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听见两个脚步声,一急一缓地慢慢远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那单调 的水流声。我等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样子,确定了没有人留在屋子里。这才起身擦干 身体,穿上浴袍走出浴室。 我坐在床上,想等身体适应了房间与浴室的温差之后再活动,却发现对面的沙 发上放着一套迭放整齐的黑色礼服。我好奇地走过去,手指还没有碰触到衣服,就 听见门的那边又有声音了: 刘先生,我是复雷戈,打扰一下,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当然! 我用手随便理了理头发,就事坐在礼服边上的座位。 复雷戈走进来,之后转身轻轻地把房门关上,我发现她之前穿的那套白色西装 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件黑色的礼服。 打扰,等一下劳烦您到议事间那里参加遗嘱宣读仪式。同时请穿上这套黑色的 外衣。议事间在三层楼梯口左手第一间,很容易找到。就这样,如果没有其它的事 情,我就先去那里准备了。 我很庆幸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至于这套黑色的礼服,我知 道宣读遗嘱毕竟是丧事的一部分,尽管我不是死者的家人,但表示一下哀悼也是很 应该的。 对于这古堡的地形我还不甚了解,为了避免出现之前的迷路事件,我决定立刻 换好衣服,早一点到议事间去。 这每一层的左右廊道之间都有一个长条形的缓步台,走到这里向左边看过去, 就可以见到那个所谓主人用的小厨房所在的地方。傍边角落的地方,放了一座颇具 历史纪念意味的立式大钟。我远远望过去,知道上面的指针写出11点45分的样子。 看来我是早了一刻钟。不过这样也好,想必现在在议事厅的就只有泽多一个人。整 个古堡我也就只和他一个人比较熟悉。况且,我还要与他商量在遗产继承事件结束 后,我要怎样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回到中国去。 我记得管家复雷戈说过,这议事间就在左手第一间,那也就是说,这缓步台走 过去便到了的。 正当我寻思等一下要如何向泽多开口的时候,就只听一个很刺耳的声音传过来, 那是硬物之间的摩擦声,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喜欢的,抬头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正是议事厅的位置,大门开了,想必这声音就是那金属的大门弄出来的。一个熟悉 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来了,这么早啊,还有一刻钟的。 我怕迷路,所以先来了。 迷路?呵呵,你真幽默,这每一层都是环形的,不会迷路的,你的房间是赫赫 有名的六号房吧? 看来这六号房间真的有如桑普老管家说的那样传奇。 是六号没错。 哦,那其实你出门右转,从左边走过来更近一些。 没关系,我正好观摩一下这些墙上的油画。 几句话的时间,泽多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我见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什么材料之类 的东西,便问道: 等一下不是要宣读遗嘱吗? 是的。 都准备好了?我不见你拿着啊。 哦,都在议事厅里的桌子上,我忘了东西,去拿一下就过来,你如果没事做的 话,就进去等着吧,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就都会过去的。 好的。 我见泽多走上通往四层的楼梯,便想先到议事厅等一下,稳定一下心情也总是 没有坏处的。虽说最不在意这遗产的人就应该是我,但毕竟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 仪式,完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应该注意一下的。 议事厅的门是金属的,这和其它房间的木制门略显有些不搭调。不过来的路上 增听泽多谈起过,这古堡曾经被多次用来商讨军事决定,想必也就是在这议事厅里 吧,做成这样的金属结构,应该是怕外面的人听了去。 我推开这沉重的大门,颇费了些力气。但却并没有时间去喘一口气,我连忙跑 回刚才的缓步台,看见泽多看没有走到四层,于是急着大声对他喊: 泽多,下来!快下来! 泽多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是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便快步跑下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拉着他的胳膊说: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大男人站在议事厅的门口,不知道该怎样是好。