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城镇 第三章 面孔 阿丝镇的历史必定不会很长,因为街面上沥青路面的黑色还没有完全褪尽,两 边不管是平房还是楼房的墙面还很鲜亮,路边与镇中心广场的花坛里那些黄土还很 柔软。城镇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刻意模仿什么,它朴实无华,完全是一般小城镇那种 没有个性千篇一律的风格,而且,它的建筑多是一些狭长的平房,两层小楼都只有 不多的几幢,远远望去,小楼凸出的平顶在整齐划一的黑瓦斜坡的檐顶上特别抢眼, 像一座座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炮楼。 秦歌与冬儿一路走过去,倒真的有种错觉。如果不是早已知道这里诸多诡异之 处,他们一定会把这里当成中国最普通的一个边远小镇。 除了建筑,小镇上的人也跟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在街 上见了面微笑着打招呼。年老者悠闲地在阳光下面慢走,偶见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嘻 嘻笑着一路远去。路边商店里的营业员彬彬有礼,酒吧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 客人进门后便躬身问好,显见受过专门的培训。 午后的街道上人不是太多,秦歌与冬儿走了半天,似乎谁也没有对他们表露出 好奇的神色,只有那些悠闲的老人会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好像 秦歌与冬儿已经在这城镇里生活了好多年。 秦歌与冬儿走进了一家商店,商店面积不大,但货品却不少,而且是那种超市 自选的模式。俩人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不仅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且,连一 些外面时髦流行的东西都有很多。货架上的雪碧已经是蓝瓶薄荷型的,脉动尖叫等 新出的饮料也赫然有售。甚至,就连数码相机MP3 这样的电子产品都有得卖,而且 价格便宜。秦歌与冬儿不由得啧啧称奇,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买饮料时,冬儿递上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售货员小伙子微笑着摇头:“这是阳 间的货币,在我们这里不能流通。” 冬儿怔住,身子又变得冰冷。秦歌抢着道:“我只听过不同国家的货币,但从 没听说过货币还分阳间阴间。” 小伙子还是不愠不火地说:“你活着的时候,难道没见过人们每年清明上坟时 烧的冥币吗?” ——你活着的时候! 秦歌头皮也有些发麻,他怔怔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小伙子,实在分不清他说的是 真话还是假话。你活着的时候,那么言下之意岂非便是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秦歌还想说什么,但冬儿已经拉着他转身离开了。 说是离开还不如说是逃开。 再走在街上,还是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筑和行人,但那种诡异的气息却已经紧紧 把他们包裹,他们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阳光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冬儿紧紧 地挎着秦歌,好像就连阳光里都有了让她窒息的东西。 他们继续向前,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但冬儿却低声说:“走累了,找个地方 歇会儿吧。” 秦歌看了看边上的一家酒吧,还没说话,冬儿已经低叫道:“我不去那里,我 绝不再到这里的任何一间房子里去。” 秦歌叹口气,知道冬儿心里的恐惧。他说:“如果那个高桥存心想骗我们的话, 他大可跟这里的其它人串通来制造一种假象,让我们以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 把脸紧贴在冬儿的脸上,“你感觉一下,我们都有体温,在阳光下,我们也都有影 子。”他使劲捏了一下冬儿的手,让她能觉得疼,“我们还保留所有活着时候的感 觉,我们怎么会是死人?这一定都是暗中策划一切的人搞的鬼。我们都是受过教育 的人,我们只要相信自己,不受这城镇里的人和发生的事的蛊惑,那么,他们就拿 我们没办法。” 冬儿不住地点头,这么长时间过来,她早已经养成了万事依赖秦歌的个性,秦 歌这样说,她便相信他的话。但这一次,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挥之不散的恐惧,她抬 眼看了看四周,那些恐惧好像又从周围的房子里飘出来,粘附到她的身上。她最后 再看看秦歌望向她时深深的忧虑,忽然想到,这一次,也许秦歌并不是像他自己说 的那样坚定。 城镇的中心广场上有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边上是碎石砌成的小径,小径周围 的空地上有些亭台长廊,此刻也是花草葱荣。秦歌与冬儿最后在石廊下的一张石椅 上坐下。冬儿像是真的累了,一坐下便倚在了秦歌的身上。秦歌紧紧揽着她,发觉 她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栗。 