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谷雨 计算机、中文、资料、回国 有一天,我在工作中目睹了一本书的出版经过,由原稿送进工作间,从打字、 校对、完稿、印刷、装订到送到书摊销售,一共只花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这件事给我的冲击无与伦比,可以说彻底改变了人生的方向。如今回想起来, 人的成长似乎有个严格的品管流程。一步跟着一步,一环紧扣一环,丝毫不爽。再 要仔细分析下去,将不难发现人的判断力、意志力、创造力等都与心态建设的过程 同步。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觉悟以前,其结果及意义必然大不相同。人的心态成熟与 否,端视所能从事的工作而定,小用小成,大用大成。古人说:“大器晚成”,晚 成虽未必是大器,纵观历史,所有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功业,无不是在人心智成熟以 后之所作所为。 我很了解国内出版界的窘况,由于中国字多,通常都采用铅字排版。排字间的 面积要大,以便大量贮存铅字,甚至还要有铜模,随时铸造残缺不足的字型。铅字 版则又笨又重,熟练的工人一天也排不了几版,若要修改内容或调整章节,可是一 等一的大功夫。因此一般文稿都要设法迁就版面,因陋就简。 如果是一两百页的书籍,初排就要两三个月,校版一次又是两三个月。待全书 排妥交印,直到印刷完成,大概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如果中文也只需十二小时,就能将最新的知识立刻传到大众的手中,使这世界 上四分之一的人口,得免于无知、愚昧,那将是多么有意义的事! 那是一个早晨,我到办公室时,米朗达还没来。也难怪,自从我把责任肩负起 来后,他要做的事就不太多了。 八时准,编辑部来了份公文,附着厚厚的一叠打字稿,叫我签收。我签了字, 临去,那个人很慎重地又嘱咐了一句: “别忘了,晚上八点要上市啊!” 幸亏他这一句话,竟为我开启了一扇天窗,从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什么?这本书晚上八点要上市?”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这是紧急要件!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主管呢?” “今天该我负责。”我不好说米朗达来晚了。 “好!那你按照规定做就是。” 他走后,我赶紧去查作业手册,果然上面规定紧急件要在十二小时内完成!心 中还在不停地想,怎么可能?但是上面的确是这样写的,白纸黑字,一点都没错! 一定是平时不关心,我没有注意到全部的作业过程。 于是,我细心地记下全部的作业流程,全力追踪,一定要知道其中的奥妙。 根据流程,首先我到楼下的“打字间”,里面有二十台电动打字机,每个座位 上有一位打字小姐。我把公文带去,请打字间的负责人签了字,同时把稿子交给他。 他好象司空见惯,一句话也没问,立刻叫所有的小姐把当前的工作停下来。然后将 手上的稿子,随手东分一叠、西分一堆,直到稿子分完为止。 下一步,我应该先通知“校对间”,告诉他们有个三十万字的急件,而且是小 说。校对间一得知消息,立刻开始组织,要找谁?谁去找?等等。 第三步就是美工完稿,因为是书籍,这部分该由楼下的小组负责。我下去通知, 他们即按照编辑部所规定的格式,先将封面、标条、页码等,预先贴在一大张透明 压克力上,到时只要取得印制的“大样”,即可组版。 一切准备妥当,米朗达也来了,我向他报告后,他笑着说: “看来我该退位了。” 上午十点不到,打字间的“校对稿”送来了一部分,约有五十页。我立刻送校 对间,他们已经安排好,一拿到稿子,便两人一组,一读一校起来。 上午十二时,第一份大样已印妥,我再送到楼下,立刻“制版”。所谓的制版, 实际上是将原稿照相成为正片,印在一大张透明的“赛璐璐”版上。版上格式页码 等皆已印妥,只待美工人员对准各版的“十字”标记,贴在全开的母版上即可。 下午四时许,制版全部完毕,我再送到“印刷部”,直到负责人签收完毕,我 才松了一口气,对印刷部的头头说: “晚上八点上市,看你的啰!” 公司五点半下班,吃过晚饭,我开车到离公司最近的一个书摊前等候,要看看 八点钟这本书上市的情景。 其实,还没有到八点,一部公司的大卡车就轰轰隆隆地由远而近地驶来,眼看 车子快到书摊前了,速度却一点也没有减慢。我见到车尾有个人,双手拉着一根铁 链,脚下躺着一捆书。就在车子开过书摊当儿,猛然听到喇叭一声长鸣,随见那人 用脚一蹬,书已落地。书摊上的人把那捆书捡起,我过去一看,一点不错,正是那 本书! 这才是知识时代!谁都知道知识就是力量,应如何把知识转成力量呢?