我们眼前的,是琳恩小姐, 穿着黑色的晚礼装,高贵的拌带鞋子,白色的手套,脸上蕴着谈谈的粉妆。唯一不 寻常的就是,脖子上没有项链,而是一条组线绳子,把她整个人,吊死在天棚上。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舌头有些突出,身体还在左右微晃着。 是你干的吗?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重,像要凝固了一样。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样不发, 这也难怪,聚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宣读一个人的遗嘱,却万万没有想到,又成了 另一个人的丧命之所。 我们还等什么?直接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交给警察不就好了! 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复雷戈,尽管平时说话办事都是有条有理,慢声细语的,但 到了这种时候,会激动一下也不足为过。 这句话就像是一声绝响,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挥之不散。因为打这之后,依然 还是没有人说话。 许久,我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了低沉的钟声, 时间已经到了, 泽多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主持的座位边上,只见他从一个牛皮纸口袋里拿 出了一迭档似的东西,嘴依然没有停下来: 不管我是不是杀人犯,我依然是莱布德斯家的私用律师,我还是要坚持我的工 作,宣读遗嘱。 不可以! 跳出来说话的,依然是管家复雷戈。自从发现琳恩死了之后,他的情绪就异常 激动,好像屋子里唯一一位与死者有关系的人,也就是肖本娜小姐,也没有表现出 这样的神态。我很难把眼前的这个暴跳如雷的人与之前在卧室里帮我脱难复雷戈联 系在一起。 很抱歉,请允许我在正式宣读之前先泄露一点情报出来,那就是本次遗嘱的继 承人当中并没有管家复雷戈,所以你的否定我不予考虑。 那又怎么样,你是杀人犯,你已经没有资格做莱布德斯家的律师。你最好马上 放下遗嘱,自己到警场自首,不然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两人吵个不停,其它人都不知道应该如果收场,我是个外人,更没有资格插话。 只希望泽多不是真正的凶手,也企盼有人能反应过来,先将琳恩小姐的尸体从天花 板上放下来。 正在两人已经面红耳赤的档儿,这议事厅的大门开了,粗燥的金属磨擦声喝止 了屋内的各种声音。我扭头向那个方向望去,看见一位面容严肃的老者走了进来, 没错,就是复雷戈德父亲,曾经给我指过路的那位桑普老管家。 不许再吵了,我老人家想安心喝口热茶都不让。 复雷戈看见进来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走过来说: 不是这样,爸爸,你快说说,他…… 闭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桑普管家虽然不愿意笑,但像这样满脸怒气的样子,也 是不多见的。 你们这样吵来吵去成何体统?夫人在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快去把琳恩小 姐的尸体放下来,送到冰窖去。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通知了他,不然为何看到琳恩的尸体却依然无动于衷,能保 持这样的冷静呢? 话音刚落,已经有佣人合力去将琳恩的尸体搬了下来抬出了议事厅。 桑普见所有人已经安静下来,便拣了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无论是谁死了,就算是外面开战了,天塌 了,遗嘱也是一样要宣读。至于谁是凶手,要怎么样来处理,这些都要听新主人的。 莱布德斯家的城堡,什么时候进来过警察?复雷戈你身为总管家,竟然试图往本家 脸上抹黑! 只见复雷戈听了这话,满脸的汗水,头也一直低低的不肯抬起来。 好了,泽多先生,请你宣读遗嘱吧。 老人家好像对这遗嘱并没有什么兴趣,说过这些话便闭上眼睛,双手放在拐杖 上。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一名侍女端过来一杯红茶。 我现在宣读,莱布德斯家前主人,彼特? 莱布德斯生前所立遗嘱第三页。 我对面坐的就是肖本娜小姐,我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紧张的神色,反而 我这个外姓人,虽说并不觊觎这家的财产,心里也不免有些激动的情绪。人到底是 有好奇心的。 遗嘱规定,本家城堡,谢菲尔德制药厂,南非矿场,曼切斯特珠宝加工厂,服 装加工厂以及爱丁堡酿酒厂的继承人…… 听到这里,我几乎快听不到泽多的声音,掩盖住的只有咚咚的心跳。 