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清明 觉悟、明心、见性、发愿 突然间,有一个念头浮起了,凯洛琳不是说过吗:“还没有到我们道别的时候”, 她为什么这样说呢? 记得在接到父亲病危的家信,决定由巴西返台时,我也曾一再地考虑要不要向 艾洛伊莎告别?那时我唯一的想法是,既然非走不可,倒不如走得干干净净,不要 留给她牵肠挂肚的离情,影响她未来的幸福。 凯洛琳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她表现得非常坚强,内心 一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苦痛。她却相信我、容我为她分担,这份情谊、这种付托岂 是一般的友谊可以比拟?她不能留下来,是因为她了解我,在海边她不是说得很清 楚吗?我追求我的真理,她寻找她的刺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怎么可能妥 协?与其日后烦恼丛生,还不如断然分手,她有哪点不对呢? 再说别的女孩吧!小妹曾与我论及婚嫁,回想当年她泪洒松山机场时,我还不 是头也不回,到天涯去捕风捉月了?还有“菩萨”,我误了她,只因为我坚持自己 的看法,我有没有为她着想呢?娜塔夏、艾洛伊莎,一个一个可爱的女孩,哪一个 没有给过我机会?但自己坚持目的,轻易地把她们放过了,至今孤家寡人,又怪得 谁来? 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是每个人基于其生活背景,爱的方式有很大的分 别。母亲的肺病已经是第三期,为了避免将病传染给我,不得不与我保持距离。父 亲是职业军人,他所接受的教育是以捍卫国家、保护国土为唯一目的。在国家多难 的当儿,他全心全力担负起一个职业军人的责任。后来因为环境的变化,他做了人 民的公仆,服务的对象应该是所有的同胞。我怎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希望他像一 般的父亲一样,把时间及精力耗费在我一个人身上? 如果我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我应该体谅可怜的母亲,让她在生命的终途上, 平平安安的度过。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儿,我更应该设法去了解父亲,帮助他处理家 中的事务,把自己的功课做好,让他专心地从事那些重要的工作。然而,刚刚相反, 除了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让父母亲头疼烦恼外。到如今,我还忝不知耻地埋怨他 们! 我也不能责怪学校的老师,政府迁台之初,百废待举。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够 扩校增班,容纳陡然涌到的军民子弟,维持各级学校正常作业,已经是相当难能可 贵了。做学生唯一的目的是学习,只为了老师一时无心的错误,我就存心反抗到底, 把课业置之不顾。这种顽劣不驯的个性,正是我应该改正的,还能怪谁? 再说,在正规的学校教育下,充其量我只能学到书本上和老师教授的知识。这 种人材比比皆是,多一个少一个,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我喜欢思考, 能够有机会接受了部分正规的学业,又因为一些特殊的际遇,得以跳出既有的巢臼, 自由探索,这岂不正好提供了我发展的空间? 出了社会,我就应该设法适应环境,人人都为了赚钱,没有钱怎能维生?如果 我的确是以追求人生道理为目标,在当今举世滔滔的洪流下,就不该考虑自己的幸 福,注定了要面对艰辛困苦的命运,这又能怪谁? 至于中马公司,在当时不失为一个理想的机会,参加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自己? 投资做生意,难免有得有失。不错,我是介绍人,然而我并没有骗他们,事情失败 了,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如果我真想把责任挑起来,绝非自怨自艾,逃避一 辈子就行了,我应该总结这一切的经验,明告世人,以免他人重蹈覆辙。 总之,为人做事,若依循前人的轨迹,师法已经被大众肯定的权威,当然比较 容易获得社会的认同。我不愿受到束缚,想另辟蹊径,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甚至于连有没有成功的可能,都在未定之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除了戮力以赴外, 别无他途! 一切的不平不满,都是站在一己利害立场,自我主观产生的。连五只手指都各 有不同的长短及功能,世上又哪里有所谓的公平呢? 人是出生在太平盛世或战乱流离之际?生于富裕或贫苦的家庭?长相美妍或是 丑陋?禀赋聪慧或是愚钝?在在都有着巨大的差别及影响。每一个人都要生存,都 希望活得幸福,机会好、能力强的人,成功的可能性较高。