第一步 一定要使知识成为多数人熟悉的工具,因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仅有少数的 知识特权份子,否则大多数的人就会成为少数人的奴隶。 如何能使知识成为多数人使用的工具呢?想要获得知识,必须先投入时间精力。 基于人性的特质,人做了投资就期望有所回收。唯有使知识本身具有价值,一旦人 们可以借着知识获利,知识才会受到重视。 知识的价值有两种,一是知识的实用价值,这点自是毋庸置疑。然而,个人生 存的时空都受到限制,个人拥有的知识,其功效也必然有限。若能将知识转化为商 品,亦即将知识记载下来,印刷成书,则人人皆可经由阅读而获得知识。而将知识 记载成书的知识拥有者,亦能透过大量的行销而获得利益,这是知识的传播价值。 最后,最重要的根本问题浮上了台面,如果出版印刷的效率不高,上述的理想 便是一场空话,窒碍难行! 从那时起,我下了不少功夫,彻底检讨问题所在,最后发现中文印刷的瓶颈完 全在中文文字的检索系统上。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学校读书时,最怕的便是 查中文字典,十次总有八次不知从何查起。原因就在于中文没有“序位”的观念, 至少,还没有人建立起中文的序位来。 拚音文字如英文,由于字母只有廿六个,其序位很容易记忆,再依照每个字母 的前后关系来定顺序,则每一个由字母所组成的字汇,都有绝对的顺序。中文却不 然,文字太多是因素之一,而文字自图形蜕变而来,虽然表意能力较强,但却难以 归类。不仅在字典中的顺序很难排列,在排版时,由于铅字的检索全靠工人的死记, 效率也低落不彰。 我相信只要有了中文文字的序列,其它的作业过程都可以迎刃而解。于是,我 下定决心,如果找不到一种理想的解决方法,绝不停止。 在巴西,中文参考资料少得可怜,我仅能凭自己所知的文字,一一分析。我认 为字母式的打字机键盘,几乎已经成为国际标准,中文文字序列绝不应该标新立异。 另行设计不仅违背经济原则,也将导致未来沟通及兼容的困难。此外,在使用的过 程中,数字以及各种符号之重要性不下于文字,所以也不应随意占用。在这些条件 的限制下,键盘上所能提供给中文编排序列的用键,仅限于廿六个字母键而已。 这是史无前例的挑战,好在我无视成败,不计己身的利害,心安理得地思考研 究,每天不断地在文字间推敲,坦然无碍。 经过了几个月的摸索,只用一两千个字为例,我已经找到一种规则,可以用廿 六个字母编码。虽然中文文字有几万个之多,但在目前因陋就简的环境下,已经有 了一点收获,我确信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不难获得理想的结果。 人只要有了一个长处,相对的也就有了一个短处,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自己 无法改善。后来习惯了,只好自我安慰,能有一个长处已经不错了,人哪能十全十 美呢?好在我也明白,我的缺点必须想办法弥补,否则得不偿失,原来具备的优点 等于没有。 我的长处是反应快、想得远。缺点就是处理得马虎,细处照料不到。在处理细 部事务时,就会自然而然的,再把细部放大。结果就失去了原来处理细部的目的, 转而又把细部当作主体,使得问题越来越复杂。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帮我处理细节,那我便能大刀阔斧、全力冲刺。可是谈何 容易,有谁会愿意替我做这些收尾的工作呢? 就以对中文的研究而言,我发现有无数种编码方式,任意采用某一种字序,把 文字分别排列,都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因为我想得太快,所以强迫自己每次只能 用其中一种方法,把所有的文字重头到尾排列一次。甚至于还得把其它不同的方法 都排列出来,然后再根据这些客观的证据,求得最理想的方式。 不幸,我就是做不到。因为每当我按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字地整理时,还没做 到十分之一,我就又想到一种更好的方法。当然,在那时我的确有充分的理由相信 新方法绝对要比旧的来得好。可是,旧的方法还没有机会全部测试,又怎知没有可 取之处呢? 这是自命“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像一部飞快的跑车,必须要有一条笔直而 平坦的跑道。在现实的人生中,哪里去找条现成的跑道呢?如果有,恐怕也早已车 满为患了。 不论如何,好在“心定”在先,改也好,不改也好,我每天一有空就做。不求 急功,不求近利,无为而为。脑筋动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力量油然而生,这 种力量就是“潜意识”的判断力。人的意识行为需要人“有意”的驱使才能运作。 唯有在养成习惯后,才能化为潜意识行为。