冬儿不说话,秦歌也想不起怎么安慰她,俩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也不知道坐了 多少时候,只觉得拂到身上的风中渐渐有了凉意,再抬头时,日已西斜。 秦歌在冬儿耳边道:“我们回去吧。” 冬儿没说话,眼睛却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留着寸头,看起来 七八岁的样子,他手上攥着一支雪糕,正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秦歌全身一紧,他看出那小男孩正是冲着他们走过来的。自己居然会为这样一 个小男孩紧张,秦歌觉得这是件挺丢人的事,但在这诡异的阿丝镇里,又有什么事 情不会发生呢? 小男孩停在了他们的面前,雪糕已经吃了一多半,他的唇上还粘有一些粘稠的 白色液体。小男孩和外面世界同龄的孩子一样单纯,他嘻嘻笑着,将一张报纸递到 秦歌的面前。 秦歌皱眉,身子绷得更紧了,他身边的冬儿这时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但这份报纸此刻却犹如传说中的鬼魅,让 他们俩人心底都腾升起无边的恐惧。 山谷中的黑色小楼前,那些倒地毙命的人身上,都有一张报纸。 报纸上都有这个人在不久前死去的新闻。 现在,小男孩递过来的报纸上面,又会有谁的死讯? 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前面秦歌与冬儿挽在一块儿的情形。后来 他们进了一家商店,再出来时,秦歌几乎把冬儿整个身子都揽在怀里。苏河与童昊 看了一会儿,彼此对视一下,眼里都有了些笑意。 “我们现在去哪里呢?”苏河垂下眼帘问。 她与童昊中间也隔着一段距离,但这距离只是象征性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伸出 胳膊,就能让这段距离消失。苏河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小伙子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 那力量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包裹住。她并不担心,甚至还有些期待。但那些力量却始 终在她身边徘徊,像一阵风或者一场雾,你能感觉到,却不能触碰到。 “你想到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童昊紧盯着她说。 苏河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没什么主见的男人,也许童昊并不是没有主见,只是太 年轻,而且面对的又是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苏河相信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从醒 在山谷中的客车上开始,她随时都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初她有些尴 尬,还有些慌张,不知道如何面对目光背后的男人。这男人是如此年轻,还如此腼 腆,你面对他,根本不会想到会受到什么伤害,相反,你还会下意识地就对他生出 一些怜惜来。他的神情那么落寞,他的眉宇间隐藏着忧伤,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生 活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变故还必定跟一个女人有关。在那间黑色小楼里,苏 河在他偷看自己时,目光会随意地迎上他,他那一刻流露出来的慌乱,让苏河忽然 好奇起来——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苏河的年龄也许并不比童昊大上多少,但她看着童昊,却觉得在看一个还没有 长大的孩子。被人喜欢其实是件很开心的事,而且,那还是一个比自己更年轻的男 人,这样,苏河就觉得这件事情愈发有趣了。 大家都在旅途中,虽然这样的旅途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但如果在这旅途中加上 一场爱情,那么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是不是更值得回味? 苏河停下脚步,童昊没留神,走出去两步了才停住,回过身的时候,脸上就带 上了些疑惑。阳光落在苏河的脸上,她的人都似在这一刻灼射出耀眼的光亮。童昊 看得呆了,但心里却阴暗了一下,那些失去的痛瞬间又俘获了他。他的忧伤开始在 脸上弥漫,因为被阳光照耀,因而更有了种慑人的力度。 忧伤的男孩,你为什么忧伤? 苏河的心底莫名地痛了一下,她想,莫非真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打动了自己? 他是那么年轻,好像还很脆弱,这样一个男人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 “你喜欢我?”苏河盯着他,缓缓地说。 ——你喜欢我? 童昊恍惑了一下,随即心里轰然巨响,那些忧伤的记忆恍如洪水般涌上来,在 他的体内左冲右突。那个曾经照亮他生命的女人,再一次在他心里鲜活起来。他记 得那该是个春天,春天的街头飘满栀子花的香味。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披散一头长 发,在初升的阳光中,怔怔地盯着他看。 “你喜欢我?”她问。 许多年前的童昊比现在更腼腆,他那一刻呼吸急促,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双腿 都有了些微颤。