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独 乔治·马莱 6 月份的一个下雨天。这里是芝加哥西北端一片多数是一层和二层楼房的住宅 区,一个蓝领阶层居民点。他说:“你可以称它是中产阶级地区吧。” 十二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不是住在这里。“我从我住了十八年的一个老 地方搬到这儿来了。随着大批复员,那边出现了一种新的人。这种人相当机灵,是 年轻的专业人员。说是知识分子吧,他们不是。(笑)他们是假知识分子,是的。 “我们决定迁出来。在那边我们不再感到愉快了。我们相互间说的不是同一种 语言。事实上,我们彼此见到的也不是同一种脸色(笑)。但我仍然没弄清我到底 希望找到什么。” 我感到孤独。我害怕。看看所有的人,我看不出有什么希望。我过去总以为这 个世界是个无比美妙的地方。我过去总想,到最后人类一定能够征服世间万物。使 人感到幻灭的是人的惊人的自私自利能量。他们坚决不肯妥协。他们拒绝拿出点什 么,你懂吗?我看不出有什么光明的美国之梦。那是一个毫无光彩的梦。 我常听各种广播。除了我们自己家的人和极小的一个朋友圈子之外,我们还有 什么地方可去?他们总想给你灌输成套的东西,可到头来你还是象挂在半空中没有 着落。你懂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我根本不能接受我听来的那一套。一切得靠我自 己去解决。于是我尽量思考:我能信赖我自己吗?我的智力有限。我们不停吸收着 许多许多知识,以致可以用来理解这些知识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越 来越少、越来越少了,懂吗?时光迅速消逝。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人一直感到失望。他几乎把失望看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他 不能再希望别的什么了。我不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使世上的一切按正常方式运 行。 我从来不同我的街坊谈这些事,因为我的街坊什么话也不要听。他们把你置之 度外。他们愿意跟我谈足球。赛马,他们也愿意谈。还有他们的工作。可千万甭想 让他们忘掉他们自己。你要那样做就必然会给自己惹麻烦。 六十年代期间,我和我的两个儿子谈得很多。那时他们和我抬杠。我想他们是 要把我所知道的世界倒个个儿。现在,也真怪,我看到他们当时所说的许许多多东 西都成为现实了。我活下来看到了那些变化。可现在,我的儿子们采取了相反的立 场。现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法律和秩序。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们甚至赞成让 人把他们也打倒。 我猜想这是因为他们现已成为大人了。在我们的社会里,当你成了大人的时候, 你就要尽量维护你自己的权利。他们现在已经有财产了。他们俩都各自有了家室。 他们混得很不错。有一次,我的两个儿子说我顽固,说我思想狭隘。我说:“从现 在起再过十五年,你们就会完全变成另一种人。”我的话应验了。可是变得最彻底 的还是我自己。 十二年前,我不能理解我现在已看得很明白的许多事情。我对自己感到吃惊。 我现在觉得我完全可以跟黑人在一起生活。是的,我对暴力活动仍感到不安。但是 我肯定黑人也抱有相同的忧虑,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们之间也有某些共 同的地方,不是吗? 我已经懂得,你最好别和任何东西关系过于密切,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到时候 要撒手也撒不开的。我的儿子们现在已经到了自己也要积攒点什么的年岁了。他们 最突出的想法是保住自己的财产。他们得找出个人来作为保住财产时提防的对象。 对不对?所以上帝总帮助捷足先登的人。 我父亲出生在奥地利。当时所有的人都梦想能到这个国家来。你即使不要求改 善生活,你至少也得吃饭。他是一个钢铁工人,是我所见过的一个最有头脑的人。 他不曾读书识字。他的签名就是画个十字。可是谈起话来,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出自 他本人。 我父亲讲话的时候,那讲话的就是我父亲,既不是亚里士多德,也不是柏拉图, 也不是苏格拉底,或什么别的人。那就是我父亲,我知道那就是他,你懂吗?这让 人感到很痛快。这是我一直想让我的孩子们接受的一个经验教训。我告诉他们:“ 我听得出你讲的话里许许多多东西都是从别人头脑中抄来的。在我们这样交谈时, 我一直在等着听你讲话。可我听不到你的话。你到哪儿去了?” 我还年轻的时侯,不论什么事一想便想到多少元、多少角。如果我干这件事, 能搞多少钱?如果我去受一种教育,那对我能值多少元、多少角?一切全都是钱。 我从来没有为了求知、为了追求真理而想过知识的问题。我并不责怪我的父母,因 为我不相信他们自己懂得这些道理。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最感满意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喜欢清早四 点钟起床,就我一个人独自坐在这把椅子上沉思默想。哦,我胡乱想着过去,想到 宗教、科学和将来的一切——哦,就想着将来大家会干些什么。知识只有能增进人 的理解才算具有真正的价值。它有无比巨大的力量,它让人无比兴奋。 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我也不是受教育最多的人。我念完五年级就没 再念。但我也不是世上最笨的人。我的头脑也可能只及得到有学问的人头脑的一小 部分,可我总尽我的力量一点一滴部充分加以利用。有时我觉得我比那些受过教育 的人用脑更多。 我们没对教育下个定义。我们不是常讲读、写和算吗?我们应该学点什么才能 让一个人能够独立地生活?什么是教育?我什么时候能够说,我真正知道点什么了? 我所知道的他妈的一切东西每隔多少年就得重学一遍? 一般人都认为积累大量的财富就等于具有力量、优越性和才智。如果我钱财比 你多,那我就高你一等。这完全象住在这一带的那个终日醉酒的二流子。他一辈子 没干过一天活儿。有一次,他在街上走路,脚下偶尔踢到一只口袋,里面装着一百 万块钱。现在他成了一个怪僻的百万富翁。他已经不再是二流子,也不是醉鬼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有了权力。可是他本人有什么变化吗?变化的就只是现在别 的人都承认他高人一等了。万能的钞票。 我希望我能生活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是钱的世界上。我希望我所生活的世界不用 皮肤的颜色或肤色的细微差别来衡量一个人。我希望我能活到有一夭,联邦政府会 通过一项法令,让所有的人每月一次在一个公共场所集会,对他们讲讲道理,强迫 他们思想,强迫他们学着用脑子,只要让人们习惯于这种活动,他们自然就会发现 那是多么美妙了。 我的儿子们说我感情太脆弱,已不宜于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我说:“感谢上 帝!”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