潜意识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不必 指挥,不需控制,经常自动自发地、根据已经习惯的过程,充分发挥。 十几年后,当我完成了很多令人不可思议的计划,经常就有人问我,是什么时 候开始有那些想法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果一定要找点蛛丝马迹的话,我想 在巴西编中文码的这一段时间,因为心止如水,一切观念遂日渐成型。 可惜的是在这段摸索期间,我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和资料,因为想的比做的多。 加以我对自己有信心,知道随时可以想到某种方法,用来解决某种问题。而且我也 认为好的还在后面。既然如此,记它作啥? 在我的印象中,当时我有个理想,就是要把中国文字的几个优点统一浓缩在一 种结构中。换句话说,就是要找到一种“百宝囊”,有什么放什么。这是我看太多 武侠小说的结果,蜀山中的剑仙,人人都有这种百宝囊,可以纳须弥山于芥子中。 只有这样,像我这种懒人才可以什么都不带,而一应俱有。 中国文字有哪些优点呢?第一是见图识字,中文宛似纸上电影,其表现的手法 与电影上的“蒙太奇”如出一辙。顺着文字的先后顺序,从一个大的范围渐渐缩小, 以界定所要表达的意义。这种表达方式虽然不够精确,却远比精确有效得多。 语言原本就不是为了追求精确,“精确”是人所假定的观念,宇宙中根本不存 有精确之性质。比如说,“一个人”这三个字,应如何以精确的观念去认知?不错, 其中必有一个身体,那是不是也包括人所穿的衣服呢?除了身体外,是否还涉及人 的一切经验?而“一个人”并非指“某个人”,这又该从何精确区分? 宇宙万象变化万端,要想了解,唯有采用“以简驭繁”的策略,用最简单的文 字符号,将各种异同的事象,直截了当地界定出来。同时,在界定的过程中,也只 有完全符合自然规律,能将文字所代表的画面,一格一格地显现出来,才是最理想 的文字符号。 其次,中文有字有音,根据六书的发展,在“约定俗成”下,“形声”法则由 字义分类及字音辅助所形成。时到今日,中文字百分之九十都是形声字,唯因地缘 及环境的影响,很多字的原音已变,但尚保有百分之四十以上。 第三点,中国字方方正正、格式整齐。在书写的时候是一种艺术,对有些人说 来可能有困难。然而在辨识上,根据心理学上的分析,在一固定范围内,其单位面 积的讯息量即为人类所可能认知之总和。换句话说,在一个格子中,笔画越复杂, 所能代表的讯息越多,辨识起来也越容易。 因此,我只要想到一种法则,能将字音、字义、字辨、字形等,设计成为一种 更简单的代表符号。利用这种符号作为索引,一定可以涵盖前述的全部功能。果真 如此,即可赋与中文新的生命,使中文具有时代的意义。 一位姓项的朋友知道了以后,极力劝我回中国大陆,他认为新中国朝气蓬勃, 对我的研究必有帮助。我则想回台湾,因为大陆上人生地不熟,去了找谁都不知道。 更何况要做研究,有谁会支持? “放心,国家会支持你的。”老项肯定地说。 “国家又不认识我,难道说,我回去了,找到‘国家’,跟它说,我能做这件 事,于是国家就相信我,给我资金、人员?这样简单?” “你要知道,国家是为人民服务的,当然就是这样简单。” “你有没有想过,国家是个抽象名称,谁能代表国家呢?” “当然是官员,你只要找到负责的官员,就等于找到了国家。”他认为我在抬 杠。 “问题是官员懂不懂我做的这些事呢?” “当然懂,不然他怎么能做官?”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了,如果他们真懂,问题早就解决了。如果他们不懂,那 就很难沟通了。事实摆在眼前,大陆在搞罗马拼音,意思就是说,国家的官员认为 中国文字问题太大,解决不了。我则回去告诉他们可以解决,你想他们会相信吗?” “当然会,你看,我不是相信了吗?” “你相信,第一,因为我们是朋友,你认识我。第二点,是因为你不必负责任, 假如说要你投资,你干吗?” “为什么不?我只是力量不够而已。” “如果不要多少钱呢?我就在这里做,我们合作。” “喂!你倒底要不要回去?” “我只是让你了解,为什么回大陆没有用。” “回台湾就有用吗?” “情形不一样,白天我可以找个工作,晚上做研究,自己投资自己。” “现在我懂了,你打算做成功以后,好发大财。但是在大陆就没有这种可能, 你平常自吹有理想,这就是你的理想?” “今天说什么都是大话,我做不做得出来,还是未知数,不论台湾、大陆,有 人支持我,我就配合。万一做出来了,你也不妨看看,我绝对公开给社会,让大家 自由使用。中国字又不是我发明的,中华文化也不应该是我的专利,我的理想是解 决中文的困境,让中华文化得以发扬光大。” “我同意,只怕在你成功以后,就忘了这些话了。” 老项来自台湾,却对国民政府深痛恶绝,经常提供一些大陆的信息给我。我则 对政治毫不关心,认为大哥二哥没有多少分别。 我们谈话没有交集,但因为他心中埋藏着一些伤痛,所以还是常陪他聊聊。他 的意识型态很难改变,而我的立场也坚定异常,每次总要挖到根本问题,那就是人 性。