他想告诉那女人,他喜欢她。他想大声地说,还想让她相信,他真 的喜欢她。但他说不出话来,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些气流在经过它时变作了一些 呜咽。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哭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他都会觉得羞涩,会 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真的哭了,当一个女人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他哭了。 比哭更丢脸的事情,是他后来竟然撒腿跑了。在奔跑时,他可以不受抑制地让 两眼充满泪花,那不是忧伤,而是种幸福。她终于知道他喜欢她了,虽然他什么都 没有说,但是,她必定明白了。那年春天的阳光落在他泪光链涟涟的眼中,整个世 界都变得晶莹,像一大颗璀璨的钻石。 “你怎么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钻石那璀璨的光茫便渐渐消散了。他看清面前站着名叫苏 河的女人,她的脸庞落满阳光,像极了多年前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他感到自己 的双眼又湿润了,他已抑制不住悲伤的力量,它们就要汹涌而出了。 苏河诧异地盯着童昊,不明白自己那一句话怎么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像 个入定的老僧,目光那一刻迷离得恍若已神游太虚。接着,年轻的男人眼中涌现一 些泪花,它们闪烁着,却不滴落,它们越聚越大,摇摇欲坠的时候,男人伸手将它 们抹去。泪花中的阳光消失了,那双眼睛随即便黯淡下来。 “我——喜——欢——你——” 她听到男人声嘶力竭地慢慢喊道,每一个字都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 孔胀得通红,因为用力,脖子微微前倾,腰有些弯。这一刻,男人身上显露出的力 量让苏河有了另外一种感觉,面前的人已经是个十足的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我——喜——欢——你——”童昊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完,他身上的力气 好像都已离他而去,他半弯着腰,用充满乞盼的目光盯着苏河,仿似一个身犯死罪 的囚犯在聆听法官最后的宣判。 苏河的心底温热起来,有一些情愫正悄悄地开始滋生。她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 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但这一刻,她却真有了些想上前把他拥住的念头。就像拥住 一个容易受到伤害的弟弟。 童昊向前迈进了一步,他眼中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落在脚前的地面上,又被 他一脚踏过。 “我喜欢你,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像我喜欢另一个女人一样。”他喃喃 地说着,甚至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苏河下意识地就伸手扶住他双肩,他的头便软 绵绵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虚弱地说。 苏河双手轻抚着他的后脊,心里真的有了心痛的感觉。她想到如果发生在童昊 身上的爱情已经成为悲剧,那么,他的悲伤将一直在他的生命中延续下去。这是种 不好的预感,她低头看着肩上的童昊,闻着他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忽然莫名地就 有了些羞涩。 也许我真的会爱上这个脆弱的小男人。她想。 后来,他们去了秦歌与冬儿看到的那家酒吧。酒吧里装修得不很豪华,却很精 致。小小的吧台里站着一个挺帅气的长发青年,他领着苏河和童昊到窗边的一个位 置坐下。苏河要了两杯纯净水,他送来后便回到吧台,耳朵套上一副耳机听音乐, 很投入的样子。 苏河把杯子攥在手心,盯着面前的童昊,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童昊好 像还很乏力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脑袋紧贴着桌面,双目圆睁着,那目光却空洞得 没有一点神采。苏河知道,必定是那个女人让他如此忧伤。 那会是怎样一个女人呢?苏河神思有些恍惑,她想到了那个不断出现在她梦中 的女人,即使穷尽世上最美丽的词藻也难以形容她的美丽。也许美丽在她身上已经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带给人的冲动与激情。苏河想,自己是一个女人,已经不 能抗拒她身上迸发出的魅力了,如果换作一个男人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又走进了那个起风的初秋傍晚,她穿着一袭曳地 的白色棉布长裙,走在风中的街道上。华灯初上,暮色渐涌,她凝视着商店里橱窗 内自己的面孔,忽然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她在风里拔足飞奔,一头长发纷乱如麻, 白皙的面孔充满绝望。 