为肖本娜夫人…… 还好,果然不是我,早就知道了。这么一笔巨大的家族遗产如果真的交给我这 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手里,那岂不是神经不正常。事情终于完了,我在大腿上蹭干 手心的汗,抬起头来看看肖本娜小姐,奇怪,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一种很难形容的表 情,有惊讶,有急躁,我无法猜出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敢肯定,这并不是得到 巨额遗产所应该表现出来的表情。按理说,她是死者的原配夫人,得到遗产是理所 应当的,就算是因为丈夫才死不久,无法笑出来,也不至于这个合理的分配所感到 奇怪吧。 我顺势向身边望去,看见桑普老管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嘴角上透出了一 丝微笑。这也难免,毕竟是世世代代为莱布德斯家服务的人,怎可能愿意看到这巨 大的家产落于别性人之手。 我缓和了情绪,继续听着遗嘱。 每月的收入,百分之九十存到莱布德斯的家族户头里,其余百分之十,七成交 由遗孀肖本娜夫人保管,另外三成由艾而菲管家支配,用来支付家族日常开销与工 作人员的薪水。其家族户头的管理人,依然由桑普管家来担任。以上所述,如有人 无法按照遗嘱规定而执行,那么其所继承的部分,将全数捐给可福慈善人机构。 泽多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我并不指望着得到什么意外的遗产,但是这遗 嘱的内容,好像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及我的名字。我正在犹 豫要不要出于发问,突然发现对面的肖本娜小姐向前稍稍堑了下身子,好像对这遗 嘱也有疑问似的。而就在这时,泽多抬头看了看大家,将手中的纸一分为二。原来, 还有一页。 另,伦敦贝克街酒吧的经营权与所有权…… 念到这里,肖本娜小姐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好像在她看来,这酒吧的继承权 才是她最看重的。 为刘先生所有。以上,所有的遗嘱就是这样。下面我会把遗嘱信件交给继承人 观阅,如果没有什么其它的疑问,就请几位在这几份档案上签字。 泽多走了几步,将文件递给肖本娜小姐。她几乎没看,真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草草地在文件上签了字,便站起身来将遗嘱交还给泽多,并对大家说: 我有些头痛,先回房间了,不好意思。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辛蒂! 听到桑普的叫唤,刚才那个送茶水的女佣从门外走了进来,想必她的名字就是 辛蒂。 去,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服侍的。 好。 说完,那个辛蒂便也出去了。这时桑普睁开眼睛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 我。同时接过泽多递过去的文件,同样也是看都没看就在下面签了字。 我对这位看似严厉的老人颇有些惧怕,也没敢与之正视太久。便接过文件假装 看了起来。谁知桑普竟然站了起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 慢慢看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我只好抬起头,感概地点头说好。 另外,泽多你今天就住在客房里吧,最好不要乱走,等明天夫人无大碍了,再 来决定你的事情。 房间里只留下了三个人,泽多将手里剩余的文件交给艾而菲签字。 为什么只有第一页? 听到艾而菲发问,我才注意到手里的遗书就只有第二页。 在我这里,你先看吧。 我正要把手里的第二页交给艾而菲,泽多马上过来接了过去,并说: 这一页与艾而菲先生无关,请两位各自看清楚自己的那份遗嘱,好尽快签字, 我还要处理剩下的事情,而且我现在是嫌疑犯,没有太多时间。 听了这话,艾而菲也没有再说什么,认真地阅读起了遗嘱。我也看了看手里的 第二页。厚厚的文件纸上印有“莱布德斯家专用”的浅字底,文字是手写的,用的 是红色的墨水,我不了解这里的习俗,大概在英国,遗嘱都是用红色墨水写成的吧。 总共就只有一行字,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在文件的右下角签了字,就表示同意了继 承伦敦贝克街的酒吧。 几天来的提心吊胆与东奔西跑早已将我折磨得疲惫不堪,躺在这柔软如絮的床 上,按理说,早就应该梦游仙境了。但我却辗转翻覆无法入眠,从我踏入这古堡到 现在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不合理事件实在是太多了。为什么要把伦敦贝克街的酒 吧交给我?而肖本娜小姐又为什么那么在意这点。桑普老管家的奇怪笑容,艾而菲 的前后判若两人。再有,琳恩小姐为什么要勾引我,她好像认识那只鸢尾花箱。