他认为人性可以透过政治及教育来改变,我则断定从古到今,人性不变。 他举了例子,以很多大陆上当时的状况,与过去国民党统治时代作比较。我发 现这是一般人的通病,在没有透彻的认识之前,就先预设了立场。 我不相信大陆从此以后就步上了康庄大道,也不相信台湾就此一蹶不振,正如 我不同意美国、日本会永远领先世界一样。 圣保罗市有两份简陋得令人汗颜的“华文周报”,其“新闻”起码是一两个星 期以前的“旧事”。那还不说,编辑的内容水准,较诸我当年在学校编的油印刊物 还差。由于当时旅居巴西的国人不少,仅圣保罗一地就有二万多人。大家都很捧场, 不外是期求有所改进,未来哪天总有份真的华文报纸可以看。 这两家周刊都是以卖广告来维持,也着实可怜,混了十多年,只有“寒酸”两 字可以形容。两位老板虽自命为报人,其形象与地位与乞丐差不太多。 其中的一位报人不幸熬不过去,竟驾鹤赋归了,随即引发了一场报权争夺战。 我有个朋友也想插上一脚,便来找我商量。我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报社全 部的财产不过是一台破旧的中文打字机,和一台不值钱的圆盘油印机而已。 这位朋友说,其中还有隐情。原来报社虽小,却掌握了一项重要的“情报”, 就是订户名单。去世的那位报人是个坚守原则的老顽固,把名单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发报时总是自己贴名单,贴完就送到邮局寄发。 这份名单有什么用呢?这又是中国人奇怪之处,虽然有二万多华人,却没有人 知道他们住在何处。如果有了名单,生意人就可以大做生意,听说连中共领事馆也 很垂涎这份名单,又添加了几分政治色彩。 如同间谍电影一样,表面上是产权争夺,台面下争的则是这份情报。可是,这 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原来是在好几个月以前,我曾想利用四月公司发行一份中文 刊物。当时公司曾说,只要有一万个客户,公司就可以介入。 我在一次聚会中遇到这位朋友,便请他去做说客,想把那份周刊顶下来。据我 所知,两家周刊起码有三千个客户,再努力推介一下,一万户可能会有希望。他后 来没有给我回音,我也没有再进行。 这一次他逮到了机会,希望我能说服四月公司,将那周刊买下来。 四月公司所需要的不是名单,而是市场可行性分析,对这件事不可能有兴趣。 我只在闲聊之中对米朗达略略提起,说中文刊物市场可能会有变化。 米朗达却对我说: “公司正在做第三代印刷系统的计划,我拿些资料给你看,说不定你可以想想, 用第三代发展中文印刷。如果成功了,不要说在我们巴西,在你们中国都可能用得 着。”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他果真给了我一些资料。原来第三代印刷机的理念,是要 用一种“终端机”,并以电子枪扫瞄的方式,将文字投影在屏幕上。这种方式可以 省却铸造铅字、铅字排版等繁复的手续。 现代医学证明,工人如果经常接触铅字,很容易发生铅中毒现象。而印刷排版 脱离不了铅,不仅危险大、成本高,铅版的保存也要占用很大的空间。第三代印刷 机就是基于对这种现实环境的考量,所做的改良。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对中文极为有利,那种终端机是利用阴极电屏,把 文字预设在阴极屏之上,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铅字字模。 设计这个字模并不难,了不起比英文字模稍大些,问题在于如何以打字机的字 键将字形的位置锁定。英文就是在打字机的基础上建立起其信息系统的,如果能有 中文打字机,则中文信息系统的建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我立刻把我的字码 观念转移到中文打字机的研究上,初步并有了好几种构想。 我之所以由中文打字机下手,还有另一层原因,是源于我对计算机的恐惧。在 米朗达给我的资料中,有一部分涉及到计算机,我不懂,也不想去了解。 一九六七年当我还在美国时,适逢一部电影”2001年”上映。首映时我就去观 赏, 片中有台“红眼睛”会说话的“计算机”名叫 HAL ,给予我极深的印象。当 然我知道那是一部科幻片,可是何为真?何为幻?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幻?则 非我当时所能知晓。我只是相信,有一天计算机必然会超过人脑,所以最好敬而远 之。 由于有了方向,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中文打字机。由机械结构想到键位编码, 究竟如何才能与我原来的构想配合,用廿六个字母键,供作中文字的检索。 到了此时,眼前的景象才有了一个轮廓,我利用前些时所做的中文编码为检索, 再假定有了一个终端机,其中有中文字模的阴极屏。