而其它那些条件不足的 人,在生存竞争下,不得不投机取巧、违法乱纪,难道他们就不该生存吗? 政府只是一个由人所组成的机体,其目的不在于追求个人的公平,而是维持整 个社会的安全、繁荣。众多的人口以及繁琐的事务,政府怎么可能面面俱到,让每 一个人都心满意足?更何况政府中的工作人员,和我们一样是人,同样有七情六欲, 也有能力高下之分,我怎么可以把所看到的不平和错误,全部推诿给政府? 再说,一种政府或一个政权,其能否屹立不摇,全视人民的认知水准。人民的 水准高低,则筑基于思想文化。今天我的国家在数百年的权丧国辱之后,自尊心破 产,无条件投降之余,又怎能期望官员德才兼备、政局清明无秽? 最后,只有“天”可以埋怨了,埋怨什么?我又凭什么去埋怨?难道我是天之 骄子?难道这个世界是为我而建造的?难道这个人间应该以我一个人为中心?难道 别人的痛苦折磨是活该,只有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挫折,就该劳动老天改弦易辙了? 人的自我,是在时代及社会各种因果循环下,必然产生的、单一个体的认知中 心。由于每一个人面对的环境不同,认知的观念有异,其反应及行为也有差别。每 一个人的反应及行为,又形成整个时代及社会变化的因果,这样不断循环下去,如 果影响是正面的,就会得到正面的因果,反之则是负面的恶性循环。只要人能够有 这种认知,就应该抱着无比的愿心,跳出既有的因果,进而改变时代及社会运行的 方向。 我遇到的人,对我都不错,理应心怀感激才是。比如说,我胃溃疡发作时,露 西亚和她的妹妹悉心照顾我,使我得以痊愈。她们和我非亲非戚,却那样关心我、 帮助我,不是善因吗?还有当年我病倒在台北车站时,不也是一个善心人士给予援 手的吗?甚至那位护士,连我的臭衣服都拿去清洗!再说,中学时那位教官,他不 允许我去从军,照理,他那样做是违反国策的!他为什么还极力阻我?那位警察呢? 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编造个故事让我回心转意?这些不都代表着人间丰富的爱心 吗? 我!我!我凭什么抱怨?又有什么好抱怨的?父母生我,天地养我,各种机缘 培育着我的灵魂,充实着我的认知,我要追求的,不正就是这些吗? 我身受的痛苦折磨,正是这个环境所形成的因果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不能摆脱 这种恶性循环呢?世界上还有多少无助的可怜人,他们的惨痛遭遇也许远远超过我 千百倍,而或由于机缘不在,或陷于责任缠身,无法挣扎出来。如果人人都只顾自 己,人人心怀不满及怨恨,这个世界将是多么可怕? 我难道忘了克里斯多夫?那个伟大的灵魂,他挣扎在各种肉体及精神的压力之 下,依然能卓然屹立,焕发出人性的光辉! 我是谁?居然怨天尤人!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凯洛琳没有和我道别?好意思吗? 我还够资格声称是追求人生真理的人吗?以目前的表现,我有哪一点配? 如果我只想到自己的利害得失,我又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名 正言顺地去追逐那些人间处处都有、无所不在的功名利禄呢? 如果我真的是在追求人间真理,那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宇宙的中央?不跳出自 我的小圈子?难道我一个人就能代表全部的人类吗? 严格说来,谁不是在追求人生真理?只是人太脆弱了,一遇到困难及打击,就 退缩不前,或改弦易辙、另谋蹊径。也有些人太重视切身的利害关系,以至于每当 发现真相与自己的希望不符时,就觉得失望、愤怒,不愿虚心接受。 什么是真理?真理应该是超越任何个体、界限,超越时间、空间,涵盖一切的 唯一道理!我怎能局限在自己微不足道的感受中,妄想以管窥天? 真理本存于宇宙之中,无始无终,无际无涯,一切现象都是真理,各种观念也 都是真理的一部分。我自命追求真理,跋山涉川,搜寻四域,却不知道真理就在身 边。以一个人有限的生命,向无尽的外界追求,那不是妄想又是什么? “我”原是真理本体的一部分,只缘心中有了一个小小的“我”,这个“小我” 遂把“自己”与“本体”划开了,离开了“母体”,因而感到孤独、彷徨、无助、 无知. 任何人只要能打破这个小我的樊篱,把感受延伸到全人类、全宇宙,把人类视 为我本身。那么,我不是就与真理一体了吗? 每一个疑团,都有着明确的答案,早就存在于人的心中。我因不愿承认自己有 错,便将责任推得远远地,以至于看不到真相,总是处处在找理由自圆其说。 我在这个机缘下,彻底的拋却了感性,很理智地扪心自问。往事一一划过心头, 穿透了一层一层蔽人耳目的云翳。原来,错的竟是我自己! 剎那间,奇迹发生了! 心中突然崩发出了极乐的火花,一股无边无尽的力量无限地高涨,浑身舒畅得 无法用言语形容。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电流,颤抖着、痉癵着,身体的感觉和宇宙 融和为一,那种微妙的感受,强烈地震撼着我的灵魂。 整个身心就这样膨胀着,膨胀着,膨胀着……在极度的快感中,像是漫天的火 树银花。