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流 里昂内尔·I·卡斯蒂略 美国移民和归化局前任局长。 “1880年我父亲的父亲从墨西哥来到得克萨斯州的维多利亚。他付了一个托斯 顿,也就是半块钱,这就使他自动地成为美国公民了。本世纪初,他致力于争取墨 西哥人死后能与盎格鲁人葬在同一片土地上,当时墨西哥人死无容身之地。最后他 终于从路德教派的日耳曼人那里买到一块地,地契写明永远属于我们家和墨西哥族。 我祖父和他的伙伴们为了埋葬第一批死者清理了那块地。我们保存着从1898年以来 的所有的记载。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人葬在那里。” 新来的移民步前辈之后尘,努力要想结合到这个体制中来。他们有着同样的渴 望。无论哪一天,全世界都有三百万左右的人申请到美国来,也想参加一份,做一 番美国梦。奋斗的经历也和过去一个样。我翻阅旧报纸还可读到:1886年,征聘女 仆。任何人、任何肤色、任何民族、任何宗教,都可应征,但爱尔兰人除外。(笑) 广告语气粗鲁:爱尔兰人毋需应征。 没有证明文件的,末经合法许可的人,到了这里以后,大多数人以为他们在六 个月内就得回去。但是,相对而言回去者极少。有些意大利人老了以后回去养老, 有些东欧人老了返回故土。但是绝大多数移民不论新老都留了下来。他们觉得回到 生身之地,举目无亲,已经不认识什么熟人了。他们的子女不会说波兰话、意大利 话、或者希腊话。并且,他们的子女用惯了空调设备,吃惯了麦克唐纳快餐。 越南的船民最能说明问题。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能靠岸登陆,他们不知道所乘船 只会不会沉没,他们前途茫茫,凶吉未卜,但是他们有一种预感,也许最后能到达 美国,这个“自由的地方”。 世界上存在着饥饿,这是个无可否认的事实。一个人为了填饱肚子,什么样的 困难也愿意经受。到这里来的墨西哥人一般还不算最贫苦的。太穷的人付不起旅费。 你得买通“黄狼”。“黄狼”就是越境贩子。他也叫“鸡贩子”。“鸡贩子”就是 带小鸡越境的人。 有时一家人省吃俭用,把全家的积蓄交给最聪明的男孩子或最聪明的女孩子。 甚至欠一二年债。他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一个孩子身上,把他送上公共汽车,让 他赶一千英里的路。他一句英语也不会讲,他只有十七、八岁,但是要靠他来挽救 他们一家。一切都靠这个在旅馆里当小厮的孩子。 我们碰到过一些孩子,只有十一岁,就赶了一千英里的路来到这里。这个小孩, 什么都在他身上,包括全家的积蓄。有许许多多关于母亲和孩子的歌谣和故事,儿 子一去可能不复返了。而我们最后还是要把他驱逐出境。这真是叫人心酸的事呀。 他是一家之中最聪明的。笨的可能根本达不到目的地,可能半路上送了命。身 体不好的受不了路途艰辛,过不了沙漠这一关。他既不能太大,又不能太小,既不 能太穷,又不能太笨。他得是最聪明能干、最好的。 他要做个开路的人,第一个到一个异国的社会,到美国来开路。他可能来到这 里芝加哥,通宵当旅馆小厮。他们付给他法定最低限度的工资,甚至比这还少,活 可没有让他少干。他从来不抱怨。他甚至可能还对他的老板感恩戴德。他尽量少说 话,因为他不想有人知道他的非法身分。他常常呆在家里,除了上工、上教堂、或 者去跳舞,很少外出,总是呆在家里看电视。要是他一星期能挣一百元钱,他就会 想方设法寄二十五元回家。全国不论什么地方,要是你在周末到西联电报局去,你 就会看到有不少人在那里汇钱。在西南部,象达拉斯那样的地方,西联电报局会告 诉你,他们百分之七十五的业务是汇到墨西哥去的汇款。 这孩子懂得一些门道以后,由于身体好,年纪轻,精力充沛,可能又弄到另一 个小厮的职位。