并思考在中文字码输入后,如 何有效的找到中文字形,并且投影出来。 在我的想象中,是把一张有中文字形的底片,视作阴极字屏。显然,中文的排 列仅有纵横两个方向,因此编码不外乎以平面展开。但是,这种方法只能表达排列 组合,而除了找得到文字以外,一个平面能代表的功能有限,尤其是中文字形很复 杂,所占的空间太大,我立刻放弃了这个方法。 如果再增加一平面,就相当于增加一维的结构,这样字数可以增加,每一平面 的负担也就相对减少了。这个想法虽有进步,但仍然不理想。假设在一个平面上, 纵横向各设一百个字,同一平面有一万个字,以中文六万字而言,就需要六个终端 机。 六个终端机代表的意义是中文的设备成本基本上就比英文要高六倍,我不愿承 认中文比英文差,至少在我死心以前,还要努力下去。 我不断的研究,把收集的文字反复推敲。渐渐地一种观念浮上了脑际,能不能 利用形声结构,把中文字形也用组合的方式拼凑起来,这样空间不就精简得多了吗? 我想到就做,剪了些字形拼来拼去,发现只有比例需要调整。这一点不难,阴极屏 上的字形是以电子束射出的,我可以用偏磁性加以控制。 假定这个理论可行,下一步就是如何编码,以符合这种功能。一两千字的编码 已经证明可行了,我就想加以扩充,起码要以字典上的一万多字为分析的范围。我 到华文书店去找,店里却只有武侠及言情小说,竟看不到一本字典! 我问老板,他答得真妙: “老兄,有谁买字典?不读书的看不懂,读了书的,怕都来不及!” “中文真那么可怕吗?” “我是不得已吃这碗饭,我儿子命好,我不许他学中文,省得痛苦。” 我相信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有这种想法。 因此,我决定早些回国,在国外没有环境,不可能做出成绩来。于是我向米朗 达说,这种工作难度极高,虽然有可行性,但在巴西的环境下,不可能完成。虽然 目前还没有决定,然而迟早我必将回国去工作,希望他能谅解。 当我正式辞职回国时,不幸米朗达的经理位置,终于被人抢走了。新来了一位 秃头的中年人,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据说是总经理的女婿。那位帮了我极大忙的 朋友,不仅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连他的去向都不知道。 老项经常来找我,力劝我回大陆去做研究,我则告诉他一些工作的细节、工作 的条件与环境需求。争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同意我的看法,就我的计划而言,回台 湾成功的机率,要比去大陆来得高。 当我们得到这个共识时,我对自己的计划越来越清楚,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我一再考虑,又改变主意,认为该去大陆。 “你是不是神经不正常?” “或许吧。” “为什么呢?我已同意你的说法,回台湾才能成功呀!” “一点不错,但我又想到,中华文化的根在大陆上。”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们早就谈过这些了。” “问题是台湾与大陆相敌对,一边赞成,另一边就反对,是不是?” “是又怎样?” “万一我在台湾成功了,大陆一定不会采用,那么文化的根怎么办?” “算了!算了!我扯不过你,横有理,直也有理!随你去哪里!” 一九七三年五月廿二日,我飞到东京,找到中国大使馆,希望能得到签证,重 归阔别二十多年的祖国。一个现代的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有两个中国的困扰。因为 我所持的是台湾护照,驻巴西的中国使馆不肯发签证,老项便建议我取道日本试试。 很不巧,那天中国大使馆外聚集了不少示威人士,日本镇暴警察设立拒马,戒 备森严。由于我在日本只是过境停留三天,时间紧迫,不能担搁。我穿过人群进入 使馆,日本警察一拥而上,询问了大半天,后来证实我确实不是示威者,才送我到 使馆去。 我与使馆人员交涉了两天,费尽唇舌,始终不能得到他们的同意。我详述了自 己的计划,他们无不动容,纷表赞同,但是反而劝我回巴西去。 或许这就是机缘吧?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国内正闹着文化大革命,一切瘫痪。 即使回去,也可能会被打入牛棚,研究计划起码要延后十多年。 我对于文化大革命一无所知,但却感到十分好奇,为什么国家好不容易安定下 来了,却又要闹革命呢?甚至于连文化也要闹革命!我一直在怀疑,中国人数千年 来被熏陶成的平和的人生观,怎会在一夕之间转变得如此狂热、激烈? 站在中国人的立场来看,台湾在历史上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如果不是台湾尚 在中共的统治之外,这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将使得中国人在现代以及在可见的将来 丧失了所有的知识、技术以及比较下的反省机会。