她停步时,便看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女人。 “你现在很想念她吗?那么,你就把我当成她,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我。”苏 河凝视着面前这张年轻而秀气的面孔,柔声道。 泪水滑落到桌面上,童昊的哽咽让他的身子都开始轻微地颤栗。苏河下意识地 就伸出手去,想给他些抚慰,童昊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它抚在自己的脸上。忧 伤从掌心传递过来,苏河立刻就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忧伤了。 童昊在泪花涌动中开始回忆那个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 几年前的童昊腼腆却并不忧伤,他的年轻让他像周围许多同龄人一样,生活在 无忧无虑的世界里。那时他还在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里念书,大三那年,他第一次 出门去见网友,从此,那个叫楚烟的网络女孩便成了他的女朋友。 楚烟在南方城市另一所大学念书,年轻美丽,一头短发染成了金黄的颜色,在 校园里特别扎眼。她喜欢穿时尚前卫的服饰,到哪里身上挂满小饰品,MP3 数码相 机更是随身带的武器。她喜欢上童昊的单纯和羞涩,更喜欢童昊把她当成宝贝一样 宠在掌心。即使在后来分手之后的日子里,童昊想起那个跟洋娃娃似的女孩,心底 都会有些甜蜜的感觉。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但我们懂得快乐。爱情可以随风而逝, 但快乐,却会永远络印在我们的生命中。 楚烟不是野蛮女友,但个性却颇为张扬,她跟童昊呆在一起,一静一动,对比 鲜明。很多朋友都劝童昊,说楚烟太野了些,不适合他这个老实人。但偏偏童昊就 喜欢跟她在一块儿,俩人出去逛街,深更半夜翻墙头回学校,一块儿去迪厅跳到筋 疲力尽,在深夜的街头大声唱歌,这些都是跟楚烟在一块后童昊才有过的经历,虽 然事后躺在宿舍的床上觉得挺没劲的,但至少,那些无聊的日子因为有了它们才变 得充实起来。 大学生活里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它便是不完整的,虽然那时童昊也不知道那究 竟是不是爱情。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大学里自拍DV剧已经流行了好一段时间,各校学生经常互相交流自拍的短片, 还将短片放到了网上让人下载。楚烟一位女同学拍了一部校园惊魂的鬼片,一段时 间被人赞不绝口。哪个高校里没有一些鬼故事,大学生们穷极无聊,编点故事来吓 唬别人,结果在学生中一代一代就流传了下来。楚烟也知道一些鬼故事,她也想拍 一部鬼片,便问家里要钱,买了部西欧产的DV机。开始有人向她推荐日本佳能的机 器,但她坚决不用日货,身边有哪个同学买了跟日本沾边的东西,都要遭她攻击半 天,何况是她自己。 有了机器,就得开始拍摄了。她自己写了剧本,找了同学当演员,还拉着童昊 当剧务。本来想让童昊演男主角的,但腼腆的童昊根本进不了戏,所以只能当后勤 人员。忙忙碌碌一个月就过去了,戏拍了一多半,人却累得快趴下了。这天是星期 天,楚烟大清早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只有童昊一个人在,赶忙用手机联系别人,结 果不是没人接电话,就是说还在床上没起来。没办法,只得休息一天。但别人休息 童昊可不能休息,楚烟便拉着他上街拍些辅助镜头。 “人家拍鬼片专挑阴森森的地方,你到街上能拍什么,那么多人。”童昊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鬼在没人去的地方还能吓唬谁啊,我要让咱们这只鬼在人 群里活动,说不定现在它就在你的身边。”楚烟得意地说。 不管楚烟说什么,童昊都得乖乖听着,还得乖乖跟在她屁股后头。那就去街上 拍吧,反正这天也没什么安排。到了街上,楚烟也不老实拍,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 凑,后来实在没什么热闹了,就专门跟在一对对情侣的后面。你要偷拍就拍得隐蔽 点,但她偷拍得大模大样,一点都不怕人发现。最后她惹恼了一位膀大腰圆剃光头 的男人,那男人已经过中年,但身边的小姑娘二十出头,走路时像长蛇一样缠在他 的身上。中年男人掳起袖子露出臂上花花绿绿的刺青时,把楚烟跟童昊都吓坏了, 他们俩撒腿就跑,生怕落在那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 这一跑俩人就跑散了。童昊停下时,发现身边没了楚烟,便立刻回去找,但周 末的街上人那么多,让他到哪里去找呢?那就打楚烟的手机吧,偏偏怎么打也打不 通。童昊没办法,只能在街上慢慢地遛达,希望能看到楚烟。 很快到了中午,手机终于打通了,楚烟告诉童昊现在她的位置,童昊叫苦不迭, 原来就这点时间,楚烟已经离开偷拍被发现的地方好远了。她说她一路拍下去,到 现在也没闲着。童昊赶忙打车过去找她,俩人在一家餐厅门口见了面。楚烟嘻嘻笑 着,抱着童昊的胳膊进餐厅吃饭。 吃饭的间隙,楚烟打开DV机,让童昊看她这半天的作品。 童昊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就是在楚烟的DV机里。 “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即使是美女,也有许多种类型。如果要为自己喜欢的 那类女人定义,我会选择三个词汇:美丽、优雅与性感。