还 有最重要的,泽多到底是不是凶手,如果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大家都很敏感的时 刻杀掉琳恩小姐呢,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又是谁杀的 呢。从泽多关门时遇到我,一直到我推门进去,这期间最多也就两分钟的时间,议 事厅连个柜子都没有,要藏人是不可能的。难道是一直藏在了桌子底下?不可能, 就算是这样,短短的两分钟,要把一个人吊死在三四米高的天棚上,无论如何也是 没法做到的。 这些看似离奇的问题令我头痛得要命,我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既然 想不明白,倒不如直接去问,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一路帮我到现在的泽多,不 会是一个杀人凶手,就算是,他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恶意,不然他大可以什么都不做, 任我自生自灭,反正我已经是个通缉犯了。 我推开门,想要去找泽多问个清楚。 石制的建筑,每到夜里大概就会这个样子吧,走廊里冷得要命,我从墙壁上的 烛台上拔下一根蜡烛,希望可以借此暖和一下。我并不知道泽多到底在哪一个房间 里,但我想他这会儿也应该没有心情睡觉吧。我放轻脚步,尽量不去发出可以让别 人听到的声音,同时认真注意着每一个房门的下面是否有光线。虽然无法确定,泽 多这会儿会不会开灯,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刘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我将蜡烛丢到了地上,差点烧到自己的脚。回头看 去,原来是桑普老管家,拿着一支长蜡烛,另一手依然象征性地拄着那只拐杖。 哦,我,我有点饿了,想去找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竟然让我如此的惧怕。可现在的感 觉却和之前在议事厅里他拍我肩的感觉一样。 好,我也有点饿了,来吧,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叫辛蒂去准备一些夜宵。 不用了,我随便吃点就可以了,不麻烦您了。 说完我便想溜走,可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用客气,泽多的屋子里有专人服侍,恐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进食了。 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半夜出来去找泽多。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桑普的屋子里,装潢的很古典,柜子,沙发,还有床之类的家具都是旧的,像 是祖上传下来,使用了很多年的样子。壁炉里燃着柴火,不时间发出“噼,啪”的 声音。我坐在一个小方桌旁边的欧式椅上,面前摆着一盘新烤出来饼干,和两杯冒 着热气的奶茶。坐在这暖和的屋子里,我却因分外紧张的缘故,身体不停地微颤着。 桑普没有坐在我的对面,他正蹲在一个柜子前面摸索着,像是在找东西。 刘先生,你会下棋吗? 您是说象棋?只知道规则,并不精通。 呵呵,刘先生谦虚了。来,我们下一盘。 说着,只见他端着一个厚实的木质棋盘,上面还放着一盒棋子。在我对面坐了 下来。 来吧。 棋盘放在我的眼前,我又一次感到面前这位老人真的很不简单。这种人心惶惶 的时刻,竟然拿还有心情与一个陌生人下棋。 老先生请用白子。 我用白子?那岂不是我老人家欺负你个年轻人。 中国人下棋讲究礼节,与长者对弈,做晚辈的,没有用白子的道理。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下棋之前我想说说条件。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盘棋绝不简单。但是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外籍人,他会提 出什么条件呢? 老先生请说,不过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啊。 呵呵,刘先生有妻子吗? 没想到这老人家还有兴趣与我聊聊家常事。 有,已结婚一年,膝下尚无子嗣。 哎呀,新婚佳人啊,虽然我老头子认识刘先生尚短,但也十分敬佩你的学识和 胆识。 我的学识和胆识,想必我逃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看来我很应该先做好最坏 的打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老先生过奖了。 这样,你看我这里有一条宝石项链,如果这盘棋你赢了,那么这个就算是送给 刘先生妻子的新婚礼物。 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项链,虽然可以看出是黄金质的链子,但已经看不 出一点光泽,下面坠着一个古典花边,中间镶着一块足有乒乓球大小的绿宝石。