台湾虽然没有足够的条件壮大起 来,成为未来中国的政治主流。但却得以尝试资本主义,发展经济,将大量受过高 等教育的人才精英,送到美国等工业发达国家,接受现代的科技知识。 表面看来,楚才晋用是国家民族的一大损失,教育出来的人才平白为美国社会 服务。当年我持的就是这种论调,还曾经在报上为文,大声挞伐。殊不料这正是自 然平衡的力量,人才的流向有多种因素的影响。设若台湾政治昌明,人人安居乐业, 即使能够繁荣发达,但限于地缘及保守的习性,也很难培养出具有世界性气魄的人 才来。 目前很多人才集中在美国,如果美国真有容人的雅量,为全人类希望所寄,美 国的繁荣也将带动全世界的欣欣向荣。反之,美国人若只求自己的利益,歧视移民。 总有一天,这些高级技术人才都将一一返回自己的家园,协助其祖国的建设。 共产主义是一种理想,是基于对十九世纪那种尚不成熟的资本主义泛滥的反抗, 并成为一种制衡的力量。资本主义占了捷足先登的优势,且在共产主义的威胁下不 断地修正,时到今日,显得生机勃勃。而共产党员却牢牢地抱着原始的教条不放, 为了遏止人性的物质需求,急病猛药,更令人望而生畏。 我何尝不是“共产”的信徒?但我不赞成强制,我有能力,愿意把自己所有的 一切,提供给大家共享。这是我受了中华文化及佛教思想熏陶的结果,是自发的, 是不计回报的。如果使之成为政治手段,目的在使人民免于痛苦,人民没有了痛苦 的激励与提升,结果人人都成为温室的花朵,显然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 在金刚经中,佛就说过: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 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者。” 这句话是说,佛有绝对的法力与神通,可以把所有的众生都带到西方极乐世界 去。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并无法解除人心的痛苦烦恼。 为什么呢?佛解释说,因为人有“我心”,“我心”一生,原本没有分别的佛 土,立刻化为自我的利害得失。人追求己利,就成为他人之害,而有一得,即有一 失。这样一来,极乐西方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曾想过,为什么佛不把人的“我心”化尽呢?答案是,人有选择的自由, 人如果愿意把“我心”化除,就叫做回头是岸。若不愿意,何不让他继续在苦乐中 历练? 共产党的理想是要强迫人民放弃“我心”,毛泽东深知此举大不易,尤其了解 “权力使人腐败”的道理,所以强调“不断革命”。也就是说,在革命的过程中, 每一次把专权得势的力量推翻以后,必然又会有新的势力集团崛起,所以要不断地、 持续地“革命”下去,直到人彻底改变,不再有“我心”为止。 可是谈何容易?有私心的人会拋头颅、洒热血,以维护其“人权”。这种违反 人性的浩大工程,古往今来还没有成功的例子。难处不在缺乏有心人,而是有心人 没有力量,有力量的人早被权利腐蚀得只看见自己,正好利用权力来逞其私欲! 毛泽东发起文化大革命,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已经实至名归了,还依然抱着 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作为一国的元首,他所冒的风险深深地撼动了国本。但在人 类立场,作为一个人性的革命家,他却可以名垂青史而不朽。 他是失败了,所留下的正是一篇珍贵无比的思维教材,发人深省。只见到表象 的人,站在反对的立场,可以找出千百个例证,以证明毛泽东一意孤行,祸国殃民。 站在支持角度的人,则会辩称他的丰功伟业,瑕不掩瑜。只有了解真象者悲叹人类 的不幸,毕竟这个千古浩劫,在人类史上是注定了必要发生一次的。 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使中国残破不堪,国力倒退数十年,错失了后工业时期的良 机。老子曾说:“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中国人占了全球人口的四分之一, 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如果工业文明是正确的方向,文革也不过是 一代人的损失,对世上亿亿万万不幸的人来说,多少世代都已经过去了,这数十年 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万一历史证明工业文明是人类所犯下的错误中,最不能原谅的一个。那 么,中国人这一代的“牺牲”,正是人类不幸中的大幸。只要想想,如果中国像美 国一样强盛,则地球污染的程度、资源枯竭的速度,将是目前的五倍! 