剎时,一道明亮无匹的金色光芒照在我的身上,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通 向何方。思绪中断了,时间终止了,只有永恒的宇宙与我同在…… 在巨大的压力下,高筑的堤防一旦溃决,滔滔的洪流便一泻千里。那种宇宙的 动能,浩浩荡荡,一应地形地物,化为滚滚浊流,瞬间无踪无影。流水回归海洋, 海洋拥抱流水,再也分不清水与海、海与水。 金光所照之处,是明亮而不耀眼的无限,极度的澄澈,至上的空明。一切似有 若无,唯一不变的是心中的感受,不断地向虚空膨胀。 身上、心上所有的重担都卸除了,我的身体还在人间,然而自我的私心却消失 了。平静、喜悦,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宽容与谅解,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好坏善恶。 宇宙中该发生的,乐见其成,已经存在的,欣悉其因。我只是这些因果中的一份子, 随机而往,随遇而安,此外,还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已经久得足以让我终生不忘,让那种感受永驻心头。 待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跪在毛坑的上方,二条玉带似的浓白鼻涕,竟然自 鼻孔中垂下来,约有半尺多长。 我的心中充满了平安幸福,面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向外涌现着。我明白了,在 那一刻中,我的的确确是回到了宇宙的本体,那种极乐的感受,绝非人间所有。如 今我只需要证明一点,如果那是真实的,我应该能永恒地保持这种谐和的平静。否 则,时过境迁,我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那我目前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暂时的幻觉 而已。 万一我所得到的只是一个幻象,那种价值有限,只能留着自行玩味。如果是真 实的,那不正是我辛辛苦苦所追求的真理吗?既然得到了,我就有责与他人共享, 不应该只当作个人解脱的工具。 有没有可能只是吸食了大麻后的幻觉呢?虽然现在我的头脑非常清醒,身上也 没有任何残存的麻痹效应,但我却不能否认昨夜曾经吸过。 一般说来,大麻的麻效不会超过四个小时。从昨夜七时起,我只吸了一次,到 现在起码也过了八个小时。所以,我敢说那种感受至少不是大麻直接导致的幻觉。 我曾在吸食大麻时做过分析,而且都一一记录下来。我发现那时听觉神经会变 得特别敏锐,尤其是对混杂的各种音波,可以像电子分频器一般,单独地把某一组 音隔离开来。视觉也有点受到影响,对光色的感应较强,但并不很显著。此外,其 它如肤觉、味觉及嗅觉等的灵敏度则明显地减弱。 然而受大麻影响最强烈的是控制力,在思考时,大脑中枢必须控制脑神经中的 电流脉冲,利用电位的高低,联通相关的经验以及概念。而大麻燃烧产生的气体中, 有一种化学物质能透过肺泡,渗入血液,进入脑中,使得脑神经白体的导电性增加, 以致电位无法控制,由此便产生了各种无法预期的幻想。 一般意志不坚,或者深受不愉快经验所困扰的人,很容易沉迷在大麻的幻境中。 真正的原因就在于这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及幻想,在那一段时间里,在新奇的变化中, 能够暂时忘掉自我。可是等到麻效一过,面对现实的平凡及无奈,更令他们不能忍 受。于是周而复始,渐渐地,人遂沉沦在麻醉品中,不可自拔。 我吸食大麻的次数并不多,没有养成依赖性,主要在于我不喜欢丧失意识的控 制力。以刚才的情况为例,如果我不吸食大麻,就不至于失去与凯洛琳道别的机会。 如果说要逃避,我也有更有效的方法,那就是打坐,只要调匀了呼吸,人一样能得 到飘飘欲仙的感觉。我因常打坐,所以能明确地分辨出在哪种情况下,有什么样的 感觉。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刚才的感受绝对与大麻无关。在思考过程中,所有的 细节都明晰无比,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理智的一次。在感觉上,一切都发自内心, 与外界全然隔绝,完全没有受到感觉器官的影响。 最大的分别是,麻醉后丧失了理性,不可能产生那种无可言喻的“极乐”。极 乐的境地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领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还要证明什 么呢? 这种“金光照顶”的经验,我似乎曾在还珠楼主的小说中看到过。当然,那不 可能是真的,更不敢梦想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方才那一刻,如同奇 迹一般,“金光”竟自恩临,令我这凡夫俗子接受了前所未有的洗礼。 