从 整体的氧化程度来看,这条链子的历史应该用百年来计算了。 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先别着急,这还不一定是你的,现在只是我的赌注。但是如果有幸让我老头子 技高一筹的话,刘先生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相应的代价?这条项链就算不去考究它的历史价值,光看那罕见的绿宝石,已 经是我一辈子的薪水也望尘莫及的了。 老先生,恕在下直言,您手中的这条链子,就算把我的性命卖了,也不及其万 一。 刘先生对珠宝也有研究。 呵呵,就算是乞丐,也知道这么大的完整绿宝石,找遍全世界也难出其二。 没错,这条项链的价值,并不比这古堡便宜。但刘先生手上有一个我更加感兴 趣的东西。 是吗?那就请您直说吧。 我手上会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难道,他也认识那口鸢尾花箱?不可能,我 刚刚进入古堡的时候,并没有被他看到。不过,既然他是总管家,那么手下就应该 不只有一个“辛蒂”。 这样,如果刘先生赢了,那么这条价值连城的项链就归你了,但如果侥幸让我 赢了,就请刘先生将伦敦贝克街酒吧的经营权转到我的名下。 我怎么就没想到,看来不只是肖本娜小姐,就连他也对这酒吧很感兴趣。用这 样一条项链来交换,虽然我还不能想到其中的原因,但这酒吧里一定有什么天大的 秘密是肯定的了。 桑普拣了一块饼干放在嘴里,又将两杯奶茶放在了手边的小园木凳上。 刘先生不是饿了吗,吃点饼干吧,辛蒂的手艺不错,值得一试。这茶么,有些 凉了,夜里喝了恐怕会不舒服。等下我让辛蒂再去煮两杯。 好。 说实话,我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便也拿了一块。饼干还有些余温,米迭香的口 味浓郁且飘逸,齿颊留香。这种手艺如果去酒店工作的话,每个月的薪水并不会比 一个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少。情愿留在古堡里当女佣,想必是这里的工资也会很可 观。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辛蒂是孤儿,从小就在古堡里长大。不只是她,这里所 有的帮佣,都是慈善机构介绍过来的孩子。由上一代的人培养,等到她们过了三十 五岁,再去培养下一代。莱布德斯家不会亏待每一个工作人员,生老病死无一照顾 不周。 都说人老了就糊涂,但这桑普,年过古稀,却精明到让人害怕的程度。我只吃 了一块饼干,就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沉住气,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平稳。 老先生,说句实话,我并不是个贪财之人,无缘无故地得到这间酒馆也并非我 所求。彼特先生既然把它交给我,虽不知原因,但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他的理由。不 管怎样,他如此信任我,我不能为了贪财,就拿酒馆作为赌注。 桑普没有说话,抿嘴皱眉看了我一会儿。我还在盘算刚才的话是否已经开罪了 他,要如何收场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开口: 请问刘先生是怎么认识彼特的? 谈不上认识,我由于十分喜爱副尔摩斯,几天前一直在酒吧里用餐,客闲的时 候我时常与他交谈。 是吗?都聊些什么? 不过就是一些关于小说的事情,他还给我讲了一些柯楠道尔的小事情。 桑普笑了笑,又拿了一块饼干对我说: 这样吧,刘先生,我们先下着,一边下你一边考虑,等到下完了,你再告诉我, 要不要与我打赌。 这可不行,这样的话,岂不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没错,我就是要给你一个天大的便宜占。 可,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不平等待遇。 刘先生,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做到两全其美的。如果你不想在这 儿与我对弈的话,那么我就只好带刘先生去监狱里去下了。 好狡猾的老人,表面上是给我占便宜,但其实整个事情的发展轮舵还是掌握在 他的手里。眼下也只好与他下棋,不论输赢,我都选择不履行赌约,但愿他能准守 承诺。 好吧,依然老先生这么有兴致,做晚辈的,就只有奉陪的份儿了。 年轻人,这世界永远比你想象的要深远。来吧! 我并没有撒谎,对于国际象棋,我真的就只知道规则而已。不到五十步,我便 已经捉襟见肘,大势已去。眼看桑普的兵子马上就要冲到我的底线。按照规则,他 将会换成一枚皇后,之后,我的败局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我挺直了腰,向后倾去靠在椅背上,已经放弃了棋局。谁知,桑普没有用兵, 反倒拿起皇后,一直走到我的底线,随即换成了一枚兵。