这一班刚完就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上班。他拼命工作,一心想并做 茶房。他工作不计时间。他也不管工会定的工资标准,不管工作条件,不在乎受气 挨骂。这一切他都认了。 他浑身是劲,野心勃勃,干得比美国小厮勤快,终于升做茶房。只要有此可能, 他总想当个老板,因此给本地人带来很大的竞争威胁。饭馆老板告诉我,在他们能 够选择的情况下,他们总是先录用外籍人。这些人很巴结、感恩。这里也有点儿贪 心的因素在里面(笑)。人们付给他们的工资实在少。我们碰到过十分惊人的剥削 事例。在圣迭戈和亚利桑那,我们发现有人住在地洞里,大树下,没有卫生设备, 没有住房,什么都没有。有不少人甚至住在鸡棚里。 他们也吃“黄狼”的苦头,“黄狼”剥削他们,有时还打他们。“黄起”到处 做广告。如果有移民到圣迭戈,消息就传得很快:到什么地方去,谁在招人。甚至 会有人来找他。要是他有很多钱,“黄狼”会想法把他从蒂华纳一路带到芝加哥, 保证给他觅到一个职业。他可以弄到一切证件:社会保险证、出生证、开车执照。 原来“黄狼”留心读报,发现哪一个美国公民死了,就把那人所有的重要统计数字 弄到手。结果是新来的移民袭用了死人的身分。 雇用他的老板常常推说自己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装聋作哑,假装不知。他雇 用廉价劳动力,只顾赚钱。“黄狼”也靠做工的赚自己的钱。 “黄狼”从边境开着货车装满人来。他们常常一车装二十个工人。不论天气多 坏,他们都开车把这些人带过来,因为那种条件下拦车检查的可能性很小。他们一 开就是二十小时、二十八小时,中途只停车一、二次加油。他们不让车上的人下来。 不能小便,不能洗澡,一路就这样挤着,坐到头或者站到头。 有一次一辆车在芝加哥郊外抛了锚。当时下着大风雪。司机一走了事。车上的 人都给冻伤了,有的甚至冻掉了脚趾。在拉雷多,有一辆车发生了车祸。车上的人 一见警察就四处奔逃。卡车起了火。没有人想起车上还有两个人。车锁着,没有钥 匙。当然暧,他们给活活烧死了。还有一次,边境巡逻队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里发 现有三十三个人已经濒于死亡。他们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得救,给押解出境。我敢同 你为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赌一元钱,他们一旦身体复原,个个都会再来一试的。 去年至少逮了二十五万人。如果我们是在边界上逮住他们,我们就叫他们向后 转,叫他们自己出境。他们向后转,回墨西哥去。但是一小时以后,他们又来试了。 在埃尔帕索.我们曾经在一天之内把一个家伙押解出境共达六次。好莱坞有个开饭 馆的,我们已经押解他出境三十七次了。有的人,我们已经押解出境一百多次。他 们总是想要回来。这里有工作做,在那边他们走投无路。 第二次大战期间,我们招墨西哥人到这里来做工。战争一结束,我们自己的年 轻人回来了,我们就把这些墨西哥人押解出境。1954年,押解出境的问题达到如此 严重的地步,以至负责移民的一位将军组织了一次叫“湿背计划”的行动。单单那 一年,我们就逮了一百万人。这同我们在大萧条期间所采取的行动有些相似。我们 把他们部搜捕起来,装在车上,送回到墨西哥去。有时候。被遣送回去的人只是看 上去象个墨西哥人而已。侵犯人权的事很严重。 在这里没有合法证件的人有一半并不是墨西哥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十 年前当做游客来到这里的时候,身分是合法的,有证件。对付这类人要难办得多。 我们目前正在讨论一个方案,凡是在这里七年以上,没有犯过法,照章付税,不靠 救济,就允许他们有永久居留权。