一个崭新的我诞生了,可是这却要到十多年后,这个“新生的我”才真正领会 到“金光照顶”仅是入门的第一步,接踵而至的魔难考验,一个比一个更为艰险。 直到二十几年后,我写这本自传时,才真正的领悟了宇宙中慈悲无垠的“天机”。 过去我对自己的鉴赏力及解决问题的能力,有着相当的自信心。可是,在经验 中这种信心似乎仅属于个人的,得不到师长、上司、同仁、甚至亲友的肯定。我不 禁怀疑自己,怀疑事物的真相,从而为了求证,更是一味迎合他人。 我凭什么确信自己是对的呢?前人曾说:“成者为王败为寇”,千万年来,在 滔滔人世中,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谁又不是挣扎在浮则成功、沉则失败的汪 洋大海中,任由狂风骇浪的摆布,期待命运的恩宠呢? 如果我的自信需要建立在别人的肯定上,其它的人不也一样吗?如果没有一个 真正坚实、成之于先天的认知基础,且又经得住时间考验,放诸四海皆准的律则。 人就只能根据世间的权、财、势、名所提供的价值观,自欺欺人。我如果真有自信, 自认为是对的,就必须否定这千古以来人人因循沉迷的现实环境,不受干扰的自行 其是。 事实上,我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对一般人说来,我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常 规。对我自己而言,如果放弃信念,我就一无是处。而要坚持下去,则又不能容身 在这个一切以成功为圭臬的现实社会中。 “金光照顶”给我最大的启示,就是自己感受到了“天”的印证,从而坚定了 自我的信心。姑不论是否有“天”,且假设为一种“心理状况”吧。在这个奇迹似 的状况发生之先,我还期待别人的肯定,常与人格格不入。待“金光照顶”后,我 无私、无欲,无所求、无所住,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心安理得,这才是“真大自 在”!“真自由”! 关于这一点,《六祖坛经》给我的教诲最多,佛祖的衣钵信物,到了六祖以后, 竟然衣止不传。我不认为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争端,更重要的是修行者信念的印证, 如果需要有个衣钵传人在位,就表示佛道需要这位传人的认可。也就是说人不可能 自我证道,人信心的建立必须经过权威者的肯定。 既然自六祖以后,机缘成熟,人人都可以自悟得道,为什么我还执着于期待别 人的肯定呢?我只要一心保持不变,不为私利,不作分辨,不乱、不惑,世事又有 什么对错?我个人又有何得失? 信心是力量的泉源,是行事为人的明灯,由于一切认知都来自经验,而经验本 身并非一成不变的实体,其可信度很值得怀疑。不幸人在判断过程中,必须有个参 考的依据,而世间本来就是各种机缘交会的结果,如果没有一个假定的起点,不论 什么都值得怀疑。所以有些人能在某种信心下,勇往直前,在广袤的世间开拓出一 片经验天地;有些人则终其生观望怀疑,寸步难行。 笛卡儿的信心所在便是“我思”,由此而引导出他所有的哲学观。基督耶稣更 是直接,当他面对受到上层阶级压迫的贱民时,即一针见血的说出:“信我者得永 生”。以往我无法接受这种预设的信心,因为再荒谬的事,一朝相信了,当然就能 全盘接受,这种盲从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十多年来,我坚持着追寻真理,而在这一剎那,我终于发现基督耶稣不愧为 智者,他是对的,金钱也好,名利也好,甚至科学、鬼神,只要能够真信,而且信 之不渝,都能让人得到身心平安,引导人走过这段孤独的旅程。 对我而言,了解这个“真理”远比接受更为重要。只是在探索的过程中,要历 经各种艰困险阻,意志稍不坚定,就难免误入歧途,蹉跎了宝贵的一生。 在当时,我还不能具体说出自己所得到的信心是什么。但是,信心就是信心, 既然已经脚踏实地,至少证明了自己追求的方向没有错误。再花上几十年,去了解 这个信心的实质内容,绝对是值得的。 以我的了解,每一个人的经历及遭遇,都有其必然的因果。我不应该自以为是, 假真理之名去干扰理当发生,且必然发生的现实。我个人的遭遇,可以视为在这个 动荡的时代中,现代西方科技文明与古老东方精神文明冲击下所产生的一丝火花。 如果只是浅尝辄止,不加淬练,充其量不过为人世间添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得道者” 而已。 人既然是一种经验体,每当时代变化超过了人认知的极限时,人便会丧失信心。 这种冲击越大,人反思的动力越强,相互因果之下,一种崭新的思想体系与结构便 在无形中蕴酿出来。人智在成长,事物也相对地在变化中,更猛烈的冲击又带向另 一个高潮。 当前这个时代,正是人类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堆砌的顶点,难免具有太多切合 人性的诱因,给予太多声色的假象,有心人往往在探索稍有所得之余,便满足在胜 利的欢呼声中,浑忘了他原始的目的,而成为时代的宠儿。 如果时代是永恒的,如果每一个成功的人都得到了平安幸福,则前述的现象未 尝不是人生的真道。