我没看明白他的意思,这 到底是要干什么。 老先生,您是不是走错了,这皇后怎么可以换兵呢? 年轻人,你知道怎么才能必胜吗? 还请老先生执教。 必胜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而要做到这点,就不能受规则的拘束。人生如棋, 下棋时这样,做人更是如此。想必刘先生应该深有体会吧,不然,这会儿你就在伦 敦的监狱里了。 老先生说话,针尖麦芒,却句句不失道理,晚辈佩服。可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请说。 就算你要打破规矩,那为什么要用皇后换兵呢? 桑普放下手里的饼干,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笑着说: 我老头子没上过什么学,但字还是认识的。这几十年啊,莱布德斯家人丁单薄, 生意却相对稳定。我没什么爱好,每天把本职工作做好,剩下的大把时间便看看书, 打发闲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却也不好再次发问,也只得听下去。 世界上的书比大漠的沙子还多,我只能拣其精华。对于贵国的书籍史记我甚为 感兴趣,我记得中国有个朝代叫宋,宋代啊,有一个断案如神的官员姓包,没错吧? 没错,老先生竟然熟识中国历史,真令我意想不到,实感钦佩。 呵呵,我还记得这包姓官员断过一门奇案,说是两个皇妃争宠,却同日产子, 其中一位为了使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便使人用一只猫换了对方的王子,我没记错 吧? 老先生好记力,在中国,我们称这件千古名案为“狸猫换太子”。 对,为了某种利益,人可以做出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不 得已的时候,也需要用太子换狸猫。 太子换狸猫?闻所未闻。 怎么会没听过,眼前就是了,我不就是用这皇后欢乐一枚兵吗? 可老先生这么做却并无好处啊。 怎么没有?如果我狸猫换太子,想必刘先生的这局棋就要投子认输了吧。 大势已去,老先生棋技精湛,我自认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所以我要太子换狸猫,好让你看到一线生机,多陪我老头子下一会儿。 老先生好智谋,那我就继续奉陪。 棋局只能继续,而我用所剩无几的棋子,也实难再看到希望。眼看着我被杀的 只剩下一个棋子的时候,桑普突然推倒了自己的皇帝,微笑着对我说: 我认输了! 认输?为什么?您已经赢了啊。 为什么不能认输,我愿意啊,别忘了,我老头子可不是个愿意守规矩的人啊。 虽然我不知道这一整晚下来,桑普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已经对这个精明到深 不见底的老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好了,我输了。这条宝石项链就送给刘先生的妻子了。 不不不,不是说好最后由我来决定吗?我选择放弃赌约。 刘先生,虽然我们认识不到一天,但是我相信彼特没有看错人。这条项链你拿 回去,我让你考虑一天,明天晚上你再来回答我,到那个时候,不论你的决定是什 么,我都绝不再反对,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呢,非要送我一件这么名贵的东西。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桑普突然长呼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奶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又马上放下了。 已经凉透了,刘先生也不要喝了,晚上喝太多的水对眼睛不好。我老头子支撑 不住了,要睡一会儿,你请便吧。 说完便没再理我,坐在椅子上闭眼睡了。看来老先生是真的累了,现在他的脸 上就只剩下安详了。几个小时的相处,我对眼前的这位老人真的是打心里深深的敬 佩。我拿起宝石项链,轻轻的关上门,离开了。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按照桑普的话,泽多的房间应该有人把守,我也不 好去与其冲突。还是先回去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说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至于这宝石项链,不论怎样,明天晚上,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回到屋子里,我没有开灯,想脱了衣服直接上床睡觉。谁知走了一步,突然被 什么东西绊倒了,摔得生疼。我爬起来,点开了床头灯,才看清原来我被鸢尾花箱 碍到了。算了,睡觉吧。 正要躺下,突然有一个想法从脑子里闪过。这宝石项链,难道真的是…… 我迅速再次打开了灯,把宝石项链拿了出来,又提起了鸢尾花箱放在腿上,仔 细比较起来。 