你不能留在这里成为公众的负担呀。社会上常常 有这种印象,以为移民都是靠救济为生的。恰巧相反,很少有移民靠救济为生的。 很多人自称是人道主义者,认为对外同人应该殷勤好客;但是一牵涉到他们的 职业,这些人就主张严加限制了(笑)。我们收到过玛里阿契乐队和一个足球队的 抗议。这个乐队的队员有意见是因为从墨西哥来的人要的工资低。足球队老板愿意 启用外籍队员踢球,因为他们踢得好。 也有人从西半球最穷的国家海地来到美国。他们乘船来,在佛罗里达州上陆。 佛罗里达人很有意见。甚至美籍古巴人也向我抱怨,海地人会毁坏他们的文化。这 样的把人分等级,才叫奇怪。 我们每个周末在边境逮捕三千个人。只不过十四英里宽的地方。我们的边境巡 逻队知道这个小子偷越国境是因为肚子饿。他只不过是要找工作做。他们知道他不 会对安全形成威胁。可是他们说;“没办法,这是我的职责。”他们有许多人后来 对被他们押解出境的人很敬佩。你三番五次地把他押解出境,他仍三番五次地回来, 对于这样一个人,你怎么办,你决不想再同这个人作对了。 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在和平队里工作时见过这样的情况,那是在菲律宾。一个 做妈妈的把她生下不久的婴儿交给你。你才是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她却向你说; “把我孩子带走,带他到美国去。”你看到这种事情成千上万次发生,心里就别说 有多不好受了。 我很明白,没有证件的人,甚至比正式移民,对我们的社会,对我们的生活水 平都有了大的贡献。我们的社会里,只在少数几类人中没有寄生虫,他们就是其中 的一类。他们小心翼翼地走钢索,唯恐掉下来。要是你是个公民,你掉了下来,我 们在下面有个网把你兜住;社会福利、食品补助、失业救济、社会保险。要是你没 有证件,从钢索上掉下来,你就不能到上述的任何一个办事处去,因为结果很可能 把你押解出境。他不能领救济金,他不能利用公共服务事业。哪怕他给人揍了一顿, 他也不敢叫警察。要是他在街上碰到殴斗,有人揍他、打他、抢他,女的被强奸, 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去告发。在巴尔的摩,有个老板强奸了两个姑娘。告发的人不 肯把她们的名字告诉我们,因为她怕我们押解她们出境。结果我们国家里有四百万 人遭到极其不公正的对待。 唯一使我感到好过一些的事情是回忆一下这个国家的历史。我们尽管发生最糟 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排外活动,还是常常能够做到使自己恢复青春,输入新鲜血 液。每一批新来的移民都比几年前来的人更加坚信美国梦。每一批新来的移民都害 怕在救济站排队或者在失业局登记。他们上夜校,熟悉美国的情况。没有他们,我 们也就没辙了。 旧梦仍旧继续在做。以前街头的夫妻店仍开着。它们不再是意大利人、犹太人、 东欧人开的了。现在开夭妻店的是朝鲜人、越南人、伊拉克人、约旦人、拉丁美洲 人了、他们住在店里,一星期七天都不歇。他们的孩子在学校里成绩很好。他们搞 得不错。这听起来很熟悉吧? 在我们洛杉矾办事处附近有一家小咖啡馆,招牌是:可谢巴里托(笑)。巴里 托是墨西哥肉馅玉米饼。大多数顾客是黑人。老板是朝鲜人。(笑)银行经理;我 猜,是高等白人。(笑)今天美国的情况就是这样。它不是个熔炉,但从某一方面 来讲,不同的文化正在融合。 我看到各种各样新来的移民正在步前辈之后尘,一切从头开始努力要想结合到 这个体制中来。他们正在从事新的战斗,但这些战斗中和老的战斗一样。他们也想 参加一份,做一番美国梦。人流从不间断。 (董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