但据我所知所见,世上亿亿万万众生皆自陷于无名的烦恼、惶 恐、痛苦之中,我上邀天眷,在紧要关头得到了光明境界的开示,坚定了人生的信 念,得以超脱烦恼,登临彼岸。而回首望去,世人犹在苦海之中奋斗挣扎,究其因 莫不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对信心缺乏了解之故。 我苟有所得而藏私自奉,则不啻为愚迷无知、玷污真道。“我”既已不存,道 心常在,为什么不效法佛陀,继续努力,寻求一种符合时代需求,能渡尽众生的法 门?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彻底了解这个时代的各种知识,以及社会上的各种问题, 并且找到一种可行的方案才行。由此,另一段崭新的、更为艰困的旅程,又展现在 眼前。 尼奥与东尼也看出了我的改变,他们认为是读经的效果,又有什么分别呢?我 很感激他们,感激凯洛琳,感激过去所遭受的一切,可是他们还能给我什么启示呢? 我知道是离去的时候了,到哪里去呢?这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相信自有机缘, 心中倒是非常笃定。 我先去找老马,告诉他我最近的一切变化,良友关心,自然为我高兴。当夜我 便留宿在他家中,他有个书房,书架上全是些由台湾带来的小说。我翻来翻去,没 有一本看得下去。正想睡觉时,无意中在一个角落里,有两本格格不入的黄色线装 书,跃进了眼帘。我一看,竟是佛经,一本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一本是《六 祖坛经》。 《金刚经》我在很久以前曾经看过,而且每次为父、母超度时所持诵的,都是 这本经书。由于译文生涩,并未引起多大的兴趣。而《六祖坛经》却在开卷之后, 恰似一字一剑,剑剑俱中要害,把我心里的余惑,斩了个精光! 六祖是禅宗之第六位祖师,即唐朝之释惠能和尚,因继承了佛祖的衣钵而称祖。 缘因释迦佛在灵山法会上,为众说法前,突然拈起一朵花,面带微笑。一时间 众佛弟子不知所措,只有金色头陀摩诃迦叶尊者,也会心一笑,佛便将衣钵付与摩 诃迦叶尊者,是为正式传授之初祖。佛教在印度传了廿八代之后,至达摩大师。他 认为大乘佛教将在中国大兴,故渡海东来,后人遂称其为东土之初祖。其后传慧可、 僧璨、道信、弘忍以至惠能,共传了六代。至六祖时,机缘成熟,佛教大盛,至此 便不再传授衣钵。 佛教修行之方法,端视各人之根性而定,小乘佛法以劝人诵经行善为主,大乘 佛法则以济世渡人为首要目标。至于佛祖衣钵之传人,其境界更进一层,让有机缘、 慧根深厚的求道人,不用文字语言,完全靠观念思考,直接了当的,立即得识佛法 的真相。这种方法,很受当时中国社会上力求突破的知识分子之欢迎,因此信仰者 愈众。 秦汉之初,中国本土在老庄以及孔孟思想的影响下,知识分子多半重视自然或 实际事务,忌谈鬼神等超自然之现象,因此没有建立起宗教的观念。佛教在汉朝传 入中国,由小乘而大乘,皆以经文之读诵,果报轮回等观念的教导,以及渡人济世 的目标为主。 直到达摩来华后,揭橥“廓然无圣”的大道,排斥功利观念,在中国士大夫群 中,引起了阵阵的共鸣。因为黄老思想是中华文化的根基,素来强调“公天下”的 观念,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得更透彻: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这种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正是人性升华的极致。士大夫立刻吸收了这种“最 高乘”的佛教思维,从而与本土文化融汇贯通,在佛教则为“禅宗”,在儒家则为 “理学”。 禅宗因为重视抽象思维,拓广了知识分子的眼界及观念。早期中国社会的文化 发展蜕变于农业,故崇尚自然。后来社会日渐发达,务实的人际关系的需求,使得 儒家主张的伦理蔚为主流。中国读书人徜徉在这种“人与自然”、“人与人际”的 客观认知中,颇能俯仰天地间、怡然自得。 佛家重视“心”,标榜人的问题在于自心,故求“明心见性”。这种主观认知 的存在,一向是中华文化所未触及的,中国人只谈“无欲”,并未深究“欲来自心”! “心生万物”!知识分子由此得到了一种崭新的、超脱的认知。 这种认知最大的特色,是将宗教与思想合而为一,产生了一种新的文化。从此 以后,人与自然、人际、人心三个范畴,成为中华文化探讨的精髓。 六祖原来是广东省南海的一个樵夫,没有受过教育,一字不识。一天,他在卖 柴时,听到一个客人在读佛经,心中若有所悟,便向客人请教。客人说他所读的是 《金刚经》,又说禅宗五祖弘忍大师在湖北黄梅县的东禅寺说法,劝人常念此经, 持诵即可以成佛。六祖听了,便设法先把老母安顿好,再专程到黄梅参见五祖。当 时五祖门下有僧俗弟子一千余人。他一见六祖,便问: “你是哪里人?来求什么?” 六祖说: “弟子是广东人,远程而来,希望成佛。” “你是广东人,广东未经开化,你怎么可能成佛?”五祖说。 “人虽然有南北之分,但佛性却是一样,弟子为什么不能成佛呢?” 五祖还待多说,可是身边僧徒众多,事务繁杂,便先叫六祖到马厩养马、舂米, 这样过了八个多月。