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这宝石项链上的绿宝石,不论从形状,还是大小上来说, 都无法镶嵌到鸢尾花图案上的凹洞里。 唯一的猜想线索被瞬间摸灭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再次下手。也只好 上床睡觉了。 一缕虽然温暖,却稍有刺眼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中挤进来。轻轻地敲打在我 的脸上,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天使亲吻着一般。我很不情愿地张开眼睛,一时间还 无法适应屋内空气的冰冷。很舒服,很踏实的一觉,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但不得以的是,今天还有一大堆的难题等我去解决。 我洗脸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敲门了,我急忙放下剃须刀去开门。是一位看上去 只有十七八岁的金发小姑娘,虽然传着女佣的服装,却依然显得阳光可爱。 有什么事? 你好,我叫罗娜,请问您的早餐是在房间里用还是去餐厅? 这家人的服务真的是比五星级的酒店还周到啊,我很想躺在舒服床上吃早餐, 但又一想,这是第一天,礼貌上也应该与主人一起吃饭,并到声早安的吧。更何况, 我还是想试试替泽多求求情,按昨天桑普的话来看,关于泽多的处理方案,应该是 由肖本娜小姐来定夺。早餐的时候,想必她应该会在吧。 我去餐厅吃吧。 好,那,您的衣服就在衣柜里,另外夫人吩咐了要给你买几套外出时穿的衣服, 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挑选一下吧,样本书就在床柜的抽屉里,您决定了通知我就好。 不用了吧,还给我买衣服。 夫人说爱丁堡比伦敦冷,怕您不适应。 那好吧,你替我选几套就可以了。 我? 看她的表情,就像是接到了多大的任务似的,慌张的神色尽显无遗。 你是新来的? 不,我六岁就来了,不过今天才开始工作。我做错什么了么? 没有。别担心,你替我随便选几套吧,我穿衣服比较随便,能穿就行,M 码的 都可以。好了,我找夫人有点事情,你先出去吧。 我迅速刮了胡子,把脸擦干净,穿上衣服,刚要出门,看见门锁上有钥匙,但 已经说了要让罗娜帮我选衣服,就不要锁门了吧。我回到屋子里,环视一周看见床 另一边的墙上,内嵌了一个保险箱,便将鸢尾花箱塞了进去,设了密码,认为安全 无忧了,这才轻衍上房门向餐厅走去。 早餐很简单,应该和当地人吃的早餐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可以看出在烹调的时 候颇下工夫,摆放得也很美观漂亮。我喝了一杯清水,坐在那里等其他人。 十分钟过后,一位女佣走过来问我是否不合胃口,如果不喜欢,可以另外准备 其他的样式。我说我还不饿,想等一下再吃。为了让她相信,我顺手拿起手边的报 纸假装阅读起来。大家族的人果然是不一样,就连这报纸也能看得出是经过熨烫的, 上面还留有少许的余温。 大约有半个小时,报纸上能看懂的文章我已经全部浏览一遍了,英国的报纸也 没有什么太大的可阅读性,毕竟是个国土不大,人口又较少的地方。唯一比较吸引 我的就是有个民间人士弄了一个什么民意调查,声称有一半的苏格兰人都希望苏格 兰独立出来。看来每个国家,都有自己需要担忧的问题。 刘先生,您是想等夫人和艾而菲管家一起用餐吗? 哦?莱布德斯家都是管家和主人一起用餐的吗? 恩,之前不是,自从老爷卧床之后,妇人便吩咐艾而菲管家与家人一起用餐, 赶上泽多律师在这里过夜的时候,也会一起吃饭。 那我就等他们一起吃吧。 对不起,夫人和艾而菲管家今天不吃早餐了。 我觉得奇怪,便放下手中的报纸并问她说: 为什么?是我起的晚了? 不是的,夫人与埃尔菲管家在桑普管家生前的房间里处理事情呢。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我顿时间感到大脑麻痹,无法思考,甚至觉得空气也 随之凝结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很小,仿佛是在心里默念,我很希望是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小女佣用错 了词语,或是我的听力出了问题。 他们在桑普管家生前的房间里,桑普管家,今天早上……被发现已经去世了。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地吼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双手护在胸前,不停地发抖,圆圆的眼 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在等我下一步的动作。我缓和了一下情绪,尽量放低自己的 声音。 对不起,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夫人吩咐的,说不要打扰您。 我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推开门跑了出去。