我们的民俗里,有一个说法是,无论婚丧娶嫁,凡是人生中值得纪 念喜庆的日子,遇上下雨天都是很吉祥的。认为是上天施与恩泽,以雨水的形式莅 临,因而是可喜可贺的。先生工作较忙,家是我一个人断断续续好几天才搬完的, 竭尽一个小女人的聪慧,我将简陋的小家布置得赏心悦目、温馨可人。 记得先生找到房子后带我来看,小巷子很深,房子在大杂院的一角,采光条件 不好,屋里黑乎乎的,因久无人住散发着霉味,先生满怀歉疚地说:“我们暂时住 上一段时间,再找好的搬。”他觉得他有责任让我住一个更好一点的地方。我安慰 他说:“重要的是我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有了爱情,茅屋也是天堂,更何况我们 这小屋比茅屋强了不知多少倍。”真的,我并不企求什么豪宅别墅,家在我的概念 中,是人生海面上我们共渡彼岸的命运之舟,我们应该是奋力拼搏、永不松懈的两 把桨。 每当黄昏归来,远远地看着灰墙黑瓦,屋顶一丛野草簇拥着我们家温暖的烟囱, 我就很感慨:在这一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里,这是我的家呀! 怕我身体吃不消,先生让我关掉了设计室。他说:“你也别急着找工作,你从 小就特别辛苦,先歇一段时间再说。你不是一直想着当作家吗?那就从‘坐家’开 始吧!”这一歇,就是两年,我悠悠闲闲地看了很多书,也写了不少东西。先生每 天早出晚归,家务是从来就帮不上忙的,我也不需要他做,也许是从前操劳惯了, 这点家务在我看来实在不算什么。但先生却很能体贴我,无论有多忙,每个月总也 忘不了抽时间陪我外出吃一顿晚餐,然后再看一场电影。空闲下来,陪我逛商店绝 对任劳任怨,不像有些男同志,到了商店门口就不再挪步,让妻子自己进去买东西。 有时候我和他手拉手正在散步,或者是相拥在一起喁喁细语的时候,我会突然就情 绪低落下来,甚至会突然掉下泪来,他立刻就递过电话来:“是不是想小雨点了? 那马上给他打个电话。”丈夫真的很了解我,越是在我幸福快乐的时候,我越是会 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孩子。我爱孩子,所以,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对他说:“我们一 定要生一个孩子。”他就会安慰我:“会的,一定会。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也买了 房,就生一个。” 用手写文章,改来改去再抄来抄去,很麻烦,先生就给我买回来一台电脑。开 始时我还一时学不好五笔字型来打字,汉语拼音也不行,卷舌音老分不清,他就帮 我用汉语拼音打出来。他帮助我做事,从来也没抱怨过。我们在一起互相帮助、互 相学习,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为了一个英语单词或者一个成语典故,如果正 在吃饭,我们会一起放下饭碗去翻书查字典弄个明白。 这一年先生开起了自己的公司,把几年辛苦挣下的钱全投了进去,他也比以前 更忙碌了。他的父母就在郊区,坐车回家也就一个多钟头,可他一年到头难得回去 看父母一次。虽然后来我也到一家报社做记者,但因为相对于他来说还是比较自由, 于是倒能三天两头地回去看看公婆,住上一两天。公婆对我很好,我也从心底里把 他们当亲生父母看。我想我远离父母,再孝顺再想他们终也不能天天叫爸妈,既然 我深爱我的丈夫,那我就没有理由不爱他的父母。我和公婆关系融洽,先生看在眼 里也很开心,因而对我娘家的事也特别上心,无论我家里有什么事,只要一个电话 过来,他准会毫不犹豫地想方设法办好了。当然离家这么远,一般的小事我们也帮 不上忙,要帮的忙往往就是寄钱回去。 先生的公司开了近一年的时候,还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市场竞争太激烈,先生 又是那种温文尔雅的人,在商业场上拼打确实不是他的强项和专长,但他又颇有点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后来,我也到他的公司帮忙了一段时间,也尝尽了做生意的 酸甜苦辣的滋味,也就更能体谅他每日奔波的苦处。每天他一回到家里,我尽量马 上给他端上热饭菜,先生挺有点大男子主义,认为男人挣钱养家是本分,一般生意 上遇到了困难或有什么不愉快从来不带回家跟我说。如果我硬要问,他就会不高兴: “你别操心,好吗?”他不想让我担心。但他从不忘记与我分享他的喜悦,如果谈 成了一大笔生意,晚上回家他准会给我带回一件小礼物,有时是一瓶香水,有时是 一本好书,他会兴高采烈地说:“哦,亲爱的,我们今年旅游的费用出来了!”因 此他的这点大男子主义常常让我感动。 帮先生打理公司事务期间,我和先生因为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不同而经常发生 冲突,虽然每次冲突之后我们双方都能及时做自我批评,都能主动同对方和好,但 有时冲突比较激烈,双方都感觉到感情受到了伤害。我想我不能为了挣钱而丢了这 一份儿来之不易的感情,他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我又回到家里,继续我的作家梦。 令我深感欣慰的是,虽然至今我们的兴趣和爱好依然大相径庭,有时候也有一 些小打小闹,但我们始终都很欣赏对方,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并尽可能让对方得到 被爱的幸福和甜蜜。 我们至今也没有赚够买房子的钱,家倒是不得不又搬了好几回,因为居无定所, 我们家里的生活用品大多数是从旧货市场上廉价买回来的,包括睡觉的床、装衣服 的柜子、写字的书桌,还有几个简易书架,都是旧货。在我们的家里,书籍能让我 们身居斗室而心怀天下,五湖四海的朋友们有空来坐坐,也许吃的是粗茶淡饭,但 却永远能分享到我们馥郁浓香的友情。而惟能日日崭新著初、也最是昂贵的财产, 则是我们的爱情。 生活在北方这个大城市,我是一个幸运而又幸福的女人。尽管有时候熬夜写文 章,我的脸色也会有难看的暗斑;在外面跑一天,累了,我也会感到疲惫而且看上 去憔悴;但我依然还是一个心怀甜蜜的幸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