有一天,五祖召集徒众,示谕说: “人世生生死死,苦海沉沦,而你们终日只求平安幸福,等到大限一到,哪里 还有平安?现在我希望你们本着个人的智能,不要多加考虑,尽快各写一首偈来。 若有人觉悟了,我就把佛祖的衣钵和法门传授给他,作为第六代祖师。” 当时寺中徒众虽多,却有一位神秀禅师,声名远播,当时为教授师,人人都认 为衣钵非他莫属,没有谁敢僭越。 这是一个千古的难题,出家人求佛求法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求做第六代祖师, 就有违出世的基本精神。神秀也知道这个偈本该他写,但如果刻意去写,就难逃谋 求祖师宝座之嫌。如果不写,又从何表达自己的见解和修为呢? 神秀矛盾不已,一再考虑,虽然把偈写成,却不敢呈给五祖。过了四天,想来 想去,觉得不如把偈写在走廊的壁上,届时若五祖欣赏,便表示自己有此缘分。否 则是自己修为不够,只好再行努力。于是,神秀趁夜深无人时,提笔在壁上写着: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其实五祖出这个题目, 就是为了神秀, 神秀学识人品虽是一流,但却拋不开 “名障”,不具备作“祖”的条件。如果神秀不求自我表现,把继承衣钵的念头放 开,一切听任自然,倒反而是实至名归了。 第二天,五祖见了壁上偈,便说: “这首偈立意不错,大家不妨常常读诵,照着去做。” 所有的门人弟子都很崇敬神秀,也都知道这首偈是他作的,满以为神秀必然会 继承衣钵,一时皆大欢喜。 在大家传诵中,六祖也听到了,只觉得偈中意境不高,便到廊前亲自来看。因 为他不识字,便请旁边一位来礼佛的政府官吏念给他听,六祖听完,便说: “我觉得这偈应该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位官员听了,感觉此偈颇有意味,便也把它写在墙上。这事惊动了徒众,上 下骚然。五祖知道时机未至,即使是出家人,未悟大道,亦与凡人无异。盖门人尊 崇神秀,在权势争夺下,必将加害六祖。便说此偈不通,命人将之擦去。 第二天,五祖悄悄到舂米之处,看到六祖勤苦工作之状,便问道: “米舂好了没有?” 六祖知道五祖的深意,便答道: “已经舂好了,只差筛一下。” 五祖没有说话,只用禅杖在石碓上敲了三下就走了。 六祖心有灵犀,知时机已至,当夜三更时,便到五祖的禅房去。五祖正在等他, 立刻为他解说《金刚经》,在说到:“人心的各种状态,莫不是因为外界刺激而产 生的,只要不刻意去想,不刻意去排斥,在没有自我的干扰下,一任自然,就是真 如佛性。”六祖一听,剎时间云破月开,恍然大悟。 任何一个修行的人,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即心中的念头,永远像是潮水一般, 随起随落。有些教派用克制的方法,强迫自己忽略心的存在,于是他的生命便成为 一个战场,无休无止地与自然的力量搏斗。也有的利用严格的戒律、用痛苦的刺激、 用各式各样的仪式、诵经、社会活动等,使注意力转移。 这些方法都可以收到部分的效果,但得经过相当时间的修练,使之习惯成自然。 然而,这就是修行的真正目的吗?对某些只为了追求内心平安的人或许是的,但对 追求人生真谛者而言,这种过程却是没有必要的浪费。 释迦牟尼佛的智能就在于祂确能洞悉人性,了解人生的真理。祂一生说法四十 余年,弟子们所记录的经典有三千多部。最初由大乘说起,发现弟子们领悟不多, 立刻改说小乘。缘因人的悟性、根源在在不同,所说之法也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佛之伟大就在于祂能以不同的方法,使人人都能在他个别的条件下,获得解脱。 在释迦牟尼佛的时代,人们的观念狭隘、知识有限。而佛的思想体系之博大精 深,不仅当时无人能企及,甚至在今日科学昌明之际,也无人能够超越祂启示的范 畴。祂先利用宗教的形式,奠定了群众的基础,并把祂对人生真理的体验,传授给 摩诃尊者,直到世人有了足够的体验后,也就是时机成熟时,自然蒂落果熟,惠及 大众。 但是包括禅宗诸位大师在内,他们虽然能够体会佛所传下来的人生真谛,却未 能脱离宗教的形式与范畴。当然,人类对宇宙的认知有一定的程序,在科学知识尚 不完备前,自然界的诸种现象,当然无法用人类已有的概念,加以正确地说明。 因此,智者们遂把一些未知的现象,划为禁地,假定有一个力量超人、无所不 在的主宰。人只要无条件地接受、信仰、膜拜祂,这些问题就可算是暂时解决。只 有这些问题获得解决了,人才能以其微弱的智力,专心一致地处理其它的问题。 所以,不论哪一种宗教,首先必须有其不可置疑、超越现实的神话。其次必须 对一个(或数个)假定的神,献上绝对的信念。然后是一些藉以维持信仰的仪式或 规律,使人有所遵循,有所戒惧。 如果把宗教当作人类探寻真理的必然过程,则宗教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可是 有些宗教抱残守缺,自满于既有的教条,永远停留在某个阶段。有的更形成一种社 会力量,党同伐异,谋求该团体的自我利益。只有在禅的境界里,把对任何形式或 教条,甚至对信念本身的执着,都当作是人类思想的束缚,必须彻底打破。 禅宗修习的唯一原则就是“自我体认”,既没有载诸文字的经典,也没有口口 相传的诀窍。