至于下一个时代呢?对人类来说,大家机会均等,又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我认为不论是从事什么工作,也不论是哪种行业,只要对象涉及人,都应该了 解人性。人性是人体及人心所具有的特性,人体的功能是维持生存,为人之本性。 以今天的知识条件来看,生存并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真正的问题是人有了“心”, 人心是不定的、难测的,真要了解人性,必须先了解人心的需求。 我认为人心所追求的是“真、善、美”,只是未必人人都能了解他自己的心, 更遑论真、善、美了。“真”是所有事物的原来面目,与时间同存;“善”是符合 整体利益的行为,使个体与个体配合无间;“美”则为感官所得到讯息,这种感觉 能让人在经验世界中有一种平衡的折衷,以致能诱发生活的憧憬。 在这三者之中,爱美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的、自我的“感性”。因为人全靠感官 与外界接触,任何讯息一经感官传入,自我的主观立刻会有所反应。为了适应生存, 感官必须接纳身处的环境,由习惯而依赖,这样便形成了“美”感。“善”则介于 感性与理性之间,也可以称之为知性,需要观察、感受,在足够的经验下,再加上 理智的判断,才能知道事物行为是否有利于他人与自己。至于“真”完全是超越自 我感知的“理性”,不经由理智的追求探讨,不摒除自我感性的需求,只凭感觉和 体会是无法认知的。 从人对感性、知性及理性的态度,即可分析判断出一个人的心性和行为。这三 种性质再加上生命体求生的本性, 即全面涵盖了人类生活的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 “人性”。只是每一个人基于其生理条件及环境因素,对真、善、美的认知和执着 程度不一,于是就有了境界高低的区别。 只要是人一定具有这些特性,不论对个人或者对全人类来说,其结构以及比例 都是由下而上,如同金字塔一样,以求生的本性为基础,上面是感性,再上是知性 及理性。而且越是向上,其比例越小。 绝大多数的人除了求生的本性外,完全被感性所包围,追求自我的满足。这种 人生存在世界上,浮沉在喜怒哀乐之中。他们多半没有机会学习新知,或者不愿意 劳苦心志、训练自己的头脑。他们对外在环境无知无觉,仅以别人的意见为意见, 本分的工作着,平淡的生活着,无大害,无大利,是社会结构中的主要份子。 少数人在知识学习中强化了知性,他们是后知后觉者,自认为很有理性,其实 只是承袭前人的概念而已。他们以学习所得的知识谋生,是社会的主要动力,是领 导者、执行者。他们其实只是已有知识的信徒,能运用已知的知识,却排斥其所不 知者。整个人类社会的演进史,就是这类人留下来的轨迹。 只有极少数人具有强烈的理性,他们在动态的时空变化中,由追求至善进而了 解到时代及环境的真相和需求,产生了新的观念,是时代新导向的力量。他们是先 知先觉,并且以他们的知觉,去影响与支配其它的人。 然而,理性所追求的“真”并不相当于宇宙或人生的真理,有些人仅仅对经济、 政治、社会、文化等局部现象,在有限的时空中,有了若干认识而已。有些知性很 强而自以为很有理性,或是有理性更自命为先知先觉的人,往往把这些尚不完整的 局部观念,利用他们所拥有的社会力量,强迫别人接受,以实验他们的信念。 庄子早就看到这一点,他曾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正是指这些自命为 圣贤的人,违反自然的法则,以其主观的“理想”强迫改变身处的环境。以致举世 滔滔,民不聊生。不幸的是,在人类智力的分布上,总会有一些半懂不懂的人,在 追求真、善的“人心”驱使下,尝试着各种变化组合,使得世界动荡不止。 当这种动荡所带来的苦难严重地危害到人身心的平衡,摇撼了人性的认知时。 自然而然,一种新的能量又将在绝望中冉冉升起,从而净化人性、振奋人心。在另 一个时代,另一种观念,必将成为人类行为的新标准。 我们每每谈到利害关系时,常把自我感性的主观观念加入其中。其实从整个宇 宙本体的巨观立场来看,人类社会的变迁,只是能的作用罢了。 不仅是人世,天上的浮云,海洋的波涛,以至日、月、星辰,又何曾安静过? 圣人也好,大盗也好,都属于宇宙的一份子。只要宇宙存在一天,有一个人动了心, 这些变化就将无休无止。 只有在绝对的理性中,没有知性及感性存在,那才是宇宙的真面目。身为一个 有血有肉的人,我只要维持起码的生存,不被自我的感性所欺蒙,不用自我的知性 去奴役他人。随时随地我可以回到理性的天地。如果有机会,有人在觉悟之余,愿 意接受理性,我很乐意尽力效劳。此外,本来无一物,何必勤拂拭? 真要为中华文化效命,到哪里去工作又有什么分别?大陆不能去,我还有台湾 可以回。不过,当时台湾的政治环境不容有任何异议份子,我想去大陆的事如果被 查出来,很可能会被送到绿岛去。那我也不在意,只要能有本中文字典,在哪里我 都无所谓。