美丽的女人已经不多,优 雅与性感的美女更少,所以,我必须将这些标准打散,从不同的女人身上去寻觅, 这样,我才能发现目标,并使自己有所作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心中的梦想渐渐 破灭,我甚至在梦中都不敢奢望见到完全符合我标准的完美女人。” 这是童昊在最近看过的一本书里的句子,如果让童昊总结,他会在美丽、优雅 与性感之外再加上一个时尚。他非常认同那本书作者成刚的观点,在我们的现实世 界里,有谁敢奢望能见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人? 童昊见到了,在楚烟的DV机里。 那女人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浅黄色的长发自然卷曲地舒展在肩上,让人能感 觉到一个成熟女人那慑人的力量。她的双眉细长,眉梢略往上挑,看人时便有了些 俯视的味道。盈盈的目光里水波荡漾,即使在阳光下的街头,还能让你如沐静寂的 星空下,那些冷到极致美到极致的星光,像一层氤氲不定的魅惑气息,环绕在你的 周身。 童昊看得呆了,连楚烟凑过脑袋嗔怪地冲他瞪眼他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中间隔了几天,那天晚上,童昊的一个同学过生日,大家去了岭西路上 的含烟翠酒吧庆祝,闹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楚烟给童昊发来短消息,说刚好路过 童昊所在的学校,现在正在学校操场上,让他火速赶回去。这么长时间,童昊习惯 把楚烟的话当成命令,这天也不例外。同学们善意地嘲笑他一番后,便放他离开了。 童昊从含烟翠酒吧里出来,到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等车。他站那儿百无聊耐,无 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人行道上一家影楼的橱窗吸引,在那橱 窗里,悬挂着一张女人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成熟且美丽,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仰慕。童昊呆呆看了一会儿, 觉得心上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了,还有,那幅照片似曾相识,好像一直深藏在他的心 底深处。他呆呆地看着,几乎忘了时间,身后的公交车来了又去,但他却仍然呆在 原地。后来,他终于想到真的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在楚烟的DV机里。 他开始向着影楼走去,进门的时候还跟一位白裙的女孩擦肩而过,女孩走得匆 忙,他也心无旁鹜。 “我想替女朋友订一套写真图片的拍摄,但我现在需要一张样片。”他对穿绿 制服的接待小姑娘说。 绿制服小姑娘目光往橱窗外瞟了一眼,满眼都是疑惑地道:“如果你能预付订 金的话,你就可以把这张照片拿回去给你的女朋友看。” 说着话,她推过来一张五寸照片,正是橱窗里的那个女人。这回轮到童昊觉得 奇怪了,绿制服小姑娘怎么知道他其实想要的就是这张照片? “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刚在这里预订了一个套系,她的要求和你一模一样, 而且,她指名道姓就要橱窗里的那张,我想,你想要的也是这个吧。” 童昊歪头想了想刚才擦肩而过的白裙女孩,他现在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如果说在DV机里看到的只 是一段虚无的影象,那么照片让那女人在童昊的心里变得真实起来。 照片现在出现在童昊的手中,童昊缓缓向着苏河举起来,苏河的面上早已现出 极其怪异的表情,她盯着童昊,好像在看着一个传说中人物一般。待到这张照片出 现在眼前,她低低地喘息了两声,面上竟现出极其无奈的表情。 她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张照片,迎着童昊举了起来。 两张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童昊大惑不解了,他不知道苏河怎么也会有这张照片。时间仿佛静止, 又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的街头,他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里,对着一照亮光中的 照片怔怔出神。他进入影楼时,与一个正出门的女孩擦肩而过。 童昊忽然明白了,那与他擦肩而过的白裙女孩就是面前的苏河。 这时,苏河与童昊都感知了冥冥中存在的一种力量,它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但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无不在它的左右之下。如果它让两个人擦肩而过,那么这俩 人注定一生无法相识,反之亦然。有谁能逃脱宿命对我们的摆布? 童昊的目光在照片与苏河的面孔上来回游移,他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他在永 远地失去照亮他生命春天的那个女人之后,又在这诡异的山谷之中逢到了另一个女 人。而且,如果不仔细分辩,这两个女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两张照片中的女人与苏河生着同一张面孔。 现在苏河也终于知道童昊为什么会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