那么,禅究竟是什么呢?千古以降,无数智者、贤者都曾经问过这一 类的问题,而每一个大彻大悟的“得道者”,也都不约而同地噤口不言,因之更增 添了禅的神秘性,令人似懂非懂,讳莫如深。 事实上禅只是一种追求人生真理的方法,关键在于什么是人生真理。对于一个 真正了解的人来说,他知道语言文字完全建立在个人的主观经验上,除非相互沟通 的两人,有着完全相同的主观经验,否则那些文字语言只能提供一点参考信息,而 不可能把一个人的经验,正确无误地转移到另一个人的经验中。 比如说“水果之王”榴槤,我吃过后才发现的确有其特色,但未必适合各人喜 好。后来有朋友问我榴槤的滋味,我设法用概念去解释。但我想尽了一切方法,用 尽了所有的词汇,把我的感受描述出来。结果有的人感到好奇,有的人则兴趣索然, 却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我所预期的反应。 榴槤只是一种水果,所需要的经验并不多,而其经验的转移已是如此困难。人 生真理所涉及的体验、知识、境界岂止是罄竹难书?此外,当我在解释榴槤的滋味 时,不论听者得到什么印象,都不至于有任何不利的负作用(事实上连这点也很难 有百分之百的保证)。然而当有人辛辛苦苦地追寻人生真理时,说者若认识不够, 勉强作答,其结果可能会令听者失望而放弃,也可能导致听者误入歧途。这等重大 的因果,有谁敢妄作一词? 这样说来,人生真理是不是永远要打着禅机、猜着哑谜、似是而非地以讹传讹 呢?当然不是,人类的知识在累进,观念在拓展。不论今天或是将来,都无法百分 之一百地用语言文字表达,但是,在比较之下,现今却已比千百年之前容易得多。 要想得到真理之钥,除了追索者本身需具备真确的体验外,还要相当坚强的毅力, 此外,机缘更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如此这般,根据前贤的启示、自我的意愿,才能 按图索骥。 话虽然如此说,今人却比前人承受了更多更深的孽障,那就是物欲厚重的尘埃。 物欲导引着私心,私心牵扯着贪婪,利害得失纷至沓来,让人目不暇给。 六祖得道后,五祖便传授了衣钵,并谕示今后佛教将逐日昌盛,教祖地位之争 夺也将越演越烈。且根据达摩初祖的训示,自六祖以后,得道者极多,没有必要再 以佛之衣钵作为印证之信物,故此衣止不传。 神秀循序渐修的方法,人称之为渐教,因其在中国北部有甚大的影响力,故又 称北宗。六祖回到南方传播佛法,是为南宗,他主张明心见性,立地成佛,故又有 顿教之称。 对我而言,我的觉悟是在一剎那之间,然而这一剎那的发生,其间历经了数十 年的磨练以及不断的努力追求。后来我看了不少禅宗公案,印证之下,无不与我心 戚戚。虽然我并没有受过正式的佛教熏陶,但我不得不承认,由于禅宗思想本是中 国文化的一部分,我成长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以至于在最后的认知方法上,完全 与顿教不谋而合。 我所认知的,是佛在《金刚经》上不断反复宣示的“无我”观念。要谈人生真 理,就应该涵盖每一个人。谈宇宙真理,则应包括宇宙万象。 渺小的自我,如何理解无垠的整体呢?已经“有我”,又从何了解“无我”呢? “我”只是一种封闭在一个感官体之中,只顾自己利害的“机体”,“我”所能感 觉到的,只是整体中极为有限的一部分。但当“我”被打破,用亿亿万万同一种结 构、同一种感受的人体来思考时,那个“无我”的我,不就正是整个人类吗?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说穿了,就是“私”,无我无私,无私无我! 一个人如果有能力分辨自我的利害关系,他就有能力分辨一个团体甚至全人类 的利害关系。但是“自我”永远只顾自己,只为自己打算,而人人如此,彼此之间 因为利害得失之争夺,遂导致了无休无止的矛盾冲突与痛苦烦恼。 相反的,当人能脱离小我的私念,站在全人类的立场时,就会发现人与人之间 的矛盾,原是个体与个体间必然的现象,无足道介。而只有在觉悟后,眼界开拓了, 心胸扩大了,人不再局限在自我狭隘的观念中,所考虑的角度也就深远了。 充塞着宇宙的“能”,具有一种动态的时空结构。在这个结构中,所有的机体 都受着“能”的支配,经过一段特定的时空坐标,完成某种变化。我们且假定这种 变化的终极为“目标”,同时再假定任何机体完成某种变化的能力为“智能”。那 么,宇宙中的任何机体,在动态的时空结构中,达到其目标的能力,就是智能。 当动能在一种特殊情况下,能的向量循环在一定之坐标空间内,即形成粒子。 各种粒子的状况不同,其中束缚能较强者,结合为稳定的原子分子。分子以其电价 之平衡,相互结合或者排斥,这些变化在能的作用下,便有了物理及化学作用。物 理化学作用不断的进行,如果在某段时间内,这种作用能循环在一固定的机构上, 且能生长生殖,这种作用就是生存,此作用体即是生命。对生命体而言,生存的能 量来自环境,环境有“利”有“害”。生命的生存决定于对此利、害的取舍,也就 是所谓的“趋利避害”。 亿万年来各种生命体生生灭灭,不过是整体能量自然变化的一种现象。人是自 然的一部分,已经成功地趋利避害,形成部落、社会。若人只是为了求生存,事实 已经证明生存的条件无虞匮乏。