说得更露骨一点,坐牢也有好处,吃喝不愁,正好安心做研究。 因此,我在没有通知任何亲友的情况下,如同一片浮云,于廿五日飞抵台北。 这两年来饱经世事,终于找到了自己,是游子返家的时候了。回忆过去,想想 自己的所行所为,委实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今后应该好好赎罪。虽然我在离台 赴巴时,曾为继母准备了半年的生活费,同时也请了中巴公司的股东江述凡兄代为 照顾,但我疏于写信问候,则是不争之事实。 过去的事已属过去,继母对丁丁所造成的伤害,又何尝不是丁丁之福呢?这次 回来,我必须设法改善与继母的关系,先找个工作,安下心来。每天晚上下班后, 即全力着手研究中文打字机以及中文编码的问题。 大约是晚上九点钟,在细雨蒙蒙中,出租车由南京东路弯进了松江路。我往窗 外一看,只觉得眼前所见尽是一幅陌生的景象,四周高楼林立,与原有的印象完全 不符。 “先生,这是松江路吗?” “当然是!”司机先生好象受到了侮辱。 “那么快停车,一二五号应该就在这里。” 我下了车,冰凉的雨珠打在我的头上、身上,眼镜也是迷蒙一片,我赶紧擦干 了镜片上的水气。在霓虹灯的闪烁下,四周灰色丛林般的巨厦更令我惶惑, 那些熟悉的、绿色的木造平房呢?怎会都失踪了?我不相信,不错,道路拓宽 了,标志上也明明写着“松江路”,只是一百廿五号呢? 眼前是一栋七层楼高的建筑,上面还闪着“和泰汽车”四个斗大的字! 这是和泰汽车,那,我的家呢? 序 南宋大词人辛弃疾有首贺新郎: “绿树听鹈鸟,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 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 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作者生在不同的时代,却与辛弃疾一般苦恨芳菲都歇,更是同样不啼清泪长啼 血。所幸金阙已辞,归妾已送,始能逍遥山林之中。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 万里,故人绝,壮士悲歌也歇。冥冥之中,马上琵琶关塞黑,遥远的过去与鲜活的 今夕,相连不过微微一脉。 人生没有偶然,宇宙的变化有因有果,在迂回的时空中,一切都是定数。 造物者慈悲,祂将真相掩饰在时空的背后,允许人们在自己心中营造一些意志 活动的空间。人保留了自尊,激起了生存的斗志,奔向目标前程。 造物明智,祂把朱门深锁,一任道上过客来往。人们在自以为是的自由选择下, 为所欲为,万象毕陈,清浊才能于兹有别。 人生有如一团迷雾,有人谨慎地摸索其间,有人恣意横冲直撞。我过去太鲁莽, 现在望乡情怯,斗室独酌,何必在意谁共我明月? 本书为《智能之旅》第三部,是作者自一九七三年在巴西得悟后,回国致力于 中文计算机以及钻研中华文化之过程。直到一九九三年,二十载的苦斗,终于若有 所悟。最后在叶隆雄君的接纳下,归隐都兰。 在一个社会上,经过了长时期的洗脑,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思想价值都受到了 影响,这种现象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很可能这个改变中的社会正迈向大同的康 庄大道,也有可能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时代风潮驱使着。是是?是非?人若果真具 有智能,就不能不反省检讨,以便对自己、对社会作一个交待。 我不讳言自己对这个时代失望到了极处,所幸我在失落的文化中找到了真相, 最后我解脱了。我写这本自传,目的就是为了剖析自我的心路历程,以供读者参考。 倘若还有值得努力之处,我会不厌其烦地详加解说。但对那些明知属于人性的、无 可救药的一面,我觉得没有多谈的必要,一笔带过便是了。 书中所述乃作者本着良知,以求真的精神,谨记其实。唯人名、时间或事件等, 或因涉及当事者之人格,故有所隐瞒;或因记忆不明,恐与事实略有出入。此外, 限于篇幅,故仅撷取与“智能”有关者予以申论。是非善恶历史自有公断,希读者 知意而忘言,本书之主旨为示人以天意,无意冒犯时贤之不韪。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原系自然界之真理。我从幼到老,有幸处处落人之后, 侧身旁观,得以历览此一大时代之末世景况。百年之后,苟人类尚幸存地球之上, 有人欲知前事,在各种歌功颂德的佳文之外,本书或可借镜于万一也。 我从事中文计算机锲而不舍,计算机界称我为活化石!殊不料从事写作,文化 界则说我是“文白夹杂,天马行空的跳跃式逻辑”!企业界把我当作怪胎,政界认 为我不识抬举!我是谁?我就是我,是中华传统与这个时代激荡下的畸形产品! 朱邦复 序 1995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