但人因为经验的累积,在空虚中形成了一颗“心”, 心对环境产生了比较,因比较而有喜恶,因喜恶而成为一己主观的“私”。 在自私自利之下,人仅知有己,不知有人,己利不嫌其多,人害充耳不闻。这 不正是人间的群相吗?人罔顾自然界的真实,要在人生中追求一些本来不存的假象, 其结果当然就是痛苦烦恼,这个道理不喻而明。宗教的魅力正在于此,人在欲望不 能满足之际,宗教的指引仅是把原是虚妄的愿望,转成对另一个世界的期待,于是 私心便暂时遏止了。 我们可以明确的说,人体为物质组成,需要能量,受着时空律的限制。同时, 人是一种生命体,具有生命本身延续、繁衍的需求,于环境互动中得到生存的知识。 知识则是智能的载具,智能能运用知识,催化宇宙的发展,朝着另一个演化的层次 进行。 物质、知识、智能三者的综合,就是我们所谓的“人性”。不幸这三者各有不 同的属性,而且难以调和。人体是物质组成,物质是空间能量,就物而言,人必须 占有,是为私心。知识是物质与本源之间的桥梁,可助人满足私心,也能助人得识 宇宙真实。智能则是宇宙本体,是三千大千世界众生回归本体的不二法门。 由于各人的机缘,有人留连在物欲的层次,载浮载沉。有人迷恋在知识的领域, 终其生尽心竭力为知识王朝奉献。得到智能的人不多,倒不是智能难得,而是人停 留在物欲界太久,或是知障过深,以致举步维艰。 人生就因为人性的特色,莫不由物欲开始,逐步向上攀升。能到达知界者已属 不易,但若误把桥梁当真知,人必将失望而回返物界。千古以降,只有少数人得以 跨越人天的鸿沟,直趋宇宙的真如。 一旦人到达智能的彼岸,人即与宇宙合而为一,躯体即使化为飞烬,人智却得 以永驻不朽。从古到今,由无到有,人只是一叶叶的轻舟,藉由语言文字,把小我 的经验累积成文化的长河。然后,一代一代,生生死死,由物界的凡躯进化到具有 莫大智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宇宙生命。 人感觉到宇宙生命的存在,是为“觉”,待真正了解到其中的道理,则为“悟”。 觉悟之后人又当如何自处呢?以宇宙的智能而言,其动态的目标绝不是到此为止。 人体仍在,感受依然,痛苦烦恼并不能避免。只是觉悟者多了一个“自由”的选择, 他可以把这种觉悟当作一种自我的经验。有的人为了永远保持那一剎的经验,宁可 弃绝人世,逃避到深山丛林中,自得其乐。也有人进而追求宗教上或思想上的支柱, 在信仰或理性中达到精神的升华,浑忘痛苦烦恼的存在。 每个悟道者有其个人的因缘,担当着各自的角色。他们不必执着在某一演化的 层次,不必为心及物所奴役,不再沉溺在人世生老病死的循环中。 老子是大智大慧者,佛也是大智大慧者。老子是由思维上着手,透过《道德经》 的文字导引,阐释了宿命的觉悟之道。佛终生说法渡众,所禀持的是觉悟的机缘。 佛因一大机缘而问世,甫生之初,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言:“天上地下,唯我独 尊”。简简单单一句话,阐明了佛的基本精神。 很多大德把佛所说的“唯我独尊”视为佛的神通广大,这是小乘的看法,企图 以神通诱人入信。此“我”实乃四大和合之“我”,盖人独立于佛性之外,私念顿 萌,遂自迷于天地之我。佛即为破此我执而生,是先有我始有觉,先有觉才得悟之 明证。 佛实际上是宇宙本体的总称,代表了由物及人,由人及我,由我而返归宇宙本 体的过程。“我”的觉悟并不仅仅代表个人,而是全体人类,更是宇宙的芸芸众生。 既然如此,这种过程必将永远不断地在物界、知界及智界交互发展下去。 根据《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所载,释迦牟尼成道以前,曾是一王国的国君。有 另一国之王,常与之讨论人生的烦苦,释迦决定修身成佛,以渡众生。另一国王则 许下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此王即是地藏王菩萨,此心是佛心,此念是佛念,此愿即是佛愿。 释迦牟尼是佛修为的结果,以接引众生,而地藏王菩萨所发的誓语,是佛的本 愿,陪伴众生。假如人人只想成佛而不顾地狱的苦难,此念此愿与追求一己之私何 异? 于是,佛的二元观产生了。一是觉悟后,庄严的佛土,琉璃的宝地,佛高高在 上。而在另一端,一个慈悲而卑微的佛性却长驻人间,扮演着推动人性向上升华的 动力。我不想成佛,因在苦难中挣扎过,深知地狱的本貌。既然我侥幸有了今日之 重生,必将以余生烙下地藏王菩萨的心印,甘沦地狱,洞彻九幽。 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据报导明朝时山上曾有一“无瑕和尚”,独自一 人,以洞穴为居,草木为食,活了一百二十岁。最后被人发现时早已坐化,肉身未 腐。他遗下“血经”多卷,是以无比愿力,自刺舌血所书。 见贤思齐,今后我决定禀持着地藏王菩萨的本愿,我给自己订下了三大目标: 一、不求名利: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计成败,不为他人左右。 二、刻苦耐劳:人弃我取,人争我离,苦事归我,好事给人。 三、博学深思:继续钻研真理,以为他人去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